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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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却有些不习惯,“我还是站着吧。”
“让你坐你就坐。”胡霖还没说话,天元帝就抽空甩了一句过来。
秦放鹤:“……”
胡霖笑着叫人给?他上?茶,再看看那几位比这位小阁老还大许多的翰林们,一时?竟有些恍惚。
自从离开翰林院,秦放鹤已有许久没像这样第一时?间了解全国动向了,倒也有了几分怀念的意思?,吃着茶,细细聆听。
挺好,有对外?的主要?矛盾撑着,各处忙着开荒种地,天下太平。
以至于曾一度销声匿迹的各地官员废话问好,又有了冒头的迹象:
“臣广西巡抚成为安谨奏,本?地一株千年挂绿……”
简单来说,就是“陛下,微臣治下有一棵老荔枝树得陛下您的庇佑,长得贼好,每年结果贼多,又大又甜,便如同陛下您一般,老当益壮,每每看到,臣都倍感亲切,又因无?法时?时?瞻仰圣颜,聆听您的教诲而忍不住潸然?泪下。”
言外?之意:想您,想回京!
太子:“……”
念折子的翰林修撰表情也有点古怪,末了,颇为忐忑地瞅了天元帝一眼。
天元帝短促地笑了两声,伸手示意,那位修撰赶紧双手捧上?。
天元帝取过毛笔,蘸了朱砂,当即龙飞凤舞地批道:“连篇累牍,皆是废话,无?事不必问安。”
经过这么一打?岔,天元帝忽然?没了继续听的欲望,对翰林院众人一摆手,又看向秦放鹤,“什么事?”
秦放鹤起身行礼,“陛下,”又向太子问安,“殿下。”
“嗯嗯,”对喜欢的臣子,天元帝不大在意这些虚礼,“坐下说。”
这小子个儿高,站起来自己还得仰着头听,累得慌。
秦放鹤就又坐回去,把交趾的情况和?内阁方才?的商议说了,“究竟如何,还需陛下示下。”
天元帝拨弄几下手串,先?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太子大开眼界!
啊,原来还能这么用人!
以毒攻毒,不外?如是。
“儿臣以为,甚妙。”
“妙在何处?!”接到任命当日,赵沛直接就懵了,回神后?二话不说跑去伯爵府,结果话一出口,抬头就看见桌边对坐的金晖。
金晖懒洋洋冲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么,赵大人对陛下安排有异议?”
类似的拱火多不胜数,赵沛看见他就烦,恨不得扭头就走?,可到底忍住了,憋着一口气?落座,直问秦放鹤,“这厮怎么在这里?”
人与禽兽,如何共事?
秦放鹤叫人上?茶,就听金晖好笑道:“你赵大人来得,我便来不得?”
这份差事毕竟是秦放鹤举荐的,于情于理?,临行前都该来拜访、道谢。
茶水上?来,赵沛看着汹涌的热气?,右手蠢蠢欲动,很有点对准了泼过去的意思?。
“为官者,为朝廷办事,为生民立命,就该将个人喜好、恩怨暂时?压下,”秦放鹤皱眉,“如此喜怒形于色,岂能成大事?究竟是我看错了人,还是陛下信错了人!”
两人就有些收敛,又听秦放鹤不快道:“左右尚未出发,若谁难当大任,此刻就说,我即刻入宫禀明陛下,另择人选!”
挑三拣四!
什么毛病!
私底下闹就闹了,这会儿还争来斗去,简直不可理?喻!
他甚少这般疾声厉色,骤然?拉脸,果然?很有些阁老的气?魄,赵沛和?金晖顿时?一僵,互瞪一眼,不说话了。
“谁退出?”秦放鹤冷着脸喝问道。
没人做声,鹌鹑成精。
“既然?如此,”秦放鹤叫人拿了文房四宝来,刷刷写下军令状,神色冷峻,“你二人现场签名、按手印,若意气?用事,延误军机,军法处置,提头来见!”
见他不似玩笑,赵沛和?金晖对视一眼,先?后?拿来看了,一言不发,签名、按手印。
秦放鹤亲自将军令状收好,不急着说话,只盯着二人看,直看到各个浑身发毛,哪儿都不自在,这才?开口,“此番出使交趾,代表的便是我大禄脸面,凡事三思?而后?行,务必将个人得失压下,倾力合作……可有异议?”
经过刚才?一吓,此刻气?氛凝重而严肃,赵金二人谁也不敢抖机灵,俱都应下。
秦放鹤又道:“你二人是我一力举荐,荣辱一体,不妨先?小人后?君子,咱们丑话说在头里,若因小失大,休怪我翻脸无?情。”
他肯容人,敢用人,却不意味着允许别人骑到头上?来,更不会允许对方趁机打?小算盘。
倘或后?期这两人真起了小心思?,不管是赵沛还是金晖,他都不会手软。
上?位者若一味和?善,只会让下面的人失了敬畏,伺机造反。
恩威并?重,软硬兼施,方是正道。
赵沛和?金晖果然?不敢再斗嘴,郑重应下。
“如此,赵沛为主,金晖为辅。”秦放鹤言简意赅道。
论资历、论出身、论风评,赵沛都压金晖一头,这样那排是理?所?应当的事。
金晖眉头微蹙,很快舒展开,并?未多言。
秦放鹤看了赵沛一眼,语气?微微和?缓,“陈芸非等闲之辈,其心机手段远胜寻常男子,不可以常理?度之,慕白,你为人耿直、心地慈软,有光若有主张,你切莫一味否认,拘泥于常态。”
赵沛张了张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嗯,我分得清轻重。”
朝廷敢用金晖,子归今日又说这番话,就证明是陛下愿意用金晖,自己自然?不会因个人偏见而限制。
这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立功的机会。
眼见金晖肉眼可见的开朗起来,秦放鹤忽看着他冷笑一声,口中却仍旧对赵沛道:“然?此人手段激进,必要?时?刻,许你武力镇压。”
自己不在,以赵沛耿直的脾性,还真未必玩儿得过金晖。
金晖:“……哈?”
赵沛:“……哎!”
天元四十九年三月,赵沛、金晖率使团自北直隶沿直白铁路抵达白云港,乘船入海,直奔交趾。
因此去漫漫,二人都带了不少行李,其中金晖的一个箱子尤其引起赵沛主意。
箱子很大,很大,很漂亮,但偏偏又很轻,一个成年船夫就能搬着健步如飞,还上?着锁,不知究竟有什么古怪。
四月底,船队在交趾东南港口登陆,境内的大禄将领亲自前来接应,一路护送至交趾首都大罗城。
沿途赵沛和?金晖留心观察,发现内战确实对这个国家造成巨大伤害,房屋损毁、野草丛生,放眼望去不见人烟,偶尔见到的,也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显然?精气?神都被战争和?疾病摧毁了。
这是一个满目疮痍,正在废墟中缓慢萌发的国家,一片荒芜的背后?,蕴藏着狼和?虎的野心。
直到使团抵达大罗城,周围的街景才?勉强与“繁华”沾边,人们的神情中也多了点灵动,可真要?比较,也不过大禄寻常州府的程度罢了。
陈芸亲自接见二人,并?举办接风宴。
席间双方谈笑风生,半点看不出龃龉,陈芸更绝口不提两国之前的约定。
一起飘洋过海,一起长途奔波,此刻的赵沛和?金晖终于磨合出一点类似于战友的情谊,私下交换了无?数个眼神,然?后?……根本?看不懂对方想说什么。
金晖:“……”
妈的,费劲!
酒过三巡,歌舞正酣,赵沛眼睁睁看着金晖出列,笑盈盈对陈芸道:“女王陛下可记得有几位使者仍滞留我朝?”
别说陈芸,就连赵沛都愣了下,然?后?两只眼皮齐齐狂跳,该不会……
短暂的茫然?过后?,陈芸笑道:“大人说笑了,朕不记得这三年曾向贵国派过使者。”
“是么?”金晖挑眉,眼底本?就稀薄的醉意瞬间消散。
他转身,对侍从朗声道:“抬上?来!”
赵沛眼睁睁看着两名侍从抬着那只眼熟的大箱子上?来,做足了珍重的姿态。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所?有人,从陈芸,到交趾朝臣,到近几年常驻交趾的大禄将士,俱都将目光汇聚到这口描金绘银的漂亮箱子上?。
待走?到陈芸座下,两名侍从分别分出一只手来掀开箱盖,露出里面凹凸不平的布包,然?后?他们同时?捉住箱底,“哗啦”一声,将里面的布包倒了个底朝天。
“哗啦!”
“咔嚓!”
“砰!”
众目睽睽之下,一大团布包落地,伴着硬物磕碰的声响,无?数块灰白色的东西从布包之内滚了出来,长的短的,圆的扁的。
所?有人都近乎本?能地半站起身,努力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去看,看这一箱被使团千里迢迢从大禄朝带来的珍宝,然?后?……
一名交趾大臣离得比较近,正吃得微醉,突然?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球状物咕噜噜滚过来,撞到自己脚边后?停住了。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眨了眨眼,“……啊!”
这一声好似信号,紧接着,尖叫声、跌倒声、撞翻了桌椅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金晖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抚掌大笑,“路途遥远,尸首不易保存,故而我特?命人煮熟、脱骨,陛下可认得?”

第243章 节点(三)
正式会面的第一日,赵沛就有许多?细节无师自通,比如他立刻就深刻体味到临行前秦放鹤赋予自己的武力镇压的特权,是何等重要。
他甚至觉得,或许这一趟真正的主角是金晖,自己只是上的一层保障,一条绳,一套约束疯子的枷锁。
天元帝、内阁,甚至秦放鹤本人,就是要让这个疯子来大闹,闹得交趾上下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躺在异国他乡的床上,赵沛身心俱疲,分明刚登陆不久,却已然产生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他眼神空洞,木然注视着上方帷幔,脑中乱哄哄,本能地逃避,不想去回忆不久前接风宴上的闹剧。
其实?包括陈芸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经历过腥风血雨,区区白骨而已,无甚可?怕。
但许多?事妙就妙在一个出人意料。
便如?尸山血海中开出的绚烂的花,无论多?么美妙的东西,当?它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意外方式突然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场合,也会产生近乎惊悚的效果。
更何况还是曼妙歌舞间的累累白骨。
当?时?陈芸的脸就青了。
她的亲信大喊,有刺客!
是你们?的刺客,赵沛默默地想,看着他们?的慌乱,崩溃之余,竟也有几?分幸灾乐祸。
自家的妖孽总算出来祸祸旁人了。
但陈芸不愧为一国之主,竟没有叫出声,只是看向金晖的眼神中几?欲喷火。
但凡大禄的国力弱一点,今天两国就要开战了。
陈芸深知,当?下大禄确实?不愿起?干戈,但这绝非是因打不动?、打不下、打不起?,只是不合算,所以不爱打。
屹立了数千年?的中原王朝就像一位家底深厚的富豪,自有其骄傲,生平只爱赚大钱,仨瓜俩枣的小买卖,自然是瞧不上的。
可?如?果她真的对使团翻脸,就是直接打了大禄朝廷的脸,对方极有可?能不计成本和代价,立刻开火!
哪怕打完了,我不接管,随便扔给哪个狗腿子呢……
真那样,大禄确实?做了赔本买卖,但也仅仅是赔本而已,它家大业大,赔得起?,可?交趾呢?
交趾将面临亡国之危。
刚刚统一的交趾根本没有底气与这样的庞然大物起?正面冲突,所以陈芸忍了。
“唉……”赵沛捂住额头,自手掌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仿佛又看到当?时?的自己生生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被?荒唐和震惊所充斥,近乎麻木,另一部分却牢记使命,木然走?向台前,竟还能稳稳当?当?地找出借口。
“陛下热情款待,金大人一时?饮酒过量,有些醉了……助贵国故人返乡,实?属好意,奈何失态,还望陛下海涵。”
正如?秦放鹤所言,如?今他二人代表的是大禄的颜面,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金晖丢人,他也没什么好处,只得硬着头皮胡说?八道。
所有人都看出这是放屁,但那又怎么样呢?陈芸不敢打,也不敢惹,只能就着台阶下。
“两位使者不必介怀,贪杯而已……”陈芸镇定自若,面露疑惑,“只是故人什么的,是否是贵国弄错了?我国确实?应该无人流落在外。”
你们?怀疑又如?何呢?
终究没有证据。
底蕴深厚的中原大国自恃身份,最好面子,前番他们?既然将罪名安在蒙古头上,今日就不可?能再说?是交趾做的,否则就是自己打脸,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就算你们?有证据,也只当?没有。
陈芸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她最看重的,却不是这份容貌,几?年?戎马高位,叫她自然而然地催生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此刻都与美貌一起?化?作利刃,无坚不摧。
不过顷刻之间,她便以惊人的气度和自制力,咽下金晖近乎羞辱的挑衅,并再次找准了反击点。
纵然金晖和赵沛见多?了聪明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陈芸确实?是位很了不起?的对手。
在大是大非面前,赵沛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他也笑了几?声,“是么,那想必是陛下记错了,因为……”
他故意没有说?完。
多?说?多?错。
聪明人最喜欢自己想象,说?话?留点空白,对方自己就会顺着补齐了。
“因为……”
因为什么?
上到陈芸,下到知晓真相的宠臣张颖等,俱都在心里打起?鼓来。
“因为他们?已经招了吗?”
不可?能,如?果招了,何必杀了?拉到众人面前揭开真相就是了。
况且那几?人皆是死士,如?果不幸被?俘,会以性命保守秘密……
陈芸迅速定神,忽然间沉静许多?。
是了,兵不厌诈,此人只是想乱我方寸。
堂上那些白骨究竟来自何方,尚未可?知。
甚至就算是又如?何?那几?人背叛了又如?何?
几?枚棋子而已。
你大禄,真的肯冒着丢脸、破坏规则的风险,再将罪名安在交趾头上吗?
不,汉人最看重颜面,他们?不肯的。
电光火石间,双方都隐隐摸到彼此的底线,并迅速达成共识,初次交锋悄然结束。
陈芸没有继续追究,赵沛和金晖也没有继续发挥。
待仆从迅速收拾好乱局,乐师再次奏乐,舞娘重新起?舞,宾客们?便也再次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繁杂热烈的气氛重新笼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只是个开始。
因为始作俑者根本就不领情。
回到下榻的驿馆之后,金晖非但不道谢,反而开始对赵沛大加指责,怪他不够机灵,“我频频使眼色与你,若非你木讷呆滞,何至于此?”
赵沛:“……”
咱们?俩什么关系,你没点数吗?什么时?候到了已经能看眼色行事的地步!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金晖不屑冷笑,明晃晃嫌弃,“都是状元,怎么差这么多??”
当?年?他跟秦放鹤关系甚至更差,那是派系之间的你死我活!可?那会儿都不用自己使眼色,对方就能猜出自己的心思,怎么到这儿就行不通了。
之前他只觉得秦放鹤可?恶,如?今想来,可?恶之人更多?可?敬可?叹可?爱之处。
赵沛怒极反笑,坦然受辱,“不必你挑拨离间,我自愧不如?,行了吧?”
无论曾经与秦放鹤有过何种龃龉、不和,平心而论,他确实?佩服秦放鹤的能力。
一般人到了这儿必会见好就收,但金晖显然不在其中。
他斜睨着赵沛,理直气壮嗤笑出声,“本事不济,不过好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赵沛:“……”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不断在心中默念:国家大事为重,国家大事为重,个人恩怨先?放在一边,先?放在一边……呸!
终究忍无可?忍,金晖的冷嘲热讽都消失在赵沛愤怒的拳头之下。
“啊!”
于是次日,当?赵沛亲自压着金晖去向陈芸致歉时?,后者依旧红肿的脸和鼻孔中堵着的染血布团就显得倍加有说?服力。
饶是酝酿了一夜,怒气磅礴的陈芸对上,也无计可?施:人家自己都先?打了!打人不打脸,你还能怎么样呢?
话?说?回来,这位使团长?还真下得去手,肿得这样高……对方愤怒而不甘心的神情也不似作伪。
是苦肉计么?
还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意图迷惑于我?
不,你们?真是太小看我,小看一个女人了,我岂会轻易上当??
但无论如?何,她到底还是对这二人又添几?分忌惮,尤其是那个姓金的疯子。
陈芸善于揣摩聪明人,因为即便再聪明,对方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迹可?循,完全可?以通过摸索对方的出身、经历,揣测性格,再由性格和习惯预测行动?。
但疯子不一样。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猜到疯子会干什么,敢干什么。
昨晚陈芸一夜未眠,反复琢磨天元帝派金晖前来的用意,因为此人看上去好像巴不得要开战,他的言行举止完全无迹可?循。
陈芸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位赵大人约束,这个疯子完全可?能上一刻还在笑意盈盈交涉两国大事,下一刻就会不知从哪里掏出匕首,暴跳行刺……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她毕竟还没有疯。
待赵沛和金晖离去,张颖从内室转出来,对陈芸道:“此番使团连同水军护卫在内,合计两千余人,如?此来势汹汹,不知大禄皇帝陛下会开出怎样苛刻的条件,陛下还需谨慎应对。”
陈芸嗯了声。
他们?对对手了解太少?了,大禄的能臣强将也太多?了些。
但对方却对交趾了若指掌。
此非吉兆。
见陈芸面露不甘,张颖宽慰道:“陛下无需多?虑,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天意如?此,如?之奈何?”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地狭而民贫、国弱而少?谋,能打的牌就那么几?张,剩下的只能靠谋划,甚至是靠无赖。
陈芸站起?身来,边踱步边疑惑,“此番使团前来,朕料定大禄必会漫天要价,一雪前耻,可?为何此二人丝毫不见急色?”
今天来致歉,还真就单纯只是致歉,说?完就走?了?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若要城池,完全可?以在北方交趾与大禄交界处进行谈判,何必亲自深入大罗城?
若要攻打,仅凭此番使团两千人,再加上滞留交趾国内的数千兵士,主动?深入我交趾腹地,对抗数万将士、数百万百姓,也非上策……
“陛下不可?不防啊,”张颖低声道,“汉人狡猾,前番使诡计亡高丽,又几?乎令辽金毁于一旦,如?今也只好屈居一隅……蒙古铁骑何等可?怖,在北方大地上横行无忌,纵然与我国南北遥望,我等也曾听过他们?的威名,可?现在呢?昔日蒙古何在?”
正因他祖上有汉人血统,才更了解交趾当?下面临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那是一个智慧和武力,人才与经济,近乎没有短板的王朝。
莫说?正面对抗,只是在它的笼罩下安然延续,便已近力竭。
陈芸盯着外面郁郁葱葱的花木,沉吟良久,“你血脉特殊,朕揣度大禄使者言行,恐怕会先?私下与你接触……”
张颖立刻表忠心,“陛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见陈芸点头,张颖复又试探着说?:“只是陛下,既然两边尚未撕破脸,使团又以初来疲乏为由按兵不动?,我朝若不尽地主之谊,到底不美。”
“言之有理,”陈芸笑道,“大禄好面子,朕就给足他们?面子,叫他们?想借题发挥也无从下手。”
“陛下圣明。”张颖亦笑,笑容就有些暧昧,“此二人皆是壮年?,从出发至今也有数月之久,团内无女眷相伴,不如?……”
男人嘛,一生所好不过权力、财富和美人,交趾自然不能与大禄斗富,刚碰面就行贿也过于冒失,不如?先?行美人计。
纵然对方不中计,可?温柔乡乃英雄冢,只要温香软玉在侧,凡事好商量嘛。
陈芸想了想,“你亲自去选几?名能歌善舞的美女,对了,清俊少?年?也要几?个。”
多?点选择总没错。
张颖:“……是,陛下思虑周全,臣望尘莫及。”
张颖动?作很快,当?天傍晚就亲自去拜访了赵沛,化?被?动?为主动?。
对他的到来,赵沛既意外又不意外,请他坐了,又亲自烹茶。
“我听闻大人祖上也食汉粟,为何却在这里为臣?”
张颖看着他烹茶,动?作大开大合,十分洒脱,却与寻常文人不同,自有一股潇洒意气,不觉出神,顿了顿才道:“啊,劳烦大人记挂,说?来惭愧,祖上家贫,无奈往来多?地买卖,机缘巧合之下在此地安居,如?今我也在这里娶妻生子,后又读书,入朝堂。”
“原来如?此,”赵沛笑笑,将茶盏推过来,“此乃雨前龙井,清雅鲜爽,回味悠长?,大人不妨细品。”
“哦,多?谢多?谢,有劳有劳。”张颖忙双手接过,先?观茶汤,再嗅茶香,十分感慨唏嘘模样,“交趾湿热,茶叶不易保存,不怕您笑话?,我已有多?年?不曾吃过这般好茶。”
说?完,果然小啜一口,当?即双目微合,“啊,果然好茶。”
“您喜欢就好,”赵沛似乎也松了口气,“若金大人得知,必然欢喜。”
“……咳咳!”冷不丁听到另一个人的称谓,张颖差点呛到,笑容都有些干巴了,“这茶……”
赵沛微笑,“正是金大人所带。”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喝茶,也喝不出什么品类的茶有什么分别,反正都觉得苦哈哈干巴巴,还不如?蜂蜜水。倒是金晖出身好,生活讲究也多?,此次出使,光各色茶叶、茶具就有几?大箱子,活像搬家。
张颖汗毛倒竖:“……”
那个疯子不会在里面投毒吧?!
澄澈清亮的一碗茶汤,好似突然成了烫手山芋,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啊,没有毒。”赵沛突然语出惊人。
小心思被?看破,张颖脸上顿时?热辣辣的起?来,这……
事到如?今,他索性就坡下驴,很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放下茶杯,对赵沛低声苦笑道:“大人莫要作弄。”
说?完,又后知后觉似的窥探四?周,“那位金大人?”
赵沛大笑,“他说?屋里闷,早就出去逛了,并不在。”
张颖松了口气,又冲赵沛拱手致歉,“见笑了。”
说?着,叹了口气,“不怕您笑话?,那位金大人似非常人,这个,这个我等愚钝,不能体味其中深意,难免拘束……”
言外之意:我正常人来的,害怕。
赵沛跟着笑了一场,却在暗中将此人的评判及时?更新。
此人能屈能伸,处变不惊,更能化?尴尬为真诚,做出推心置腹之态,意在卸我心防……非寻常之辈!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笑了一场,乍一看,关系确实?拉近了似的。
赵沛便顺势问道:“先?生风趣质朴,我一见如?故,恨不得引为知己,不知先?生是否有回国的打算的?我愿为中人。”
张颖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吃茶。
赵沛眼神一动?,好像是玩笑,又好像是说?真话?,“今番你我相谈甚欢,日后我也会时?时?找先?生闲叙,久而久之,陈芸必然生疑,先?生可?还住得下?”
君臣之间,最忌讳不信任。
张颖也笑了,十分坦荡,“大人可?能不了解我,更不了解陛下。”
我身上流着汉人的血,自始至终,她就没有完全信任过我呀!
但那又如?何呢?
大禄人才济济,我只是行脚商人之后,若在大禄,永无出头之日,但在这里……我将助陛下成就空前伟业,名垂青史!
做不成大禄的权臣,就做大禄的强敌!
史书上,终将有我的名字!
张颖刚走?,金晖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什么东西!”
看着外面一溜儿站开的俊男美女,赵沛也有点头痛。张颖来去匆匆,甚至没有说?明来意,只含糊说?怕他们?初来乍到各处不熟,特意选了几?个机灵的伺候,然后就跑了。
谁能想到呢,是色诱!
金晖拉着脸,阴恻恻道:“什么歪瓜裂枣,滚!”
进门发现桌上的两个茶杯,“有人来过?”
赵沛简单说?了经过,微微皱眉,有些凝重,“张颖狡诈,性情偏执,恐无法说?动?。”
金晖不以为然,“那就杀了。”
话?音刚落,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随手拿起?茶壶,打开盖子闻了闻,“你从哪儿拿的茶叶?”
赵沛一怔,指了指角落,“不是今早你丢出来待客用的么?”
不用这么小气吧?
谁知金晖忽然笑了,不怀好意的那种,“你喝了?”
赵沛隐约觉得不妙,“难不成你真下毒了?”
金晖发出几?声大笑,“何必多?此一举?”
说?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极荒唐的事情,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金晖的随从不忍心,小声对赵沛解释说?:“那包茶叶发霉了……”
飘洋过海几?个月,中间还遇到几?次大浪头,那包茶叶上的蜡封被?磕坏了,昨儿收拾行李才发现内中茶叶受潮,发霉了。
赵沛:“……”
所以,那是拿出来准备扔的?
然后,我拿来待客了?!
合着那狗日的张颖根本不会品茶!说?的跟真的似的!
金晖笑了半天,笑够了,抹着眼泪看赵沛,似乎颇为遗憾,“你不懂品茶就罢了,为何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发霉的茶叶有毒,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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