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一言未发?,但眸色显然更加阴沉了去,手上发?出“咯咯”声响。
其下杜钰、董骁、宇文图无疑皆倒抽一口冷气,人人都为?齐将军捏了把汗。
李乾津,十岁便?已名扬天下。
他当然会是个用兵奇才,因为?他小的时?候就助他爹晟王破过突厥大军。
然陆执,起先,表面之上,是个文官,所立大功,也皆乃文官所长!
他藏的何其之深!
宇文图开了口:“齐将军倒也不必把人说的那般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着拱手上前,朝着李胤弯下腰身:“臣以为?他再厉害也是凡-身-肉-体,八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是尚可承受,但他方粮草有限,补给不足,方才一半不到的路途,他没那么容易退回扬州!便?是车轮战术,也耗死了他!”
李胤依然未曾言语,良久,抬手让齐、王两名将军姑且退了,而?后方才开口:
“那事?打探的如何?”
宇文图三人会意?,知他说的是沈颜汐一事?。
董骁答道:“尚未探到。”
李胤徐徐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几分把握?”
董骁道:“大概七成?。”
李胤缓缓而?言:“生擒。”
董骁领命:“是。”
人语声仿是刚落,大殿之外?便?匆匆奔来一人。
“陛下,抓到了!”
李胤抬了眼眸,没有二?话,立马抬步下了阶梯,跟着人直奔一处。
屋中门窗紧闭,四下昏暗,男子浑身受缚,脸色苍白,一袭黑衣,正是陆执留下的杀手之一。
人前日现身被李胤安插在民间的人盯了上,因为?,他掉了东西。
那东西不是旁的,是两张画像。
而?那画像上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沈颜汐身边的两个婢女——青莲与桃红。
他,在找人。
李胤眸中含笑,缓缓靠近,到了人的身边慢慢蹲下,节骨分明的手捏住了男人的脸,颇温和。
“沈颜汐不在李乾津身边,嗯?”
杀手紧闭双眸,缄口不语,无半丝屈服之态。
李胤低笑了一声,语声如故:“与朕说,朕饶你不死...”
男子如故,态度依旧,但张了口。
“你杀了我吧。”
李胤缓缓而?笑:“只?要你配合,朕不杀你,非但不杀,还会赏你。沈颜汐在哪?”
男子依然未语,但心已经甚凉,知晓不论他说与不说,李胤已然参透。
果不其然,帝王缓缓站直了身子,眸中含笑,心情大好,对他未逼未迫,但却当着他的面下了令。
“来人,调集三千禁军,把人给朕找到...”
*********
颜汐与姐姐乘车一路狂奔,一连三个时?辰。
沈嬿宁起先颇好,不知何时?起却一连想吐,拿着帕子如此呕了几次都没吐得出来。
晨时?在府上,她能藏,此时?在车上,自然便?藏无可藏,颜汐看得一清二?楚。
“阿姐!阿姐到底是怎么了?”
沈嬿宁连连摇手,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模样。
“没事?没事?。”
她受得了,颜汐受不得,马上扬声欲要叫云盛停车,被嬿宁拦下。
“停不得,停不得!”
沈嬿宁知晓,既是卓牧白已经回来了,这事?瞒不了他多久。
最迟他今晚一定会去别院。
到了也便?发?现了。
加之她千算万算,未曾想到出城之时?与他碰个正着。
他大抵是恍惚看到她了。
待得回去知道她跑了,人只?消不是个傻子,马上就能反应过来,车中那个就是她无疑!
现在,她恨不得能生出一双翅膀来,有多远跑多远,如何能让车停!
万一,万一,他气不过,追上来了呢!
如若没碰到没方向没办法?,毕竟她已经从?别院跑了十天了,但现在不是有了大致的方向了么!
“停不得,停不得!”
思及此,沈嬿宁更是连连摇头。
“阿姐没事?,挺得住,起码也要再跑上两个时?辰!”
颜汐焦急,再劝,但沈嬿宁不依,非但不依,还不允她为?她诊脉。
她气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小脸突然烧红了去,意?识到了什么。
颜汐一把抓住了姐姐的手,目光直视着她,问了出来。
“阿姐不会是...不会是有了身孕了吧...”
沈嬿宁显然一怔,未曾想到妹妹会懂,毕竟在她心中她就是个孩子,但转念反应过来,妹妹已经十七岁了,又是半个大夫,什么不懂?
沈嬿宁嘴唇嗫喏两下,秀眉一蹙,泄了气了,眼神飘忽不定,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但,可能是...”
颜汐心凉半截,一把握住姐姐的手,急道:“阿姐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多久没来过了?”
沈嬿宁月事?不甚准,是以也没那么在意?,支支吾吾道:“好像快三个月了...”
颜汐更几近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会子也由不得沈嬿宁,一把拉过了她的手,给她诊脉起来。
越摸越心惊,待到最后,颜汐也泄了气。
她还在期盼是自己诊错,但喜脉清晰,她足足看了三四次,还如何错得了。
“阿姐打算怎么办?”
听得妹妹眼泪汪汪地问得这话,沈嬿宁也便?没什么怀疑了。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想了想,回着:“先跑一阵子再说,起码我们安全了,然后,最好是,打掉...”
颜汐心疼地哭了出来。
打掉,她心疼姐姐,留着亦然。
小姑娘呜呜咽咽:“阿姐...”
夜幕降临, 马车已经跑了三个时辰有余。
人困马乏,加之天黑了下来,颜汐姐妹不得不停下歇息。
几人找了家可靠的客栈, 环境虽简陋,但遮风挡雨绰绰有余,开了三间?客房,共众人休息。
此番跑路,颜汐姐妹身边的人手不少:云盛云舒兄妹、青莲桃红阿泰、加之嬿宁身边的三人——玉儿与秋竹秋梅,一共八人。
秋竹、秋梅是她们的母亲留下照顾大女儿嬿宁的。
俩人皆非婢女,会些功夫, 此时正?好可护颜汐两人安全。
白日里在车中休息,夜晚,她二人与阿泰轮番值守,看着马车上的东西。
一夜安详。
翌日, 早早地, 云盛便检查好马匹,待得?小姐二人睡醒,众人吃过早膳便上了路。
如此六日, 终于出了京畿。
几人都?松了口大气, 一路上虽皆紧迫忐忑,但好在无?事发生, 可谓颇为顺利。
待得?第?七日, 众人入了山南西道,行程终于渐缓了些。
这日,马车驶入梁州集市,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熙熙攘攘,山南西道未受战事牵连,一切祥和,还是往昔的模样,但即便如此,大街小巷议论的也?大多都?是陆伯陵与陆执父子。
颜汐小心地掀开车帘一角,朝外寻望。
告示板前?站立了很多人,不乏有人将那告示上的内容读出。
陆家已?被定了谋反的罪名。
有人骂,有人唏嘘...
一连跑了七日,十人皆乏的很,尤其嬿宁怀有身孕,就要?吃不消,面上虽故作坚强,但脸色越来越不好,最终颜汐不顾阿姐反对,强行做了决定,叫阿泰找了家客栈,几人先在梁州停歇数日。
安顿好阿姐,颜汐带着青莲与秋竹出来为阿姐抓药。
从?药堂将将出来没行多远,一家茶坊,说书先生高?昂激烈的声音传出屋外,颜汐不觉间?驻足,因为,他讲的正?是前?方战事。
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起先言的是陆执其人。
他十八岁高?中状元,二十岁就任京兆府尹,二十三岁便已?成了淮南节度使,屡破奇案,河南蝗灾,荆州水患,功绩极多,是个奇才,但却不知因着什么走上了谋反的道路...
再说他用兵如神,明明是个文官出身,从?未上过战场,却能?一再击退朝廷十万大军,为今十五日,朝廷也?没抓到他,人就要?退回扬州了...
一旦回了扬州,淮南道是他的地界,他既是早动了谋反之心,又怎会没有准备,一朝有了喘息的机会,壮大下去,这天下是谁的,可就不一定了!
最后?,人又说起晟王。
民间?盛传“吾王世子犹在”的谣言。
有人说,他,就是李乾津!
这话一出,其下无?疑一片哗然,询问声不断,诸如“陆世子怎么可能?是晟王世子?”、“晟王一家当年不是皆死于突厥人手?”、“就算他是,他不找突厥人复仇,缘何造反?难道...”...
接着,便没了下文。
门口传来士兵的呼喝声。
颜汐一惊,转眸亲眼瞧见,与青莲秋竹马上退到了一边。
士兵入内,遣散了众人。
“走走走!节度使有令,山南西道不许讨论前?方战事,没对你们说过么?!”
百姓皆吓得?脸色煞白,适才还热火朝天,此时个个猫着腰,赶紧散了。
为首士兵揪起那说书人的耳朵。
“你活腻了是不是?”
老先生弯着腰身,面上堆笑,连连求饶:“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没说战事,讲晟王,讲讲晟王,赚点酒钱而已?,军爷饶命...”
他说着将手里的碎银子塞给了那士兵。
士兵拿在手中颠了颠:“走走走!”
颜汐与婢女三人也?早离开了去。
青莲小心地看了看小姐的脸,一连半个月,小姐未提起过陆执。
别人提,她也?从?不接口,甚至回避明显。
今日,竟主动听了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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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住处,颜汐让自己的人亲手给阿姐熬了补药。
沈嬿宁睡了一晌午,醒来后?接过妹妹递来的药碗,喝了下去。
人始终笑吟吟的,不是说大话,就是一副大咧咧的模样。
七日来,她已?做了留下孩子的决定。
又不是养不起,拜那个男人所赐,她现在有的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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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一处偏僻的巷子。
说书先生双手插在衣袖之中,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巷子,遥遥地看到了一个背身而立的男人。
邻近,他堆笑着张口:“爷...”
男人转过身来,暗夜下看不清他的脸,抬手扔给了说书人一个金锭,转而,绕过他离去...
说书人一把接住,头都?不敢抬起,连连道谢:“多谢爷,多谢爷...”
月光下映出男人的脸,年近半百,髭须黑发,一袭华贵衣袍,正?是谢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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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长安陆执别院,柴房。
谢怀修浑身受缚,被绑在柱上。
原本院落寂静无?声,突然,门外匆匆而来的一个杀手打破了安宁。
“宁国公有危险,陆家今夜举家迁移,主人让你即刻返回扬州,告知玉莽王领军相援。”
声音虽小,但谢怀修听得?一清二楚。
他眸光骤变。
陆伯陵有危险,只能?是李胤参透了李乾津的身份。
单凭一句李乾津尚在,李胤就能?识破他的身份?
谢怀修觉得?这不可能?,至少短期内,绝无?可能?。
但这不可能?之事如今已?然成了现实。
谢怀修起先眼中现了慌乱,旋即顿了一下,接着便缓缓地露出了疯癫的笑容。
事已?至此,便是逼着陆伯陵不得?不反。
暴风雨果然如他所愿刮了起来,那便越大越好!!
旋即,他惦念起了一人,眼中再度有变,立马费力地将藏匿在衣中的一把短刀从?袖口倒出,接在手中,拔掉刀鞘,而后?便割起了绳子。
没得?一会儿,绑缚身上的绳子便已?被他尽数割断,谢怀修恢复了自由?。
他没犹豫,知道这院中已?经无?人,立马出了柴房,继而离开了别院,直奔自己在长安临时居住的府宅,敲响了林文竹的房门。
“弟妹...”
正?时下午,林文竹刚刚午睡醒来不久,听得?是谢怀修的声音,心一颤,马上亲自迎了出去。
“侯爷...你回来了...世子...”
美妇仰着头,语声发颤,心中所想自然尽是小女儿那日所言,正?急着询问缘由?,被谢怀修打断。
“弟妹,快快收拾,长安即将不再安全,我送你去别处...”
林文竹一怔:“为什么?”
谢怀修语声温和,与平常无?异,全然没有连日来的疯癫之态。
“你先收拾,车上我再与你说。”
林文竹听出了事情紧急,点头应声,而后?,马上吩咐了婢女,一起忙了起来。
谢怀修没走,就立在了她的门外等她。
不一会儿,林文竹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朝外奔出寻他。
“侯爷,颜汐...颜汐可会安全?”
谢怀修略微怔了一下,起先没答,旋即方才开口安抚:“弟妹放心,有陆兄在,她不会有事。”
林文竹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心中翻江倒海了似的,但听得?谢怀修此言,点了头:“嗯。”
小半个时辰后?,林文竹与婢女收拾妥当。
小厮将东西搬上马车。
当日,李乾津尚未现身,大明宫尚未有火药被引爆之前?,他,便带着林文竹逃出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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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汐姐妹在梁州停留了两日三夜,解了乏累后?,便赶紧上了路。
沈嬿宁怕卓牧白追来,巴不得?日夜兼程地跑。
颜汐心中隐隐地也?有着点不好的预感,亦不敢停留太?久。
接着,十人昼行夜宿,又一连跑了七八天,七八天后?歇息一日,如此一行就是一个半月。
一个半月之后?,她们终于到了剑南道益州。
众人皆喜,姐妹二人寻住处,买宅子,备物品,姑且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这般一过就是四个多月,迎来新年,到了次年三月,春暖花开。
沈嬿宁腹中胎儿已?八个月有余,肚子早一天天大了起来,眼见着便要?生了...
颜汐除了每日为阿姐诊平安脉,给阿姐调配补药、补品,便是陪着阿姐养胎聊天说话,日子过的虽平淡却舒心,每日温馨欢喜,又满含期待,等着长姐腹中的小生灵降生。
除此之外,她便是每隔五日去一趟集市,非为买东西,只是去听人说战事。
剑南道不比山南西道,节度使姓宋,有些中立之意?。
两方交战已?半年有余。
昔日退回扬州之时,是李胤杀陆执最好的时机,彼时他都?没能?杀得?了他,后?续自然只会更难。
两方力量本极其悬殊,然不过半年,便已?势均力敌。
扬州大有退守为攻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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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节度使府,深夜,陆执书房。
灯盏中烛火微亮,立在玉案两旁。
桌上铺就着地图,狼毫已?干。
男人倚靠在太?师椅上,双眸紧闭,不知何时已?经睡着。
良久良久,他突然睁开了眸子,从?睡梦中惊醒,那双眸子依然黑暗无?光,视线模糊,半眯许久,方才看清屋中陈设,分清自己身处何地,眼前?小姑娘的一颦一笑慢慢消散。
他,又梦到了她...
半年前?她不辞而别。
他至今不知她在何处。
她与他相认,治好了他的病,但,还是离开了他...
他曾疯狂地找她,却如何也?找寻不到...
陆执倚坐在原地一动未动,心口“砰”“砰”“砰”地跳动。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良久良久,起了身去,摇摇晃晃地缓步出了书房。
夤夜,凉如水,天无?星,夜风袭来,裹着花香,吹动他的衣摆,发出猎猎声响...
不时,他返回寝居,进了卧房,皂靴未脱,昂藏的身躯慵懒地躺在了床榻之上,抬手随意?地扯着领口的衣裳,将衣服解的乱七八糟。
一股浓烈的思念与极端的占有欲席卷心头,他念她至极...
“东福...”
忍耐良久,嗓音低沉颓废,他唤了小厮。
半晌无?声,他明显暴躁不耐了去,厉声再唤:“东福!”
这次有人听到了传唤,急匆匆地过来,但却不是东福。
“世子,奴才在,今夜非东福当值,晚上那会子,世子让东福回去歇息了...”
陆执呼吸渐沉,眸子半睁,修长的手还在胡乱地扯着衣服,没再追问东福,语声低沉而沙哑:“去,把五石散拿来...”
“啊...”
小厮顿了一下,弯着身子,忍不住劝道:“世子,那东西吸多了伤身...世子别...”
他话还没说完,但见男人转过了头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
小厮当即身子一晃,被拽到他的眼前?。
男人眸色微红,狠声:“我叫你拿来...”
“是是是是...”
小厮再不敢说其它,连连点头。
陆执阴恻恻的眸子又盯了他好一会儿,方才慵懒地松开了人。
小厮连忙去取,将东西放到了桌上,过来回禀。
“世子...”
陆执抬手,让人退了,不时起了身,将衣裳彻底扯开了下去,随意?丢在了地上,裸-露着精健的胸膛,结实的臂膀,慢悠悠地到了桌前?。
良久良久良久...
他身子放松地靠到了椅背之上,头颅轻仰,双臂垂下,眼眸微闭,神态放松,唇角边慢慢泛起笑意?,黑漆漆地视线之中,终于又渐渐浮现了她的样子,她的眉眼,她的一颦一笑...
渐渐地,幻觉出现,耳边响起了她的声音...
“哥,哥...”
那是她十几岁时的样子,不是今生,好似是俩人的前?世...
她十岁来了陆家,奶声奶气,胆子很小很小...
不仅胆子小,个子也?矮矮的,白嫩嫩的好似一只漂亮的小白鸽...
每次看到他,她都?害怕似的低下头,甚至不敢与他说话。
那时的他只有十六岁,尚未恢复记忆,并不认得?她。
他有些纨绔,有些不羁,也?有些恶趣味,觉得?她长得?可爱,便总想把她弄哭。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吓哭了她...
她哭了,他再哄她,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幻象中,她未曾落水,未曾生病,未曾离开陆家,一直就在他的身边...
他没想过会对她产生情分。
但就在那一次又一次地接触之下,慢慢地真?的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在毫不知情之下,第?二次对她产生了兄妹情。
他带着她读书,带着她写字,带着她下棋,带着她画画,带着她游山玩水,带着她打猎射箭,带着她骑马拉弓,带着她赌钱,带着她会他的狐朋狗友...
他做什么事,都?习惯了带着她....
她也?习惯了为他保守秘密。
后?来,她便开始管着他,不准他再进赌坊,也?不准他再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
起先他只是觉得?她幼稚,后?来,他竟就听了她这个幼稚的小孩的话。
那年,她十三岁。
慢慢地,她长到了十四。
他开始做那场屠杀的噩梦,越看她越眼熟,越看她越产生一种扭曲的心里。
他觉得?,她是他的。
他们不是亲生兄妹,或许可以不做兄妹。
然每每这种禽兽的想法涌上心田,他都?会隐忍克制,把它扼杀在心中,让它永不见光。
他愈发频繁地做那个噩梦,也?愈发地想她。
他想她无?时无?刻不留在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不看见她。
后?来,他离开长安三个月。
在那三个月里,他恢复了李乾津的全部记忆...
也?在那三个月里,失去了她...
羽翼不丰, 没?有根基,没?有胜算,没?有一切, 无法和李胤对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他而去,成为李胤摧毁他,折磨他,牵制他,威胁他的?人质。
为了她不受伤害,整整四年,他不能暴露, 不能有半分破绽,更不能表现出?对她有半丝情意。
只能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独自?忍受摧心蚀骨般的?思念与折磨。
他变得阴鸷病态,黑暗残暴...
无时无刻, 不想起兵直捣长安, 手刃李胤,把?她夺回身?边。
后来,他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但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了大殿之上...
*******
夜深人静, 火光轻摇。
房中的?小窗微开,吹散桌上的?粉末。
他是在她被陆伯陵带回长安之后才开始吸食了此物, 靠着她的?幻像度日。
那幻像之中起先重复着那个故事?。
渐渐地, 仿是他有意避开,便再?看不到那些悲伤之事?,唯剩下了她的?一颦一笑, 一言一语。
有前世,有今生, 有她幼时,亦有她现在。
总归,处处是她...
陆执呼吸微重,喘息分明,依然闭着眼眸,唇角缓缓地现出?餍足的?笑意...
*******
同样的?夜晚,大明宫中。
李胤负手立在阁楼之上,其下灯火璀璨,斜风细雨,阵阵凉风吹入屋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前世记忆涌现在脑海。
那是李乾津现身?的?第?五日,他第?二次把?她打入冷宫后的?第?三天。
他亲自?相
接,三天而已,便又?重新将她抬为皇贵妃,甚至,亲自?去冷宫,将她抱回了她的?寝宫。
他试图与她交心,试图再?求她一次。
他蹲在她的?椅边,微仰着头,生平对任何人从未有过,面上尽是商量讨好?之态。
“...颜汐,忘了过去,与朕重新开始,你的?两个婢女,朕赔给你,朕赔给你更多?的?婢女...”
“...你若肯与朕说?话,朕不会杀了她们,是你逼朕的?...”
“...颜汐,你看看朕,你再?看看朕,朕已经下令召回了你的?叔父,为了你,朕可以做任何弥补,只要你肯与朕说?话,你肯提出?来,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再?给朕一次机会,再?给朕一次机会...”
“...你对李乾津没?有男女之情,你们只是兄妹...他与你无关?,朕才是你的?丈夫,那一纸婚约什么都不是,你是朕的?,你是爱过朕的?,对么?颜汐...”
他抓住了她的?手,呼吸渐急,喘息分明:“...你为朕绣过帕子,为朕熬过补汤...你与朕过的?很好?,如果没?有那事?,你与朕会一直过的?很好?,朕爱你,你也爱朕,对不对?你是爱朕的?,对不对,颜汐...”
他不断乞求,不断相问,不断相求,像变了一个人,眼中皆是希冀。
不知在他问到第?几?次的?时候,她缓缓地收回了她的?手,唇角边慢慢地泛起了一抹讽刺的?笑,糯声糯气,徐徐地开了口,对他说?了半年来,唯一,也是最后一句话...
“陛下,没?人对你说?过,你长得,有一点点,像你的?侄儿李乾津么?”
脑中“轰”地一声。
他眼中的?希望与乞求几?近是在一瞬间全部消散。
少女看着他,微微笑着,绝情至极。
一瞬间,他身?为帝王,三十二年,所有的?高傲与自?尊皆被她击得粉碎。
她短暂地施舍给他一丝半点的?情意,不过是因为他眉眼之间有一点像李乾津。
他是这普天之下唯一的?君父,但在她心中却仅仅是李乾津的?替代品。
他不知何时站起了身?,脸色冷若寒冰,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后一连退了两步,而后,从未有过的?失态,跌撞着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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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阳升起。
陆执倚靠在太师椅上,睁开眼睛,抬手缓缓地挡了下照入屋中的?光亮。
听到他醒来的?动静,小厮拨帘进来,给他端来洗漱用水,吩咐了婢女备膳。
男人颇慵懒地起了身?,一言没?有,眸子半睁,慢悠悠地洗漱穿衣。
待得就绪,出?了卧房,坐在了桌前用膳。
副将姓张,已在门口相候,陆执叫人进了来。
“怎样?”
人开口道:“今日亦没?有要进攻之意。”
陆执唇角微动,喝了粥。
他方军队在外,十万大军,拖一天,消耗一天粮草。
进攻亦是徒劳,有玉莽岭相隔,就李胤手下的?那些虾兵蟹将,没?人能翻过玉莽岭,攻不下他扬州。
“再?探。”
陆执抬了手,让人退了。
张副将弯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又?一人进来。
人一袭黑衣,是陆执手下的?杀手,进门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主人,找到了。”
陆执指尖一抖,抬了眼眸,将手中的?粥勺扔下,起了身?去,眸色略微见红,明显与平日有异,现了浓重的?慌张,到了那杀手跟前,单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引着他往里走了几?步,声音分明地发颤:“在哪?”
杀手回道:“剑南道,益州。”
陆执闭眼缓缓地舒了口气,复又?睁开,头颅靠近杀手。
“准确消息?”
杀手应声:“非常准确,那边的?人说?看到了画像,像极,便是连青莲桃红也对了上。”
陆执黑暗的?眸子明显亮了起来,心口滚烫,“砰砰”地跳动,下一瞬,松开了人便欲转头出?门:
“准备马匹!”
“世子...”
门口候着的?几?名护从皆是一怔,几?近一齐,唤了他。
陆执脚步突然滞住,也仿是这时方才回过神来。
他不能亲去,眼下扬州乃至淮南道皆离不开他。
陆执返了回来,再?度搂住那男杀手的?肩头:“三十,带三十人过去,绕过京畿,不要惊了她,一定要把?人给我平安地带回来!”
杀手领命:“属下定然竭尽所能护沈小姐周全。”
陆执拍了拍他的?背脊:“提防李胤的?人。”
此言讫,方才放人。
杀手退了出?去。
陆执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心口狂跳,直到许久方才平歇一丝...
*******
长安,大明宫。
大殿之下单膝跪着一人,话语刚刚出?口,御座上的?李胤便霍然站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