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用医生的话形容,明澜算是有福气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毕竟伤筋动骨,还是需要好好休养。
和她相撞的货车司机更有福气,只受了点皮外伤,简单处理了下就走人了。后来陈时序去和他商议车祸后续赔偿,司机也没要,只说留着好好给病人治疗。最后推脱不了,才收了些修车的钱,便在交通局那里结案了。
梁梦因和陈璇蔚到的时候,明澜已经悠悠转醒,病床边坐着的人正是昨晚不受待见的周游弋。
原以为会气氛冷凝僵持,可明澜面上却是任谁都一眼可以看出的欣喜。她的脖子上带了固定器,动弹不得,但那并不妨碍她上扬的嘴角。
“老公,好想你啊。”
“你今天不忙吗?老公。”
“老公,我想吃草莓。”
从她们进入病房后,周游弋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不行,你现在只能吃流食。”
明澜有些委屈,但瞥见他制止的目光,还是妥协了。
梁梦因和陈璇蔚贴着墙边站,对眼前的景象震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只用眼神交流着疑惑。
梁梦因:不是说离婚了吗?怎么还这么亲密叫老公。
陈蔚璇:你问我我问谁啊?震惊我全家。
还是周游弋上前来解决她们俩的困惑。
“医生说明澜脑袋中有血块,可能压迫到记忆神经,造成的短暂错乱。”周游弋垂眸,“等血块慢慢散去,大概就会记起一切了。”
“……”梁梦因和陈璇蔚面面相觑,这神奇的剧情发展。
不等他们继续说话,明澜捂着头,突然叫道:“啊……我头好疼。”
周游弋瞬间急了:“怎么会突然头疼,我现在去叫医生。”
明澜瘫在病床上捂着额头,表情难耐。周游弋马上出去找医生,病房门刚一关上,明澜抬眼就对上两双灼灼的眼睛。
陈璇蔚神情复杂:“姐,你这招是不是太老套了。”
梁梦因同样一言难尽的表情:“明澜姐,你要演起码演技好一点呀。”
明澜拉下脸:“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停了一会儿,她又认命般地放下了手,长叹一口气,“好吧好吧,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对面两个人齐齐点头。
“我的演技真的有那么差吗?”明澜还有些不相信,“我以为至少老周是相信的。”
梁梦因想了想:“大概是相信的吧?毕竟关心则乱,只要你没事。”
陈璇蔚还是对周游弋没什么好印象:“你们都离婚了,为什么还要整这出啊。我不理解。”
“哪有那么多不能理解的。”明澜看向还挂在椅子上的周游弋外套,他昨晚就是披着外套在她床边守了一夜,换了口气,她说,“因为在生死一刹那,我想的还是他。”
“所以,我想再挽回一下。”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确定,在生死瞬间,都给出了答案。
陈璇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梁梦因拦住了。梁梦因不敢说感同身受,但确实理解明澜的心情。
一场绵延十几年的感情,想要彻底终结,不亚于刮骨去肉,生生将覆于心房之上保护性的血肉去除。
太疼,也太难了。
之于明澜如此,之于梁梦因也是一样。
所以她从不相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所停留。
那大概算是自我防御机制。
回去的时候,陈蔚璇说:“其实明澜姐提出离婚犹豫了很久。这几年他们聚少离多,有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感情还在不在了。如果没有感情,干守着一段婚姻也没了意义,但哪怕如此,她还是不愿让小诚爸爸放弃自己的梦想。”
“因为她现在喜欢的,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梁梦因望向窗外,一排排树木向后略过,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事,现在还有机会。”
至少明澜现在已经知道感情还在。
梁梦因低头又看向自己手上的钻戒。
“一切都没有盖棺定论,谁又知道结尾呢。”
陈璇蔚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直觉她情绪不对,干笑了两声:“怎么突然氛围这么悲伤,不谈这些了,我们听个歌吧。”
只不过歌曲还没开始放,梁梦因的电话先响了起来。
是宗泽言的电话。
梁梦因没有什么好避讳陈璇蔚的,也没什么需要和宗泽言避嫌的,直接接通了电话。
“Sara,你还记得一个月前答应的,陪我去给我母亲过生日的事情吗?”他的声音一贯的温柔和煦。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她都快忘记了,被他提起,努力回想了一遍,似乎确有其事。
“我好像答应的是帮你送一份礼物过去吧?”她有些怀疑。
哪里是陪他一起去给他的母亲过生日,这显然超过朋友正常的边界,已经越过了梁梦因的底线。
“上次说的时候,我还在国外,所以只能央求你帮忙送一份礼物。但现在我已经回国了,那不是该我们一起吗?”低低笑了声,宗泽言总是这般,态度谦卑,语气随和,让梁梦因不好拒绝。
话是这样说没问题,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毕竟不一样。
单身时,尚且勉强可以陪他回去。
但现在,她已经是已婚人士。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那个……”梁梦因组织着措辞,在想怎么才能委婉又不失礼貌地拒绝他。
“你不会是要拒绝我吧?”依旧温和的调子,梁梦因刚组织好的措辞,瞬间没了用武之地。
“Sara,我妈的六十大寿,也就这一次。就当给我个面子吧,满足一下老人家期待儿孙幸福的愿望。”
“我……”梁梦因正纠结着如何回答,眸光突然定在陈璇蔚身上。
陈璇蔚敏锐地察觉到不妙,再一扭头看到她的表情,连连摆手,内心祈祷:可千万别掺和到我。
可她从梁梦因的表情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她还是把这个机会“好心”地留给了自己。
梁梦因对宗泽言说:“那你把时间地址发给我吧。”
她没说会出席,也没说自己会出席。
出席的机会,自然落在了无辜被牵连的陈璇蔚身上。
“我真的是,不能跟你走得近,总有你给我找不完的事。”
梁梦因无辜地耸耸肩:“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明明也是好心解决你师兄的难题,再顺便把他的师妹打包送过去,你们还可以交流一下律法问题。”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把我打包送过去?”陈璇蔚无语住。
梁梦因笑眯眯:“应该是我谢你。”
“谢谢你为我和你堂哥家庭和谐做出的卓越贡献。”
陈璇蔚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可真是贡献太卓越了!”
“我哥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你们能重归于好全靠我。”
梁梦因顺着她的话说:“对对对,全靠你,这个天全靠你。不过,大红包就不用你哥给了吧,我来给你包。”
这事可不能闹到陈时序面前,他们最近的关系难得和谐。
“你哥那么忙,这点小事,闹到你哥面前多影响他‘审批奏折’啊。乖,我们悄悄解决就好。”
陈璇蔚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坏女银!”
处理好所有邮件后,梁梦因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慢吞吞打开手机,林皎发来了一条消息。
【因因,快看窗外,下雪了!】
而在林皎的消息下压着的是陈时序的消息,在七点半发来的。
【要加班,你先睡。】
梁梦因没有置顶微信联系人的习惯,她的消息一向很多,有时几个小时才会打开看一次微信,能看到什么消息几乎靠随缘。
只是现在,梁梦因心念一动,指尖点过屏幕。
她把陈时序的微信置顶了,好像并不太想错过他的消息。
哪怕只是这样的报备消息。
她盯着那几个字,缓缓勾起了笑。
站起来,打开窗帘,果真如林皎所说,下雪了。
今天冬天的第一场雪。
飘在空中如柳絮一般的雪花,将地面染上一层白霜,有行人在上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脚印。
整齐平直的一道归家的脚印。
鬼使神差的,梁梦因拿起手机拍下了那道脚印,没有丝毫犹豫地发送给了那个白纸头像。
Sara:【下雪了。】
还在视频会议中的陈时序,低头看向震动的手机,一段长篇总结突然卡壳了一秒。
会议中的其他高管在那停顿的一秒中,心倏地被提紧。
这是,又发现了什么新问题吗?
意料之中的批评并没有落下,陈时序将梁梦因发来的那张照片放大又放大。
归家的脚印。
冷峻清矜的面孔,再抬起时,已然柔和了些许。他从那一秒的停顿中迅速捡起掉落的话音,依然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冷调。
只是那段长篇点评却缩短了许多。
余光却不免瞥向窗外,按下百叶窗的开关,窗帘拉起,霓虹绚丽的夜景蒙上了浅浅一点白,遮掩了半分华灯艳美,又带来了半分独立于天地间的缥缈迤逦。
片刻后,祁铮小声提醒:“陈总,该您说话了。”
陈时序挪回视线,思索半秒,冷然出声。
可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梁梦因的消息。
Sara:【你那里下雪了吗?】
清隽的面容上忍不住挂了点笑,这次连语气也舒缓了些。
Chen:【要我提醒你,我们之间直线距离只有十五公里吗?】
Sara:【原来我们这么近啊。我差点都以为我结了段异地婚姻了。】
Sara:【你知道我的老公在哪里吗?】
Sara:【我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见过他了。】
只是一会儿没看消息,梁梦因刷刷刷发来了一堆消息过来,陈时序是皱着眉头看完她的消息的。
那表情让正在汇报的高管胆战心惊,声音越来越低。
Chen:【快睡觉。】
Sara:【初雪时分,孤枕难眠。】
高管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问了一句:“陈总,有什么问题吗?”
陈时序面色纹丝未变:“没事——”他突然顿了一下,又低头看向梁梦因发来的消息,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一条钩子蠢蠢欲动在勾着他的心走。
心都走了,人哪还能坐得住。
他抬了抬镜框,继续说:“没什么问题,汇报的节奏快一点。”
“家里小猫需要哄睡。”薄唇溢出星点笑意。
这小猫这么傲娇的吗?其他几位高管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依然加快了汇报的速度。
十一点,视频会议结束。
关闭电脑,陈时序已经抓着外套起身向外走。
陈总一反常态,让与会高管都摸不着头脑,有好事者问到了祁铮那里。
“祁助理,这是?”
祁铮笑起来:“不懂了吧,这就是婚姻带给男人的改变。”
哪里是什么小猫,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老婆一句话,立刻回家报道。
“你是说?你是说!”
祁铮笑而不语。
陈时序回来的时候,梁梦因还没睡,她在窗边看了许久,看着陈时序的轿车开向车库,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轮胎印。
是归家的雪印。
在楼下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时,梁梦因迅速钻进了被窝,安安静静地装睡。
陈时序推门而进的时候,只看到被子里鼓起的一道人影,拖鞋乱飞在地板上,窗帘都没来得及拉。
眸光一暗,一双冰手向她后颈上捏。
梁梦因腾地尖叫从被子里跳了出来,触及他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她几乎是瞬间又缩进了被子里,装出一副迷蒙刚睡醒的样子。
“做什么啊?”
答案自然两个人都知道。
陈时序对她的装模作样了然于心,却不戳破:“当然是哄陈太太睡觉。”
“不是孤枕难眠吗?”他缓缓解开大衣扣子,向窗外望去,嘴角勾起一抹淡然,“毕竟初雪时分。”
梁梦因也跟着望向窗外,后颈刚刚被他捏过的皮肤此时已经燃起了一片火热,顺着肌理向下,她的心房也沾染上火热。
窗外飘摇而落的雪花,被冷风扬起,又落下。
屋内,安静流淌的缱绻。
“哄完呢?”梁梦因抓紧了被子,心跳在一刻间变奏。
陈时序侧过脸,眸光悠悠转深。
“哄完陪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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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时序洗好澡出来的时候, 梁梦因还站在窗边向看。
雪没停,比之前更大了些,纷纷乱乱飘摇在天地间, 偶尔打在玻璃上,又再次被风鼓起荡回空中。
梁梦因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她看得入神。
“怎么不穿拖鞋?”他盯着她单薄睡裙, 裙边下露出的半截莹润小腿, 还有赤.裸光洁的脚,眉心突然蹙起。
梁梦因回头望他,他的发尾还缀着点水珠,滴落至绸质的浴袍上,洇出一片深色, 慢慢晕染开。陈时序漫不经心地拿着毛巾擦着头发, 没什么表情看着她。明明无波无澜,却有扑面而来的荷尔蒙向她席卷。
“有地暖不冷。”梁梦因低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陈时序走过来, 将窗帘拉上,遮住一片雪景, 挡在她身前:“要我提醒你这是你生理期的第三天吗?”
“可我又不痛经。”梁梦因回嘴, 一滴水落在她的肩上, 带着些热度,不知是来源于他的体温,还是那热水本身的温度。
她莫名舔了舔唇瓣, 嗓子有些干,甚至咳了两声。
陈时序眉心蹙得更紧:“十八岁你艺考前, 痛经痛得死去活来的事情, 忘记了?”
梁梦因退了一步, 和他拉开距离,指腹擦过滴在她肩上的水珠,那股干咳似乎更严重了些。
她别开脸:“那都多久的事情了,我只不过是冬天吃了根雪糕而已。而且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再疼过。”
忍不住又咳了声,抬头瞪了他一眼,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梁梦因被他说得有些气恼:“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翻旧账。”
陈时序低笑了声,放下毛巾,视线在她捂着手不断咳嗽而滚动的颈上定了几秒。
拿起她梳妆台上的吹风机,却没急着打开:“药喝了吗?”
梁梦因已经缩进了被子里,伸了个腰,懒懒地回:“喝了喝了。你真的是,天天把我当孩子养。”
又到了冬季,她的嗓子又开始变音。干涩沙哑,失去了一贯清甜的音质。原本在陈家那几年是治好了的,后来出国后疏于保养,又开始恶化。
吹风机轰隆声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从那机械风声中泻出,被梁梦因纳入耳际。
他说:“小诚都没你这么难养。”
脸颊微红,梁梦因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想说话。
只有吹风机的声音在卧室里弥漫,鼓噪着她的耳膜,带着什么按耐不住的情愫一起浮动。
等到电源被关闭的那瞬间,梁梦因忽而又转过身。
水润的眸光落在缓缓走来的男人身上,往后挪了挪,让出空位,温热的体温扑来,梁梦因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已经抱紧了面前的男人。
手指缠着他的睡衣扣子,一圈圈绕着,静了半晌,她才问:“你今天是为我回来的吗?”
祁铮不止把陈时序的名下财产清单发了过来,这几天还尽职尽责地把他的每日行程表也发了过来。
陈时序这几天堆积了太多工作,工作安排得紧凑。扫了一眼,梁梦因看到最晚的项目会议原定是晚上十二点结束的。
手臂环过她的细腰,掌心落在她的小腹上,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不是。”他关了灯,缓缓阖上眼。
梁梦因努了努嘴,轻哼一声。
差点就忘了,这人最擅长嘴硬。
在一片黑暗中,怀抱着人的体温比他要低上许多,贴着一片轻薄的布料,陈时序轻轻揉了揉她的腹部。
“是为了没有我就睡不着的夫人。”
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梁梦因又向他怀里凑了凑。
陈时序的动作很轻,暖暖的很舒服,但与之而来的酥麻绵软,从心底向下,汇聚在他的掌心,又向下蔓延,濒临失控的边缘。
梁梦因按住他的手掌,轻咳出声:“要我提醒你,这是我生理期第三天吗?”
陈时序本也没想对她做什么,只是她睡裙也单薄,一双细腿只隔他一层睡裤贴着他,微凉的触感,毫无损质地传递给他。
“我还不至于这么忍不住。”手掌向上翻,陈时序握住她没带什么体温的手,放在手心焐热。
梁梦因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天生反骨,他越是这样说,她反而越是想要证明什么。
明眸睁开,流光轻眨,她问:“真的吗?”
环抱着他的手臂绕过了他坚实的后背,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一寸寸滑过脊柱,顺着块块骨骼向下,劲瘦紧实的背肌在她的指尖绷起。
带着电流一般,贴过他的皮肤,偶又抬起,再度落下时那股电流似乎更强。
验证了她所带给他的影响。
“睡觉了。”陈时序呼一口气,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指。
一双水眸在昏暗之中依然润泽有光,轻飘的嗓音里夹了点哑,呼出的暖音绕过他嶙峋的轮廓,缓缓落入他的耳蜗中。
“不是要哄我睡吗?”
陈时序睁开一双冷眸,幽幽暗光定在她面上,带着侵略性的威慑。
好像不太妙?
虽然爱闹,但梁梦因一向知道分寸,当即抽回了自己的手,立刻闭上了眼睛。
“睡觉,睡觉。”
但陈时序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指腹贴在她紧闭的双眸下:“请太太帮我解释一下,哄你睡,和你对我上下其手,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额头抵了过来,他呼吸间的热息都打在她的面颊上:“还是你仗着生理期,想要肆无忌惮占我便宜?”
“小气鬼,摸都不让摸。”那股气息太过灼热,梁梦因万般无奈地睁开眼,悄悄把他放在她腹部的手挪走,丝毫不承认自己的心思,“我要是真的想占便宜的话,就不止摸那里了。”
“行啊。”他的声音伴着轻笑一起落下。
陈时序侧过身,捉住她的细指,放在掌心把玩,一点点揉捏过几根手指,似有所指:“若是你不想睡的话,想要摸点别的我觉得也可以。”
“睡觉!”
梁梦因连忙甩开他的手,绯红漫上耳廓:“你想都不要想!”
上次磨得她的掌心都疼了,他还没好,这会儿休想再诓骗她。
时间不早了,陈时序也没想和她继续嬉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又平躺回去。
窗外呼啸的凛风,吹得玻璃窗也在乱响,带着窗外树枝在寒冷之中颤动的声响。梁梦因想起天气预报,今晚会有暴雪。
多少年没有见过暴雪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她小时候,梁梦因眨了眨眼睛,似乎也不是。
“你睡了吗?”她推了推身侧的人。
陈时序没睡,虽然几分疲惫,但他习惯听到梁梦因均匀的呼吸声后再入睡。
“说吧。”捏了捏眉心,他撑起精神听她说话。
“我在纽约也见过一场大雪,是我第一年到那里的时候。对所有未知事情都感到新奇的时候,遇到什么都想和被人分享。”
“第一次异国他乡遇见大雪,我甚至在院子里堆了个小雪人,大概只比我的手大一点。其实是想堆个大的,可是外面实在太冷了,我带的手套都湿透了,也只能堆出一个小雪人。”
“但是第二天,雪人就化了,天气冷,又被冻成一块冰。”
其实那个雪人照片,陈时序见过,在梁梦因的外网社交软件上。
她的朋友圈常年都不更新,在国外的那几年,他只能从她常发的社交平台上获知她的动态。
但和她报告给关芷莹的几乎一致,只有喜没有忧。
陈时序可以看到她的雪人,她的奖杯,她新组装的咖啡机,她装修的新屋,却没有一丝一毫负面颓然的东西。
譬如,她所说的那场入室抢劫。
梁梦因在他面前总是娇矜任性,肆意妄为,旁人以为她离开他会过得不好。然而并没有,在外她也足够独立坚韧,甚至闯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
只有被留下的人才知道,到底是谁过得不好。
“然后呢?”陈时序的嗓音也莫名染上了干哑。
“然后啊?”梁梦因笑了下,“那时候就很想问问你,你那里下雪了吗?”
天各一方,十三个小时时差。
纽约大雪纷纷,那你呢?
你那里下雪了吗?
“那为什么不问?”陈时序声线低了下去,呼出的气息也带上了涩意。
“因为我忽然觉得,那似乎没有什么意思。”她转过身,再次抱上了他的腰,眼眶突然酸涩。
即便问了,异国街头,和她一起看雪的万万千人中,也没有一个他。
敛眸,有一闪而过的晶莹掠过眼底。
我想问的从来都不是下雪天,而是你在的冬天。
“或许,有意义呢。”
梁梦因猛然抬头,那划过的晶莹还蓄在眼底。
“什……么?”
在他幽邃的目光中,梁梦因心底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冒出。
被压下,又再度冒出。
反反复复,眼眶中积攒的雷光,忽地落下,溅湿他的睡衣。
一朵又一朵水花氤氲在他的肩上。
冬日大概懒惰,陈时序起的时候,梁梦因还是没起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陈时序走的时候,她是有点察觉到的,只是床榻之间那股淡淡冷香缠着她再度进入梦乡,陈时序替她掖了掖被角才离开。
接到程砚深电话的时候,梁梦因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的。
匆匆赶到程氏,有秘书引路,梁梦因还有些懵怔,直到纸质合同书被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真的吗?”
一份合作意向书,和程氏这种享誉国际的大集团合作的机会,梁梦因没想过。
虽然他们是自小认识的熟人。
但梁梦因也从没想过动用这层关系。
“怎么会突然……”梁梦因没说下去,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想,却不知道要不要问出口。
程砚深向后躺在椅背上,漫不经心望向她:“不要多想,在商言商,坐在这里的我们只有合作关系,没有那些额外的亲近。”
梁梦因翻过几页合同,又抬头看向她,面上是迟疑,但更多的是疑惑。
这些条款未免对她太过有利了些。
程砚深只是笑:“怎么了?是要找你的美国律师给你看看吗?”
“啊……不用……”梁梦因还有些懵。
又翻过几页,这些条例,梁梦因忽然踟躇了:“要不还是给他看一下吧。”
有些惶恐。
程砚深摊手:“请便。”
梁梦因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宗泽言,请他审查这份合约。
其实他们关系还好,聊天一切如常。
那日他母亲的生日宴,据陈璇蔚反馈,宗泽言在看到来人是她时,他并无什么情绪波澜,甚至说了句早就知道会这样。
宗泽言是个体面人。
梁梦因只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
在纽约时,很多流言她都有听过,但她从没有去质问,只是她不在意那些贯在她身上的名号罢了。
推卸责任一直都不是她喜欢的风格,但若是别人喜欢这套守则,她也不会指摘什么。
毕竟,他们真的算患难与共。
看过合同,宗泽言只回了几个字。
“你确定?”
梁梦因当然不确定,这份合约太让她震惊,哪怕抛开他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也让她震惊。
宗泽言:“所有条款都是偏向于你的,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当然看得出。
几乎每一条都是利于梁梦因的。
和程砚深所说的在商言商的表面关系,相差甚远。
“单是可以你随时终止合同,还包括提供所有配套的宣传服务,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合同方可以达成的。”宗泽言剩下的话没说,但他想梁梦因已经清楚他的意思。
没听到她的回答,宗泽言幽幽落下一句:“Sara,我以为,你回国,是想靠自己的。”
梁梦因没回应,把电话挂了。
重新回到程砚深办公室的时候,她又仔细翻看一遍摆在面前的那份合同。
“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和旁人没有关系吧?”梁梦因试探性地问道。
可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程砚深却只是笑,揣着糊涂装明白:“你说的某人是?”
梁梦因抿了抿嘴角,握在手里的合同像是一个烫手山芋,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不跟你闹了。”程砚深端正了姿态,“放心吧,这次投资是经过投委会投票决定的,没有任何人为操纵。”
梁梦因还是不放心:“那投委会也看过这份合同吗?”
程砚深敲了敲桌子:“梦因妹妹,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职业专业性吗?”
“……”
“这个世道,想要从零开始,直上青云,或许太难了。既然我有条件可以送你一条登云梯,我也没那么吝啬。”程氏其中一条支线业务范围正是高定服装、鞋履、包具。
程砚深观摩着她的表情,又添上一颗定心丸:“放心吧,我也不是什么慈善家,合作的基础当然是利益。我是个商人,不会做损己利人的事情。”
梁梦因呼出一口浊气,没再犹豫:“那我现在签?”
“那你还想挑个黄道吉日?”程砚深调侃。
拿起笔,梁梦因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