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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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眼熟的相公早就过去了,偏没有秦放鹤,秦山都给急坏了,生怕十一弟出甚么事被扣下。
“还是一位姓徐的相公认出我来,说你得了县太爷青眼,留下说话了,叫我不必担心。”秦山拉着秦放鹤上看下看,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心。
姓徐的?
徐兴祖?
秦放鹤暗道?好笑,那厮消息倒是灵通,也颇圆滑,惯会见缝插针卖弄人?情。
可惜啊,越是这样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最后越容易两头不讨好。
两人?一起往回走,秦山还在吧嗒吧嗒说个不停,“今天你走后不久,孔相公就打发桂生来传了话,问你明日可有空没有,若得空,去鸿云茶肆吃茶。再有齐相公也亲自来了一回,见你没回来就又走了。”
“他找我什么事?”
“哦,说是想找你吃羊肉锅子!”
“……”
不愧是你!
两人?不紧不慢回到孙先生家时,老远就见外头停了一辆陌生马车,进去一瞧,一位打扮体面的管事坐在上首吃茶,孙先生一家反倒束手缩在一旁,又惊又喜又惶恐。
见秦放鹤回来,那管事脸上才有了笑模样,也不吃茶了,亲自下来指着旁边桌上的一大堆东西道?:“这都是大人?吩咐小人?送来的,相公且看看缺了什么没有。”
秦放鹤知道?对?方必然不会克扣自己这点玩意儿?,只扫了眼就算,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红封塞过去,“劳烦您辛苦跑一趟。”
那管事来之前得了吩咐,哪里敢要?直接推回来,“替大人?办差乃是小人?本分,何苦之有?东西送到了,小人?也要回去复命,小秦相公留步。”
说完,竟一刻也不多待,径直带人?走了。
秦放鹤送了几步,转回来时就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闪亮亮的。
“鹤哥儿?,”秦山绕着那堆东西转了好几圈,满脸难以?置信,“这些,这些都是县太爷送你的?你还连吃带拿啊!”
素来只有老百姓想给县太爷送东西,还不一定送得上哩!
如今,竟是县太爷给俺家鹤哥儿?了?
“什么连吃带拿……”秦放鹤正色道?,“那是地方父母官对?读书人?的拳拳关怀之情!”
读书人?的事,能叫拿么?
他满足了需求,而?上官满足了被需求,这是精神层面的相互成全,皆大欢喜。
秦山傻呵呵点头,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秦放鹤有点没眼看,过去将那些东西简单分作几堆,“文房四宝、书袋、信笺是大家都有的,至于布匹、点心么,确实是单独与我的。”
是的,周县令不光叫人?给他装了满满五大匣子点心,额外还有颜色清雅的上等细棉布五匹。
其?中冬末春初用的厚实的灰色料子一匹,春衫用的月白?、天水碧各一匹,还有一卷浅灰、一卷宝蓝,都是夏日用的薄料,可谓周道?。
府试四月,院试六月,正是从春入夏的时节。
秦山替他高兴,喜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道?:“天爷,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县太爷专门给咱家鹤哥儿?的东西!
独一份儿?!
旁人?都没有!
光宗耀祖啊!
到底是孙先生在外应酬多年,能看到更多,欢喜之余不忘对?秦放鹤道?喜,“小人?冷眼瞧着,县太爷这是有照看自家小辈的意思呢……”
非亲非故的,谁会连做新衣裳这样的小事都想着?
“以?后这话不可再提。”
秦放鹤微微蹙眉,对?孙先生摆摆手。
有的话你知我知,县太爷也知,但只能放在心里。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孙先生缩了缩脖子。
是了,县太爷的心思岂是他们这些人?能胡乱猜测的?
传出去没得叫人?嘲笑轻狂。
秦放鹤知道?孙先生是高兴坏了,故而?只提点一句便罢。
他单独将那些点心取出,“连日来多亏您照应,我不日也要家去了,布匹乃知县大人?亲赠,实在不好与人?,这些点心大家就分了吧,也沾沾喜气。”
“使?不得使?不得,”孙先生与浑家连连推辞,“这样好点心我们哪里配吃,这几日沾了小相公的光,左邻右舍谁不高看我们一眼……”
因考试前后秦放鹤都住在此地,放榜后的文书也送来孙先生家,前街后巷都来看。
如今听说出了个案首,都羡慕得了不得,恨不得日日过来沾喜气,简直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哪怕没刻意宣扬,白?家商号的掌柜也听说此事,既惊讶于他竟意外与秦放鹤私交甚笃,如今都住到家里来,也多少有些嫉妒因此事能与衙门的人?打交道?,还特意叫了孙先生去问缘由?。
孙先生早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眼见秦放鹤竟不费吹灰之力中了案首,更是信心大增,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应对?:
“……乃是故人?之子,因小秦相公自幼聪慧,常往书肆来,小人?难免照应……”
这套说辞听上去无懈可击,白?掌柜也无可奈何,倒是觉得孙先生是个有时运的,比以?前尊重了些。
多了尊重,但没有太多。
案首么,听着风光,可哪年没有一个?也不见得人?人?出人?头地。
秦放鹤笑道?:“一码归一码,你们若不收,就是瞧不上这些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先生这才叫浑家收下。
到底不敢怠慢了,又亲自取了上好的杯盘碗碟,将那几样点心都装了,先奉过祖宗,这才自己吃。
嗨,我们也算吃过县太爷家点心的人?啦!
次日,秦放鹤先去赴了孔姿清的约,二人?闲话一回,又论了诗词文章,各有收获,分别?时仍有些意犹未尽。
一想六月院试也就结束了,秦放鹤再不济也是个秀才,照周县令对?他的器重来看,入县学就读乃铁板钉钉。
届时二人?同在一处,自然多的是机会谈天说地,复又欢喜起来。
当天下午,秦放鹤又去找齐振业做耍,后者果然请他吃涮羊肉,又约好四月一起去府试。
“饿在府城有院子,到时候就住饿家,考试、说话都方便。”齐振业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肥嫩羊肉片,大呼过瘾,完了一拍大腿,“反正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要不你干脆直接跟饿住到府城去吧,又宽敞又亮堂,也省得来回奔波。”
听说这娃木爹木娘,家里也木个亲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多可怜!
这狗大户……还真是房随人?走,全国?开花!
秦放鹤幽幽看着他,“多谢美?意,不过我回家还有点事要办,明天就要走了,过几天再去找你吧。”
能提前住过去自然是好,但中了案首这么大的事,终究要先回白?云村一趟,也替原身?为?父亲扫扫墓,告慰先人?。
再者还有秦松那个徒弟,也得瞧瞧功课进度,布置下一阶段……
“明儿?就走?”齐振业惊讶道?,“这么快?饿还没好好谢谢你咧!多待两天吧!饿跟你说,阿财可是做的一手好羊肉面,你保管爱吃!”
秦放鹤丝毫不为?所动。
自从中了案首后,每日来借口文会攀扯的,同科扎堆攒局的,多不胜数,后面竟然连媒婆都来了!烦不胜烦!
要不是为?了昨日赴宴,他早就走了!
秦放鹤并不排斥社交,但很?不喜欢无效社交,现在一想起那些人?,就仿佛回到曾经?被迫团建、为?领导无偿加班当牛马的日子,便有十二分腻烦。
走了走了,谁跟你们称兄道?弟的!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秦放鹤举起杯子,以?茶代酒,“况且你我同为?考生,不过晚几天再见罢了,届时我可等着你的羊肉面!”
齐振业喜他爽快,也端起茶碗,用力碰了下,“好,一言为?定!”

第26章 备战
白云村往西十里外,有一大片空地,秦氏族人死后便都葬于此处,年岁久了,地下多了棺椁,地上多了坟包,倒也算别样热闹。
“……也?不知你?们一家?三口在下面团圆没有。”秦放鹤燃了香烛,熟门熟路端出一碗蒸肉、一盘煎鱼摆在坟前,另有一盘包子和?几样糕点果品,正经凑起来八样,顺手拔了几根新钻出来的杂草。
“因着我的缘故,这孩子暂时不能受香火,不过我多给你们二位烧了纸钱,匀着花吧……这辈子苦,多多给?鬼差塞些钱,下辈子都投胎个好人家?,当个二代三代什么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抬手拂去石碑上尘土,不多。
秦父生前与人为?善,如今秦放鹤又渐渐出息,众村民十分关照,逢年过节修坟时,都会帮着培几锨土。偶尔谁来上坟,见石碑上有灰,也?会顺手擦一擦。
所以虽然?已过去数年之久,这两座坟茔看上去依旧板正体?面。
蹲着有些累了,秦放鹤也?不想跪,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草堆里,眯着眼看天上云舒云卷,朋友唠嗑那样东一句西一句说着:
“到底借了这副身体?,欠下因果,来日我出人头地,必会给?你?们请封,也?算报恩了吧……
其实我以前并不信鬼神之说,但现在来都来了,终究……若你?们果然?泉下有知,看在香火供奉的份儿上,能保佑的,也?顺带保佑我一下子……若不能,也?就罢了……”
溶溶熏风拂过树林,重新茂密的枝叶刷拉拉响成?一片,地上明?亮的光斑摇曳,似是回应。
三柱清香上泛起淡淡薄烟,混杂在草木清香的风中,轻而柔,催得人昏昏欲睡。
来到大禄朝快两年了,外人只知秦十一郎早慧,处事沉稳老练,却不晓得他的难处实在不好对外人讲。
穿越必须是个秘密,秦放鹤会自己带到棺材里去,但人憋得久了,难免有变态之嫌,总要找点方式方法倾泻。
他发现来上坟就挺不错的。
四野无人,听众们情绪也?都非常稳定,这很好。
毕竟他本也?不需要什么回应。
“鹤哥儿,鹤哥儿!”
远处传来秦山的声?音,扑簌簌惊起林中飞鸟。
秦放鹤扭头回了一嗓子,“就来!”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反手拍拍袍子上的土,最后盯着那两块墓碑看了眼,“走啦,以后有空再来看你?们。”
说完,不再回头,大步上前。
秦海、秦山哥儿俩已在外头等着,除他们之外,另有一个健壮小?子赶着车候在一旁。
此去府城足有一百多里,秦放鹤没有功名,官道是走不得的。民道崎岖,少说也?得三五天。
这么远的路程,期间说不得要住店投宿,只秦山陪同,谁都不放心。
前几日老村长召开?了全村大会,会议全程只有一个中心主旨:为?护送十一郎进府城应试的陪同人员挑选问题。
因是为?村争光,各家?凑份子,全程食宿报销,于是报名现场一度十分火爆。
最后经过投票决定,秦海作为?本村唯一一个在外头立住脚,又曾跟粮店的人去过府城的,自然?要算一个。
秦山作为?十一郎早已预定的书童,也?要跟去,帮着跑跑腿儿什么的。
额外又挑了本村最健壮的小?伙子,跟秦海轮流驾车,还?能起个威慑作用。
秦放鹤原本想承担费用的,奈何村民们的亢奋程度超乎想象,他一人根本无法抵挡,只得接受好意。
罢了,大不了路上自己多买点好的与他们打牙祭。
须发皆白的老村长难掩激动,“十多年,十多年小?二十年了啊!咱们村也?终于有第?二个上府城赶考的了!”
这年月,穷乡僻壤出一个凤凰儿实在不容易。
阖村人都出来送。
秦放鹤一一谢过,重点嘱咐秦松好生读书,“你?的控笔还?差些,日后练字时可?以往腕子上坠点重物,不必太多,二两上下即可?。”
秦松之前根本没摸过毛笔,执笔姿势并不比锄地搂草好看多少,如今正从?横竖撇捺开?始练。好在他年纪相对大一些,可?以直接上负重来加快进程。
秦松恭恭敬敬应了,满脸认真。
一看他这副表情,秦放鹤就知道这厮回头必然?又要偷偷加练,干脆扭头叮嘱杏花婶子,“八哥勤勉刻苦,但凡事过犹不及,婶子您平时盯着他些,莫要冒进,这会儿一味图快,日积月累的,来日手腕子都要废了。”
就现在秦松的练字时长而言,二两负重足矣,再多伤身。
但这话对一个学疯子说没用。
秦松不是秦放鹤,少年人刻苦隐忍,根本想不出冒进的后果会有多么可?怕。
所幸人都有弱点:
秦松是个孝子。
果然?杏花婶子一听“废了”二字,不禁骇然?色变,而秦松一看母亲如此,抿了抿嘴,也?打消了加练的念头。
“时候不早了,再晚恐怕错过宿头。”秦海看了看日头,出声?催促道。
“对对对,赶紧的,有什么话等鹤哥儿考完了再说,可?别耽误正事!”老村长挥舞着手臂,撵鸡似的驱散人群,又抓着陪同的后生反复嘱咐,“猛子,机灵着点儿,有拿不准的问大海,再拿不准的问鹤哥儿,出门在外,莫要生事……”
秦猛也?是头回出远门,满腔热血正愁没处撒,闻言重重点头,将胸脯拍得砰砰响,瓮声?瓮气道:“我晓得,必然?护得水泼不进!”
天元二十三年三月二十,秦放鹤正式踏上府试新征程。
府试第?一场在四月初八,连考三场,前后为?期九日。院试六月初六开?始,都在一个地方,天气渐热路途遥远,秦放鹤中间就不回来了,都住在齐振业家?里。
相较府试,院试格外严格,不仅有知府大人监考,还?有朝廷专门派下来的学政,二者相互监督制衡。
届时各地县令和?担保廪生也?需到场,为?本县考生专门作保。结束后大家?一并回来,会有专门的兵士护送,可?走官道,也?算对辛苦赴考的考生们的一点安慰和?奖励。
所以秦海和?秦猛只需送到即可?。
一行四人沿途奔波,期间多有荒凉无人之处,放眼望去不见人烟,唯有老鸹嘎嘎直叫,端的瘆人。
秦山摸了摸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亏着咱们人多,不然?就我跟鹤哥儿,还?真有些怕。”
赶了小?半日路,牛也?疲乏,想吃路边青草,秦海见状拽了拽缰绳,闻言笑道:“这算什么?老鸹叫再难听,终究不会害人。”
说着,又让秦猛注意路边草丛沟渠。
秦山好奇道:“会有大虫不成??”
秦海笑了下,没说话。
却说牛车又往前走了约莫三二里地,忽见路边树丛抖动,竟钻出来两个手持铁锨、锄头的汉子,目光不善地盯着缓缓驶近的牛车。
早有准备的秦猛一脚踩在车辕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暴喝一声?,“干什么的,让开?!”
说着,还?故意将衣襟敞开?,亮出常年劳作练就的结实肌肉来。
那两人眼见一车坐了好几个壮男,且不似雏儿,便有些怯了,对视一眼,提着家?伙渐渐走远。
秦猛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不干人事!”
秦山后知后觉,悚然?一惊,“哥,这是劫道的?!”
以前只听别人说过,没想到还?真遇上了!
秦海漫不经心嗯了声?,又往后瞄了眼,果然?见那两人又摸回去,重新埋伏起来。
秦山也?跟着看,越想越后怕,怕完了又气,摸出弹弓恨声?道:“咱们就这么放过他们了?要不然?报官吧!”
瞧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想改过,后头必然?有人受害!
“你?以为?没人报官?”秦海淡淡道,“他们只要财物,并不害人性命,即便报官也?只打几个板子、关几个月,到时候就又放出来……”
这一带百姓的日子比白云村更苦,好些地方都是整个村子团伙作案,若下去同他们纠缠,保不齐就引来一群人的报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人发起疯来,正经人家?如何招架得住?
至于报官,几个人进去,又有其他村民填上,根本断不了。
惹急了,他们还?会把村里的老头儿老太太推出来顶罪,依据大禄律法,七十以上者犯法重从?轻,轻从?无……
因一直小?打小?闹,打了打了,关也?关了,杀又杀不得,官府也?拿他们没法子。
因劫道的插曲,秦山终于正视起此次出行的艰难,不再打闹玩笑,开?始与两个哥哥打配合,或帮忙赶车,或警惕四周。
坐车人不累,牛却需要休息,快到日头正中时,秦海就寻了一条小?河沟饮牛。
秦放鹤下来活动手脚,“大哥,路上多艰险,不如你?们权且留下,六月同我们一起回吧。“
人家?是为?送自己来的,若返程时出点什么事,只叫他余生难安。
秦海笑笑,“不打紧,我们粮店有相熟的,这些日子也?有从?府城往回走的,我跟猛子同他们一道就行。况且店里有活儿,掌柜的厚道准假,我却不好出来太久。”
秦放鹤应下,又说:“若找得到也?便罢了,若不凑巧,
只管住下。”
多两个人,若齐振业不在意,自然?大家?住在一处最好。若不方便,自己这趟出门也?带足了银子,足够秦海和?秦猛找屋子住两个月的。
秦海笑着应了。
他家?里有媳妇孩子,自然?更比旁人更谨慎些。
秦猛起锅烧水,将带来的干粮热了热,那头秦山却“嗖”一下射出去一枚石子,紧跟着人也?冲出去,不多时,满脸兴奋地拎着一只兔子回来。
秦放鹤等人上前看时,见那枚石子深深嵌入兔子脖颈中,半边骨头都碎了,便都夸赞起来。
别的不说,秦山这一手弹弓的本事属实了得,力道大、准头足,村中老人也?夸的。
“正好烤了吃,”秦山嘿嘿一笑,麻利地就着水沟剥皮洗肉,又去远处将内脏杂碎等掩埋了,“可?惜出门在外,不然?留下皮子也?好。”
天气渐热,新鲜皮子来不及硝制,很快就会腐烂,只得舍弃。
兔子不大,每个人也?就吃几口解解馋,但肚里有了新鲜油水,便都高兴起来。
下午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一家?路边客栈。
客栈是一对老夫妇开?的,小?小?几间房屋连着自家?住处,只有通铺,却也?干净。
没什么正经饭菜,倒有两样自家?包的荤素包子,秦放鹤做主要了许多。
秦海却不许他立刻吃,先叫秦猛吃了两个,约莫一炷香后,确认没下药,这才开?动。
出门在外,需得打起一百个小?心,越是不起眼的老病残和?柔弱女?子越要警惕。
见秦放鹤有些不好意思,秦猛豪爽笑道:“十一郎你?是读书人,自然?与咱们不同,况且我先吃,你?们看着,还?占便宜了呢!”
秦山年纪小?,又是伴读,十一郎日常要用,自然?不能做这个。
而秦海认路,人也?老成?熟练,少他不得。
故而出门前秦猛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定位:肉盾。
此情此景,秦放鹤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重重拍了拍秦猛的肩膀。
这份情谊,他记下了。
如此谨慎小?心到了清河府府城,已是四天之后,三月二十五。
府试在即,城内外戒备森严,守卫都加了一倍不止,出入盘查亦十分严格。
看过秦放鹤的应考文牒后,那守卫态度明?显和?缓起来,还?主动帮着指引方向,然?后转脸就对后面入城的黑脸喝道:“挤甚么,排去后面!”
阿发早就在城门口等着,见他们来,直接领到齐家?宅院。
“相公一路可?还?顺当?饿家?少爷见天念叨哩!”
齐家?祖籍在章县,但为?了齐振业考试方便,早早就在府城置办产业。
因商户不得住三进及以上,齐振业他爹便命人买下许多相邻院落后打通,横向展开?,倒也?宽敞,如今那小?半条胡同都是齐家?的。
得知秦放鹤一行人到了,齐振业马上就从?里头跑出来,鞋子胡乱踩着,身上套一件藕荷色提花山水纹家?常纱袍,下头同色裤子散着腿儿,十分逍遥模样。
秦海见了,大为?吃惊,这,这不修边幅的模样,着实不像正经读书人!
秦山在后面小?声?同他讲,“这位齐相公最是不拘小?节,为?人倒还?正派,之前就曾同鹤哥儿一处吃喝来着。”
秦海听了,一声?儿不言语,倒是略略放下心来。
“哎呀可?算来了!”齐振业拍着大腿笑,又朝后头喊,“阿财,阿财啊,杀羊,杀肥羊,给?饿弟接风!”
秦放鹤热得够呛,见他这副打扮倒有些眼馋,只是不忘提醒,“你?出去可?别这么着。”
商人地位本就微妙,尤其考试在即,人心浮躁,万一被人发现他穿丝绸,举报上去就坏了。
齐振业点头,“我晓得。”
又看见秦猛和?秦海,忙叫人安排住处,“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待考完试大家?一并回去。”
秦放鹤也?不跟他见外,先行谢过,“且先叨扰几日,我这兄长也?急着回去,过两天与回城的人说好了就走。”
秦海不比秦山和?秦猛两个毛头小?子,他是有家?室的人,出门在外的,难免牵挂妻儿,自然?想早早回去。
齐振业应了,拉着秦放鹤就往里走,“来来来,我新得了两只铁头大将军,给?你?瞧瞧……”
秦放鹤:“……你?功课呢?”
快考试了,你?不读书不说,竟然?还?斗蛐蛐?!
齐振业:“……咳,这个,其实也?写了……”
这兄弟什么都好,就是爱追着自己读书,活像多了半个爹似的。
晚间阿财果然?宰了肥羊,直接串在铁架子上烤得金黄流油,另有熏鸡嫩鹅,众人吃得口滑,心满意足。
饭后,秦海和?秦猛自去休息,秦山则跟阿发、阿财凑堆儿玩耍,齐振业命人泡了浓浓的绿茶来解腻,跟秦放鹤并排躺在院子里互换信息,“本县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只有两个倒霉蛋,也?不晓得搭伙走,半路给?人劫了,浑身上下只剩条裤子,瑟缩缩好不可?怜,还?是后头徐兴祖等人路过,一并拉了来的……”
每到考试前后,各地类似事件屡见不鲜。
遇上这种只图财的已是侥幸,好多人怕被官府抓到,直接下死手,故而许多书生一旦出门,这辈子就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秦放鹤跟着唏嘘一回,腰间发力,带着大摇椅咯吱~咯吱~晃动起来,“那徐兴祖没来找你??”
齐振业与自己交好,且身家?巨富,徐兴祖善于钻营,大约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果不其然?,就听齐振业嗤笑道:“怎么没来?”
他翘起二郎腿,撩起袍角抖了抖,也?如秦放鹤那般晃起来,“这事儿还?是他亲口同我说的,又要拉着我去赴什么文会,还?有什么章县同乡会的,我懒得听那些酸话,不理他。”
什么赴文会,叫自己过去付账是真!
他又不傻,吃亏上当就一回,谁还?真为?了什么狗日的人缘儿当冤大头?
哼,他就瞧不上那些酸儒,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做的全都是蝇营狗苟。
齐振业跟其他考生互看不顺,秦放鹤也?懒怠交际,两人便闭门不出,闲时谈谈各自见闻,论些诗词文章,倒也?快活。
齐家?院子里养了不少花,最近开?了许多牡丹,姹紫嫣红一片,明?媚鲜艳,齐振业日日侍弄,有模有样的。
秦放鹤原不大懂这些,如今日日耳濡目染,竟也?学了点,再看时,什么姚黄、魏紫、墨龙的,也?能品鉴几句了。
坐卧行走在一处后,秦放鹤就发现齐振业身上缺少拼劲儿,懒散散的,不逼着不上进。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齐家?就他一个长房嫡子,日后万贯家?财都是他的,自小?吃喝不愁,文人圈儿里又不怎么待见,自然?不着急往上凑。
秦放鹤就劝,“想来伯父伯母也?不求着你?来日为?官做宰,走到这一步,你?好歹中个秀才,来日有功名在身上,一应田产不用纳税,便是源源不绝的聚宝盆,哪怕你?日后娶妻生子,坐吃山空也?够了,二老也?能安心。”
肉眼可?知齐振业不是那种擅长规划未来的人,走到哪儿花到哪儿,总有裤兜比脸干净的时候,可?要是端个铁饭碗,就不怕了。
齐振业身上二世祖的毛病不少,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听劝。
当初自己不想考,但爹娘让他来,他就来;现在知道秦放鹤真心为?他,也?就暂时收敛心神,专心读几页书、做做文章。
阿发阿财见了,心下也?是欢喜,待秦放鹤越发周道
三月底,一场春雨过后,秦海找到回章县的车队,特来同齐振业和?秦放鹤道别,又嘱咐秦山一回,次日便与秦猛踏上回乡之路。
分别当日,秦放鹤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单独给?两人一个荷包,里头是一两银子,另有给?其他乡邻的耐放的点心糕饼之流,让秦猛带回去与众人尝鲜。
秦海和?秦猛都不肯要银子,秦放鹤便虎着脸道:“你?们不要,便是瞧不起我了。”
银子挣了就是花的,前头两年他铺垫这么多,便是为?了此刻。
情谊归情谊,人家?厚道,你?却不能视作当然?。都是要吃饭穿衣的活人,旁人豁出去了照应,自己自然?要叫他们无后顾之忧,如此方得长久。
郭腾都被秦放鹤按在地上摩擦,秦海和?秦猛自然?说他不过,到底还?是拿着银子走了。
回去的路上,秦猛私下里还?跟秦海感慨,“十一郎为?人着实没得说,日后再有用得上我的,只管讲。”
士为?知己者死,哪怕不为?了银子,单这份尊重也?叫人心里畅快。

第27章 平地起波澜
细细论起来?,府试当真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热四?月天,雨水也不多,衬得人都精神焕发了。
本次监考官是知府方云笙方大人,秦放鹤对他了?解不多,但从过去几年的府试、院试选本来看,此人虽也还算务实?,却难免多些高官毛病,更偏好华丽辞藻的富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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