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气不好,半路延误也是有的。
而且坐这个车,人马都能休息,甚至可以?睡觉,到了之后立刻投入战斗也不成问题。
董春问:“倘或有敌袭,不便停靠时,又当如何?”
其实这就有点吹毛求疵了,若非他是秦放鹤的师公,任谁看都是刁难。
秦放鹤却也考虑到这种问题,“是,也不排除这种情况,所以?中间三个停靠点都有水车和马匹备用,若果然遇此情形,那么便会有马车与机车并行,中间搭建临时通道?,快速传递,也能支撑许久。”
董春脸上露出笑意,微微颔首,又看向天元帝。
天元帝笑道?:“阁老要求过分严苛了些,这样就很好嘛。”
董春谦逊道?:“年轻人难免浮躁,陛下断不可一味夸赞。”
柳文韬就笑,“阁老说这话,更令我?等?无地自容啊!”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放声大笑,快活的声音隔着窗子?,传出去?老远,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久久不曾散去?。
第215章 试运行(二)
蒸汽机车于早上辰时?过半,也?就是八点出发?,下午日头偏西时?,就已经能隐隐看到远处的海平面。
冬日天黑得早,申时?未过就已擦黑,漫长的黑夜即将到来。
蒸汽机车一路吞吐烟雾,如夜色下的一条钢铁巨龙,蜿蜒着刺破黑暗,朝着遥远的海岸奔去。
车前?端的锅炉房内一派火热,几?个强壮的工人只穿着被汗水湿透的单衣,奋力挥舞着铁锨,向炉内填送煤炭。
他们犹带着憨笑的脸庞被炙烤成明红色,一双眼睛里也?像淬了火,锃亮!双臂不停,像不知疲倦的机器。
刚才天元帝带众阁老?来亲切慰问?过,众人简直要激动坏了,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乖乖,谁能想到呢,他们这些干着最?不起眼的脏活儿累活儿的穷汉,竟也?有面圣,得到褒扬的一日!
光宗耀祖啊!
澎湃的火舌疯狂悦动,将冷水烧开,转化为滚烫的蒸汽,继而催动气缸,带动一整套连杆、齿轮。
“况且、况且……”
机车越跑越快,在浓重的夜幕内发?出高亢的鸣叫。
若非列车长及时?提醒要减速,这些汉子简直恨不得把燃炉烧穿了!
白云港站的职员老?远听见汽笛声,探头往轮值室内看了眼,就见炉边的铜壶滴漏刚申时?过半。
他立刻敲响铜锣,大声喊道:“车进站了,按时?进站了!”
众人闻风而动,忙而不乱地准备起来。
这可是第一趟正式出行的列车,陛下和秦侍郎都在上头哩!
大约一刻钟后,机车缓缓驶入月台,最?终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稳稳停下。
没有脱轨,也?没有冒出,很?好!
职员再次看了铜壶滴漏,记录下正式进站的时?间。
之前?的九次测试中?,全程大约在四个时?辰上下,如无恶劣天气,正常情况下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两刻钟,今天也?在这个范围内,已算完美。
蒸汽车停稳,早有人铺好活动台阶,天元帝率先下来,脚踏实地踩到地面上的瞬间,就拢了拢衣襟,“嘶,这样冷。”
车厢内可是温暖如春呐。
在当地接应的站长先行了礼,闻言回道:“回陛下,海边风大,湿气也?重,入夜后难免更?冷些,还请顾惜龙体,尽快入内。”
天元帝点点头,忍不住又?转身多看了几?眼,似意犹未尽。
“这个确实不错,”他对秦放鹤和卢实等人道,“又?快又?稳当,坐得累了,还能站起来走动走动,不错,确实不错。”
贵人们下了车,后面就陆续进来装卸工,他们要连夜将这些货物归类,装箱封存,明天一早就发?往辽北和南北汉城。
然后再装上高丽运来的矿石,明日一早随贵人们一并返回京师。
早有生了暖炉的华丽马车在外候着,天元帝一边率众向外走,一边对董春等人笑道:“若铁轨再长些,机车昼夜无休,你我便也?是日行千里喽!”
众人便都笑起来。
这一日兴奋得也?够了,众人去驿馆内用了饭,按理说就该安置,奈何大多激动得睡不着。
秦放鹤也?睡不着。
晚饭的海鲜太好吃了!
十月中?旬,就是后世的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诸如海蟹、海螺、扇贝等海鲜正肥美,接风宴上多有它们的身影。
奈何以天元帝为首的一干老?头儿要么胃寒,不大敢吃,要么内陆人士,吃不惯水产,基本上都便宜了秦放鹤和卢实。
董春看着他吃,中?间还抽空叫人单独给他浓浓地煎了一壶姜枣茶暖胃,虎着脸道:“此物性寒,别仗着年纪小就胡来,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秦放鹤乖乖灌了两大杯,顺手?也?给卢实分了点,又?亲手?给老?头儿挑了一只肥肥的扇贝,放在小泥炉上烤得微微开口后,拧出足足的姜汁来灌上,烤熟了才递过去,“姜汁扇贝,以生姜的至阳至暖对抗至阴至寒,倒可以多吃几?口。”
人嘛,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孝顺,尤其在座的就只有董春一人有晚辈跟着,老?头儿难免有点得意,勉为其难地接了,很?虚伪地抱怨一句,“整日心思不放在正道,倒是于这些颇有心得……”
别说,还挺鲜。
秦放鹤嘿嘿几?声,突然觉得不大对劲,一抬头,一群老?儿都眯着眼瞅。
秦放鹤:“……”
不是,今天没有这个环节来着!
别看如今天元帝都五十九快六十岁的人了,但精力旺盛到可怕,次日凌晨就命人将同行人员挨个叫醒,说是要带他们看日出。
秦放鹤:“……”
您老?年人觉少,可我觉多啊!
他现在就感觉自己误入老?年旅行团,一群人看着白发?苍苍,可个个都是运动健将,相较之下,自己跟个菜鸡似的。
一出门,高程和人到中?年的卢实齐刷刷望过来,浑身上下写满怨念,那两双眼四只眼睛活像抹了胶水,根本睁不开。
在此之前?,没人告诉他们进了工研所还要陪同游玩!
有这个工夫,我们在屋里多画一张图纸不好么?
秦放鹤瞬间平衡了!
哎嘿,我年轻啊!
但该说不说,日出确实好看。
一行人都穿得跟狗熊搬家?似的,皮裘大氅裹好了,风吹不透。
日出后,天元帝看清秦放鹤身上的狐裘,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不顾众人劝阻,站在礁石上极目远眺,“跨过南北汉城,便是倭国了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野心昭然若揭。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拒绝开疆辟土的诱惑!
众臣子闻弦知意,立刻就由兵部尚书胡靖和大将军欧阳青起头,热烈讨论起来:若从白云港出发?,几?日可达倭国?哪个港口登陆合适?
又?叫了卢实和高程上前?,问?他们若以工研所研发?中?的巨型铁船做载具,一次可带多少水师?
众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忽听秦放鹤幽幽来了句,“或许有一天,我大禄的炮弹能从这里直接打到倭国,就不必水师远渡了。”
讨论声戛然而止。
杜宇威摇头失笑。
年轻人就是敢想啊。
柳文韬倒是极度膨胀了,老?脸上满是亢奋的潮红,花白的胡须在海风中?狂乱飞舞,糊了满脸。
过去一天的全新经历显然给老?头儿打开了一扇新门,晨风凛冽中?,就听到他苍老?的声音嘶吼,“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几?万斤重的铁车不用人畜拉动就能跑得飞快呢?如今不也?在眼前??或许有朝一日,秦侍郎所说之神器……”
隔海打他娘的!
你们真没出息,我就敢想!
想想又?不犯法?!
众人顺着一想,嗯,那倒也?是。
然后一群老?头儿瞬间发?散思维,都觉得挺美。
若果然如此,堪为天人之技也?。
天元帝也?是心潮澎湃,又?说起正准备修建的第二条铁路,“从北直隶到辽西,嗯,来日再到蒙古境内……”
铁路所到之处,皆是我国疆域!
但作为理智挂的鹰派,秦放鹤还是选择适当时?候泼冷水,“陛下,以如今的技术,蒙古南部倒也?罢了,太北的地方,修建铁路仍有些艰难。”
最?大的难关就是冻土!
现在的大禄疆域之内,完全没有冻土,除了不具备成熟的开凿隧道的技术,需要绕路外,整体修建难度还是比较低的。
但如果日后真的打下辽宁以北的大片黑土地,还有辽阔的蒙古北部,就不得不考虑冻土层的影响。
最?现实的情况就是,在未来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最?北部地区仍要依靠畜力。
因?为冻土层这玩意儿,以现在的科技水平,真的很?难攻关!
此言一出,顿时?冷场。
胡靖瞬间急了,“那这不是废了么!”
秦放鹤啼笑皆非道:“阁老?息怒,这世上风土人情千变万化,原本就没有以一对万的道理。况且车到山前?必有路,真到了那会儿,咱们慢慢琢磨也?就是了。”
那倒也?是。
胡靖张张嘴,还是忍不住跺脚,“多可惜啊!”
原本以为能凭借此物横扫寰宇呢!
高程见不得有人说铁路的坏话,哪怕阁老?也?不行,于是非常胆大包天地来了句,“哪怕修不到最?北,如今大禄也?鲜有敌手?!”
胡靖一怔,倒是颇有几?分欣赏地打量他几?眼,“胆子不错。”
高程不卑不亢,“阁老?谬赞。”
若论胆量,工研所的人称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他们是真不怕死啊。
天元帝带头笑了一回,倒没有强人所难,只当众勉励了卢实和高程一番,又?问?起蒸汽磨坊和蒸汽织造机的事,然后俩人就一起看向秦放鹤。
秦放鹤坦然道:“是微臣喊停的。”
那两样的难度其实不算高,但现在不是时?候。
如今的粮食产量依旧很?低,贸然在各个领域推动机械化,就好比五百米的距离开兰博基尼,完全没必要。
而且生产效率的骤然提升,势必会造成底层百姓大规模失业,这些人一旦丧失稳定的收入来源,必然引发?社会动荡。
一切的一切,粮食才是基础。
在全面推广玉米,实现粮食产量稳定、连年增收之前?,秦放鹤会尽一切力量阻止机械化面世。
众人听罢,也?都有些后怕。
是啊,若一味埋头往前?冲,这么多的隐患一旦爆发?,就是致命性的。
董春看着秦放鹤的眼中?,再次充满了上位者?的欣赏,长辈的慈爱。
天元帝缓缓吐了口气,“子归啊,你很?好。”
秦放鹤忽然狡黠一笑,“既如此,臣就斗胆向陛下讨个恩典。”
天元帝知道他不是乱开口的人,此时?心情极佳,也?乐意顺着说:“哦,什么恩典?”
秦放鹤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头,“这海鲜,能让臣装点回去么?”
老?婆孩子、师父师娘都没捞着尝尝呢!
天元帝一愣,继而放声大笑,扭头吩咐道:“听见了么?快,给你们小秦大人多装几?桶!”
秦放鹤美滋滋谢恩,董春无奈摇头,也?跟着笑了。
距离发?车还有一会儿,众人便三?五成群,各自赏景。
以前?路途遥远,且诸位都身居高位,轻易难来海边,自然要看个够。
几?名宫廷画师也?各自出马,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
太冷了,风也?太大了,现场作画那是白瞎,只好先装在脑子里,回去慢慢回味着艺术加工。
“秦侍郎。”
秦放鹤正看海,就听见一道带着浓重异国风情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宫廷画师路易。
路易来自法?兰西国,听说还是个没落小贵族,自幼酷爱中?国文化,不畏艰险,漂洋过海特来学画。
他确实很?有天分,将本土的画派与中?式画风相结合,偏重写实,天元帝就挺喜欢让他画人物肖像,这次也?跟了来。
秦放鹤早就认识他,私下里还聘请他给自家?当法?语老?师,关系还算不错。
“怎么了?”
路易夹着画本,慢慢走上前?来,有些迟疑地开口,“可能这个问?题不是很?礼貌,但我还是希望秦侍郎您能够如实地告诉我答案,有朝一日,大禄铁军会攻打我的国家?吗?”
他有着深棕色的卷发?和眼睛,端正的五官很?立体,用后世的眼光看,算是个古典主义?美男子。
但秦放鹤不吃美人计这一套。
“我国从不主动攻打其他国家?,你多虑了。”他看着海面说。
凛冽的海风吹起那些黑色的海水,汹涌翻滚着,重重击打在礁石上,泛起白色的泡沫,一次又?一次,像永无尽头。
有种非常凌厉的,独特的美。
“您还是这样喜欢玩文字游戏,”路易有些无奈,“好吧,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不主动打,意思就是会打,但可能不会去主动惹事。
听上去似乎蛮令人放心,但是政治这种东西哪里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呢?
主动与否,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秦放鹤笑了,顾左右而言他,“法?兰西国距此地何止万里之遥,路易,你有点杞人忧天了吧?”
路易耸耸肩,“或许吧,但您这几?年的举动,实在很?难令人不忧心。”
他游历各国,从未见过这样年轻,却又?这样冷静的高级官员,他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智慧,但最?令人忌惮的,莫过于可怕的自制力。
是理智,是大功在前?,也?能毫不犹豫劝谏皇帝的理智。
世上聪明人很?多,但知道克制的聪明人,才是最?可怕的。
甚至就在刚刚,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们还在一起兴致勃勃,带着笑意地谈论着海中?的另一个岛国,讨论如何作战。
哪怕其中?大部分人已经年过半百,但他们依旧拥有旺盛得可怕的精神力和战意。
“秦侍郎,”看着广阔的海面,路易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世上一定要有战争呢?”
这是个好问?题啊,秦放鹤吐了口气。
他没有说答案。
因?为这世上的许多事本就没有答案。
太子端坐上首,宋琦次之,隋青竹和郭玉安分立两侧。
“陛下外出未归,交趾使团此?时求见,祸心昭然若揭。”郭玉安说,“殿下若见,只怕来日谣言四起,弹劾殿下越权,于殿下不利。若不见,陛下临行前命令太子监国,如此?推诿,又恐有怯懦之名。”
历来除了钦封的使团接待官员之外,只有皇帝能召见使者,太子并不在其列。
虽说事从权宜,监国期间,太子可代行皇帝职责,但南方各国使团进京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一直安心待在驿馆等待传召,如今天元帝离京不过一日,竟突然说有急事,欲求见太子,实在可疑。
太子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片叹道?:“我所担心的?,正是如此?。”
有什么天大的?事等不到?父皇回来呢?
隋青竹道?:“臣听闻交趾内乱已久,此?番使团内有一位公?主,或许,有和亲的?意思。”
越小的?国家越乱,因为?物产地皮一概都?有限,整日妖风四起,政权轮换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犹如儿戏。
交趾又称安南,便是后世越南,在历史上曾数次为?中国国土,汉学影响极深,如今交趾境内也多有汉民?,汉语也为?官方通用语之一。
所以单纯从历史渊源来讲,交趾又与别国不同,与大禄天然有着三分香火情?。在不明白交趾的?真正目的?之前,大禄官方还真不好太过冷漠。
太子转身?看向宋琦,宋琦却反问他,“殿下以为?如何?”
我以为?如何?
这是太子第一次面临如此?重大的?选择,若做得?好,或许能一举扭转风评和父皇的?印象也未可知……
“孤要?见。”
十?月二十?,交趾国使者昭顺公?主陈芸,使团副团长陈金面见大禄太子。
二人都?姓陈,也确实有血缘关系,陈金乃陈芸的?堂兄,而昭顺公?主陈芸,便是当今交趾国主一母同胞的?妹妹。
前番交趾老国主去世后传位于次子,三子光王不服,带兵作乱,如今交趾国内两分,又有各路人马趁势造反,民?不聊生。
但真要?论起来,成规模的?势力只有两股:如今名义上的?交趾国主,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番使团前来,光王猜到?多为?求援,一路上屡屡截杀,使团折损不少,几位重要?成员能安全抵达大禄,殊为?不易。
所以一见到?太子,陈芸就开?诚布公?,表示甘为?太子妾室,只求大禄能发兵助交趾平乱。
昭顺公?主颇有才?干,在交趾国内的?呼声?也比较高,很受百姓爱戴,所以她的?举动,确实能影响朝局。
对这样的?要?求,太子并不意外,因为?算来算去,交趾国内也就那么点事儿。
只是他们不怕么?
前番大禄也是以相同的?名义援助高丽,可后来呢?
高丽没了!
看陈芸的?样子,不像不知道?,但知道?了还这么干,就证明如今的?交趾国主已经到?了近乎走投无路的?地步,不得?不冒险行驱虎逐狼之计。
只是一个照面,交趾的?尴尬就被摆在了明面上。
见太子不说话,陈芸一咬牙,“若殿下应允,我交趾国甘愿陪嫁城池!”
她不认为?交趾国内的?情?况能瞒过大禄,既然如此?,何必自欺欺人?不如一开?始就表明诚意,好歹能博取点好感。
太子终于开?口,“孤早便听闻昭顺公?主貌美?,今日一见,确实不凡。”
陈芸听了,略有得?色,然而下一刻,就听太子话锋一转,语气波澜不惊道?:“你确实貌美?,然不如我大禄女子多矣。”
陈芸表情?一滞,面热如火,有种?被羞辱的?难堪。
身?边的?陈金见了,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是求人来的?,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陈芸用力闭了闭眼,迅速调整心态,重新看向太子,“芸蒲柳之质,不敢与大禄贵女相较,可是殿下,我皇兄确有诚意,甘愿将城池双手奉上,殿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开?疆辟土,实为?大功一件。且两国联姻,日后互为?兄弟,共御强敌,纵然大禄皇帝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的?吧?”
太子对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继续道?:“你所依仗的?,也无非美?貌和皇家血统两样,但孤非好色之徒,天下小国多如牛毛,孤若要?联合,娶谁不是娶?”
说到?这里,他突然冲陈氏兄妹二人笑了笑,“况且你们口中所言城池,只怕如今还在叛军势力之下吧?”
说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反正照现在交趾王的?兵力也打不下来,干脆就卖个顺水人情?,送一份给大禄,剩下的?都?算交趾王白得?的?。
好一个借花献佛啊。
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昭顺公?主兄妹脸色微微泛白,虽强装镇定,可额头已然微微见汗。
不太对,来之前探子分明打听过,这位太子资质平平,莫说群臣,便是天元帝本人都?不大中意,直到?今年?才?安排齐了文武师父……
可今日一交锋,却感觉不是传闻中那般懦弱无能。
太子能猜到?他们的?心思。
确实,论才?干、论天资,孤确实不如父皇和前头几位兄长,但我大禄朝廷人才?辈出,便是庸才?,多年?来耳濡目染,也能学得?几分相像,足够应付你们了。
来时的?算盘一一落空,陈芸二人颇有些无措,杵在下面默然无语。
太子对陈芸微笑,“其实孤很佩服你的?胆识和勇气,但作为?一国储君,孤必须说,你们这是妄想。”
“殿下!”陈芸不甘心,还想再劝。
太子却一抬手,打断她的?话语,“若孤为?光王,倘或得?知你混在使团中偷逃出国,便会?立刻昭告天下,散布谣言,说昭顺公?主被交趾国王赐死,那么你最大的?依仗,也就废了。”
光王,就是现在作乱的?先帝三子。
他的?叛乱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但朝内外拥立者众多,若真要?牟足了劲儿捏造谣言,或许还真能成。
好卑鄙!陈芸面色泛白,却不肯轻易认输,“乱臣贼子之言,不足为?信。”
陈金也说:“我朝国主自会?分辨,朝中文武和百姓也非全然不通情?理。”
临危不乱,确实有几分胆识。
太子笑了下,又问:“但公?主在此?,贵国国主又如何证明她未死?”
兄妹两人都?愣了。
是啊,口说无凭,越洗越黑,公?主不在身?边,国主如何证明没有谋害?
两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一个权宜之计:临时选别的?女子代替公?主现身?,稳定民?心。
但这么一来,真正的?昭顺公?主怎么办?
此?次出使,本就是背水一战,若大禄不肯合作,那么交趾国主暂且不提,昭顺公?主只有死路一条。
她很可能就回不去母国了。
“自你踏出国门的?那一刻起就已是弃子,”太子平静道?,“不是被敌对的?光王所利用,而是被你那亲密无间的?兄长,交趾国王视为?工具。”
外国公?主随使团出行的?先例不是没有,但交趾使团之前却并未公?开?,直到?进入大禄都?城望燕台后,才?突然改写使团成员名单,将昭顺公?主公?开?列在上面。
看似为?了保护昭顺公?主的?安全,可真正的?动机呢?谁又说得?准?
真相就是:国内高层虽然知道?昭顺公?主出使了,但从来没过明路!老百姓一直以为?公?主还在国内!
这也就是为?什么刚才?太子说,若他是光王,绝对会?先拿这位公?主开?刀。
身?份地位也好,权势血统也罢,看似珍贵,但一切都?要?建立在国富民?强的?基础上。
一旦国家乱了,亡了,也不过丧家之犬。
“公?主!”眼见昭顺公?主神色不对,陈金忙喝道?,“公?主!此?乃挑拨离间之语,听不得?啊!”
陈芸用力掐了掐掌心,喃喃道?:“若我为?皇子……”
皇家无亲情?,她不知道?此?行可能为?皇兄做嫁衣裳么?
只是她别无选择。
陈金脸色一变,“公?主!”
陈芸斜睨他一眼,不发一言。
太子俯视着他们,又说了几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又客客气气派人将陈氏兄妹送回驿馆。
回去的?路上,陈金气道?:“公?主怎能听信外人之言?那是汉人的?离间计啊!”
自上车后就闭目养神的?陈芸忽然斜睨他一眼,“曾经兄长与我皆为?皇孙,今时今日,当真甘心么?”
陈金一怔,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他想说什么,可陈芸却冷笑几声?,复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交趾使者一走,宋琦等人就从后室转出来,对太子欣慰道?:“殿下有度有节,又不失大国威严和一朝太子之风范,陛下知道?了必然欢喜。”
太子缓缓吐了口气,这才?放松下来,闻言苦笑道?:“孤也不求父皇的?夸赞,只要?不堕了他老人家的?威风和朝廷颜面就知足啦。”
傍晚时分,太子一行便率朝臣亲往东北大营外迎驾。
今日大雪,阴天,蒸汽机车比原定时间慢了半个多时辰才?到?,期间太子频频亲往月台翘望,待天元帝等人真正抵达时,太子头、肩已然落满雪片。
天元帝见了,颇为?动容,亲为?拂雪。
回去的?路上,太子在马车里原原本本将交趾使团的?举动说了,昭顺公?主兄妹的?话也由史官和书记员记录在案,一字不错。
“儿臣初次监国,多有不足,还望父皇指点、鞭策。”太子诚惶诚恐。
第一次监国就遇到?这种?事,运气实在不算好。
太子不敢抬头,也不知过了多久,肩头突然一沉,竟是天元帝当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差点将太子的?眼泪催下来。
父皇,父皇说我做得?好!
稍后?天元帝回宫,随行众臣皆顺势散去。
秦放鹤先?陪董春回了董府,身后的马车上堆满了带回来的海鲜。
天元帝真的让人装了好几大桶,扇贝、虾蟹、海螺、生蚝都有。
诸位阁老哪儿好意思跟年轻人抢吃的啊,况且年岁大了,也着实?吃不动?,便只在秦放鹤的热情邀请下,略拿了一点家去,与小辈分食。
嗨,难得去趟海边,不带点?土特产怎么成。
倒是卢实?和高程不跟他客气,等天元帝和众阁老走后?,挑爱吃的装了一桶,拉回工研所与同僚们分享。
一行人光回来了,还没用晚膳呢,回宫后?,太子先?陪着天元帝用了晚膳,又细细说起这两日京中动?向,最后?请教对交趾的处理。
“虽一时?打发了,可儿臣总觉得没完,还请父皇示下。”
天元帝向后?斜靠在软垫上,示意太子坐近点?,“还不到子时?,如今仍是你监国,你自?己说。”
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倒显出太子出息来。
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自?己以前对下头的儿子忽略太过。
好钢也得多锻,既如此,就?多叫他练练手。
得到肯定的太子仍有点?腼腆,但胆子确实?大了些,略一想,便试探着说:“不如还是借力打力,先?叫二虎相斗,彼此消磨……”
交趾么,古来便是我朝领土,且这些年也不安分,屡屡派渔船往我沿海抢占,杀又杀不尽,赶又赶不完,虽整体威胁不如曾经的高丽和倭国大,但也实?在烦人。
总得想法叫它内耗,无暇他顾。
当然啦,若就?此同归于尽,自?然更好。
天元帝嗯了声,忽又微微侧起脸,眯着眼问道:“你说那?个公主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