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什么衣裳,我没有别的衣裳可换,就这么一套。”顾冉说着,将外头那件写着大大的“囚”字的衣裳给搂紧了,“他们要嫌弃,就别安排我去酒席露面。”
说这话的时候,裴六娘梳洗完了,掀开稻草帘子走了出来。
众人登时都不说话了,麦大婶叫麦香去找换洗衣裳,而后跑到牢房前面冲外头大叫,让看守到隔壁叫自家汉子跟儿子帮忙换水提水。
顾冉看着裴六娘带着一身水汽,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你怎么搬这来了?”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原因呢?”裴六娘用帕子擦了擦洗过的一头青丝,冲顾冉笑笑,“就近,监视你,看你有没有好好闭嘴。”
这些天冷,又没火烤,就是顾冉也不敢轻易洗发,就怕寒从头入,受冻生病,没想到裴六娘竟然不怕。
听她这么直白地说就是过来监视自己的,顾冉一时也无话可说。
裴六娘说完这句也默默不语,垂下头去慢慢擦着头发,鼻子不易察觉的微翕,视线落到了那只火笼上,又很快挪开了。
等麦氏母女也洗漱好后,在监牢里又坐了一会儿,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外头就有官差跟着看守进来:“你们四个,都出来,得干活儿了。”
顾冉知道,这是招呼她们去除夕夜宴上招呼那些官大人们去了,慢吞吞地爬到火笼那处,拿上烤得半干不干的棉布鞋,套了上去。
等麦大婶母女出去后,她跟上时,被官差叫住了:“你这是啥衣裳?”
“囚衣!”
“我不知道是囚衣吗?不是说了,让你们穿好一些再去伺候大人们吗?你穿什么囚衣?”
“官爷,我就只有这么一件囚衣能保暖的,没别的衣裳了。”
看那官差恼了,顾冉也不气,“穿囚衣就不能上席,那允我不去可以吗?”
“不去可以,先给我出去领十板子。”
顾冉一怔,而后快速将外头那件囚衣脱下,反过来穿上,“这样,可以吗?”
官差看衣服外头也算是没“囚”字了,勉强点头:“行,这次本爷不跟你计较,出来出来。”
顾冉走出监牢后,感觉到夜空中飘下了犹如柳絮般的细小雪粒。
又下雪了。
正跟着官差去往摆席的前东厢堂屋时,一旁有官差匆匆经过,顾冉听到他们低语:“冯爷还没有回来?”
“没有,恐怕出事了,我们去找李爷。”
顾冉忍不住回头去瞥裴六娘,裴六娘恰好也正朝她看过来,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别开脸去。
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没找到冯副官的尸首,就是说,他还在坡下那片林子里躺着。
今日是除夕,已经入夜,又在下雪,怕是,暂时不会再派人出去找人。
这样正好。
已经下雪了,等到了明日,可以将一切蛛丝马迹全部覆盖掉,那就没有人会怀疑到裴六娘身上,自己自然也就安全了。
“你们来了,那正好,来这边,你们今夜,就负责给大人们布菜送酒,看菜上来了,记得给一桌桌送过去,看哪位大人的酒没了,记得给添上。”
“好好做,要表现好,那今夜里头那多出来的肉菜,赏你们一份。”
赴宴的便是留在驿站的所有解押官差,至于驿卒,刘驿长早早回自己村里头休沐过年了,如今掌管驿站的,是陶主簿。
陶主簿留下一个看守门口的驿卒,让留守的驿卒均出席了,但不多,也就六位左右。
席面只分了两桌,那菜也丰盛,每桌都有一只烧鸡,一盘炖肉,一碗芽菜豆腐,一份酸辣白菜,以及一釜羊骨汤,可也热闹得很。
看得负责端菜送酒的顾冉直咽口水。
这些官差跟驿卒都是因为职责需要没选择休沐回家过年的,一年辛苦到尾,这个时候趁机轻松轻松,席间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唯一的不和谐便是官差那一桌,李解官听闻开席这般久,副手冯爷都没到,脸色难看得很,想派人去找,看看阴冷的天,以及簌簌越下越大的雪,再转头看看大吃大喝的同僚,压下怒火跟焦虑,又坐了下来。
顾冉跟裴六娘都是负责伺候官差这一桌的,上酒布菜时,就听这些李解官忍不住训斥属下:“荒谬,既是带囚犯外出去找柴火的,当时不见人,就应该禀报上来。”
“咱们,咱们是以为冯爷钻林子去,找野物什么的,给今儿晚上加餐呢!”
“冰天雪地的,哪来的野物给他打?公务期间擅离职守,他冯多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要是将小命赔上了怎么办?”
“李大人,冯爷他向来能干,不会轻易出事的。”
“没错,咱跟冯爷也走过几趟这路线,还没出过啥意外,或许冯爷是看雪大,不好走路,暂时落在外头了,前些日子咱们不也在雪山里露宿过?”
“就是就是,难得除岁夜,不说冯爷,咱们开开心心过,李大人,我敬您一杯。”
“我也祝李大人来年喜乐安好勒!”
看着官差举杯欢庆,顾冉退到一边,朝席桌对面的裴六娘瞥了一眼。
裴六娘似有察觉,也冲她瞥了过来,微微一颔首。
这顿除夕夜宴一吃就吃了一个时辰有多,等最后撤席,顾冉等人帮着将残羹冷炙搬到伙房后,她们这些帮忙的女囚才得空吃自己这一顿晚膳。
虽然端上席面的吃食丰盛,但均是饭量大的汉子们,最后留给她们的残羹冷炙也没多少,就是说好能喝的羊骨汤,伙房里头的人也没特意留开给他们,锅里也就将将余下两碗不到。
幸好还有不少杂粮饭。
饿得慌的众人也顾不上讲究,羊骨汤温热一人半碗喝了,而后用肉沫菜汁伴着杂粮饭就吃完了这顿年夜饭。
回监牢后,麦大婶才心有不满地吐槽:“活儿我们都干了,吃的说得好听会给咱留着,结果一个像样的菜也没剩下。”
伺候着看别人大鱼大肉,轮到自己就连块囫囵的肉都没有,着实难受。
“阿娘,我还是第一次吃上烧鸡,好吃。”麦香倒是没有自家阿娘那般忿忿难安,乐滋滋道。
方才吃饭时,好不容易见着灶台上不知谁夹菜时不小心还是嫌弃不要滚落到豆腐芽菜里的一个鸡屁股,被麦大婶发现了,于是留给了麦香。
那也就是她们唯一见着的一块肉。
麦大婶瞧着自家女儿瘦得脱相的脸,心酸得一把揽住了女儿:“香香啊,都是阿爹阿娘没出息!”不光没让儿女吃得上肉,还带累他们成囚犯了。
“阿娘!”
“等到了闽州,阿爹阿娘使劲赚钱银,给香香买肉吃。”
“好呀,阿娘!”
顾冉坐到铺盖上,也是满心委屈。
没想到自己到大盛朝地第一顿年夜饭,竟然是吃别人的剩菜剩饭,这等糟糕的待遇,无论第一世还是第二世,前所未有。
正难受,肩膀上被人点了点,顾冉回头,见是裴六娘坐到自己旁边,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问:“共犯,我们,是不是该对一对口供?”
声线依旧清冷、凉薄,像外头雪夜的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让人心头一凛。
如今官差们都还没意识到冯副官出事了。
但如果明儿他们见冯副官没回来,肯定会出去找的,等发现了冯副官的尸首,自然要追究他是怎么出事的。
今日被带出去捡拾柴火的人,怕都是要被审问。
作为一个因为犯案被捕判刑的人,以及真正的凶手,裴六娘有经验应付即将到来的审讯,找共犯串好口供,似乎,很正常。
所以顾冉直接就问了:“裴六娘你想让我怎么说?”
裴六娘微微眯眼看着顾冉,轻呵一声。
今日在外头林子里,冯多金跟官差说是钻林子打野物,其实却是冲着自己去的。
是以裴六娘才会后来跟被冯多金逮在一起。
他不知道冯多金跟官差说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提过自己,但当时冯多金在林子里叫住自己那情形,是被不少人见着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引着冯多金往人少的林子边缘去。
当时他就已经起了解决掉冯多金的心思。
因为他对这人已经太不耐烦了。
流放这一路,这冯多金就老爱往女眷这边凑,动手动脚占便宜,前头那个姓方的,就是被他欺辱后不愿独活愤而跳崖的。
结果姓方的死了,他本性难改,转头就盯上自己了。
这些天被冯多金屡屡找茬刁难,他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极限。
既然冯多金这般想给他制造麻烦,那自己先将他这个麻烦制作者干掉算了。
所以,他趁其不备,很容易地就将这人给处理掉了。
原来以为天衣无缝的,但没料到竟然多了个目击者,原本,是想一并除掉的,不过……
裴六娘鼻子轻轻翕动,而后挪开了一点点。
看在她这般识趣的份上,有个共犯,也不错。
裴六娘脸上带着一股子不易察觉到愉悦,低声道,“便说,你一开始并没见着我们,但进林子后遇见我跟冯副官,冯副官跟你打过招呼后,与我们分开,径直进林子里去了。”
“之后我们没寻见可以拿来当柴的树,于是结伴走了回去。”
至于在遇见她之前,冯副官怎么纠缠自己的这些细节,他自己补充就可以了。
他们两个一起走回去,是有在场的所有人做目击证人的,之后的事,她们随便怎么解释,都行。
“好。”顾冉点头。
这一夜的雪下得很大,雪声打在窗户上,呼呼地响,其中还间杂着雪封的山林子里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低嗷。
顾冉本来想继续伪造在稻草席子里头,但实际上进去工作间的假象的,可因为裴六娘就躺在一旁,近在咫尺,兼之这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好糊弄,怕被她察觉出什么破绽,保险起见,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睡在监牢里。
麦大婶母女依然如往日那般在一个被窝里头挨得紧紧的,顾冉都听得见她们均匀的呼吸声。
至于另一头的裴六娘,是重点观察对象,顾冉睡下去之后就注意听着她的动静。
近在咫尺,顾冉听着她的呼吸从杂乱无章到平息下来,也没敢放松。
听着外头簌簌的雪声,顾冉睡在烘暖的被窝里,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半夜里却醒了。
冷醒的。
原本用火笼烤过的被子早冷了下来,因为薄,外头的稻草席也不容易留住热量,被窝里很快就被凉了。
顾冉摸变得冰冷的脸,转向右边,从黑影勉强看得清楚麦大婶母女偎依着睡得正香,于是再往左边看,裴六娘应该也睡着了,所以,她可以……
顾冉才想着可以进工作间里驱驱寒,就见到原本背对着自己的裴六娘转了个身,正着躺了。
顾冉:……
这人睡是没睡?
想到这裴六娘的狡诈劲,顾冉没敢轻举妄动,最终还是没敢进工作间,而是将脚边的火笼抱过来塞进被子里,暖和暖和身子,再拿出去继续睡。
原本该好眠的除夕夜过去后,次日迎接新岁时,顾冉眼下一圈黑青黑青。
是自从穿到大盛朝后,睡得最不好的一宿。
更不好的还在后头。
那官兵们今日也没见到冯爷回来,派了几个人,让熟悉附近环境的驿卒带着去林子里头搜索去了,无果而终。
于是李解官将昨日分去砍柴的几个囚犯都叫去了议事堂,要质问他们关于冯副官的失踪前的事。
问话是一个一个来的,顾冉她们这些女囚安排在后头,所以前头问那四个男囚犯的时候,她们就在议事堂外头候着。
今天大年初一,原本停了一个上晌的雪又开始飘雪花点儿了,外头吹风受寒的顾冉与麦大婶等人直打哆嗦。
可没人敢埋怨。
尤其是顾冉,幸亏昨天夜里头与裴六娘对过一下口供,知晓李解官当真要审讯时,又临时假设了一些细节。
她是第三个,前头麦大婶母女被问过话后都被带回监牢了,她进去时,裴六娘轻哼了一声。
顾冉也没敢回头看她。
被带出监牢后,两个人就都没眼神交流,便是怕旁人会看出点什么,如今听裴六娘出声,当然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按口供来,别乱说话。
顾冉审时度势,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议事堂里头坐着的是李解官,一旁的还有陶主簿,而后便是各自带了一个副手。
“顾氏,昨日你与冯副官一道去林子里砍柴,可有见旁人与他有所冲突?”
冯副官昨日没回驿站的事情在除夕筵席上就传开来了,李解官也不打算隐瞒,甚至怀疑,若是冯副官出事,怕是跟这些囚犯脱不了干系。
“你昨日见过冯副官吧?”
“见过,便是冯爷将我们领去林子里找柴的!”
“那进到林子之后呢?”
“冯爷分配我们跟各位官爷的任务,我们领到任务就散开了,没跟冯爷他们一块儿了。”
“你领了什么任务?”
“找树,柴树,就是枯树,还有捡拾雪地上的树枝干柴,按官爷的吩咐能拿回来烧火的都捡回来。”
“那你在林子里找柴的时候,有见过冯爷吗?”
“有啊。”顾冉干脆地一口承认,“就是,我找柴树的时候,往林子东边那头去了,雪地上覆了太多雪,没什么柴火可以捡的,打算回去禀告官爷的时候,见着冯爷了。”
李解官跟陶主簿表情一变。
“见着冯爷?他当时有说什么吗?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冯爷当时是跟那位,叫什么,裴六娘的在一起。”
李解官的脸色明显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们在一起?做什么去?”
“不知道,可能是凑到一块儿找柴树吧?那冯爷见着我,也是吃惊不小,还挺尴尬的。”顾冉飞快地瞥了李解官一眼,又垂下头去。
陶主簿也瞥了李解官一眼,李解官干咳一声,追问:“然后呢?”
“然后,冯爷问我在那儿干什么,我照直说了,而后他叫我跟裴六娘先回去,他进林子里掏点山物给今晚加餐,要表现好,还能赏我跟裴六娘一口肉吃。”
顾冉说着,故意舔了舔嘴唇,“我当时问他了,这么大雪的林子里,哪里来什么山物?冯爷叫我别管,说指定会打到山物回来让我……,不,我觉得,冯爷的意思,应该,是让裴六娘刮目相看。”
李解官跟陶主簿都不吭声了。
“冯爷叫我们走,我们自然不敢抗命的,见着他当真往林子里去后,就回去扛柴火了。”顾冉说完,又瞥了李解官一眼,“李大人,我们当时没想过冯爷会出事,他那么大能耐,怎么可能会回不来呢?”
李解官表情一僵,而后胡乱问了顾冉别的几个问题,看答得跟前头几个囚犯差不离,于是叫人将顾冉送回监牢去。
顾冉出得议事堂,看裴六娘正一个人在檐下等着,脸上毫无表情地跟她擦肩而过,回到了监牢里头。
那麦大婶母女一人一头围着那火笼烤着火,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见顾冉回来,腾了一个位置给顾冉:“怎么样?李大人问你什么了?”
“就那几个问题?有没有见过冯爷?冯爷跟我们说了什么之类的。”
顾冉蹲在火笼边,伸出双手边搓边哈气。
“啧啧,冯爷这人,死了还要给咱们囚犯招惹麻烦,真晦气。”麦大婶一摆手。
“可是,阿娘,冯爷真的死了?”
“这种天气,一个人留在外头过夜,怎么可能还活着?”麦大婶猜测,“想想咱们不得已在路上露宿雪山里头那会儿,多冷的,还有山兽,要不是咱们人多,一早被狼给咬了。”
“狼?”顾冉不免吃惊,“这个时候,山林里还会有狼?”
“当然,大雪封山啊,本来冬季就没啥吃的,这雪一下,将啥东西都盖没了,狼群到处找吃的,要冯爷碰上了狼,他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
“对付不了。”
麦香似是回忆起那场在野外的狼袭,小脸发白,等回到神来后,却还是小小声地说:“那样的话,我也希望冯爷碰上狼了。”
要碰上了狼,对付不了,可不就回不来了吗?
所以,麦香是打心眼里希望冯爷死了啊!
“就是,那种人,不回来了最好。”麦大婶直白一些,点头附和。
顾冉笑笑,烤着火,不吭声。
裴六娘是最后一个被审讯的,而审讯的时间也是最长的,等裴六娘回来的时候,看她面色平静,也不似被刁难了。
麦大婶母女看她也凑过来要烤火,躲到了一边去,顾冉则坐着一动不动。
火笼小,两双手其实就能覆盖掉炭火烤得到的面积。
麦大婶母女离开后,火笼上面就只剩下顾冉的一双手,以及裴六娘伸出来的一双手。
她才发现,这裴六娘的一双手,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虽看不出有杀人的力道,却比自己的一双手来得要大。
想到她异乎寻常的一双大脚,顾冉释然。
“明日……”
裴六娘开口说话了,顾冉不由得抬头看过去,见到一双桃花眸盯着自己。
“明日,李大人让我跟你,带官差们到最后见到冯爷的林子里头看看。”
第16章
“如此看来,最后见着冯爷进林子的人,除了顾氏,便是这位裴六娘了。”陶主簿旁听完所有审讯,此时道,“李大人,可有线索?”
李解官翻看着一旁由副手登记的笔录。
“既然顾氏跟裴六娘是最后见着冯多金的人,她们自然嫌疑最大。”
“可,冯爷未必就当真为她们所害了,或者是真如她们所说,冯爷进林子后遭遇风雪,困在了林中的什么地方,不得而返。”陶主簿摇头。
“这等风雪天,若是她们随便将人害了,藏在林中某处,而后拿陶主簿这番说辞来解释,也能掩人耳目。”
“李大人是以为顾氏与裴六娘联手杀了冯爷?”陶主簿惊奇。
李解官瞥了陶主簿一眼,不语。
那冯多金原本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这趟跟他一起押解犯人,若说途中有屡生事端的人,不是囚犯,而正是身为押解副官的他。
前头还逼死了一个方氏,消停一段时日,这冯多金旧态复萌,盯上了裴六娘,亦是有目共睹的,从囚犯、以及从裴六娘的口供看,也证实了这一点。
冯多金这头跟手下的官差说要进林子去寻山物,其实却是进林子里去尾随裴六娘了。
按照裴六娘的说法,她在林子里被冯多金骚扰多时,深受困扰不得脱身,而顾氏无意中撞见这情景,才让冯多金收手,之后不得已放弃初衷,改而进雪林里猎寻山物。
结合官差的证词,顾氏的口供,以冯多金的为人行事,极有可能会在人前逞英雄夸下海口而当真进林子去了,却,不会进去太危险的地儿。
因为冯多金不仅贪慕美色,也好面子,还怕死,不会当真有孤胆闯雪原的壮举。
若按照他的性格,即便会擅离职守,也只会在林子里转悠一圈,但不会脱离出发时他给砍柴组圈定的山林范围,而后假装无事回来。
可偏偏,官差砍下柴火叫囚犯搬柴回驿的时候,打了几个唿哨,这冯多金都没见人影,这一点不吻合冯多金的做事风格。
除非,当时,冯多金死了,听不见官差暗示要回驿的唿哨声。
是以,李解官怀疑囚犯中,对冯多金不满的人,趁此次机会将冯多金给杀了。
而其中,裴六娘杀冯多金的动机最大。
“不可能。”陶主簿明白李解官的意思后,摇头,“顾氏见到冯爷的时候,人可是还活着的,并且还听见冯爷说过话,那之后冯爷离开后,顾氏与裴六娘一起回到汇聚地点,是所有官差,以及其他囚犯都证实了的,若是裴六娘杀的冯爷,那如何解释顾氏还能见到活着的冯爷了?”
“若是,顾氏故意这般说的,其实她见着的冯多金,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你是说,顾氏为庇护裴六娘,故意说了假口供?”陶主簿吃惊。
李解官点头。
“那顾氏与裴六娘素不相识,为何要包庇她?动机何在?”
“因为裴六娘杀冯多金,被顾氏撞破了现场,裴六娘以杀人灭口威胁她,让顾氏屈从做伪证。”
“李大人这番推测是在裴六娘杀了冯爷为前提的,那我斗胆问一句,裴六娘区区一位孱弱女流,对于冯爷这等四肢健壮的官差,如何杀?怎么杀?”
面对陶主簿的追问,李解官联想解押一路上,那裴六娘弱不禁风的模样,此时也面露踌躇。
这也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面对体力数倍于自己的冯爷,脚带铁链,又无凶器,裴六娘身单力薄,如何能克制对方?
虽说裴六娘手刃了仇人,手段了得不能小觑,但那是在聘用了天字第一盗的杀手灭门裴家之后。
若她自己有杀人的技艺,何苦求助他人?
从这点上看,裴六娘亦不似有杀冯爷的能耐。
基于事实推理过后,李解官登时又缄默了。
“李大人,冯爷人一日未找回来,那他便还有活着的可能。”
“陶主簿言之有理,这等疑团种种,待明日我带她们去往山林后追踪冯多金踪迹,巡查过后,再作定夺。”
明日要再去雪林子里的两个人,此时靠在各自的铺盖上,还围着火笼烤火。
顾冉并不意外李解官等人要带她与裴六娘重返冯多金死去的那片雪林。
从昨夜席间那官差的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加上裴六娘跟她对口供时提供的讯息,联系当时她遇见冯多金跟裴六娘时的情景,可知,裴六娘进林子后就被冯多金缠上了。
而她如今跟裴六娘一样,都是冯多金生前,不,是失踪之前最后见过他的两个目击证人。
这事,若是找到了冯多金的尸体,实际推敲起来很容易确定凶手。
麻烦就麻烦在未有见到冯多金的尸首。
即便找回来,也无法确定凶手就是裴六娘,关键在于出现了她这位目击证人。
顾冉猜想李解官一定会怀疑裴六娘跟自己是共谋。
但,这猜测也站不住脚。
一来,她跟冯多金无冤无仇,为何要残害解压官自讨苦吃呢?
二来,她跟裴六娘也毫无交情,怎么会甘愿协助裴六娘杀人?
所以或许会退而求其次,以为她目睹了裴六娘杀害冯多金的现场,裴六娘不欲多杀人招惹麻烦,所以威逼利诱让自己闭口做了伪证。
当然,李解官想要自己的推测成立,前提是先找到冯多金。
明日,若能找到活着的冯多金,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找到的是死去的冯多金,那李解官他们审讯的下一步,恐怕会从她这里找突破口了。
冯多金自然是死透了的,她们还知道他的尸首在何处。
如今下了两日的雪,估计已经被大雪覆盖遮掩住了。
那她们,是不是当真要领他们到那个矮坡让李解官他们发现冯多金的尸首?
顾冉忍不住去瞅裴六娘。
裴六娘注意到她的视线,也看过来,淡淡一笑:“你做得很好。”
顾冉不语,视线落到烤着火的双手上。
“明日,你按照官差的指示,照直走,照直说便是了,除了……”
除了遇见她时发生的一切,才按她们对过的口供来说,至于冯多金的尸首,自然,是不让他们发现的好。
若找到了冯多金的尸首,谁知道届时仵作会验出点什么可以指证人的。
冯多金一直下落不明才是最好的——她们虽有嫌疑,却无对证。
裴六娘的话没说完,但顾冉心里头明白。
有麦大婶母女在一侧,裴六娘压低了声线,并且未有多余的言语,但顾冉还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愉悦,连带着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以往那凛冷也淡去了不少。
是因为自己当真按照她所说的去给了假口供,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共犯,所以对自己的戒心降低了吧!
这天夜里头,顾冉搓热了双手双脚,才钻进被窝里。
如今她虽然不敢跟之前那般直接进工作间,但从工作间拿出之前做的橘皮糊糊还是可以的。
自从冻疮好了之后,用的橘皮糊糊少了,只敷薄薄的一层就足够了,所以碾钵里还有一次性做好的不少糊糊,便是用完了,就是人不能进工作间,还可以仅只意识进去后再碾制。
顾冉搓热手脚进被窝后,用手拈了橘皮糊糊而后敷到双手双脚上就可以了。
而且明日又要出去受冻了,那就得敷多一些,做好提前防备。
次日,顾冉起身的时候,外头还下着小雪,等雪停了,外头的看守才带着官差进来叫她与裴六娘出去。
这次因为是寻人,所以并没有带囚犯。
领队的是李解官,派了四个官差,其中两个是冯多金失踪当日去过林子的。
解押官下落不明,对驿站来说亦是件不小的事,陶主簿也抽调了四个驿卒协助调查。
再加上她以及裴六娘,合共十一个人,径直朝他们当初找柴的山林里走去。
才烤干不久的棉布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顾冉搂紧了囚衣,一边走,一边回答李解官的发问。
至于裴六娘,则默默跟在他们后头,由其他官差看着。
等到了他们砍伐柴树的地儿停下,一行人才停了下来,追问过顾冉当时的情形后,那曾经来过林子里、又在昨日参加过搜捕的官差补充。
“没错,李大人,冯爷就是在这儿叫咱们停下来的。”
冯多金是领他们出来干活儿的头,自然吩咐都听他的,官差又将当时囚犯跟官差的情况重说了一遍,末了补充:“四个男囚犯力气大,负责辅助我们砍柴,四个女囚犯,就让他们在划定的林子里继续找柴树了,听到唿哨声马上回来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