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通过一张单薄的相片来追忆他。
而现在,这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被人抹去。
从窗外探照进来一道强力手电筒光,楼下的保安大叔中气十足地喊:“高二一班,灯怎么还亮着?马上要锁校门了,还不赶紧回家!”
听到这声音,杨迹及身边的小混混们相互看了一眼,怕被人发现,准备开溜。
临走前,杨迹龇牙咧嘴地抖抖腿,恶狠狠在陈盐耳侧威胁道:“这事没完,之后最好祈祷别让老子逮着你,不然逮着一次,弄你一次!”
他们这群人勾肩搭背,很快吵吵嚷嚷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到一切动静终于尽数远去,陈盐闷不吭声地站起来,黑睫染上一点泪光,她将满地狼藉的书页一股脑全塞进书包里。
接着独自下了楼,在楼下的草坪泥地里找自己被丢下来的书和卷子。
夜色很黑,她开着手机手电筒,弯腰一寸一寸地仔细扫过这片土地,终于找到了大部分残缺的照片碎片,沉默而小心地将它们尽数用纸巾包好,放进了口袋里。
做完这些,门口的铁门传来一声响动,保安大叔真的要锁门了,她忍着浑身疼痛背起书包,赶在最后一刻出了校门。
刚出校口,就见停在马路旁的一辆车对着她闪了闪前照灯,很快从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盐同学,”谢之平竟然还没走,他站在车门边,借着路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满身狼狈的她,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探究。
“现在你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等到陈盐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谢之平的车后座上。
四五月的倒春寒,车里开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暖气,她的腿上盖着一条薄毯,是谢之平方才特意准备好递给她的。
身上的暖意逐渐回笼,陈盐逐渐有力气抿唇去看车窗外次第亮起的昏黄路灯,光线透过她垂下来的黑睫,切割出一大片浓重的阴影。
谢之平在等红灯的空隙额外地往后视镜看了眼,担忧地问了声:“还好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陈盐下意识摇了摇头,看见路口的指示牌标注着从此道离开嘉城,神色一怔,问道:“谢叔叔,我们这是去哪?”
谢之平平稳地转动方向盘:“去临京。你的转学手续我会替你办好,若是家里落下什么东西,到时候和我说一声就行,我让人替你收拾好送过来。你就当在谢家小住一段时间,等到高考结束,我会亲自将你送回来的。”
陈盐想了想自己那个几乎家徒四壁的出租屋,默默摇了摇头:“谢谢叔叔,不用了。”
谢之平看出她似乎心情不好,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话题。
“我家也有个混账儿子,应该比你大几个月,不懂事,整天不学点好的,净和狐朋狗友在一块闯祸。”
“他也就那副皮囊能拿得出手,学校里有好几个的女孩子喜欢他。有次都追到家门口了,他也不请人进来坐坐,直接顶着张臭脸把人家拒之门外。”
“那些小姑娘来时脸是红的,走时眼睛是红的,真不知道她们看上这小子哪里。”
“盐盐……可以这样叫你吗?”谢之平抬起镜片回头看了她一眼,征询道。
陈盐弯了一下唇角:“可以的,谢叔叔。”
“他母亲走得早,我平时也工作忙,没空时刻盯着他。你比他乖,成绩也比他好,住进家里记得管着他点。他学习不错,就是不爱上课,对老师态度也不好,没什么礼貌。如果他欺负你了,就和谢叔叔说一声,我替你揍他。”
这时候的谢之平不再是初见时那副精明儒雅的商人模样,而是一个寻常普通数落自己孩子的父亲。
陈盐全神贯注地听着,末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车开了近一个多小时,最后平稳地驶进了别云公馆。
谢之平停好车后去车外接了个漫长的电话,然后才转到后座,把昏昏欲睡的陈盐轻轻叫醒。
“去楼上洗个澡再睡,别着凉了。”谢之平说。
陈盐撑了下额头,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跟着谢之平下了车。
谢家在别云公馆一区从左至右第五栋别墅,有四五层那么高,二楼还有个巨大的露天阳台,就连出入都需要人脸识别。
谢之平开锁后,招呼陈盐在沙发上坐下,随后环视客厅一圈,沉着脸,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谢珩州,马上给我滚下来!”
几乎过了好久,二楼才传出一点开门的动静。
陈盐抱着自己的书包,有些好奇地往楼梯口望去,见到来人后,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谢之平方才在车上和她说的有副能拿得出手皮囊并不是夸大其词。
他的确拥有一张顶出众的脸,眼皮单而薄,眼尾上挑,眉骨凌厉,五官高挺且英气,下颔还有一道还未愈合的口子,像是挂了彩。
肩宽腿长,个子也很高,自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沉沉压迫感。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珩州将目光投过来,和她对视了两秒。
陈盐的脊背微僵,心跳声如海如雷,她从没见过这么野气蓬勃的眼睛,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痞坏。
等她平复心跳,忍不住再一次向他望去,他却已经撇开了眼睛,正漫不经心地听训。
谢之平面沉如水,哪里还有半点对外人那般温和的样子,皱着眉质问:“又去打架了?”
谢珩州掀起一寸眼皮,算是承认。
“我早说了,不要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总呆在一起厮混,他们会毁了你的前途!”
“不是狐朋狗友,他们是我哥们。”谢珩州先前一直顶着副混样沉默着,听到这话才突然呛声。
“好,好……”谢之平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一时间竟无话可说,“等下我还有事要处理,等回来再来好好和你算账!”
谢珩州冷嗤一声,表情习以为常,显然没放在心上。
陈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没有发出声响。
看得出他们父子关系很不好,特别是谢珩州,横眉冷对,语气也含着嘲意,仿佛留在这里和父亲多说一句话都是煎熬。
谢之平这么点功夫又接了个电话,抬脚正准备走,余光扫到一边的陈盐,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暗骂自己粗心,又急匆匆折返回来。
他的语气勉强放缓,对着谢珩州生硬地介绍:“对了,这是你陈盐妹妹,是我资助的——”
“私生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珩州不怀好意地截下打断,他狭长的眼中讽意昭然,横着几根恶劣的刺。
“——还是说,这是你养在外头的小情人,想要听我叫她一声小妈妈?”
他将目光投向脊背挺直坐着的陈盐,蓦然笑了,看着吊儿郎当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喂,识相的话,趁着我没动手,马上滚出我家。”
“谢珩州!”谢之平勃然大怒,声音骤然抬高,“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他目光在房中逡巡了一圈,最后锁定了沙发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几步走过去拿在手上,盛怒之下就要往谢珩州的脑袋上挥去。
陈盐看得心中一紧,这么重的烟灰缸,若是没轻没重地砸在后脑,怕是会出事。
她立即上前拉住谢之平的手臂,下意识挡在谢珩州身前,劝阻道:“谢叔叔,别冲动!”
谢珩州微微意外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
她个子不高,清瘦的连肩颈上的骨头都清晰分明,明明力气弱得很,连谢之平一条胳膊都拦不动,却依然义无反顾挡在了他的跟前。
被她一阻,谢之平手里的烟灰缸失去准头,堪堪落在了谢珩州脚边。
陈盐见救下人,重重缓了口气。
她猛然扭头,直直地看向身后的男生,唇抿成了一条线,语气愠怒。
“麻烦你讲一点礼貌,听你父亲把话说完,不要自己过度臆想妄加揣测。”
“我是谢先生资助的一名嘉城附中的学生,你父亲担心你的学业,也害怕我有经济负担,在多重考量下才决定让我搬进这里,给你做学习辅导。”
“我既不是你的小妹妹,更不是你的小妈妈,我只是暂住在你家的被资助人,也是你以后的同校校友。”
“我叫陈盐,耳东陈,盐水的盐。”
1秒,2秒。
谢珩州长久沉默着,虽然辨不清他此刻神色,但陈盐却明显感觉出他周身气压渐渐缓下来,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他一言不发地拨开她的身子,随手将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甩到肩上,自顾自出了家门。
门被“砰”一声重重关上。
谢之平非常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重重地揉了揉眉心,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擦拭了一番,又重新戴了回去,在她面前恢复成了那个温和的谢叔叔。
“盐盐,今晚的事情是叔叔抱歉,”他掏出皮夹,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递到陈盐的手中,“这些钱你先拿着花,不够的话再打电话找我要。”
这些钱的厚度粗略一估怕是都至少好几千了,陈盐不敢收,将手背到腰后去:“太多了谢叔叔,不需要这么多钱。”
“给你就拿着,不许瞎客气,”谢之平故意虎起一张脸,“临京可不比嘉城,物价高,钱不经用。”
“这样,把那小子生活费也算在里面,这样总行了吧。我马上要出一趟急差,估计要三五天的,你们俩在家拿着这点钱,该花就花,需要什么就大方买。”
说完,他将陈盐的手从背后抽出来,硬是把钱塞进了她手心里。
“二楼的房间我已经叫阿姨帮你收拾好了,你洗完澡记得早点睡,”谢之平将手机掏出来匆忙看了一眼,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珩州的电话你还没存吧。记得存一下,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让他帮你。”
陈盐盯着手机上输好的一串电话号,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保存。
心里却很清楚,谢珩州可能压根不会接她的电话。
谢之平行程很急,不久后,拿上客厅摆放的一个小行李箱离开了。
偌大的一栋别墅转眼只剩下陈盐孤零零一个人。
她蹲下身将摔在地上的烟灰缸捡起来放回到茶几上,接着拿上自己的书包,借着旋转楼梯上嵌着的地灯缓缓上了楼。
谢之平给她准备的房间很宽敞,有她原来房间三倍大,书桌整洁,枕被柔软,就连地上也是木地板,光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凉。
陈盐把书包轻轻放在椅子上,将里面乱成一团的书和卷子一一仔细整理好压平。
做完这些已经近十一点了,她拿起床上的睡衣,转身走进了洗浴室。
洗漱台上摆放着很多她看不明白的瓶罐,陈盐抓着认了好久,才勉强认出两瓶带着英文标签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因为身上还有伤,热水淋在身上微微发疼,陈盐对着水汽氤氲的镜子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后腰那处磕得最严重,破了皮,甚至还有点渗血。
她不敢多洗,勉强将自己冲干净了,便吹干了头发,踩着拖鞋换上了睡衣。
房间里没有备着药膏,陈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实在是有点疼得厉害,于是举着手机,独自小心翼翼地下楼找药箱。
她在楼下翻找了半天,既不知道药箱摆放在哪,又不敢乱动屋里崭新的家具,弯着腰折腾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最终她累得瘫坐在沙发上,觉得喉咙有些冒干,决定去厨房倒水。
起身前陈盐特意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马上要到零点了。
都这么迟了,谢珩州还在外面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心想。
陈盐小口喝着玻璃杯里的水,又心不在焉地拿出手机划拉了一下,指腹停留在最上方那串新存的号码上,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
按说谢珩州是因为她住进来才走的,于情于理都应该把他劝回来。
可刚刚他那副模样也太凶了,看上去就很不好惹,陈盐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还是算了。
陈盐干脆地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她将杯子洗干净放回杯盘,杯底撞到金属架发出细微响动,就在这时,厨房的灯忽然熄灭了,玻璃门处传来一声锁扣闭合的声音。
陈盐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去推了推门,发现果然是锁上了,无论怎么推也推不动。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一片漆黑里将门缝摸索了一遍,更加确定了门是从外面被自动锁上的,也需要从外面才能打开。
——可是现在整个家只有她一个人。
陈盐抱着膝盖蹲了下来,蜷缩在柜子前。她不知道这扇门会锁上多久,自己又会在这里待多久。
厨房的灯已经熄了,陈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四周黑的有些吓人,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她怕黑,也不喜欢呆在黑漆漆的地方,会感觉非常不适。之前在家里睡觉,也要留着一盏灯才能够睡得着。
陈盐将手机重新拿出来,屏幕的光亮暂时驱散了几分她心中不断上窜的恐惧感,然而屏幕显示的电量已经不多了,这点光亮不知道够支撑到几时。
但她心里清楚,再怎么样也绝对支撑不到天亮。
陈盐现在能够联系得上的号码只有两个,这个时间点谢之平应该已经坐上了航班,接不到她的电话,那便只剩下了谢珩州。
她揪紧自己的衣摆,盯着那个通话键很久,还是没有勇气拨出去。
最终她选择编辑一条言辞礼貌的短信,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半天,终于发送了出去。
信息框里陈放着她删改了好几遍的一条短信。
[你好,谢珩州,我是陈盐,打扰你了。请问你现在有空回一趟家吗?我被不小心锁在厨房里面了。]
谢珩州看到消息的时候刚结束一场篮球赛,夜场人多好组局,风也微凉,打得能比以往更加痛快一些。
他套着件黑色短袖在球场挥汗如雨,三分线外投篮一投一个准,将比分差距轻松拉开,整个人像个天然磁场,自带着吸引力,才打小半局便抢尽了风头。
散场时谢珩州冲着场内的几个人挥了挥手,撩起衣领随意擦拭了一下汗涔涔的脸,轻抬手婉拒旁边接二连三女生跑来送的水,拿上外套就要走。
祝晗日整个人和猿猴一样跳起来,从后头用力勾手揽住他的脖子,嚷嚷道:“你小子打这么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了?”
“今晚听够了尖叫,长够了脸面,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怎么说也该好好请被你惨虐的兄弟伙碰一个吧。”
谢珩州被他撞得肩膀一歪,手机都差点没拿稳,无奈道:“喊一声,今晚北创老地方。”
祝晗日顿时怪叫着欢呼了一声,从他身上跃下,对着后面那零散走着的几人扬声道:“听见没,今儿珩哥请客,大家敞开肚子吃,谁要是不撑着扶墙回去,那就是不给我珩州哥哥面子。”
谢珩州走在前头正听着这话,笑骂道:“滚你妈,少拿腔拿调的,好好说话。”
他眼含着极淡的笑意,下意识点开自己手机里的未读消息。
最上面一条半小时前的消息顿时映入眼帘。
[你好,谢珩州。我是陈盐,打扰你了。请问你现在有空回一趟家吗?我被不小心锁在厨房里面了。]
谢珩州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厨房门确实是装了一把定时电子锁。
当初家里养了一只爱半夜偷吃的边牧,经常开门将厨房垃圾桶翻个底朝天。他发现后训了好几日也没成果,干脆将门锁给替了,每到零点,那门就会定时自锁。
后来狗虽然送走了,但门锁一直没换,家里十二点除了他之外压根不会有人在,久而久之也逐渐忘记了这件事。
祝晗日见他拧着眉毛,目光八卦地在手机屏幕上掠过:“谁的消息?”
他一巴掌抵开他的脸,穿上外套,将脚步掉了个方向:“你们先去吧,我有事回家一趟,回头付钱让老袁记我账上。”
“渣男,” 祝晗日利落地给他比了个中指,“我还说我们去探监接一下柯儿。”
谢珩州听着这句,身形一顿,眉毛皱得更紧:“大半夜犯什么疯,要去不能白天去,这个点医院都不允许探视了。”
“白天还要上课啊,”祝晗日理直气壮,从手机上翻出聊天记录来,“柯儿说他在里头快要憋疯了,他打听过护士今晚不查他这房,说什么都要溜出来喝顿酒。”
谢珩州轻嗤一声:“德行。”
“你就说你去不去,是不是兄弟全看你一句话。”
他原地静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微动,将那条信息简略回复了。
随后没太犹豫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掉头迈步,懒洋洋道:“还等什么,去接人。”
这场夜酒一直喝到第二天凌晨才散。
谢珩州站在冷风里替醉醺醺的祝晗日打了辆计程车,又将脑袋上缠了层纱布还拄着拐的柯临载回医院,回到家时墙上的指针刚过四点半。
他换了鞋将外套脱了,尽管刚刚骑着摩托在街道上风驰电掣,也没散尽身上那股萦绕不去的酒气。
喝了些酒的喉咙开始发干焦渴,但他洁癖犯了,还是打算先上楼洗澡换衣服。
刚绕过客厅的沙发,一只脚踏上台阶,谢珩州的身子莫名一顿,忽然倒退两步,抬眼看向自己的右手边厨房处。
原本那处清朗熹微的阳光,此刻正被一层紧闭着的磨砂玻璃门阻挡,在空旷的家里显得尤其黯淡。
他的眉心狠狠一拧,喉咙滚了滚,一个诧异的想法缓缓在心头浮现。
那姑娘不会现在还没出来,在厨房呆了一个晚上吧?
谢珩州眯起眼睛,猛然看向二楼毗邻着他房间的那个淡粉色的房间。
早在好几天前,他就看见谢之平命人将大件小件的家具往里面搬,床上放了好几只毛绒玩偶,连透出来的灯光都是暖色调的。
他们这俩大老爷们肯定是住不上这粉嫩公主房,现在想来应该是谢之平提前为陈盐准备的。
然而此时那精心布置好的房间却是房门大敞着,大床上的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被人睡过的痕迹。
谢珩州脸色倏然一变,立马回头大步奔向厨房。
门锁到现在也还没开,然而他已经忘了当时设置的密码,几番试错还不能开启后,谢珩州很快失去耐心。
陈盐已经被这股不轻的动作吵醒,她揉了揉眼睛,转动了一下发麻的肩颈,屏息轻轻挪到了门边,问:“谢珩州,是你吗?”
“嗯。”对面只传来一个淡淡的音节,很快脚步声又匆匆走远了。
陈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看了一眼仅剩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又说:“我之前上网查过了,这种门锁常规定时一般是八个小时。但是你平常要上早课,一般七点起,那么最有可能设置六点解锁。”
“如果你真把密码忘了也没关系,再过一个半小时它就会自动……”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谢珩州的声音打断:“离门远点,越远越好。”
陈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她光洁的肩抵着洗水池,触到一丝晨间风的凉意,随及又听到谢珩州说:“捂住耳朵,闭眼。”
那声音经过玻璃门的阻隔,显得有些失真,竟让陈盐莫名听出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她轻轻捂住耳朵,瞬间领会过来谢珩州想要做什么。
下一秒,从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
一下,两下。
带着股几乎要震碎玻璃的狠劲,击打在金属门框上。
陈盐的心也被声音震得高高悬起,捂着耳朵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幸好门锁并不牢固,没打几下就自动脱落,门终于得以被重新打开。
她看见谢珩州手上拎着根棒球棍逆光向她走来,合理推测他刚刚应该就是用这个砸开了锁。
清晨的光洒落在他颀长的身形轮廓上,也清晰勾勒出他此刻正散发着浓重不悦的眉目。
谢珩州抱肩侧靠在冰箱旁,挑了下眉尾,嗓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昨晚没收到我的消息?”
——不想被锁一晚上的话,就把玻璃门砸了。
陈盐垂下细密的眼睫,抿了一下唇。
她当然收到了,在他消息回复之前,她几乎是害怕到隔两秒就打开看一眼手机。
但是……
陈盐重新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皮薄薄的,眼睛狭长而上挑,漆黑的瞳里头总盛着点淡淡的嘲。
很锋利的眼型,像是憋着一股痞坏劲儿。
“谢珩州,”她开口,语气有些淡,“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总要守点规矩。”
你家的东西当然可以想砸就砸,但是她只不过是个借住的,又有什么资格破坏这里的东西。
谢珩州撩起一寸眼皮,显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点了下头,懒洋洋地直起身:“得,你守规矩,随便你。反正别和谢之平打小报告说我欺负你就成。”
说完,他潇洒转身将棒球棍随意一丢,走出厨房上了楼。
陈盐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上,望着一片狼藉的厨房,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昨天晚上在地上没睡好,此时不仅头突突地疼,身上没擦药的伤口也感觉更疼了。
陈盐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转学手续还没办,这几天都去不了学校。
于是陈盐重新坐回到书桌前,将自己校服衣兜里包好的那团纸巾拿出来,把里面的那堆照片碎片小心翼翼一点点摊开在桌上。
那照片沾了浑浊泥水,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了,还有几片根本不知遗落在哪里,拼凑复原难度系数极高。
她全神贯注地研究了好半天,最终也只能凭着印象将几块稍大的碎片确认拼上,至于剩下的那些碎屑,她也只能够坐着干瞪眼。
就在陈盐捧着脸有些泄气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她神色一凛,飞快地用书将桌上的东西盖住,起身去开门。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门后站着的人居然是谢珩州。
他好像刚刚才洗了个澡,整个人带着点湿漉的潮意,眉宇惯例压得低低的,换了一件黑色的无袖短袖,小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凶痞的气息,太有侵略性了。
陈盐抵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什么事?”她有些局促地询问。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谢珩州的视线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她穿的是昨天晚上换上的睡衣,一件白色的细吊带上衣和一条棉质短下裤。
这点布料压根遮不住她身上随处可见的、磕碰出来的淤青。就连惯会打架,对伤痕已经习以为常的谢珩州看了都不由得拧起眉。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但是手上却甩过来个齐备的药箱:“拎着。”
昨天遍寻不见的东西,现在却自动出现在面前,陈盐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自己看着上,不够告诉我,我去药店帮你买。”
说完,谢珩州又忍不住盯了一眼她的胳膊,似乎是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他将背包甩在肩上,语调依然是懒洋洋的:“要上课,先走了。有什么要紧事直接打我电话。”
陈盐站在门口注视着男生下楼,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那个崭新的淡粉色药箱,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柔柔地挠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唇角很淡地微微扬起。
这人真是……
面冷心热。
陈盐拎着药箱关门回房间,对着镜子给全身上药,整个人被清凉的药膏味笼罩,痛感降低,剩下的只有一点微微的刺痛。
随后她拖着疲倦的身子上了床。
昨天她整个人蜷缩睡在厨房里,几乎没怎么好好合眼休息,黑暗里发出的一点动静都令她感到不安,更遑论是睡着。
如今一沾枕头,她的眼皮如千斤重坠,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沉,陈盐难得做梦梦见了陈锋。
梦里的他十年如一日的穿着旧黑短袖,寸头粗眉,是淹没在人群中谁也记不清的长相。
陈盐也快记不清他是什么模样了,唯一清晰的只有他耳朵后的一点旧疤,那是她小的时候陈锋带她放烟花,不小心被飞溅的火沫星子燎了一下。
当时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揉通红耳朵,一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蛋,无比庆幸地说:“幸好没伤到我们囡囡。”
再一转眼,便到他破天荒换上好些年没穿过的警服那天,他的眉宇沉肃坚毅,胸前那串“871201”警号熠熠生辉。
他微低着头嘱咐她,眼边有一条很深的皱纹:“囡囡,爸爸要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最近暂时回不来。”
“你好好上课,争取期末拿个市里的好名次给爸爸瞧瞧。”
不行,绝对不能去。
你骗人,你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盐不管不顾地一把拥住面前如山一般靠实的男人,死死拉着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小声地一遍遍哽咽哀求:“爸爸,可不可以不要走。”
然而即便抱得再紧,陈锋也只是眷恋地轻抚了下她的脑袋,随后随着一声警哨蓦然起身,义无反顾地隐没在一片风雨里。
陈盐从满脸的泪水中醒来,天色已经抹黑,她的房间没开灯,只看见床头有团黑沉沉的人影。她一时没分出现实和梦境,喃喃地怔松唤了句:“爸爸……”
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随后床头灯被“啪”一声打开,昏黄的灯光映出谢珩州那张没好气的脸:“眼睛哭瞎了?叫谁爸爸呢?”
陈盐彻底愣住了,吸了一下哭得通红的鼻子没说话,那双眼睛却已经失落地黯淡下去。
“阿姨说你睡了一整天,饭也没下去吃,怎么着,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想绝食把自己活活饿死,在谢之平面前坐实我苛待你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