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方?黎更紧地抱住了陆伯陵。
陆伯陵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温声安抚:“黎黎不怕...”
当夜,夫妻二人抱在一起,几近是一宿未睡。
次日,明知?是火坑,陆伯陵却也不得不如期赴宴。
马车驶出陆府,奔驰在去皇宫的路上。
陆伯陵于车厢之中双眸轻闭,面罩寒霜,身后跟着二百多个骑兵。
他面上平静,但心?中不然,恰恰相?反,翻江倒海了一般,那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甚。
就在这时。
马车将将行到千山岭,前方?“嗖”地一声,一支短箭霍然破空而来,直朝陆伯陵所乘马车飞去...
猝不及防,马夫瞳孔骤放,勒住缰绳,骏马发出嘶鸣,人抬头慌张地朝着远方?箭簇来处望去。
这般不望不知?晓,一望,人的心?差点没从口中跳出。
他看到了什么?
前方?远处,一矮丘之上赫然立着极多的人。
为首一个身姿颀长?,相?貌俊朗,三十出头,头上束着金冠,单脚踩在一块石头之上,一身墨色龙袍,手中持着弓-弩,眸中含笑,竟正是当今天子李胤!
“是陛下!”
一切只?在须臾,短箭“嗖”地一下刺入木板, 直穿车厢,从陆伯陵的左脸擦过?,钉在他身后的车板之上,发出嗡鸣。
陆伯陵瞳孔震放,耳边尚回?荡着马夫的惊唤,千钧一发,与死亡毫厘之差。
人无疑愣住, 但只?有一瞬,下一瞬,恼怒、惧怕、慌乱、无助、绝望,诸般情绪一齐涌现!
他万万未曾想到, 李胤会在光天化日之下, 毫无顾忌地公然诛杀臣子?!!!
“嗖!”
转眼之间,另一支短箭骤至,不偏不倚正好从他的右脸擦过?。
饶是身经百战, 见识再多, 如此境遇,陆伯陵额际也早已渗出汗珠。
他紧紧攥住了双手, 面如枣色, 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咬住牙槽,一把?抄起?脚下拐杖, 奋力?抵挡。
不甘,愤恨, 暴怒!
却也知自己已然遭受围困,必死无疑。
眨眼的功夫,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相继袭来,外边已是一片混乱。
他发出怒吼,双眸猩红。
狭小空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生,于他而言已是奢求,死亡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就在这时,第六支短箭破空而来,直奔他的咽喉。
陆伯陵瞳孔缩放,已然腾不出力?量相挡,眼睁睁地看着死亡降临,脑中最后一刻闪过?的人竟是他养了十三?年,当做亲生儿子?,付出了全部父爱的养子?。
他到底是,到死也没能再见他一面,再看他一眼。
或是终归如谢怀修所言。
他何?德何?能,如何?能配让一个出身皇族的天之骄子?唤他爹。
他也终归是恨他的吧。
恨他隐瞒他的血海深仇,恨他妄图让他一辈子?对他的仇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当一切从未发生。
恨他隔在他与颜汐中间,不允他娶她,让他们原本?一对鸳鸯终成兄妹...
但他是爱他的。
他将他全部的父爱,他死去的三?个孩子?来不及得到的全部父爱,倾心,倾情,毫无保留,真情实感,掏心掏肝地都给了他...
浑浊的眼睛已经朦胧,眼前浮现出昔年父子?相聚,欢悦温情的种种画面...
心紧紧一缩。
他终是,再也见不到他的儿子?了。
这世间也再无陆柏陵。
陆柏陵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千钧一发,“砰”地一声,旋即耳边响起?一声巨大?嗡鸣!
短箭与他的咽喉只?存毫厘之差,被什么猝然挡开。
火星四溅,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到几点铁削溅到了他的脸上,马车一侧骤然一沉,有人破门腾空而降。
一切只?在一瞬,陆伯陵猛地睁开双眸,而后他的视线便死死地定在了来人的脸上。
对方脸色冷然,眸光黑暗,一身连帽玄衣,手持长枪,高大?的身躯半蹲在车中,抬眼,与他瞬时眸光相对,竟,正是他的养子?陆执!
浑身颤动,心口狠狠地一缩,陆柏陵眼中顷刻涌出泪来,几近就要滴落,但那泪水转瞬便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怒:
“谁让你来的!”
话音甫落,陆执臂上铁盾抬起?,盯着陆柏陵,再度挡住骤然而来的短箭,接着便以身相挡,一把?护住陆柏陵,在乱箭之下把?人救出车中,带到马车之后。
父子?并?肩背靠车板,陆柏陵心绪难以平息,年近半百,出生豪族,居高位,一直都是铁铮铮的硬汉,鼻息却一阵阵酸楚、哽咽,眼睛朦胧了一次又一次,却依然没让泪滴滑落。
再接着,他便看到了救兵持盾而至。
心中五味,酸甜苦辣几近在同一瞬间填满充了整颗心。
*********
也是在这时。
矮坡之上的李胤眯起?了眼睛,不慌不忙地抬手下令,弓-弩手停止了射杀。
人乘一个巨大?的风筝凌空而至。
即便相隔颇远,看不清脸面,但单凭身姿与体量,李胤也认了出来。
帝王眯起?的眼中先是尽现杀气,旋即缓缓睁开,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微扬了声音:
“陆爱卿乃何?时归来?缘何?,未入宫中见朕?”
陆执一言未发。
李胤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而便轻笑出声,缓缓挑了下眉头,轻描淡写。
“哦,朕唤错了,是...乾津侄儿...”
马车之后。
陆执依然一言未发,甚至,阴沉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但陆柏陵不然,知晓最后一线希望已经彻底破灭。
李胤还是都知道了。
*******
李胤是参透了李乾津的身份。
原因无他。
根据前世与今生的变化。
前世,沈颜汐起?先对他并?不抵触。
李乾津也没那般冲动。
前世,她长在陆家。
今生,她因病长在江南,去年方才归回?。
陆执赴任扬州之后没多久,便有传言,她回?了苏州。
换言之,俩人曾脚前脚后,一起?离开长安。
虽然,他只?在李乾津五六岁时抱过?他,与他接触颇多,早已记不得那个幼童的相貌,但陆执身形体量过?于肖他。
几件事?情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是不是偶然探探便知。
长安城门早已封锁两日有余。
臣子?自外归回?首当进?宫面圣。
设局诛杀陆柏陵,本?不该在长安的陆执骤现长安,便是他是李乾津的铁证!
******
遥遥相对,马车之后。
李胤亲眼所见,眼睁睁地看着人缓缓从车后走出。
陆执撩起?眼皮,冷声冷语,便就一句话:
“放陆家人走...”
公然对抗皇权,无疑是认了他是李乾津。
李胤眼中现了浓重的杀气,唇角却缓缓噙出笑意。
“朕恨自己没早认出你。”
陆执回?口:“现在也不晚...”
“说?得好。”
李胤负手噙笑,慢慢从矮坡上走下,身后跟着极多的人。
“乱臣贼子?,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谈条件...”
陆执未动声色,一言没发,也未动脚步,只?随意地打?着了手中的火折子?,慢悠悠地点燃了什么。
一道彩色烟雾滕然升空。
转眼须臾的功夫,皇宫方向骤然传出轰鸣声响,浓烟升天,火光大?现。
李胤侧眸,亲眼所见,脚步滞住,笑容转瞬消散,脸色肃然,布满了更?浓烈的杀意与敌意。
陆执低笑出声。
“我不知道他们把?东西都藏在了哪...听说?,是二十几个...不如打?个赌,你说?,是你的人先找到那二十几处火药,还是陆家人先离开长安?”
李胤的手稳稳地攥住,内心之中,杀戮的火焰反复腾起?压下,许久,方才慢慢说?出话来。
“留下沈颜汐,朕给你机会跑。”
陆执没发一言,让人扶起?陆伯陵。
身后杀手搀扶住国公爷,跟着陆执后退。
李胤逼近,狠声:“朕再说?一遍,留下沈颜汐,朕给你与陆家人一次跑的机会。”
陆执依然一言未发,但那双修长的手已慢慢地再度打?着了火折子?,半点犹豫都无。
再度,只?见彩色烟雾升空而起?。
转而不时,皇宫方向便再度传来轰鸣之声。
李胤的脸色前所未有过?的阴沉。
陆执手持长枪,狼一般狠厉的眸子?盯着他,慢慢后退,不时,携兵上马。
两方人马对峙相逼,一个倒退,一个逼近,陆执掩护着陆伯陵,直奔长安城门...
*********
短短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风起?云涌,秋风瑟瑟,席卷落叶,枝摇树晃...
一方已有人奔回?皇宫,传了李胤口谕。
禁军步入宫廷,寸寸搜查,一片恐慌。
另一方,消息传回?陆家,众兵相护,数十辆马车与两艘客船相继备妥,陆家上下举家迁移。
长安城中一片肃杀之气,禁军围住了整城。
不知从何?时开始街道之上早已无任何?百姓。
数百年来从未有过?之景。
肃穆,萧瑟,诡异,令人心惊胆寒......
*********
拂柳巷,别院之中。
小厮婢女相继奔回?,跑到颜汐与嬿宁房中。
“大?小姐,二小姐!”
“陆家人举家迁移,人是,是世子?,是世子?...现下,我们当如何?是好?”
颜汐神色紧张,盯着进?来的婢女与小厮。
两个时辰前,皇宫方向陆续两次火光大?现,与她所猜相差无几。
李乾津已然现身。
桃红:“我们可要跟着,跟着世子?逃离京都?世子?现下一定在派人大?肆寻着小姐,可要如此?小姐,可要如此?!”
桃红一连几句,不论语声亦或是情绪,显然灼急。
青莲、阿泰、包括大?小姐沈嬿宁无疑都看向了颜汐。
颜汐心口狂跳,良久,终于道了话:
“不急,我们姑且不走...”
“小姐,为什么,为什么?”
桃红忍不住张口,不住询问,心中困惑,也焦急得很。
颜汐道:“外边李胤的人一定比他的人多出上百倍。我们要是出去,被李胤的人发现的可能性更?大?。李胤定然不知我们不在那众多人之中。不如就将计就计,他与陆家人离开长安之后,长安城中也不会再这般风声鹤唳,城门自然也不会再这般紧张,大?肆地寻觅我们。躲过?这阵子?,安稳数日,我们再离开长安不迟,彼时会更?安全...”
听得小姐的解释,桃红放了心,安稳了下去。
“小姐说?得对,是这个道理...”
但青莲与沈嬿宁瞧出的自然不止这般简单。
沈嬿宁小心翼翼地看着妹妹的神态,听她说?话也甚是仔细。
她面上与常态无异,聪慧灵动,瞧不出任何?不对之处,说?的也句句在理,但沈嬿宁知道,那是原因,但绝非妹妹此时不走的根本?原因。
她不走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陆执。
还是因为,不想再与陆执相见...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李胤返回皇宫之时, 藏匿的火药不过被找出三处,皆在宫中颇为偏僻的地方。
接着?一整夜,禁军足足翻查了三遍有余, 也不?过就再多找出一处。
他知?晓李乾津骗了?他,在千山岭上便知他不可能在皇宫之中埋藏了?二十多处火药。
但如此六处已令李胤暴怒至极。
宫中至少被他安插了?三?个细作。
他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安插细作!
连夜,李胤追查到?底,但凡近来?与那六处地点有过半丝接触的人?,不?论?是谁,皆连下狱。
待确定了?宫中已再无?藏匿的火药,李胤马上派兵追了?出去, 昭告天下,将陆家冠以乱臣贼子,谋逆犯上,妄图弑君谋反的大罪!
所有陆家人?, 一经抓到?, 除了?沈颜汐,皆格杀勿论?。
转眼七日。
长安街道上渐渐恢复生机。
一块告示板前围满百姓,黑纸白字上写的一清二楚。
人?们仰头瞧着?, 一片唏嘘, 不?乏有人?开口议论?。
“陆家竟然会谋反...”
“国公爷和夫人?都?是大善人?啊!去年还在十里街洒了?钱,救济了?不?少贫苦的百姓。不?论?是西城果园、百里花圃, 亦或是南城的千里农田, 只?要是在陆家做工,工钱都?是最多的!”
“何止是工钱最多,待人?也是最和善的呀!”
“是啊!怎么会突然谋反?”
“听说是早有预谋, 不?知?怎地提前败露了?...”
“竟然还能举家迁移,留下命来?...”
“但这万贯家财怕是连小半都?带不?走?吧...”
“自然是了?...”
“可惜了?可惜了?...”
“沈颜汐是谁?”
“就是那个养女吧!”
“陛下为何单单要留下她...”
提到?此, 说话人?声音明显低了?几分。
周围的人?尽数摇头,无?人?知?晓。
不?时议论?声再起,又皆说起了?别的...
云盛云舒兄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返回马车之上,不?时回了?府宅。
*******
颜汐与嬿宁房中。
姐妹二人?皆目不?转睛,仔细着?云盛兄妹所言,屋中衣物都?已收拾妥当。
二人?将告示上写的与路人?说的都?转给了?两位小姐。
沈嬿宁听罢,秀眉微蹙:“单单不?杀妹妹?倒是谢他了?!哼,他又打?着?什么主意?”
颜汐没言语,只?微微攥了?下柔荑。
云盛又继续说了?下去:“...别院中没有谢侯爷,我从狗洞中爬了?进去,按照二小姐的描述,去了?那间柴房,绳子在地上,屋中已经没人?,但宅子却是有人?住的模样。”
“大...大约几人??”
颜汐心中微微翻腾了?一下,糯声糯气地突然开了?口,语声略显紧张。
云盛答道:“大概三?人?。我瞧着?屋中桌上是三?双碗筷。”
桃红反应过来?:“世子留下了?三?人??!”
青莲接口:“想来?是了?。”
唯沈嬿宁一言未发,她的眼睛一直偷瞧着?妹妹。
人?很快平静下来?。
一连七日,她并非没再问妹妹与陆执之间的事,是问了?也白问,妹妹如故,不?是说什么都?没有,与其不?熟,就是笑吟吟地搪塞,总归缄口不?答。
七日的状态也基本一致,除了?前两日,瞧得出也害怕外,剩余时候依然是副没心肺的样子。
转而没一会儿?,小厮婢女都?被沈嬿宁退了?下去。
她没做徒劳之事,姑且没再相问,与妹妹说起了?旁的,尽是关于明日出城的事。
趁着?李胤尚且不?知?颜汐不?在李乾津身边,就在京都?,她们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眼下唯独一事不?顺,便是与母亲失了?联络。
夜晚,俩人?躺在床上,沈嬿宁安慰妹妹:“别怕,娘定然是安全的,谢伯伯一定会安排人?保护娘,而且,他从那个房中消失了?,是乾津世子把他带走?了??我觉得保不?齐他是自己趁乱跑了?,如若是那般,娘多半还是在谢伯伯的身边...”
及此,沈嬿宁微蹙了?下眉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谢伯伯那日和乾津世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世子犹在’一事又到?底是谁传出的?莫不?是,就是谢伯伯?!”
沈嬿宁自然越想心越惊,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毕竟,知?道此事的人?只?有谢伯伯、陆伯伯、陆伯母及着?自己的爹娘。
自己的爹爹已经不?在世间,娘亲不?可能说,陆伯伯一家如今的遭遇归根结底便是因着?这句“吾王世子犹在”,更不?可能是他夫妇二人?传出,那便只?剩下了?谢伯伯一人?...
这时,只?见妹妹点了?头:“是他。”
沈嬿宁震惊,一下子便拽着?被衾坐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烛光直直地盯着?妹妹的小脸,惊道:“当真!”
颜汐再度点了?下头:“是。”
沈嬿宁气愤道:“为什么?他这不?是在把乾津世子与陆家人?往火坑里推么!颜汐怎知?是他?”
颜汐未言,但心中并非什么都?未想。
她知?晓,谢怀修不?是在把陆执与陆家人?往火坑里推,李胤识破了?李乾津的身份,怕是谢怀修未曾想到?的。
他原本只?是想放弃她一个人?而已。
但眼下这结果,或正是他想要的。
“我亲口问了?他。”
小姑娘糯糯地回答。
沈嬿宁依然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愤怒的声音再起,然还没待说出什么,突然胃里一阵子翻腾。
人?一下子捂住了?嘴,转而便着?急忙慌地下了?床榻去。
颜汐本正像小猫一般,懒洋洋地躺在那,骤然一见,也赶紧了?起了?身来?。
“阿姐...”
她穿了?绣鞋,马上跟了?过去。
沈嬿宁呕了?几下,没吐出多少。
颜汐急忙为她倒了?水,给她送去,拍着?她的背脊,急道:“阿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嬿宁呕的眼泪汪汪的,玉手?摁住胸口,漱了?口,蹙着?秀眉摇头:“没哪不?舒服,就刚刚突然一下子...”
颜汐:“可是吃坏了?东西?阿姐晚上吃了?什么?”
旋即想了?想,自问自答道:“和我一样,只?是吃了?些粥...”
瞧着?姐姐不?舒服,颜汐自然心疼的很。
沈嬿宁仔细回忆了?番,小眼神突然有变。
她已许久未来?月事,该不?会是...
正这般思着?,妹妹已经握起了?她的手?。
“我瞧瞧...”
说着?便要为她诊脉。
沈嬿宁一下子便把手?缩了?回来?,心中打?鼓,暗道:糟糕,口上连连:“没事,没事,阿姐觉得好多了?,晚膳吃多了?罢,明日就好了?,就好了?!”
言着?已经拉着?颜汐返回了?床榻,安抚许久妹妹才松了?口。
颜汐道:“那再瞧瞧明日...”
沈嬿宁连连点头,接着?也没了?旁的心思,做贼似的,马上躺了?下,背过身去,暗叫起了?阿弥陀佛。
各路神仙快来?保佑她,可千万别是真的!
她喝了?避子汤了?呀!
这一夜,沈嬿宁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翌日一早,她颇精神,再没了?想呕的感觉,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与妹妹二人?吩咐了?小厮婢女搬着?东西上车。
岂料一切结束,将将就要走?了?,胃里突然再度翻江倒海了?一般。
沈嬿宁捂住了?口,赶紧寻了?地方,又一次呕了?起来?。
好在妹妹先?她一步已经走?了?,她留下查看物品是否有遗漏,没被旁人?看见。
漱过口后?,沈嬿宁泪汪汪的当真是要哭了?。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该不?是肚子里头真的揣了?个崽吧!
赶去府门前时,一切已经就绪,妹妹扮了?男装,正在车上等她,瞧见她来?,抬手?唤她。
“阿姐...”
沈嬿宁马上笑了?出来?,仿若无?事一般,笑吟吟地上了?车去。
两人?此番一共两辆马车,带了?不?少的银子。
沈嬿宁与颜汐及着?青莲乘坐一辆;桃红、男扮女装的阿泰与另外两名婢女乘坐另一辆,赶车的分别是云盛与女扮男装的云舒。
李胤不?知?颜汐尚在长安,陆家人?也早已离开长安八日有余,虽然城门依旧守卫森严,但只?要有鱼符及着?路引,出长安不?算难事。
即便如此,颜汐姐妹也是惴惴不?安,提心吊胆,怕是只?有真正出去了?,才会彻底放下心来?。
“姌姌不?怕,阿姐前日占卜过了?,此番我姐妹二人?定能顺利出城,来?日尽是逍遥快活的日子!”
颜汐连连点头,但自幼胆子就很小,尤其这般大的事,说不?怕定然是假,小脸略白,紧紧攥着?阿姐的手?。
转而两个多时辰,马车终于临近了?城门,渐渐慢了?下来?。
外边喧嚣,人?声马声,士兵的呼喝声及着?铠甲与刀剑擦碰的声音混在一起。
沈嬿宁小心地掀开了?窗帘一角朝外瞧望。
车马,行人?极多,队伍很长,鱼符与路引查的很细。
颜汐有些害怕,小声询问:“阿姐,我们那个,没事吧...”
沈嬿宁眼睛亮晶晶的,颇为得意,笑着?道:“自然没事,这些都?是卓牧白为我办的,都?是真的,非假东西,他那么大的官,这点小东西还是手?到?擒来?。不?过话说回来?,他家世再显赫也比不?上昔日我沈家,能给我办点事是他的福分!若放到?以前,我能看上他?他连我的手?都?摸不?到?!”
颜汐听得阿姐这话,再瞧她那副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这笑还没待出声,突见阿姐眸色骤变,瞳孔缩了?一下,人?当时就怂了?下去,下一瞬就钻到?了?她的怀中,埋起了?脸,手?臂勾缠住她的脖颈。
颜汐当时便不?会动了?,腰杆挺得笔直,心口狂跳,便是傻子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故作平常,缓缓地转过了?头去瞄了?一眼。
心差点没从口中蹦出。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即便昔日只?在姐姐的别院门口见过他一面,颜汐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车外,与她二人?的马车并排相向而行,两车车窗帘幕皆被风吹起,一张陌生却很是俊朗的男人?的脸砸入视线。
人?竟然正是那个国子监祭酒——卓牧白。
他竟然正好今日回来?了?!
第90章 有孕
颜汐当时便更慌了神, 何曾遇上过这种事?,下意?识维护阿姐,替阿姐打掩护, 抬手环住她的肩膀,搂住了她,将她的脸彻底挡了上,亦给青莲使?了眼色。
青莲马上去把车帘掩好。
另一车上。
卓牧白本正闭目休息,马车通过盘查,今日比以往慢上许多。
究其原因卓牧白自然早已知晓。
秋风吹动车窗帘幕,轻纱刮到他的脸上, 他睁开了眼睛,本就下意?识随意?朝外?瞧了一眼,心,却微微一惊。
只?因邻车内的一个姑娘, 适才一晃, 他恍惚看到了她的脸,人竟好似和自己那外?室小妾长得一模一样!
但转瞬见她抱着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锦衣少年, 俩人举止亲密, 一看便?是一对,卓牧白缓过神来, 理所当然地认定是自己看错了。
他那小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娇滴滴的,离不开他,对他很是依恋, 很是爱他,不会出城, 更不会寻别的男人,自己显然是眼花了...
这期间,对面车上的婢女过来掩好了帘幕,卓牧白也便?回过了头来。
另一侧的随从?也在这时?开了口:“大人,入城了。”
卓牧白“嗯”了一声。
“去宫中...”
吩咐之后,又补了一句:“派人去棠苑,告诉沈姑娘一声。”
随从?应声,吩咐了下去。
卓牧白的马车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几近与此同时?,颜汐几人的两辆马车陆续通过城门。
外?边看似无异,里边炸开了锅一般。
前有狼后有虎。
两人先是惴惴难安,怕出不去城门,万万没成?想第一关还没过便?又来了这第二?关!
沈嬿宁当真是做梦也未曾想到,与妹妹紧赶慢赶,千挑万选,竟是正好选上了卓牧白回来的这天。
马车驶出城门的刹那,沈嬿宁烧红着小脸,便?差一点?没在车中跳起来,敲着车板,朝着外?头赶车的云盛连连催促:“快跑快跑快跑,能多快,就就就,就跑多快!”
云盛听得,扬鞭催马,旋即马车便?加快了速度。
姐妹二?人终于皆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再度坐了下来,松了口大气...
马车所行?方向非扬州方向,而?是与扬州恰恰相反,直奔剑南道益州...
********
长安,两个时?辰后,当日下午。
卓牧白从?宫中面圣出来,心中本无旁骛,离开十几日,正想着去国子监一趟。
这时?瞧见贴身护从?看见他后匆匆迎来。
卓牧白从?他的神色中瞧出了些许不同,站定脚步,负手等了人。
不时?,护从?临近,语出惊人。
“大人,沈姑娘她,十日前携带全部?钱财,跑,跑了!”
卓牧白为?人师表,年龄不小,已然二?十有七,颇为?成?熟,向来稳重,从?未有过任何失态之举,此时?不然,话音匍落,人眸色骤变,双手一把抓住了护从?的双肩,身体瞬间僵硬,眸子直直地看着人,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般,顷刻之间,脸色分分明明地苍白了去,语声中甚至带了几分的颤抖。
“你说什么?!”
********
乌云密布,秋雨袭来,天上浓云渐渐集聚,风吹树摇,发?出“沙沙”响声,天际被染成?墨色,云压得很低,笼罩在大明宫上,转而?没得一会儿,雨滴骤降。
太极殿中,压抑又肃穆。
李胤一身玄色龙袍,负手侧身,居高临下,立在台阶之上,睥睨其下几位大臣。
人分别为?中书令杜钰、五军都督董骁、镇军大将军宇文图,及着另齐、王两名将军。
将军之一禀着前线战况。
一连八日,李胤先后派出了十万大军紧追其后追击,军令:陆伯陵父子斩立决!取的其首级者赏金千两,赐万户侯!
重赏之下出勇夫,士兵各个斗志昂扬,打了鸡血一般,可十万大军抵不过陆执与陆伯陵手上区区拼凑而?来的一万人马,何况他们身后还带着一群老幼病残!
齐姓将军接着:“...陆执用兵如神,总是出其不意?,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宛如...晟王在世。甚至...好似比之昔年的晟王还要神出鬼没...有过之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