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后我觉醒了血脉—— by不问参商
不问参商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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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有?些模糊,看清少年的脸,她喃喃道:“谢寒衣?”
谢寒衣将姬瑶抱起,她身体冰冷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他轻声道:“阿瑶,是我……”
大雨砸落在脸上?,姬瑶伸出手,苍白冰凉的掌心接住了雨水。
她忽然笑了起来,真心地,近乎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又赢了。”姬瑶这样说道。
“谢寒衣,我又赢了——”
她身上?气息,俨然已是化神境圆满。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姬瑶如今分明很是狼狈, 血衣斑驳,浑身湿透,谢寒衣却从她苍白的脸上觉出令人心神摇曳的惊艳。
他便也不由自主地随她笑了起来, 少年眼底透出温和?神光。
只?是在?重逢的短暂欢喜后, 谢寒衣终于发现了姬瑶心口处的异常。血肉撕裂, 隐隐白骨裸露在?外,赤黑心脏为灿金锁链捆缚着, 仍旧还在?跳动,那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在?姬瑶体内肆虐, 在无声无息中毁灭又重构。
作为压制九幽觞心脏的代价,姬瑶虽然从中得了好处, 但也必须时时刻刻承受这样的痛苦。
“阿瑶……”谢寒衣看?着她的伤势, 却不知该说什么?。
“很痛么??”
姬瑶被他抱在?怀中, 垂下?眉眼,并未回答。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姬瑶已经习惯了忍受痛苦,只?是当谢寒衣问起时, 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自己真的很痛。
她忍不住向身边唯一的热源靠拢。
蜷缩在?谢寒衣怀中, 姬瑶喃喃道:“谢寒衣,我困了……”
她想睡会儿。
谢寒衣掌心轻轻覆在?她双眼上?:“那就睡吧。”
他在?这里。
姬瑶指尖抓住了谢寒衣的袖角, 缓缓阖上?眼, 任意识陷入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沉中。
放在?从前, 她大约不会相信,自己会安心在?一个人族少年面前陷入沉睡。
谢寒衣抱起姬瑶落在?一块还未被江水淹没的礁石上?, 他半跪下?身,凝视着姬瑶苍白面容, 又看?向她鲜血淋漓的心口。
要?有如何经历,才会对这样的痛苦也视若寻常?
谢寒衣不知,他长在?蓬莱,又有当世一等一的天资,为诸多尊长所重,十五入化神,如今不过十六,已是天命境圆满的修为,着实没吃过什么?苦头。
他凝视着那颗正在?跳动的赤黑心脏,许久,一指点在?了自己眉心。
一缕赤金火焰出现在?他指尖,也就在?火焰出现的一瞬,周围温度好像陡然升高了许多。
风雨中,这缕火焰明亮而温暖,瓢泼雨水未能令其有任何熄灭的迹象。
在?自体内逼出火焰后,谢寒衣的脸色略苍白了些许,他没有犹豫,牵引着火焰没入姬瑶心口。
火焰没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不但没有灼伤她的身体,反而助她压制住了正在?体内肆虐的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也是因为如此,姬瑶心口伤势终于有了愈合的迹象,血肉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生恢复。
魔族的身体强度更甚神族,恢复速度自然也是惊人。
见此,体内灵力几乎耗尽的谢寒衣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是有用的……
江水拍击着礁石,暴雨仍然没有止息之势。
同一时间,临近玉阳的云蒲郡中,江水漫灌,城池屋宅及周边村落都已经陷落在?大水中。
即便这几日?间封应许命人将闻人骁的诏令通传各处,仍然有无知黔首只?顾身外之物,轻易不肯离开?,而等到?洪水来时,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对于这等不听劝将自己置于险地的愚民,桓少白着实想不出有什么?要?救他们的必要?,但他还是同宿子歇一起来了云蒲。
随着越来越多流民汇聚,玉阳郡内的存粮很快就支撑不住了,毕竟玉阳之内多山林,有灵气的土壤都用来培养灵种,供耕种凡谷的良田不多,仓禀存粮也就有限。
地方豪族当然也不会特意藏下?大量不含灵气的五谷,所以就算将他们的存粮扣下?,也坚持不了太久。
封应许打算提着刀再问其他避出东境七郡的世族再借一次粮,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然不在?意世族对自己是什么?看?法。
还是姚静深拦下?了他。
若是封应许当真这么?做了,不等水患过去,他便不容于上?虞世族。
而眼下?显然也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姚静深等人兵分三?路,姚静深与妙嘉留在?玉阳,同封应许坐镇指挥,谢寒衣,桓少白,宿子歇,陈云起和?叶望秋前去援救受困百姓,萧御和?陈肆则负责出面向地方世族借粮。
萧御乃是萧家家主的独子,如今又治愈痼疾,踏上?道途,前程不可限量,上?虞境内,无论他到?何处,都会被奉为座上?宾,何况只?是借粮这等小?事。
淮都陈氏的声名?的确比不上?萧氏,但随着姬瑶前来淮都,因她得了不少好处,如今也有起复之势,总也有几分薄面。
桓少白虽也出身桓氏,但向来不喜这等场面,姚静深便也没有勉强。
被困在?云蒲的百姓并不少,随着大水上?涨,他们只?能攀爬上?高处栖身。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茫茫水泽,水面与天际相接,让人忍不住心生绝望。
在?这般情形下?,身无修为的凡人要?如何才能脱困?
桓少白等人便是在?这时到?的。
望着天边飞舟靠近,众多见识有限的黔首眼中不免露出畏惧之色,往日?他们并不被允许靠近这样的神物。
陈云起跳下?船,没有多加解释,只?冷声令众人上?船,其中有壮年男子仗着身形,想挤开?前方老弱率先?登船,被他抬手拦下?。
见拦住自己的只?是个不算高大的少年人,壮汉横眉想要?发作,却被陈云起拎起后衣领扔到?了最后。
他摔了个七荤八素,这才意识到?掌船的少年人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讪讪缩到?了最后。
桓少白淡淡扫了壮汉一眼,未曾在?意。
妇人抱着一对儿女艰难登船,他指尖微动,妇人只?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托起,顺利落在?飞舟上?。
她抬头对上?桓少白的目光,并不知是他帮了自己,局促地躬下?身,抱着一双儿女向一旁退去。
桓少白收回目光,对一旁叶望秋道:“谢兄可有消息了?”
自从前日?谢寒衣离开?后,至今已有两?日?,仍不见他回返。
叶望秋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谢寒衣的传讯。
“以谢兄修为,这东境之中,想来是没有谁能伤到?他的,至于阿稚,那就更没有人能招惹得起。”宿子歇仍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大约是因为接连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他眼下?隐隐有些青黑。
他这话说得的确有道理,若是姬瑶和?谢寒衣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以他们的修为,便是去了,大约也帮不上?忙,不如专注于眼前之事。
而被几人挂念的谢寒衣,正抱着姬瑶穿过风雨向玉阳而去。
他为了助姬瑶恢复伤势,将体内红莲净火分割,融入她血脉之中。如此一来,姬瑶心口伤势终于有所好转,但谢寒衣自己却因分割本命火焰陷入了虚弱。
休息了两?日?,灵力恢复些许的谢寒衣带着姬瑶回返玉阳,不过以他目前情形,在?暴动的灵气中难以动用复杂术法,只?能御气而行。
玄色的斗篷披在?姬瑶身上?,她睡颜安然,随着伤势好转,苍白的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血色。
沿途所见都是茫茫水泽,城池村落尽数被淹没在?水底,再不见人烟。谢寒衣心中有些沉重,对于身无修为的东境寻常百姓而言,这场大水无疑是灭顶之灾。有人及时离去避祸,但还有很多人永远葬身水底,为水兽分食。
此时江面仍有水兽游曳,不过大约是感受到?了谢寒衣身上?威压,并不敢轻易靠近。
靠近玉阳,远望而去,终于能看?到?与江水接壤的陆地,谢寒衣微微松了口气。
江水中,一艘渔船正在?风雨中颠簸,挤在?上?面的数十人全靠死死扒住船才没有被掀翻出去。
他们同江岸还有一段不短距离,但渔船船身已经出现了缺口,不远处,两?只?水兽似乎也盯上?了这些羸弱血食。
谢寒衣穿过风雨看?见这一幕,神色微肃。
他落在?江岸上?,此时江岸旁或坐或站了不少灰头土脸的流民,他们中不少都两?手空空,为了保住性命,他们什么?也没来得及带走,而他们最重视的良田和?屋宅,恰恰又是带不走的。
谢寒衣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这样大的风雨中,凡人五识都变得极为迟钝。
他将姬瑶小?心地放在?山石旁,抬指为她撑起护盾,反身又回到?暗流涌动的江面。
他要?去救人。
谢寒衣离去的下?一刻,沉睡中的姬瑶睁开?眼,双目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她低头看?向自己心口,一缕温和?火焰正在?那里跳动,为她消弭了大半痛苦。同样,也是因为这缕火焰的力量,赤黑心脏被进一步压制,只?能安分地被禁锢在?她身体中。
姬瑶知道,这大约出自谢寒衣的手笔。
宽大的斗篷笼住她的身形,姬瑶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眼中情绪。
一张小?脸满是脏污的女童便是在?这时走到?了姬瑶面前,她看?上?去至多不过五岁,身上?粗麻布缝的衣物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女童右手好像握着什么?,此时抬头看?着姬瑶,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片澄澈。
姬瑶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
面无表情地看?着女童,姬瑶没有说话。
女童看?了她很久,忽然将右手举到?她面前,张开?了掌心。
那是一朵淡黄色的野花。
这样的野花,在?东境原本随处可见,但在?大水肆虐后,就被尽数淹没在?了水下?。
女童在?逃难的途中一路将这朵野花护在?掌心,好像这是什么?珍宝,但现在?,她将自己的珍宝给了姬瑶。
姬瑶也不知她为何这么?做,她并不识得眼前女童。
“姐姐救了我!”女童脆声答道,“大水来的时候,姐姐在?天上?,挡住了水!”
阿娘说,人要?知恩图报,所以她把她最重要?的花花送给姐姐。
姬瑶意识到?,她说得是前日?相岭郡之事。
“我要?救的不是你。”姬瑶平静开?口,神情淡淡。
女童却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姐姐就是救了我啊。”
说着,努力将手再往前递了递。
她年纪太小?,还不能理解姬瑶话中意思,只?知道她救了自己。
姬瑶看?着她掌心那朵平平无奇的淡黄野花,不说对姬瑶,就是于任何修士而言,也不算什么?入得了眼的礼物。
但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许久,她抬手接过了野花。
“你是第二个送我花的人。”姬瑶轻声道。

第一个送姬瑶花的人, 是谢寒衣。
那是一枝来自蓬莱的碧玉桃花,似乎还带着?残余的春意,在沉睡中, 落在了姬瑶鬓间。
一枝花不?算什么, 但姬瑶却觉得有些高兴。大约是为这个缘故, 不?思归中,她终究没有杀了谢寒衣。
姬重明曾经教她, 若下决心,便该果决行事, 斩草除根。
他是这样教她,也是这样做的, 堕仙台上诛心一箭, 姬瑶时?至今日仍旧记得分明。
所以为绝后患, 她本该杀了知道得太多的谢寒衣,但姬瑶最终没有。
她留了他一命,他做了她的朋友。
至少姬瑶现?在觉得,这个决定?还算不?错。
看?着?掌心淡黄色的野花, 姬瑶的目光落向女童:“你想要什么?”
她既然收了她的花, 总该有些回礼。
至于之前相?岭郡之事, 她本不?是为了救她,在姬瑶看?来, 便不?做数。
女童并不?明白姬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收了花, 懵懂仰起的脸上露出灿烂笑意。
就在这时?,半身泥水的妇人匆匆走近, 看?见女童后,忍不?住抹了把?脸上雨水。
她冲上前拉过女儿, 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无事,无声松了口气,随即带着?怒容呵斥道:“你乱跑什么!”
“阿娘……”女童软软唤了声,没有意识到她的怒气,指着?姬瑶想说什么。
但妇人看?了一眼姬瑶,只从那件绣了金线的斗篷便知她身份不?同寻常,下意识抱起女儿护在怀里?,看?向她的神色中顿时?多了几?分防备与不?安。
无心听?女儿说什么,妇人小心地退到一旁,快步离开。
这种贵人,可是他们开罪不?起的。
女童在母亲怀中回过头,并不?明白她的惶恐,还笑着?向姬瑶挥了挥手。
姬瑶望着?她走远,垂眸看?向手中淡黄野花,分明羸弱又不?起眼,却还是迎着?风雨盛开。
她想,原来就算是弱者,也有存在的意义。
比如那些无法修行的人族,比如,她自己。
姬瑶脸上显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意,像是撕破夜色的晨光。
她将这朵不?起眼的野花收了起来。
江岸边,谢寒衣扶着?渔船,自水中一步步走来,一身衣袍都已?经?湿透,显露出少年渐渐长?成的身量。
他如今体内恢复的灵力有限,便只好费些力气行事。
强行将渔船拖上江岸,船上惊魂未定?的诸多庶民终于暂时?松了口气,看?了眼谢寒衣,小心翼翼地向他道谢,手中却下意识抱紧了自己仅有的财物。
他们望向谢寒衣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畏惧与不?安,能?轻易杀死水中妖兽,以一己之力将载满了人的渔船推行几?十?里?远,这是他们从前接触不?了的人物。
这是凡人对不?可知力量的畏惧,谢寒衣能?理?解,所以他也没有在意他们的态度,转身离开。
他救他们,本就不?是为了他们的感谢。
刚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的少年迎面撞上了姬瑶,她身上裹着?他宽大的斗篷,墨色眼瞳中像是盈满了星辉。
谢寒衣一眼就看?到了她,四目相?对,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袍,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几?分赧然来。
“谢寒衣,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好么?”姬瑶开口问道,谢寒衣放入她心口的那缕火焰,并非等闲可得的灵物,就算是九霄上的仙神见了,或也要动心。
谢寒衣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迟疑着?道:“也不?是……”
他一时?想了许多,但看?着?姬瑶的眼睛,最后只是温声道:“阿瑶,你值得我这么做。”
所有的话?,其实?就是这三个字,她值得。
在听?到谢寒衣这句话?时?,姬瑶不?觉有些恍惚,自她有意识起的千年间,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原来她不?是九幽氏帝女,不?是钧天姬氏少主未来的妻子,仅仅作为姬瑶,作为她自己时?,也是值得旁人珍重的。
姬瑶到了人间这么久,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雨声中,她抬眸看?着?谢寒衣,像是要将他记在心里?。
她久久没有说话?,在她的注视下,谢寒衣的心脏不?争气地乱跳起来,脸上也隐隐透出些薄红。
姬瑶凝视着?他,许久,终于再次开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谢寒衣迟疑地想,有些不?太明白。
但不?等他想明白,姬瑶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谢寒衣脑子顿时?一片混沌,再也无法思考,他看?了眼姬瑶,在意识恢复清明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落在他掌心,带着?些微凉意,谢寒衣只觉神思渺渺茫茫,如坠云雾。
蓬莱道子鲜少有这样呆傻的模样,若是叶望秋在此,必定?要大声呼奇。
姬瑶拉着?谢寒衣的手,遁入了漫天风雨中,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谢寒衣和姬瑶到仙鸾峰时?,姚静深正带着?妙嘉安置自受灾各郡而来的庶民,从山麓到山巅,抬目都可见到错落人群,大雨中,许多人却还只着?单衣,淌着?泥水向前。
如今东境七郡中的幸存百姓尽数都向此处汇集,就算受灾郡县中有许多人不?幸没于洪水,剩下的也有数十?万之巨,其中半数都在仙鸾峰周边,还有更多正在路上,向这里?赶来。
凡人不?比修士,长?时?间淋雨必定?染上病疾,但仙鸾峰上少有人迹,也就没有避雨之处。即便是修士法器也不?可能?为这样多的凡人遮蔽风雨,许多人还是只能?栖身于临时?搭建好的草棚中。
而在到达仙鸾峰的流民中,病倒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为数不?多的几?名医修来回奔忙,从这场天灾下抢回一条条性命,这个时?候,凡人和修士的身份之别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能?诊脉辨药的大夫也没有闲着?,虽不?比修士术法立刻便有成效,但伤寒汤药可保更多症状较轻的人不?至恶化。
避雨处,药炉上深褐色的药汁翻滚,带着?淡淡苦味弥散开来。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脸上滑落的已?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这一刻,身份之别好像也已?不?算什么,无论是凡人,武者还是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只是为了相?同的目标在努力——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姬瑶看?着?这一幕,她终于有几?分明白了封应许当日的话?,明白了人族为何能?以羸弱之身于神魔之间存活,传承至今。
“阿稚,你此行可还顺利?”姚静深很快便感知到了姬瑶和谢寒衣的气息,他闪身出现?在两人面前,见他们无虞,这才放下心来。
姚静深脸上是掩不?住的疲色,十?数日来,最忙的人便当属他和封应许了。
数十?万性命都压在肩上,甚至一个小小的疏忽,代价便可能?是几?十?甚至上百凡人的性命。
姬瑶平静道:“还好。”
却是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经?历的凶险揭过。
姚静深也没有追问,只要她能?平安便已?足够。他心中清楚,让她消失数日不?见音讯,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但如今他的确没有精力多问。
“你们先暂且入楼船休息,我尚且有事……”正说话?间,便有人来寻姚静深,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他只能?简单地对姬瑶和谢寒衣交代了两句,便匆匆随来人而去。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姚静深竟然没有发现?谢寒衣正握着?姬瑶斗篷下的手。
谢寒衣终于放开了姬瑶,挥去心中些许不?舍,他为她拉了拉斗篷兜帽,温声道:“阿瑶,你先休息,我去帮姚先生。”
说完,冲她笑了笑,随姚静深而去。
他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姬瑶目送着?他们离开,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片刻,她没有回仙鸾峰上的楼船,而是顺着?人群向前行去。
以姬瑶如今修为,只要她想,只需心念一动,便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就这样披着?宽大的斗篷,走入风雨中,走入人群中。
很多人从她身边经?过,容貌、身形、神情都各不?相?同,却透出股相?似的坚毅。
姬瑶最后停在山崖之上,垂眸向下望去,还有源源不?断的黔首自谷底涌入,向仙鸾峰而来。
她就静默地站在这里?,望向下方如同蝼蚁一样挣扎求生的凡人黔首。
与神魔不?同,凡人只是活着?便已?经?很是艰难,一场天灾,一场人祸,或许就会让他们家破人亡,身死魂消。
弱者就理?应被舍弃,被牺牲么?
在姬瑶身后,有许许多多的武者和修士在为远弱小于自己的凡人奔波,竭力救下更多一人的性命。
即便是弱者,也不?是理?应被奉为牺牲的祭品。
想活下来,也从来没有错。这世上挣扎求存的生命,又有什么低贱的?
“姬重明,是你错了。”风雨中,姬瑶喃喃开口。
她终于想清楚了一切。
暴雨毫无停歇的迹象,山巅的风呼号着?,天幕只见一片灰白,看?上去恍如末日,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这场雨还会有停的时?候么?
不?知过了多久,姬瑶忽然抬头,望向了西南方向。
短短数息后,昏黄浑浊的江水没过地面与天空的交际,汹涌而来,即便成片的高大林木,也在江水袭来之际拦腰折断,混入大水之中。
不?算高的丘陵也很快被水漫过,瞬间不?见。
而就在仙鸾峰和对山之间的谷地中,还有许多陆续向此行来的七郡黔首。
“大水来了!”
一声惊呼响起,霎时?间,山谷中接连响起惶惑不?安的叫喊,哪怕疲累到了极点,也尽力向峰上奔逃而来。
但凡人的速度,怎么比得上横扫一切的洪水,只是数息之间,江水与人群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姬瑶看?见那个女童。
山谷中,那个送她花的女童正被母亲护在怀中,仓皇奔逃。

被母亲护在怀中, 女童看着仓皇奔逃的?人群,稚嫩的脸庞上尚还带着几分懵懂。
以她年纪,大约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如何危险的境地。
江水没过?山石草木, 似要?将?一切都吞没, 暴雨中, 翻涌的?水面下满是汹涌暗流,一旦被卷入其中就再难脱身。
眼见此?景, 周围无数武者修士面色骤变,先后御气而至, 迎着狂暴浪潮而来。
他们其中许多人都不算彼此?熟识,慌乱之中也就很难结成?什么阵法, 只各自?出手, 试图以灵力强行减缓水势速度。
若非分出本命心火, 天命境的?谢寒衣或许有实力将?江水截拦数刻,但他如今力量还未恢复,能做的?也就有限。
姚静深引墨笔浮空,隔空拂袖, 挥出淋漓墨迹, 顿时便有灵光盛放。
周围修士见此?, 纷纷将?灵力注入灵光之中,虽然境界并不如姚静深, 但无数道来自?不同修士的?灵力最终汇成?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强行将?汹涌江水拦截在眼前。
诸多武者奔行在山间谷地, 争分夺秒地将?还陷于险境的?七郡百姓带上仙鸾峰,只是相比数以万计的?流民, 他们的?人数实在不足。
人族之中,能顺利引气入体的?武者都百中无一, 何况必须身怀紫府才可入道途的?修士。
何况天灾面前,愿意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留在这里救助无辜凡人的?武者和修士,就更是少数。
不过?半刻,被强行截拦下的?江水来势越发?汹涌,冲击着灵光,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凶兽。
终于,雨水的?积蓄达到?临界,众多修士一齐维持的?灵力障壁瞬息被冲破,纷纷被反震的?力道掀翻,向后落下。
姚静深更是首当其冲,本命法器的?光彩黯淡下来,他气血翻腾,体内经脉几近干涸,无力地自?高?空跌落,被卷入浪头。
“姚先生!”妙嘉变了脸色,她落在水中,如今浑身都已湿透。
谢寒衣飞身自?江面掠过?,在姚静深被卷入暗流前及时将?他救起。
数名修士栖身还未被水波淹没的?礁石,望着奔腾而去的?江水,神情隐现?悲色,沉肃气氛无声蔓延开来。
如今,他们已无法再阻挡江水来势,大水狂啸席卷,将?沿途一切都吞没其中。
山谷很快变为一片水泽,当中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平民顿时落入了生死之境,数里之外的?水波不过?瞬息便已袭来,将?他们卷入其中,江面上一片哀声。
在这样近乎狂暴的?洪水中,就算有再好的?水性也很难在被卷入暗流后侥幸活下来,一旦撞上洪水中挟裹的?草木碎石,更是必死的?局面。
洪水滔天,暴雨不息,这片天地好像行至了末日。
山崖上,姬瑶沉默地观望着这一切,神情未见多少变化,风雨并不能近她的?身,她就这样孤身站在崖上,将?凡人的?挣扎与苦痛尽收眼底。
虽说要?以陈稚的?身份行走?于天地间,但姬瑶并未将?自?己真正当做人族,因?为她本就不是人族。
纵有时模仿人族行事,也不过?是为陈稚这个身份。
只是这一次,她想做的?事,是为自?己。
这是姬瑶想做的?事。
有人送了她朵花,她还未曾回礼。
姬瑶伸出手,下一刻,通体剔透的?昆山玉碎落在了她手中,其上碎玉裂纹天然而成?,有股浑然天成?的?破碎美感。
大雨自?阴沉天幕砸落,雨声中混杂着风声,号哭声,嘈杂难言,这是曲以苦难和血泪铸成?的?悲歌。
姬瑶怀抱着昆山玉碎坐下身,在她指尖落在弦上之际,雨中的?嘈杂声响中混入了有些沉闷的?弦响,像是很远,又像很近。
她垂下眸,指尖徐徐动作,厚重曲音从昆山玉碎上流泻,穿透风雨向周围传开,像是来自?上古的?呼唤。
被谢寒衣扶着淌出江水的?那?一刻,姚静深听见了乐音,便是他不通音律,此?时也觉出几分熟悉。
他抬起头,穿过?雨幕,姚静深看见了山崖上,少女抱琴而鼓,自?上古而来的?曲调回旋在天地之间,逐渐掩过?了浓重雨声。
这是九霄之上,玄天域共工氏所谱的?御水谣。
谢寒衣上次听到?这支曲,是在淮河之上。
当日姬瑶以此?曲驭使水兽对上姜女一行刺客,即便只三境修为,亦不曾落于下风。
但这一次,她奏响这首御水谣,并不为杀人。
谢寒衣向江水望去,随着乐声奏响,江水翻涌的?势态在凝滞一瞬后掀起狂乱波澜,像是在对抗着什么,摧枯拉朽之势就此?一缓。
不止是他,众多修士和武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中顿时生出庆幸喜色。无暇分辨是因?何缘由?,当下最重要?的?便是趁水势滞缓之时加紧迁移百姓,如此?方能救下更多性命。
江面浪潮汹涌,发?出声声不甘的?咆哮,仿佛身处无形牢笼的?困兽,昆山玉碎上流泻的?音律并不能令其轻易臣服。。
与当日淮河不同,经数日暴雨,已成?浩荡之势的?岷江江水当然不可能轻易被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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