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桃红慢慢地?也不再哭泣。
返回陆家时夜幕已落,华灯初上。
三?人从后门进了府,派了一个?先回去,把那顶替三?人的女?杀手叫了出来,而后,颜汐方才返回阁中。
用过膳后,她便沐浴早早地?睡了。
青莲桃红都不能当做无事发生?,见小姐如此平常,颇为担心,但又不知如何张口与?她提起。
直到伺候了没一会儿,听得了小姐平稳的呼吸声,人竟是睡着了...
俩人面?面?相觑,又陪了好一会,确定她是真?的睡了方双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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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陆执房中。
暮色沉沉,屋中昏暗,烛火轻轻摇动,浸帕子的水声“哗哗”响起。
男人双眼紧闭,头颅轻动,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额上盖着条浸水的巾帕。
伺候的杀手不断为他换着那巾帕。
他却是不知何时开始,发起热来。
“姌姌...”
男人口中时而发出声音,轻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是一遍...
*********
牢房中,月光从窗口照入,屋中可见半点亮光。
那亮光便正好照在谢怀修的脸上。
谢怀修浑身受缚,被捆绑在一根石柱之上。
人眸色暗沉,唇角旁却始终噙着抹疯癫的笑意...
记忆追溯到半年前,扬州重逢。
船上邂逅陆执后,翌日他便亲自登门,拜见了他。
所为无它?,探他记忆...
对方滴水不露,伪装的极好。
他半丝没瞧出,他是在演戏。
那个?时候,谢怀修还尚未参透于?他,以为他真?的还未想起,且,真?的大抵是永远也不会想起了...
三?个?月前,他回到长安,见了陆伯陵。
屋中奢华,古色古香,处处画梁雕栋,方桌上茶水冒着热气,俩人相对而坐。
他先递了那封陌生?人的信件给陆伯陵。
陆伯陵待他如故,以最?高待友之道接待于?他,亲切地?唤他二?哥,眼中甚至时而流有泪光,吩咐了下人准备盛宴。
俩人简单叙旧,起先一派祥和,然?,这场七年未见的相见,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场。
眼前白烟滚滚,昔日画面?呈现在眼前。
谢怀修道:“...你应该告诉他,他已经长大,应该知道...”
陆伯陵沉默了下去,良久后端起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
“我不想告诉他了,王妃临终遗言,愿他代替他们,留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谢怀修笑的癫狂,笑的讽刺,声音都沙哑了几分,眼眸猩红,死死地?盯着陆伯陵,渐渐地?浑身发颤...
“可他背负血海深仇!他在向他的仇人俯首称臣!那个?狼心狗肺之人是他的亲叔叔!他的亲叔叔如今能安稳地?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座位之上,是他的父亲出生?入死多年,用命为他拼来的!同?为皇子,昔年,我兄长手握五十万大军兵权,民心所向,众望所归,都未曾黄袍加身,逼他退位,却落得兔死狗烹,万剑穿心,全家死于?非命的下场,他死的不冤么?!”
“冤。”
陆伯陵答了话,情绪也明显激动了去:“但他能十九岁灭他兄长全家,心机之深,心狠至此,可是常人?如今他大权在握,区区一个?我,我能颠了他的皇权?”
“你不能,但李乾津能!”
“他能,我也不会告诉他!他已经忘了过去,重新开始了新的一切!他活的很好!他前途无量!他无忧无虑!他很欢喜!这就足够了!”
谢怀修嗤笑,突然?站起,咬着牙槽,缓缓重复陆伯陵所言:“活的很好?前途无量?他很欢喜...”
他隔着桌案,脸色胀红,身子慢慢朝陆伯陵逼近而去:“陆伯陵,你让我感到恶心!你是为了李乾津,还是为了你陆家?国公爷,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也大权在握,权势滔天了呢!”
俩人一坐一立,眸光紧紧相对。
陆伯陵听了他这话,额际当即青筋暴起:“就算,我是为了我陆家,我保护我的家人有错么?!”
谢怀修呵笑:“没错,可是,陆伯陵,你别忘了,你有今天,你陆家有今天,是谁给了你这一切,是谁把你从死人堆中救了出来,给了你第二?条命!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死了三?个?孩子,求佛问天,高僧曾说?你命中无子!你便借机霸占了你兄长的儿子,一个?文武双全,天之骄子一般的儿子,过起了人人羡煞,欢喜的日子,你让你兄长的儿子,你恩人的儿子叫你爹爹,呵呵呵...呵呵呵呵...
“陆伯陵,你和他李胤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别忘了,他不仅杀了你大哥,还杀了你四?弟...你没资格让死了亲人的人放下仇恨!我谢怀修就算是搭上这条命,也要带着他李胤一起永坠地?狱!”
言罢,他拂袖离去....
而后,当日,他未曾回府,而是找了家酒馆,喝了一下午的酒,一直到天黑...
夜晚,宵禁之前,正当他醉醺醺地?走出酒馆,准备回去之际,看到了一行人,纵马飞驰而去,那为首之人面?罩寒霜,竟正是陆伯陵!
谢怀修当即醒了酒,唤来手下:“跟着他...”
转而紧随他后,翌日清早,他探得宁国公夫人方黎竟是也急匆匆地?乘车出了城去。
谢怀修便又派了个?人,跟上了方黎。
等了一个?多月,手下相继归回,道了事情。
夫妻二?人脚前脚后皆去了扬州,见了陆执。
陆伯陵封锁扬州城长达七日,只为寻一个?姑娘。
最?后夫妻俩人走水路归回,带回了这个?姑娘。
谢怀修知晓后,亲自守在了渡口,等着陆伯陵一家下船,确切地?说?,是等着那个?姑娘...
良久,侯得人归,他遥遥地?定睛望去,瞳孔微微一缩。
姑娘虽戴着面?纱,只露着一双水盈盈的美目,但肤若凝脂,白皙清透,尤其那双眼睛,太是让人记忆深刻。
他与?她在船上见过。
人竟是陆执府中的小夫人。
没用太费力,谢怀修很快打听到了姑娘的身份,如他所料也出乎他的所料。
她竟然?就是他四?弟的小女?儿沈颜汐!
谢怀修得知此消息后,心口狂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中。
便是:李乾津可是恢复了记忆...
否则他为何藏匿了沈颜汐?
他们名义上不是兄妹么?
亦或是冥冥之中还是有着拆不散的孽缘?
谢怀修心中大疑。
为此,他亲去了趟扬州,于?暗中,悄然?监视了陆执一个?月之久。
他看到了,离了那姑娘,他颓废至极。
看到了,他疑似黑吃黑,私吞了扬州三?大户的万贯家财,使其皆成了他的傀儡。
看到了,他暗中招兵买马,勾结玉莽王,甚至勾结了河南道与?山南道的节度使,大有意图围困京畿之势。
旁人皆能被利益收买,但那玉莽王是何人?
是个?昔年只降过晟王,只受晟王一人差遣的土匪!
陆执能把他收入麾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亮出了李乾津的底牌。
深夜,谢怀修独自一人,无声而笑,疯癫一般的笑,良久良久。
再之后,他便归回了长安,将早已计划好的事,付之行动了去...
三?个?月后,别人不知,唯他知陆执潜入京畿,归回了长安...
是以,今日,他前来拜见,与?他摊牌...
“...贤侄所谋之事太慢,我助贤侄一臂之力,三?年内可取李胤狗头!兄长名扬天下,信徒遍布大雍,只要将‘吾王世子犹在世间’的消息散步天下,三?年之内,便可呈燎原之势...李胤将再难睡得安稳....”
陆执一口否决:“不可能。”
谢怀修笑的疯癫:“贤侄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
陆执未言,谢怀修替他说?了出来。
“贤侄的顾虑是...”
他慢慢地?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沈——颜——汐——”
“贤侄是怕,李胤会钳制沈颜汐,从而牵制贤侄,用沈颜汐逼贤侄现身...”
陆执的眸子黑漆漆的,没有它?言,并未承认,依然?斩钉截铁:“不可能!”
谢怀修缓缓低笑,抬起双臂,慢慢挥舞,起先似是商量,似是蛊惑,语声却越扬越高,手臂也越舞幅度越大,面?部愈发地?狰狞,愈发地?浸透疯癫。
“终归不过是一个?女?人!不足为惜!不足为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是复仇,就要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以告,吾王在天之灵!!!”
陆执冷声,亦如他一样声音狠厉,撩起眼眸,也抬了声音:“我告诉你了,不可能!”
谢怀修喘着粗气,缓缓而笑,带着几分病态低笑。
他盯瞧着陆执,探身而来,慢慢开了口:
“可是,已经晚了,谢伯伯我,已经代替贤侄做了决定,放出了消息,许久许久了...”
脑中骤然?“轰”地?一声。
谢怀修看得清楚,对面?,陆执的眼睛与?脸面?,骤然?之间皆肉眼可见的猩红了去。
那昂藏的身躯陡然?腾起窜出,将谢怀修一把压在了地?上,掐住他的脖颈,怒吼而出。
“谢怀修,我要杀了你!!”
那是他前十年的生?命中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人。
她不止是一个?人。
她是他的过去,他的信念,他的灵魂...
她亦不止是一个?女?人。
她是他的妹妹,他的妻子,他对于?过去的全部念想...
摧毁了她,就摧毁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魂,他的一切...
得知他还活着,李胤会不惜一切摧毁他的信念给他看...
李胤再度,不知第多少次从睡梦中突然惊醒。
心口如故传来一股子仿佛用?什么都填不满的空落之感。
男人额际上渗出汗珠, 雪白?的薄衣贴在了身上,浸过水一般,映出他精健的胸膛与臂膀。
汗水兀自滴落,他冷着?脸面,剑眉微敛,双眸半眯,缓了一会儿, 才沉声?唤来了近侍。
“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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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房,男人身子连同头颅一起没入水中。
水温颇凉,依照吩咐,近侍在里边加了冰。
已一连数日, 从梦中再度醒来后, 他都要用?冰水沐浴。
看着?都冷,徐公公满面担忧,心中甚急, 劝道:“哎呦, 奴才的陛下,龙体?要紧啊...”
但对方毫无反应, 徐公公叹息, 缓缓摇头。
持续良久,李胤方才慢慢从水中出来。
男人抬手擦了把脸,撩起眼皮, 回手唤近侍拿来衣裳。
人从池中出来,张开手臂, 由着?近侍伺候着?擦身更衣,将将穿好之际,净室门口来了名小太监。
“启禀陛下,幽天求见。”
李胤抬手让徐公公退去了一边,自己系着?衣扣,朝外道:“让他去暖阁。”
小太监弯身应声?,后退离去。
李胤收拾妥当,抬步出了净房。
他来到暖阁,幽天早已静立多时?。
人是他的杀手,很少这么早来见他。
此时?凌晨,时?辰尚早,外边的天将将泛出点鱼肚白?。
李胤长身坐到了榻上。
“说。”
幽天弯身抬眼:“陛下,属下在民间探得一则谣传...”
屋中响起“哗哗”的水声?。
李胤斜身坐在矮榻之上,低头倒茶,一边倒着?,一边开口询问。
“什么谣言?”
幽天压低声?音,慢慢吐出:“有关晟王世子的谣言...”
修长的手指蓦地一滞,杯盏刚刚附于唇边,李胤明显顿住,抬了眼眸朝下看去,缓缓地挑了下眉,语声?平淡:“什么?”
幽天目光灼灼,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民间近来出现一则谣传,称晟王世子还在世间!”
心口“砰”了一下,但面上半丝表情都无,睇视其?下之人许久,李胤重新将杯盏附于唇边,喝了口茶。
“源头?”
幽天回道:“尚不知晓。”
李胤冷声?:“去查。”
幽天躬身:“是。”
杀手走后许久,李胤皆在矮榻一侧未动,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只?慢慢饮茶。
昨夜,他刚刚梦到几?近与适才一模一样?的画面,只?是时?间不同。
梦中的这一幕,出现在三年前。
心绪被后来的空落感占据,是以醒来之后,他本?未过在意?,哪知...
男人慢慢地将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杯盏落于桌上,发?出闷响,目光愈发?的沉了下去。
当日朝后,他留下了一位大臣。
人唤名宇文图,四十多岁,乃一武将,官居正二品振军大将军。
未在殿中说话?,李胤把他带到了书房。
俩人一前一后。
进了门口,李胤开门见山,负手背对着?他,侧头斜瞥,冷声?朝着?人道:
“十三年前,中山陵上,死了多少人?”
宇文图万万未曾想到时?隔多年,帝王会提及那么久远的事,连忙弯身回禀,一五一十。
“五万三千七百四十二人。”
李胤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幽幽的目光盯在他的脸上:“起先,探得多少?”
宇文图抬眸,接着?马上回禀:“五万三千七百四十三人...”
李胤声?音明显凛冽了去,缓缓挑眉:“缘何缺一人?”
宇文图当即一身冷汗,事情十三年前陛下便问过,今日再问是何意?思?
宇文图压低声?音,不敢含糊,重答一遍:“因着?邻近悬崖,彼时?人间地狱,箭如?雨发?,人们?四散逃亡,或是有跌落悬崖者...”
“是么?”
李胤垂眼,居高临下,淡淡而言,言罢,慢慢走到他身边,抬手稳稳地拽动了人的衣襟,俊脸缓缓靠近,再度挑眉,几?近哑声?:“你说,这个落网之鱼,会不会,是李乾津?”
宇文图当即浑身大颤,膝盖顿软,强站住了身子,立马摇头否决: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与那人一样?,乃最最重点诛杀之人!万箭穿心而亡!所有人中,便只?有他二人是...臣敢保证是他,人生的很好看,白?白?净净的一个少年。”
李胤听罢也并未松手,眼眸缓缓轻动,又盯了他好一会,方才徐徐地继续了下去。
“那你说,朕的杀手敢骗朕?报回来的假话??嗯?”
宇文图脑中“轰”地一声?,虎目睁圆,声?音打了颤:“什,什么话??”
李胤开口,徐徐告之...
将将说了一半,宇文图便已瞳孔骤缩,转而人便再也站之不住,软了膝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仰头急道:“必然是假!臣的意?思是,有传言或许为真,但,但内容必然为假!怕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散步此谣言!以达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胤垂眼狠声?:“朕不管真假,马上去查,一个月内给朕找到这个人,不管他真是那个落网之鱼还是有人假扮,找到,斩立决!诛杀他身边所有人!”
“是,是!臣遵命!”
宇文图早已满头是汗,浑身颤抖,领命之后告退,出了宫廷,到了府上立马集了众人,传令下去。
他心中害怕。
事情如?若为真,如?若昔年,那第五万三千七百四十三人真的是李乾津,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他是想要留下一人性命,但那人绝不可?能是李乾津!
他想留下的是晟王妃南雪宁。
南雪宁乃人间绝色,美若天仙,他觊觎她多年,实在是舍不得杀她。
奈何她生的柔弱,骨子里却比男人还刚。
晟王死了,她便去心已决,终是死在了晟王的怀中...
他至今仍忘不了那个女人...
但李乾津!
他是疯了么会留下李乾津!
李乾津出身皇族,乃晟王唯一血脉!
他未死与晟王未死本?质上没有区别!
他亲自查看过那个少年的尸首。
年龄对上了,身高体?量,相貌衣着?,甚至连腰间悬挂着?的玉佩都和探子报来的一模一样?,他怎么可?能不是李乾津!
********
大明宫。
宇文图走后,李胤也未离书房。
男人神色不清,背脊倚靠在御座之上,一只?手臂搭在桌上,缓缓摩挲着?桌上盛放着?的一枚珠钗。
珠钗雪色,乃是一朵盛开的雪莲。
梦中所见,她常戴那枚珠钗,尤其?后来...
前几?日,他让人连夜打造...
静坐良久,李胤方才起了身去。
*******
夜晚,四下安静,宫廷大殿之内灯火燃燃。
李胤一身白?衣,躺在床榻之上,合眼,但未入睡。
他心中有些害怕入睡,但又有些期盼...
因为,只?要入梦,他就能再度见到她。
一连四个月,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拼凑到一起,他好似就要知道真相了。
终是在矛盾之中过了良久,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枕旁玉簪仿若发?出光亮,他一下被拽入了梦境之中。
说是梦境也不尽然,他能清晰的感到自己正在龙榻之上,身子有些飘忽,甚至能清晰地感到自己是在半睡半醒之间,头颅蓦地一阵剧痛,记忆与画面猛然间再度铺面砸来。
不同于每次,浪潮汹涌。
从他呱呱坠地开始,直到叛军兵临城下。
前尘往事,一切记忆,瞬间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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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三年前。
他因着?民间的那句“吾王世子犹在世间”,把她召进了皇宫....
最初,她只?有十四岁,玉玉婷婷的少女,初长成。
他不爱她,他不爱任何女人,自然,她也不例外。
何况,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幼女。
召她入宫,饵待鱼尔是第一目的。
第二,她是李乾津生命的前十年中,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人。
而这个人,恰好是他儿时?抱大的妹妹,长大来日的妻子。
得到她,占有她,利用?她刺激李乾津,摧毁李乾津,简直没有比之再好。
所以,他把她召入了宫中,留在了身边。
然,起初的两年里,她年幼,他没怎么见她...
他将她丢在了最偏僻的宫殿,赏了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仅此而已。
他对她不闻不问,因着?李乾津销声?匿迹,谣言没兴起什么风浪,她没有用?处,一度,他甚至忘却了这个人的存在。
但或是冥冥之中,他和她还是有着?几?分缘分。
两年后的一天,他闲来无事,随便走了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她的寝居附近。
那日桃花盛开,艳阳高照,一阵清风吹起,仿若风中都夹杂了花香。
他便是在这样?美的一副景色之下,与她重逢。
她一身浅白?的衣裳,温婉灵动,如?雪中望月,更好似天上的仙女,纯净的洁白?无瑕,正在欢喜地哄着?一只?猫玩。
骤然见他,她显然受了惊。
原本?一张灿若桃花,笑着?的小脸,笑容顷刻尽了,人有些拘谨,抱着?那只?猫,慌张地跪了下。
“你是陆颜汐?”
他居高临下,凉凉地开口。
她点头应声?:“是。”
“认得朕?”
她如?故点头。
他未多言,垂眼,看了她一会,仅此而已,转身离开那处。
三日后,同样?的午后,他与大臣聊着?政务,边走边行,待得聊完,让人退了,而后抬眼,恍然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此处。
他拨开桃枝,朝着?上次的地点慢慢走去,没行几?步,便听到了几?声?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待得近了,再度看到了人。
依然是一身极其?素雅的衣衫,款式还是两年前的。
但什么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都满是仙气之感。
配上这灼灼的桃花,明媚的暖阳,总是给人一种?误入仙境的错觉。
她纯净的像水,好似能净化人心,让人降火去燥,是,那样?的美好...
他?没扰她, 只隔着桃花瞧望了一会儿。
返回的路上,近侍堆笑提醒:“陛下,陆小姐已经年满十六了, 尚无位分...”
他?未言,若非昔日的那则谣言,他?不会召她入宫,既是?谣言无疾而终,没兴起风浪,她便毫无用?处。
归根结底,她是?沈勋的女儿。
他?不想与沈勋的女儿有任何关系。
然,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却是?挡也挡不住。
两个月后的一天,政务繁杂,久呆书房, 他?有些头疼, 再度出来?走?了走?。
时至初秋,菊花盛开,他?行了一会, 便就坐在了一间凉亭之内, 闭眸扶额,轻柔着太阳穴。
心绪正有些烦躁闷沉之时, 远处飘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琴声, 声音虽小,但很清澈,余音袅袅, 宛若天籁,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去。
良久, 起身,循着那声音而去,到了一处偏僻的寝宫,立在月洞门外。
待得琴声停了,他?方才发觉自己竟是?到了她的寝宫。
身旁的徐公公笑着刚要扬声通报,被他?抬手打?断。
他?依然,未与人相?见。
直到又三日。
内心烦躁憋闷,空虚悒郁,头疾再犯,他?慵懒地倚靠在矮榻之上,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她。
眸色暗沉,他?手指缓缓敲着支起的单膝,几番思?忖,让人把她唤了来?。
小姑娘明显很是?胆怯,进来?拜见过后,亦未敢抬头。
他?打?量了她许久,冷声问了话?:“你会弹琴?”
她娇娇糯糯地回答:“是?。”
他?抬手唤了人为她搬来?桌椅古琴,让她弹奏了起来?。
一共三曲。
屋中香炉中青烟袅袅,他?隔着雾气似的青烟遥望着她,耳边充斥着她的琴声。
良久,不知?为何,他?的心便再度静了下来?。
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孩童时期。
多年来?沉重的心机、从未卸下过的防备、内心的阴郁、对权利的执着与渴望都在那短短的一刻钟内,淡化了...
曲毕后他?未留她,挥手让人退了。
但自那日之后,他?便开始常唤她来?,常让她给他?弹曲子?听...
起先与她说话?亦是?不多,即便偶尔说上一言半语,也皆关于琴曲这?一话?题。
她造诣很深,倒是?不愧为高门大家养出来?的女儿,宫中乐师无人能及...
渐渐,他?发觉,她并非只擅长于此,而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样样精湛。
她若想与你聊,你说什么,她都接得上,甚至一些罕见的古籍上所载之事?,她都知?晓...
只是?她年龄尚小,心思?单纯,很多东西理解不深,多肮脏的事?情都是?朝着美好的一面思?着想着...
宫中不缺美人,也不缺颇具才情的美人。
但论美貌,没有人能及得上她;论才情,竟是?也没有人能及得上她...
而这?样的一个她,在这?深宫之中,却又偏偏单纯无害,纯净如水,洗涤自己,也顺带着洗涤着他?的灵魂,一尘不染的不似人间所有,珍贵的,像天上的月亮...
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她立在矮榻一边,慢慢地给他?倒茶。
他?倚靠在一侧,睇视她许久,慢慢起了身来?,朝她微微靠近,抬眼问出了话?来?:
“你想当什么?”
她显然一怔,纯净的眼眸宛若麋鹿一般,怯生生地抬起,回问:“什么?”
他?徐徐地端起她刚刚倒好的茶,用?盖子?撩开茶叶,抿了一口,再度抬眼,答了话?。
“昭仪、昭容,还是?昭嫒...”
********
他?破例把一个罪臣的侄女直接封为了从二品昭仪,给了她许多别人没有的宠爱,与她过了一段特别美好的日子?。
他?冷血的马上就要枯萎了的内心之中,重新?开起了花朵一般,竟然感受到了曾经从未有过的动心之感。
他?自欺欺人,硬生生地让自己忘了她是?沈勋的女儿。
反正,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他?没想到,后来?有一天,她知?道了...
她无意间听到了他?与宇文图的谈话?,听到了晟王一家之事?;听到了她爹的死不是?意外;甚至听到了他?最初把她弄到宫中的目的。
杯盏骤然落地,碎裂的声音及着宫女太监随后的那句“陆昭仪”相?继传入书房,让他?身为天子?,向来?无所畏惧的心陡然一颤。
他?立马大步到了门前,亲手开了那扇房门。
心重重地一沉,便是?连半丝的希望都没了,站在那门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
她早已哭了出来?,那双向来?一尘不染,纯净的眸子?中闪现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是?震惊,是?憎恨,是?失望,乃至绝望...
她哭着决然离去...
他?追了过去,心乱如麻,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这?感觉似是?慌张,更似害怕。
说来?可笑,他?已过而立之年,身为天子?,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竟然在害怕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荒唐,但他?又否认不了,他?确确实实是?害怕极了。
他?心慌,心乱,心口从未如此急促地跳过。
她几近是?一口气跑回寝宫,进去后明明看见了他?随之而来?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却还是?毅然决然地关上了房门。
她平日里胆子?很小,从不敢对他?如此放肆,但终究是?力气不及,他?挡住了门板。
“颜汐...”
“颜汐...”
他?呼吸有些沉重,一连唤了她两遍。
没用?她言,跟进来?,他?便急着开了口:
“朕承认最初召你入宫是?怀过肮脏的心思?,是?想利用?你,但过程中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朕对你是?干净的,朕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朕是?爱你的,你能感觉得到对么?”
她与他?相?对而立。
他?不断向前,她却不断退后。
她的眼中都是?眼泪,好似看着一个恶魔一般看着他?,不断后退,不断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