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科举)—— by少地瓜
少地瓜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关灯
护眼


第241章 节点(一)
阿嫖好奇,六月初便董娘一起前往定北省,七月顺利抵达,亲眼见证了大禄朝,或者说人?类历史上第?一台蒸汽翻地机的初运作。
两个姑娘被深深震撼,董娘现场作画,将这一刻永久保存。
而在此之前,她亲笔所做《游历见闻录》五卷已经刊刻售卖了几次,销路极佳,为世人?所追捧。
仅此一项,倘或她余生精打细算,便已不愁生计。
事后,二人?再次奔赴辽宁,见到了一别数年的北星等人?。
彼时辰州知?州已不再是王增,但经过他们的努力,当地人?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排斥北星等人?。
女人?们在林中建起更适合居住的木屋,她们用野兽皮肉与当地百姓交换了布匹、铁器,也在部?落内种植作物?,还收养了几名被遗弃的女婴,饲养母羊哺乳。
“以前日子艰难,许多百姓都会溺死、丢弃女婴,”北星的汉话已经说得很流畅,脸上也长了点肉,眼神更坚定,“不过现在,好像有点不同了,我?们已经有将近半年没捡到女婴了。”
国?家鼓励繁育人?口,男人?们想?成?亲,就?必须有对应的女人?,听说如今朝廷还弄了什么蒸汽机的,农活儿干起来更轻松,女人?也能应付。
“挺好的。”她说,眼底泛起浅淡却?真实的欢喜。
如今的北星,俨然已经是成?熟的部?落首领了。
这个?部?落的所有女人?都蒙受过来自男人?的伤害,终其一生都不会成?亲、生育,这么下?去,人?口得不到补充,终将灭亡。
收养女婴,确实是个?保存火种的好法子。
七月末,年满十二岁的阿姚南下?,返回祖籍所在的清河府章县预备县试。
彼时十七岁的孔植已是秀才,正在跟乡试较劲,奈何一战不利。
其实按照父辈官职,他二人?日后完全可以凭借祖上荫庇而谋取官职,但秦放鹤和孔姿清的想?法非常一致:
别人?给的和自己挣的,终究不同。
真正下?场考试之后才会明白,莫说连中六元,就?是小三元,也万分?艰难。
科举本为官场,一旦身处其中,需要较量的就?不仅仅是学问,天赋、出身、家世、见闻,政局动荡、党派之争,甚至是天气、运气,缺一不可。
为官者,从来就?不是谁书读得好,就?一定能做得好的。
小树苗不去外面摔摔打打,永远也经不起风雨。
两个?小伙子碰头后,一并前往养育了秦放鹤的白云村,在那里,他们见到了大禄很少见的女村长。
那是一位非常强壮能干的长辈,听说因儿时跟秦放鹤念过书,远比寻常百姓眼界开阔、有胆识,前些年第?一个?响应号召带领村民种玉米、修水渠,如今的白云村俨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之地。
八月,孔老爷子去世,临终前留有遗言,希望儿孙以国?事为重,效仿昔年卢阁老云云。
孔姿清之父闻讯后悲痛不已,坚持丁忧,返乡守孝。
一来父亲去世,当儿子的无故不守孝,于礼不合;二来,他的职位远不如儿子来得要紧,他等一等无妨,可孔姿清却?不行。
如今他先把姿态摆起来,能做的都做了,孔姿清那边就?能有个?缓冲。
奈何孔姿清自小与祖父一起长大,感情?颇深,虽远在定字五省,又身负重任,仍决定回乡奔丧。
但毕竟正值用人?之际,朝廷各处缺口甚大,天元帝对他与卢实一视同仁,也只给了六个?月假期。
孔植乃三代?之后,按例只需守孝一年即可,倒是不耽搁科举。
接到消息后,秦放鹤也是一声长叹。
终究敌不过岁月,这些长辈也要陆续离去了。
天元四十八年秋末冬初,八十岁的董春病了一场,愈后大感精力不济,遂于十一月初八上书,求乞骸骨,满朝皆惊,天元帝不允。
腊月,董春再乞,天元帝亲自来见,不觉泪下?,“如今北方五省百废待举,倭国?、交趾仍在,东南诸岛国?蠢蠢欲动,蕴生徒留朕一人?乎?”
做出这个?决定,董春何尝不痛心,“陛下?知?遇之恩,虽万死难报,然臣毕竟老迈……”
?不知?道,他的手,已经开始抖了,胸口也时时钝痛。有时与人?议事,倦意便会毫无征兆地袭来。
他仍有进取之心,奈何岁月无情?,这副躯壳,已然要掉队了。
董春对天元帝含泪叹道:“陛下?,如今老臣一日也只得两餐,连半碗饭都吃不下?啦。”
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如此疲累,可胃口却?日益衰败,非长久之相也!
天元帝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不觉唏嘘。
“蕴生啊,再帮朕两年吧!”
天元四十八年腊月,天元帝下?了本年最后一道旨意,以杜宇威为吏部?尚书,秦放鹤为工部?尚书,入内阁。
这一年,秦放鹤年仅三十六岁。
自他横空出世以来,创造了太多第?一、史上最年轻,以至于现在不是第?一、最年轻,众人?反而会觉得奇怪。
秦放鹤是史上第?一个?六元,地方上立过大功,中央刷够资历,工部?侍郎的位子上一坐十年,未有一丝疏漏,若非年纪压着?,早该升了!
他从不独断专行,也不徇私枉法,甚至热衷于分?功……此番入阁,名正而言顺。
若在之前,董春势力正盛,朝廷绝不会允许董门同期再出第?二位阁老,任凭他天纵奇才也只好徒叹奈何。
但眼下?,董春随时可能退位,内阁众人?却?俱都年迈,下?一代?可接续者寥寥无几,颇有青黄不接之相,暗藏隐患。
所以必须赶在隐患浮出水面之前培养好接班人?,提前消除风险。
几家欢喜几家愁,秦放鹤上位,杜宇威轮换,之前那位顶替杨昭出任吏部?尚书的仁兄,却?在短短数月后被复降为礼部?左侍郎,而原来的吏部?左侍郎升右侍郎,右侍郎则调往工部?,任左侍郎。
天元帝对此人?的评判是:无前瞻、少全局,小事冒进,大事踟蹰,可为卒为将,不可为帅。
他得知?后如遭雷击,暗自懊恼,经此一役,算是彻底打破幻想?,绝了入阁的可能。
一步之遥啊!
接到入阁的旨意时,秦放鹤心头一片宁静。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列沿着?既定轨道行驶已久的车,终于徐徐进站,按原计划停在了既定的泊位。
本该如此。
正该如此。
若非要说圆满,倒也未必。
新?官袍入手的瞬间,秦放鹤便窥见了心底一丝缺憾。
“备车。”
大雪未止,碎琼满地,汪淙亲自在二门口迎接,看他过来,笑道:“父亲算准了你要来。”
进屋时,汪扶风正提笔作画,所画正是院中一株枝干遒劲的老梅。
听见他进门,汪扶风头也不抬,“世人?常说君子六艺,又有琴棋书画,余者倒也罢了,唯独作画一道,我?总不得其法。过去多年,不乏急于求成?,反倒不美,如今看来,原是火候不够。”
现在时机到了,火候够了,他的画作,竟也很能看了。
秦放鹤走到他身边一步处,垂眸细看,果?然大开大合,颇有疏狂之意,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只是一幅画,秦放鹤就?明白了汪扶风的意思:
他早就?看开了,并不在意。
桌角的一支清香燃尽,汪扶风顺势收笔,退后两步左看右看,十分?得意,“甚好。”
扭头见秦放鹤欲言又止,十分?拘束,丝毫不见平日洒脱,模样儿倒有几分?可怜,汪扶风却?又笑了。
他抓过一旁的手巾擦了擦,对爱徒抬抬下?巴,语气温和,“让你师兄点茶。”
师徒父子三人?去内间榻上坐了,两侧都开着?冰裂纹小窗,抬头可见皑皑白雪衬红梅,分?外鲜亮。
汪淙点得一手好茶,顷刻间便得了一副鹊登枝,秦放鹤见了,只是苦笑。
内部?消耗,何喜之有?
汪扶风向后斜倚在靠垫上,一条腿屈起,端着?茶的手搭在膝盖上,“问心有愧?”
秦放鹤一怔,摇头。
问心有愧么?
倒也不是。
于公,他自认无愧百姓,无愧天地良心;于私……
“只是觉得抢了我?的东西?”多年师徒,汪扶风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见秦放鹤不说话,汪扶风便知?自己说中了。
“错了,那不是谁的东西……”
尘埃落定之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那个?空缺也非谁的囊中之物?,不是敌对派的,也不是他汪扶风的,更不是他秦放鹤的。
是朝廷的,是陛下?的。
既是未得之物?,自然算不得抢。
可汪扶风又突然话锋一转,“人?心肉长,若说我?半点不介怀,倒也枉称君子。”
虽说肉烂了还在锅里,可这锅子又分?大锅和小锅,莫说师徒,纵然是亲生父子,面对权力,也不可能半点波澜也无。
自己掌权和别人?掌权,差别太大了。
秦放鹤的眼神就?有些黯然。
是了,换做是他,想?得开是一回事,过不过得去,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一种恰恰因为太过亲近才会滋生的,非常微妙的情?绪。
“这是朝廷和陛下?的选择,”汪扶风看着?弟子,眼底是阅尽千帆的沉淀,“也是整个?师门,或者说我?自己审时度势后的选择。”
平心而论,他们师徒二人?相争,除了资历,汪扶风自问没有第?二样有必胜的把握。
若自相残杀,整个?董门都将被波及,届时率先反对的便会是他的恩师董春,还有昔日亲如兄弟的两位师兄。
所有一切的和气和睦和平,都在建立在门派一致对外的基础上,若有人?想?要打破这份宁静,那么剩下?的所有人?都将瞬间化为敌对势力。
代?价太大,汪扶风不敢赌,也赌不起。
回首过往,他频频为这个?弟子骄傲,或许午夜梦回时,也偶有伤感,颇觉造化弄人?:
人?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偏偏这鱼与熊掌,皆出自一家。
灿烂辉煌固然有之,荒诞悲凉亦有之。
但退一步说,自己惋惜珠玉争辉,弟子未尝不会惋惜晚生数十载……
若你我?同龄平辈,又何须如此顾忌?
哀之叹之,却?又珍之重之。
于私,文?人?一生追逐落空,圣人?也无法心如止水;
于公,为官者一生所求,不过天下?太平、一盛世尔。
“我?欲观鹤唳九霄,”风雪渐起,望着?爱徒离去的背影,汪扶风喃喃道,“去吧!”
去缔造盛世,去把这王朝带往亘古未有之高处!
回去的路上,秦放鹤脑海中还回荡着?汪扶风的话,“汝无父,吾为尔父,所谓父子者,薪火相传……”
入内阁后,秦放鹤十分?低调,并不主动发言,更不抢功,一心向诸位前辈学习,外人?见了,连最后一点踟蹰也没了。
人?手五指尚且不一样长短,何况六部??
除却?户部?,其余五部?的地位皆视实情?而定,如今各处广建工程,工部?的重要性便直线上升,仅次于户部?和吏部?。
只是吏部?最忙的时候也过去了,杜宇威在这个?当口被调走,也有天元帝命其保养之意。
毕竟已经折了一个?杨昭,累坏了一个?董春,值此百忙之即,杜宇威绝对不能再倒下?。
感念之余,杜宇威每每看到满头青丝的秦放鹤,却?也不禁浑身发毛,又惊又叹又羡:太年轻了!
真好啊!
他深信,非但自己,其余几位同僚必然也深有同感,既因被晚辈追赶而紧迫,又因国?家后继有人?而欣慰,同时也不免唏嘘,缅怀逝去的年华……
如此种种,相互交织,便如一壶陈年老酒,入喉辛辣,回味无穷。
他们确实老了。
这批人?,这也曾波澜壮阔的过去的几十年,终将化为史书中的短暂篇章。
只是他们并非败于意志,也非能力不济,而是屈从于时光。
这是一个?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甚幸,甚好。
天元四十九年二月,董娘与阿嫖乘船南下?游历,同年,交趾方面发来消息,女帝陈芸在大禄方协助下?,正式击败昔日光王,结束分?裂,统一交趾。
接到消息时,内阁众人?都有点惊讶。
这个?陈芸,实在是超乎寻常的能干。
此番固然有大禄协助,但在原本估算的计划中,交趾最快也要到天元五十年之后才可能统一。
现在,陈芸生生把这个?进程提前了至少两年,无疑也打乱了大禄的整体对外部?署。
许多计划,就?不得不随之更新?。
“历来大疫不过三年,交趾自四十四年末、四十五年初闹瘟疫,去岁止,堪堪三载。”柳文?韬语气复杂道。
不过三年,不是说三年后疫情?自己消失,而是要么已经找到控制的方法,要么控制了染病之人?。而这期间瘟疫会持续蔓延、反复,对当地人?口、经济、政治等多方面造成?致命打击,势必会引发恶性循环,想?要恢复,少说也要灾后三年。
这是正常流程。
但现在看来,陈芸绝非按部?就?班之辈!
之前交趾内乱、封闭,附近诸国?皆落井下?石,各处告急,在这种情?况下?,陈芸果?断采取了第?二种措施:
她迅速在国?内划出感染区、安全区,凡有染瘟疫者,一律射死,集中焚化。
如此一来,陈芸控制疆域内的疫情?得到迅速控制,几乎零成?本,而且也从根源断绝了散布的可能。
相对光王的苦苦挣扎,反复救治,陈芸这边虽人?心惶惶,但确实迅速稳定下?来,减员反而更少,并穿插着?进行了数次反攻。
截至天元四十八年末,光王已是强弩之末,无还手之力。
今年年初,陈芸亲自率兵出击,亲眼看着?卫队生擒光王,又亲手斩下?光王头颅。
一统交趾后,陈芸效仿大禄,迅速颁布了各项大赦天下?、免税安民的举措,因之前瘟疫杀人?而跌入谷底的名声瞬间扭转,声望空前。
她成?了交趾历史上第?一位以实打实的功绩维护国?家统一的女帝。
连大禄内阁众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具备了作为君主的所有素养:
狠辣,果?决,懂得隐忍。
统一全国?后,陈芸不得不再次直面大禄的威胁。
在此之前,她曾向大禄求援,当时双方约定以交趾数座城池为筹码,换取大禄援兵。
但现在,陈芸想?反悔了。
她刚用“统一”一手打造了自己的声望,若在这个?关口割让城池,势必造成?反噬。
所以陈芸亲笔写下?书信,希望能以另一种方式报答,比如,作为商业和战略合作伙伴。
她字字斟酌,句句真诚,可谓泣血,简单来说,就?是只要交趾有的,都可以谈。
“君子重诺,身为一国?之君却?如此出尔反尔,简直贻笑大方!”次辅胡靖不快道,“区区弹丸小国?,也配与我?朝谈条件?简直荒唐!”
且不说这份所谓的“真情?实感”中有多少水分?,光是毁约一项,就?足够合作伙伴翻脸了。
刑部?尚书尤峥甚少主动发言,可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劝说:“民间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交趾如今便是了。我?军结束大战尚不满一年,元气未复,况且交趾多丛林战,纵然北方缴获的战马,一时也派不上用场……”
交趾不同蒙古,是窝在那里不动的,对上大禄,便是以逸待劳,占尽了天时地利。
若真要打,最好的方法就?是走水路,也不知?工研所那边的蒸汽大船做好了没有……
陈芸实在精明,她特意选在大禄与蒙古大战结束,无暇他顾的节点:
此时的大禄,确实没有太多余力再对一个?国?家发动全面战争。因为纵然打下?来,也守不住!
听着?几位阁老热议,秦放鹤忽感到胸腹处的旧伤隐隐作痛,不自觉皱了皱眉。
陈芸啊,如此,可算新?仇加旧恨。

第242章 节点(二)
自对高丽以来,穿插辽、金、蒙古,期间虽偶有波折,大面却也算顺畅,朝廷从未受过这般窝囊气?,作为兵部尚书,胡靖越想越窝火,起身背手狠狠兜了几个圈子,拉长了脸道:“我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战便战,怕他怎得?”
尤峥明他心意,笑道:“哎,奉平,稍安勿躁,若论战,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打完了又如何呢?”
他二人是同科,说话原比旁人随意些。
“是啊,如今北方定字五省各处尚捉襟见肘,仍有缺口若干,”杜宇威喝了口茶,比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交趾一地,少说也能划出两个省,所?需官员四百以上?,亦要民口填充、士兵拱卫,却从哪里去取?”
虽说朝廷已加开恩科,但刚选出来的新科进士便如生瓜蛋子,怎敢委以重任?
打?完了,守不住,事后?必落入别国之手,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到时?候更窝火。
胡靖重重唉了一声,别开老脸,不说话了。
他岂不明白这个道理??只火气?上?头,陛下又不在跟前,嘴上?过过干瘾罢了。
六人之中,秦放鹤年纪最小,完全可以给?在座诸位当孙子,这会儿便起身为几位爷爷倒茶,缓缓道:“道理?是对明白人讲的,遇到卑鄙小人,只会蹬鼻子上?脸。纵然?打?不得,却也不可就此揭过,需得派能为之士前往挟制、震慑。”
当初他遇刺,天元帝震怒,命各衙门地毯式搜索,彻查,还真就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路追踪到南直隶。
当时?那几人都要?逃亡出海了。
眼见无?路可退,他们不肯束手就擒,竟当众引火自焚。
大火确实可以毁灭所?有表层证据,脚印、指纹、衣料,更别提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信物等,但他们显然?忘了一点:尸体也会说话。
而大禄要?的,也仅仅是一个大体范围,仅此而已。
至于死者究竟姓甚名谁,棋子而已,谁在乎呢?
经仵作验尸,几名死者个头偏矮,尤其面部骨骼,具有比较明显的西南人口特?征。
矛头直指交趾!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大禄知道是交趾干的,交趾知道大禄知道是交趾干的,但更知道你大禄刚打?完蒙古,各处都腾不出手来!
这才?是陈芸真正厉害之处。
她以自己的眼光和?魄力,硬生生从夹缝中为交趾争取了至少两年的喘息之机。
至于两年之后?……交趾肯定无?法反攻大禄,但届时?大禄能不能顺利打?下交趾,还真说不准。
真是一位可恨可怕又可敬的对手。
此人不除,必为大患。
“嗯,子归这么说,必是有想法,不妨说来听听。”柳文韬笑道。
这是秦放鹤入内阁以来第一次主动发言,五位老爷子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既是给?这位出色的晚辈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也是一次随堂考验。
秦放鹤笑得有几分腼腆,像极了逢年过节被点名表演节目的孩子,偏偏还真就身怀绝技,势必要?扭捏谦虚几句。
“算不得想法,不过仗着诸位前辈不计较,胡言乱语几句罢了。”
柳文韬就向董春笑,“子归到底稳重了,谨慎更胜从前呐,还是阁老教导有方。”
董春没接这茬,只对秦放鹤道:“小子狂妄……”
“哎!”胡靖懒得看他们师门惺惺作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再小,如今也是陛下钦点的阁员,出了这个门,跟你我都是一样的,阁老何必苛责?”
哼,人前骂得凶,人后?指不定得意成什么样儿呢!
自家生生不息,董春自然?得意,越发不会理?会胡靖话里话外?的泛酸,只对秦放鹤抬抬下巴,“罢了,你便抛砖引玉。”
“是。”秦放鹤迅速整理?下语言,“民间有句俗话,叫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对付君子,是一套,对付小人,自然?又是一套,而交趾、倭国之流,便是国家之列的小人,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不过如此。”
这话说得痛快又透彻,一群老爷子纷纷点头。
这样的对手,可能没法儿把你怎么着,但……恶心人!
“堂堂正正是不成的,”秦放鹤一句话奠定了整体基调,“世人皆惜弱怜贫,纵然?知道交趾理?亏,可陈芸以国主之尊低声下气?,卑微乞求,外?人见了,先?就多三分同情,我朝若清楚算账,难免显得咄咄逼人,有失大国风范。至于行刺的由头,前番已经用在蒙古身上?,不可用第二次……”
几位老爷子都年纪大了,多少有点耳背,秦放鹤的语气?适当放缓、声音适当抬高,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甚至连说到行刺一事时?,也不见分毫变化,像局外?人追忆无?关紧要?的往昔,冷静得可怕。
但无?人知晓,他伤口周围的神经正在剧烈跳动,如同火烧,如反复提醒他血淋淋的过往。
因为这件事归根结底,本?质上?,就不是搞错不搞错的问题。
真相是什么,始作俑者是谁,甚至这件事是否为自导自演,除了自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在意。
就像放羊的孩子喊狼来了,次数多了,可信度大大降低,其他国家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不信任和?危机感:你用了第二次,会不会再用第三次?头次是蒙古,二次是交趾,第三次,会不会是我家?
退一万步说,我这次同意了,你大禄有了前科,以后?会不会故技重施,以另一套无?赖手段走?天下?
说白了,国际政治就像国与国之间的大型游戏,所?有人都默认同一套规则,但同一手段的使用,仅限一次。
多了,就是犯规。
犯规者,自然?要?被所?有参与者联手赶出场。
这是不成文的规则。
好钢用在刀刃上?,所?以当初秦放鹤刚刚苏醒,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清除掉最大对手的天赐良机。
因为在国家博弈面前,真相,根本?不重要?。
当然?,如果当时?他没熬过去,死了,上?到天元帝,下到大禄朝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就都有了充足的理?由发疯,可无?视规则,疯狂扫射。
但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一切就都另当别论。
听到这里,所?有人看向秦放鹤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真实的赞赏。
纵然?现在脱离危险,但这个晚辈确实曾性命垂危,他年轻,他前途无?量,他荣耀加身,所?以他有资格愤怒,有资格要?求公报私仇。
甚至所?有人都默许他一点任性的权力。
但他没有。
胡靖沉默地凝视着秦放鹤,心中波涛汹涌。
对自己如此冷静,不,堪称冷酷,如此冷酷而理?智,简单又高效,简直比工研所?的蒸汽机还要?精准,不知疲惫。
他没有七情六欲的么?
多么可怕!
胡靖不禁联想起自家晚辈和?徒子徒孙,既为他们拥有这样的同僚、伙伴感到欣慰,又为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对手、敌人而倍感无?奈。
唉,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众人心思?各异,屋子里竟诡异地出现了一段漫长的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文韬率先?回神,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语气?堪称和?蔼,“那依子归看,何人可堪大任?”
“交趾地形复杂,兵种特?殊,由外?而内攻之为下策,事倍而功半。”秦放鹤确实已经有了模糊的人选,“唯有由内破之,方为上?策,事半而功倍。”
简单来说,攻心为上?。
对付狐狸就要?比狐狸更狡猾,非诡计多端、奸诈狠辣者不可为,首选金晖和?孔姿源。
只是陈芸生性多疑而谨慎,也非高丽王那般无?知小儿,轻易蛊惑不得。
况且孔姿源乃孔姿清族兄,素与自己往来甚密,如今孔姿清刚被升为国子监祭酒,孔姿源也有对付高丽的大功在,朝臣恐不会允孔氏再出风头。
反观金晖,够阴险够毒辣够卑鄙,最关键的是,现在的他孤立无?援,自成一派!
金晖这个名字一出,几位老爷子神色各异,多少有点嫌弃。
古人云,一日不忠,百日不用,此子背叛在先?,又以昔日朋党为垫脚石,纵然?是为朝廷计,仍可算不仁不义不忠之辈,为人所?不齿。
董春皱眉,“太过狠辣……”
若果然?放金有光去交趾,便如纵虎归山,只怕要?翻天。
“但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秦放鹤笑道,“兹事体大,一人无?法成行,少不得另选一位仁厚坚毅之君子压制。”
“仁厚坚毅”四字一出,众人脑海中先?就蹦出隋青竹的名字,可他现为太子少詹事,不可能亲身涉险。
倒是杜宇威新官上?任,近来对内外?官员了如指掌,略一沉吟,“我记得有个姓赵的状元?”
对蒙古用兵,赵家三人受嘉奖,连带着其他族人也重新进入大家的视线。
秦放鹤笑着点头,“不错,正是赵沛。他素来公正,君子端方,极有主张,难得一副侠义心肠……”
而且赵沛会拳脚!纵然?不算练家子,但对付一个金晖绰绰有余了,真到了关键时?刻,说不过,一拳也能放倒了!
杜宇威也跟着笑了,对董春和?胡靖说:“是了,那赵沛家风颇正,是天元二十八年的状元,论文,是金晖两科的前辈;论履历,又是他的顶头上?司,正好相克!”
众阁老听罢,都觉可行。
既然?没有反对意见,董春便对秦放鹤说:“既如此,事不宜迟,你即刻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年轻人腿脚麻利,秦放鹤也不差这几步路,麻溜儿去了。
那边天元帝正带着太子听翰林院读折子,一时?不得空,只摆手叫他等等。
胡霖亲自搬了凳子过来,“秦阁老,请坐。”
自从诸位阁老们上?了年纪,每每来天元帝跟前议事时?,都能混个凳子坐。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