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by随云溪
随云溪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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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子心说这还不是信不过我们?老虔婆,也就嘴上说得好听了。
不过卢婆子这样计较,王婆子反倒安心了,这说明卢家是真想搭上她们家的。
她也作为难状:“老话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倒是不拿大郎和春娘当外人的,信得着大郎和春娘呢,怕族里不乐意。”
卢婆子当即道:“那就算了,那我们再想法子,看看冯家能不能带上我们。”
这话对王婆子是真管用,她一把就拉住卢婆子的手:“别呀,不至于,不是我说,你们跟冯家才结亲几年,跟我们王家结亲几年了?我们王家跟你们卢家连着血脉的外孙外孙女都五个呢,能不比冯家靠得住?不为亲家你们,也得为我女儿女婿外孙们是不是?这样,总归你也要等亲家回来问问,我也回去,让春娘她爹跟族里商量商量,合计个法子出来,你看成是不成?”
卢婆子听到这话,终于露了笑模样:“成,那就辛苦亲家为我们费心了,多替我们说说好话,我们卢家在这边无亲无靠的,其实就算知道了,你们王家这样的大族,我们后边还得靠着你们的嘛,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王婆子笑应着,今儿能看卢婆子松口愿意搬一部分粮到她们那边,那就是大收获了,等到大儿媳进来,不动声色给她打了个眼色,王婆子知道卢家的粮食都还在,心里最后一点不安稳也妥帖了。
这会儿再想着卢家的粮食,真个就跟自己家的粮食一样了,想着卢家的人口,要交的税粮,心里就心疼得直抽抽。
她握着卢婆子的手,情真意切劝道:“亲家,交税的事咱可先不急啊,里正也说了,截止到初十呢,我看咱们再观望观望,拖到最后一天再定交是不交。”
卢婆子也很认同:“可不就是,今年的粮咱去年可就交过了,没道理一直提前收,地里的庄稼又不能提前长,而且今年跟去年可不一样,去年秋提前交了今年的租税,大多数人因为刚收了粮,勒紧裤腰带还能过,今年春这一交,多少人就得靠野菜草籽树叶混着吃才能给肚里混点食了,我瞧着指定得有人闹,咱们是得望望风再说。”
两亲家友好会盟,卢婆子再亲亲热热把人送到村口,临别一再让王婆子家去跟族里好好帮着说项一下,总归一副可都指着你了的模样。
两相别过,王婆子悄悄问儿媳:“看了屋里的粮食没错吧?”
王家大媳妇乐:“没错,还是先前那些,半点儿不差!娘,咱族里藏粮的地方真叫卢家知道啊?”
王婆子嗤一声:“能真叫她们知道?咱家同意族里也不会同意,到时候找个地儿先领着他们挑粮过去,咱们的粮食也做做样儿往那边挑,看看能让你们几位叔伯也配合一下是最好的了,等回头再挪走完事。”
王家大媳妇笑了:“这主意好。”
挪走了,以后这粮食怎么用可就得听她们家的了,想着那满屋子的粮食,王家婆媳真真是,身心舒泰!
送走两个瘟神,回到家里的卢婆子身心也很舒泰,最后一次应付完了,明天往后,可就不用再见了,下次要是还能再见,她也不用再装傻做戏陪笑脸,能直接怼那死老婆子一脸!
上了门闩锁了院门,卢婆子把贴身挂着的钥匙掏了出来,打开西屋那把见天儿锁着的锁头推门进去,西屋靠后边的竹架早已经搬空,只有靠外那一排,‘粮食’堆得特别齐整,麻袋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连肉眼看过去摆放的样子都没怎么变过。
卢婆子掂掂那些个麻袋,嗯,其中几袋是她们一家人的衣裳被褥,都尽量捏得跟装粮时的样子差不多,收进了这些个麻袋里,家里小的几个,今儿半夜一人背一个不成问题,其它重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有她和老二老三,要紧的也差不多能挑走了。
至于王家大儿媳看到的其它那些个‘粮袋’,呵,留给王家吧,毕竟惦了这么久呢,总要叫他们上一上手,麻袋也是好东西,她特意花钱从县里买回来的,亲家一场,送王家了。
就是不知道老贼公老贼婆会不会把嘴气歪,可惜看不到那是个什么光景啦,不过她自己想想也够乐呵的了。
卢家这一段其余几家不知道,半山小院里大家吃过晚食,釜碗瓢盆是彻底不用了,开始大收捡。
忙到天彻底黑透,可以说,除了床上的枕头被褥,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夜里小睡一觉,天不亮卷一卷绑好,挑着就能走。
至于这院子、各种架子家具、灶屋里一些太沉的米缸石磨之流,这些实在没法带走的,也只能遗憾留下了。
东西都收好,已近亥时,山里村里皆静了下来,卢家兄弟在灶屋里打好地铺准备睡了,桑萝和沈烈带着两个孩子也正准备放了帘子各自休息,只是还没走到床边,沈烈耳朵微动,隐约听到脚步声,且不止一人。
他指尖贴在唇边,示意桑萝几人噤声,就在此时,院门忽然被轻叩了两声。
这样敏感的时期,小院里六人心中都是一紧,已经在灶屋躺下的卢家兄弟麻利坐了起来,沈烈和桑萝也悄声走出主屋。
沈烈出声,微带警惕:“谁?”

沈烈和桑萝再是没有想到临行这天夜里会遇上许掌柜来访的。
敲门领路的不是别人,是没少帮着桑萝往这边送粮的东福楼伙计东哥儿兄弟俩。
桑萝和沈烈神色都松了松,这个时候是既怕来的是流民,又怕来的是村民,半点枝节都不敢横生。
许掌柜看这小院只主屋一盏油灯亮着,揖手告罪:“我这实在来得冒昧。”
桑萝忙道无妨,往一边侧了侧身,做了个相请的手势,只是等把院门彻底开了,才发现许掌柜没少带人。
也是,这世道,青天白日也不敢一两个人在外面行走了,许掌柜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走的还是夜路,一时倒不知怎么招待。
许掌柜没让两人为难,先转身让随行的人灭了灯笼在外边略等一等了。
桑萝和沈烈都松了口气,屋里收拾得太空了,有心的话不难觉察,这时候招太多人,尤其是生人进门,并不妥当。
家里也没有待客的地方,只能把人请进主屋,沈安和沈宁还没睡,见是许掌柜,自然上前见礼,略过不提。
“寒舍简陋无甚招待,许掌柜莫怪。”
实在是来得不巧,烧水的东西都收了,压在箩筐底下,这会儿想翻还真不容易。
许掌柜也看到这屋里的情况了,除了两床一桌,再有靠墙两担挑筐两个背篓,好像什么也没剩,包括此前过他手买的粮食。
心知自己怕是猜着了,又庆幸没侥幸耽搁,连夜赶了过来,忙摆手:“说正事要紧。”
看大人要谈正事,沈安和沈宁干脆就都往灶屋里去了,跟卢家二叔三叔那地铺上坐一坐。
等两个孩子都走了,桑萝便问:“许掌柜此来是?”
急着夜里赶来,又直说正事要紧,真要开口的时候,许掌柜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
沈烈见此,道:“许掌柜,你帮我们家良多,有话不妨直说,如果是我们能办的,必不会推辞,如果是我们为难的,至少也帮着想想法子。”
这话给许掌柜吃了半颗定心丸,他叹气:“确实是桩为难事,不瞒你们,我刚从歙州回来。”
把去岁年末怎么回去安置家小,今春又听到多少不利的消息再急赶回歙州的事说了,道:“歙州能听到的消息比这边更多,朝中也有掌着兵权的大将反了,而且,因为流民南逃,如今咱们淮南道怕是也不太平了,且不管哪州哪县,一旦被乱军冲破,最先被劫杀的都是大户,这样的消息听得太多,让我实在难安,不瞒二位,我心中实是已经失了方寸了。”
沈烈听出了话外之音,又不大确信:“您是想问我们这边的退路?”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事让许掌柜这入夜了赶到这边跟他说起这些。
许掌柜有些汗颜,点头道:“是,我在回程时半路就听到了征兵征税的消息,想着沈小郎君是熟知北边情况的,且早就在做着准备,此前又是被主将抛在敌境,怕是未必甘心交那劳什子粮税,再抛下家人入行伍去,因此连夜赶来,想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相对稳妥的退路?”
今儿这话换作许掌柜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问,桑萝和沈烈都不可能认,反之,能被人问到头上,显见的是露了端倪,两人只怕会将来人打晕绑了,嘴再一堵,连夜走人。
但这人是许掌柜,便就不一样。
他们五家的活命粮可全托了许掌柜的相帮才能快速买够,不然照粮价上涨的速度和每日限售,他们这些人现在只怕还被捆在县里排队凑粮,一样的银钱,买到手的粮食不知要少了多少。
这个恩情,他们谁都得承。
因为承情,这话便答得更谨慎了些,沈烈道:“这世道,没有敢保证稳妥的,但我们确实有找后路,找的地方因为足够深入大山,也隐蔽,相较大多数人应该会更安全一些。”
深入大山,隐蔽,相较大多数人会更安全!
许掌柜激动的站了起来,深入大山,这是大部分人都没办法做到的,但沈烈他们不同,他们在大山里穿行,穿越了两国国境,跨过小半个大乾朝回来的,只这一路就足够历练出来了。
隐蔽,许掌柜想不到是怎么个隐蔽法,但有前边那个条件,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来得安全了。
他激动得两手叠在一起握紧了好几回,而后看向沈烈:“沈小郎君,我冒昧再问一问,去岁听账房和于大厨说你带了一张黑熊皮七八张狼皮去县里卖,可是往那处去时遇上的?当时你们去了多少人?”
沈烈眉微动,也知道许掌柜问这个的用意,还是点头,如实相告:“是,去了两人,狼群和黑熊是先后遇到的。”
两个人,猎了一整队狼群,一只黑熊!!!
许掌柜激动得脸膛子都红了。
有这本事,深山里住着应该也能护得老弱安全了。
当下躬身就作揖:“沈郎君,桑娘子,许某厚颜,想将家小托付。”
“你说帮我们买粮的,东福楼许掌柜托我们带上他家小同行?”
沈烈点头,低声道:“也不是一家子一起,是许家老太太,再就是许掌柜幼子和小女儿,和我家小安阿宁差不多年岁,还有他内弟和外甥,一共五人。”
这成份可够复杂的啊。
逃难都是一家人一起,头一回见这样分开的。
沈烈苦笑,把事情给被他悄悄喊到周家的周村正和陈婆子一干人等解释了一番。
原来许掌柜家小先前托了东家庇护,东福楼的东家在歙州也颇有些势力,但又因为总听到大户被举家劫杀的事情,心里不安稳,最后想出来个折衷的法子,因歙州亲眷不少,妻子和长子次子并亲眷们就都留在歙州,仍托庇于东家家里,一双年岁略小的儿女跟祖母、舅舅、表兄投奔他们这一行。
也是存了哪边出了事,总不能一家人都活不下来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许掌柜这外甥身世还有点复杂,否则也不会单带了出来,许掌柜那内弟就是来照顾他这外甥的,只是个中情由,许掌柜因是要托付沈烈和桑萝照拂才说的,不好再与旁人说道了。
因而沈烈这会儿只捡能说的说了,道:“许掌柜外甥十二岁,内弟二十一了,老太太身子也还算硬朗。”
孩子年岁不会太小,又有一个青壮,内务有老太太自己照管,倒谈不上拖累。
“粮食呢?”
“许掌柜会安排人手隐秘送到咱们指定的地方,再由他内弟和我们一起分批带走。”
倒是都周全。
情况都说清楚了,沈烈道:“若是其他人,我不会走今天半夜这趟,但许掌柜又不同,买粮的恩情在,我们五家是共进退的,我来听听你们的意思。”
确实,他们的粮食都是怎么来的,各家心里都很清楚,也都感恩,别说许掌柜自己备齐了粮食来投奔,就是粮食不够,五口人,他们各家紧一紧、凑一凑,勒一勒裤腰带再挖挖野菜也得把人捎带上。
“我没意见。”
“我们家也没意见。”
“我家也行。”
事情便就这样定下了,知道沈烈他们天不亮就得走了,许掌柜也没多留,约定好半夜就会把人送到,一行人悄无声息又从来时的那条山路绕出了十里村。
城门的守卫原就是许掌柜先行买通了的,远远看到他们一行人回来,许掌柜提了灯笼,对方确定了身份没错后忙就开了城门把人放了进去。
距东福楼不远的一处小院,此时已经是夜半了,灯仍未熄。
许掌柜只叩了两次门,院里就有了动静,内弟的问声传来。
许掌柜忙出声:“清和,是我。”
魏清和一听是自家姐夫,开了门便问:“姐夫,如何?”
许掌柜点头,小声道:“马上收拾东西,即刻就送你们走。”
“这么快?”
许掌柜道:“是,算我们运道,但凡迟上半天,人就走了。”
魏清和一怔,也不耽搁了:“那我这就去收拾,很快,包袱本就没拆开。”
魏清和匆匆进了屋,另一边屋的许老太太也听着了动静,出来问询,许掌柜把事情说了,老太太点头:“行,我这就去唤孩子们起来。”
小院里动静并不大,不过一个多时辰也就收拾妥了,伙计和家仆都候着,马车就在院里,套好车卸了门槛就能走。
因这一程没带粮食,虽一人几个包袱背着,却也还算得上轻车简行。
许家兄妹俩眼睛微肿上的车,陡然离了父母兄长,显是已经哭了几场,这会儿蔫蔫偎在祖母身侧,脸上尽是惶惶。
倒是比许家兄妹略大一两岁的那个男孩儿,身侧放着一个包袱,怀里抱着一个,低着头默默不语,这一路从歙州到祁阳,除了最初问过几句,愣是再没多说一句什么,更别说哭了。
许掌柜看着不忍,摸摸外甥的脑袋:“峥儿怕不怕?”
王云峥抬眼看看姨父,又看看坐在一旁的舅舅,嘴唇微动了动,最后道:“不怕。”
怎么可能真的不怕,许掌柜拍拍外甥,安抚:“别怕,姨父给你们寻的那去处虽然清苦,但比你自己呆在府里要安全,有你舅舅陪着,等撑过这混乱了就能回来。”
王云峥点头:“峥儿知道了,多谢姨父为我费心。”
许掌柜和魏清和对视一眼,无奈,这外甥从小没了娘,那样的环境长大,能活着已经全赖大房照拂和魏清和这舅舅守着了,养成这沉默的性子也是没法儿。
他转过话题,与妻弟魏清和说起沈烈和桑萝二人来,两家的渊源,沈家夫妇二人的为人,大致一起逃难的几家人是个什么情况,以及沈烈只吐露了部分的避难处的情况,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道:“沈烈是个本事的,桑娘子不显山不露水,但出身应该不俗,夫妇二人都是重情义的,你们此行跟着同去,记着一定多与沈家交好,相互照拂,遇事也可与沈烈夫妇二人商量。”
这话是给妻弟说的,也是说给自己母亲知道。
一直看车外夜色的王云峥,抱着包袱的手也不由紧了紧,原来是避进深山。
许老太太把儿子说的话都记下,点头道:“行,你安心,只记着一点,看着形势,真要乱了也别在祁阳县呆着,早早回去,你回去了家里才有主心骨。”
一家人如何惜别不提,未至三更,马车停在了离十里村还有一段的山道边上,驾车的仆从留下看着马车,东哥儿兄弟俩一前一后打着灯笼引着许掌柜一家往沈家所在的地方去。

第123章 骗子
沈安和沈宁原该小睡一会儿的,后边才有精神背着东西翻山,但许是马上就得走了,心情颇不平静,躺在床上也愣是没睡着。
好不容易撑不住了,困意终于上头的时候,院外又响起两声敲门声,兄妹俩个又噌一下坐起来,精神了。
桑萝没辙,也不管了,她自己不也没睡着嘛。
和沈烈一起出去,听到是许掌柜和东哥儿他们,打开院门,悄声把许家几人迎了进来。
沈安和沈宁这会儿已经穿上棉袄下了床,和刚进门,背上背着包袱,手上抱着包裹的许家表兄妹三人正正打了个照面。
兄妹俩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要多三个小伙伴了。
两边简单介绍认识了一番,小孩子们自己慢慢接触,许掌柜则细问回头他把粮食往哪送,具体怎么交接。
征兵在即,沈烈一行人不可能因为他们耽误行程,今夜必定得离开的,这会儿自然是没办法也没人手帮许家人挑粮,只能留个接头点,约定个时间,由许掌柜带人把粮食送到,并守着,等沈烈带人接手运走。
而在这之前,许家人手中只有几包袱的干粮肉干果脯之类的东西,粮食运到之前先得借沈家的粮食。
沈烈和桑萝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别看他们家粮食不是五家里最多的,但她们家人口是五家里最少的,所以论起个人占粮的比例,反倒是五家里最富裕的。
如果说一样的吃法,沈烈桑萝带着两个小的,粮食少说比其他几家能多撑近一年。
那所谓的接头点,靠说的话是说不清的,许掌柜几人少不得要跟着他们走一趟,东哥儿小跑下山打发车夫先回县里。
小院里陆陆续续来人,几家人分得很散,几个几个一到,或挑着东西,或背着背篓抱着包袱,说实话,恨不得连呼吸都放轻,更别说出声了,从村里到沈家这小院,愣是没弄出什么动静。
许家人看着同行之人一家家的来了,都还来不及紧张,桑萝已经把被子被褥卷卷,利利落落收拾好了。
陈婆子拿出一袋药粉,分发给众人让往绑腿的布条里塞抹,轮到许老太太几人,呃,虽然明显是买了普通的衣裳来穿着的,但绑腿没有。
桑萝到自家包袱里翻了翻,就给翻出一大卷布条出来,交给许家众人,教着她们把绑腿打上。
一是防蛇蛇,二是护腿。
许家人还真不懂这个,好在五家人也热心,一带一、一帮一的,三两下弄好。
这就准备出发了,四更天都没到。
直到这会儿许家人才发现,沈烈他们这一群人看着青壮不算多,但竟然人手都藏着武器。
放在背篓挑筐或是提在手上的各种铁器农具刀具就不说了,魏清和认出沈烈和那位卢二郎、卢三郎手中那是军中的刀和弓箭,而其他妇人和孩子手中也都人手至少一张弓或弹弓。
许家三个孩子都看愣住了,寡言如王云峥,看着比他还小的一帮子小孩,人人背着一张弓,身上斜挎着一个不小的布袋,布袋里鼓鼓囊囊的,他听表弟问了那个叫沈安的男孩,才知装的全是石子儿。
而几个和他一般年岁,或是大他一两岁的男孩,身上背的甚至就是弓箭,竹制的弓箭。
魏清和正懵逼着,被沈烈问道:“会用弓箭吗?”
见他摇头,直接塞给他一把斧头插进他挑着的大箩筐里:“那用这个,带着防身。”
没错,魏清和现在除了背着自己的包袱,还帮着沈家挑了点东西,一边是大箩筐,一边是一个竹制的鸡笼,里边关着三只鸡、三只鸭。
鸡鸭并不那么乖觉,也会因为紧张发出些声音,但因为沈家住得偏,还真不要紧,别说村里听不到,听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五家之中,倒只有沈家尝试着带活鸡活鸭的,其他几家早些日子就趁着是正月,悄悄杀了,制成肉干了。
沈烈看着差不多了,人也都到齐了,从一筐早就做好的火把里取出两个,用屋里的油灯点燃,而后把油灯一吹,一点残留的灯油倒了,把油灯用东西裹一裹塞进背篓里,这才低声与众人道:“走吧。”
火把在陈婆子和卢老太太两个年岁大不用挑筐的老太太手中,一前一后给大伙儿照着脚下的路。
沈烈和桑萝带着沈安沈宁在最后,亲手掩上小院的院门。
桑萝摸了摸木门,看了看夜色中的小院,叹息一声,让沈烈卸了外边的锁头带走。
四人汇入队伍,沈烈和卢二郎对山林最是熟悉,一个在前,一个压后。
转过山梁,也不知是前边的沈烈先停的脚步,还是中间的周村正先停的脚步,众人都驻足回望。
十里村。
他们这里大多数人生于斯,长于斯,如今却得走了。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更不知到了那时,这十里村还是不是十里村了。
眼前不觉就湿了。
周村正一抹眼,扬起笑:“走吧,咱这是奔活路去的。”
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夜还黑,但五家人里,老老少少这两个月都有着意锻炼,孩子们经常天蒙蒙亮就被领着出去操练了,背着半背篓的石头都能照样上山下山,背得习惯了,也就不觉得那么累,至少这会儿不会那么快就累。
而虽是半夜,但因为打了火把,和平时天蒙蒙亮训练时比也不差什么了,甚至还更亮一点,并不太影响。
要说唯一跟不上的,应该是许家人。
没办法,从老到小,压根就没吃过这份儿苦。
但大家也关照他们,许家几人是被五家人夹在队伍中间的,且因为有许掌柜和东哥儿兄弟跟着,帮着许老太太和几个孩子分担了几个包袱,倒也勉强能跟上大家的步伐。
火把的亮光弯弯绕绕,最后完全隐没在山林里,带着这一群人,渐渐消失不见,十里村近山这一片又只剩了黑沉沉的夜和藏在草叶里不知哪一种虫的低鸣浅唱声,一如从前的每一个夜。
沈金也像从前的每一个夜,到近五更的点就醒来。
两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睡到这个点就醒。
沈家没有可以看时辰的东西,这偏远的小村也没有敲更的更夫,沈金不知道时间,就闭着眼竖着耳等那几声‘鸟鸣’。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等得他都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还没怎么睡就醒了,以至于醒得太早弄错了时间?
但想着想着,他瞧着窗户外好似透出微微的天光来了,不过还是暗,可能是错觉?
然后沈金听到村里的公鸡也开了嗓。
总不能公鸡也起早了?
他按捺着,心里嘀嘀咕咕,长了草似的时不时朝窗的方向瞧瞧,又等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然后惊觉,天真的有点儿亮了,平常天色到这样的时候,大家都开始集合了吧?
沈金觉得,沈安没准把他给忘了。
他悄悄摸起来,给自己套上棉袄,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极轻极慢的一丝儿一丝儿打开门,能容他身子过去的时候,身子就一侧,溜到了门外,再一丝儿一丝儿的掩上房门。
堂屋门,院门,如法炮制,就为了不发出动静惊动他爹娘,从自己房间溜到院外,大冷的天,给沈金愣是累出了些微的汗意来。
出了院子,沈金就撒欢的跑了,也不去别的地方,直奔大哥最常带着他们去的那座小山头。
但他满脸兴奋的奔到山脚,却没听到一点儿动静,就着晨曦那一点天光往半山腰上看,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他愣了愣,抬头看看天色,不应该啊,天是开始亮了啊。
沈金噔噔跑上山腰,又绕山腰转一圈,再跑到山顶,没人……
他自己在半山腰大家常休息的石块上坐了会儿,还是没等到人,终于忍不住了,又噔噔跑下山,熟练的一转一绕,朝大哥家的方向跑去了。
从山脚往上看,小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他跑上去,原是想敲敲门的,哪料得手一抬一敲,那木门竟被推得动了动。
门没关?
沈金将大门推开一点,探着脑袋:“小安,阿宁?起来了没?”
问过一声,院里仍没有声音,沈金有些奇怪了,推开院门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院里太静了,静得沈金忽然觉得有点儿心慌,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心慌是为什么,只是脚步慢了下来:“小安?阿宁,在家吗?”
“大哥。”
“大嫂?”
无人应答。
整个小院里沈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主屋门口了,屋门留了一道缝,并没有从里面闩着,照从前,沈金不会冒然去推门,因为大嫂家这间屋子大家都不会进。
但今天,一种说不上来的慌,让沈金莫名就抬起了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
出来时才只能勉强看清人影的晨光,这会儿倒善解人意的亮了些许,至少够沈金把整个房间一眼看清。
除了帮大嫂抬粮食那回,这是沈金第二次进这间屋。
但是,太空了,空荡荡的屋子,空到那两张床上的席子被褥枕头全不见了,只剩了铺在床板上厚厚的稻草。
沈金整个人愣在那儿,揉了揉眼,再看,还是一样。
他转身就往灶屋跑,灶屋里也空空荡荡只留了些带不走的东西,又奔出小院,发现院子外的鸡棚、鸭棚、鹅棚都成空棚了。
怎么会这样?
最近大哥总教他应对流民,说流民进村会怎样会怎样,沈金第一反应,流民把大哥家里抢了。
但不对,抢得太干净了,而且大哥他们人都不见了。
沈金想到什么,撒丫子就往山下村子里跑,为了不叫他爹娘撞上,还特意绕了个大弯,周家、施家、卢家,最后才是陈家,一家家看过去,院子乍一看都是关着的,其实去推的话都能推开,无一例外,全都人去屋空了。
走了,都走了……
他愣愣的,都不知是怎么回到半山小院的,对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发怔,那怔愣到最后就成了委屈。
都走了,全走了,只留了他。
鼻子眼睛,从酸到涩,到刺痛时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泪,天光未白,沈金的泪影却泛起了一重白光,在睫边晃着晃着,晃到眼睫承不住重,就啪一下跌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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