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石粮!
放在这些个流民手中,省着吃,掺着野菜草籽去吃,能熬过一年多了!
这一回围在城外的流民沸腾了,纷纷凑上前去问给多少地,分他们落户到哪里。
县令也不是傻子,这几百流民自然是得打散了安置,所以十里村也被分来了两家,桑萝只庆幸,不是分在她家周围,不然后边有点小动作都很容易被人觉察。
流民虽散了,县里的人精神却愈发紧绷,但有往其他州县去的,少不得被围住问各种消息,而传回来的消息,也一日赛一日的叫人惶惶难安。
东福楼是县里最大的酒楼,自然也是祁阳县的消息集散地,而能来往东福楼的,消息路子更是比大多数人都更广。
河南道有人反了、山南道有人反了,陈州被围,反兵冲进了城,某士族旁支举族被屠戮,某庶族大户阖家被杀。
流民一旦成了反军,似乎就专盯着这些士族庶族动手了,恨不能喝其血食其肉,不,或者根本的原因是这些人家藏的钱粮也最多。
所以他们在东福楼听到的消息,但凡哪一州哪一县被反军冲进去,最先遭殃的绝对是州县里的大户,除非本身实力极为强悍,否则倒比普通百姓还要惨烈。
而听到的消息中,被灭门的人中实力不乏比王家强的。
许掌柜一日又一日,听得是肉跳心惊,原本给妻儿老母安排的退路,如今竟也觉得岌岌可危起来,连做了好些日子的恶梦之后,牙一咬,竟匆匆又回了歙州。
这是县里有消息渠道的人承的压,对于近来已经轻易不敢外出的乡民,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日子反倒还算安生的过到了二月初一。
二月初一,无事不进村的周里正来了,熟悉的锣响,熟悉的布告。
提前征税,又见提前征税!建业十二年春,开始征建业十三年的秋税,这一回就是周里正,脸上也终于有了人样,不再轻飘飘一脸无所谓,也终于觉得那布告压手了。
大多数百姓听到周里正的话,人已经是直接瘫软在地上了,坐在地上拍着腿就哭:“不让人活了,这是不让人活了!”
软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又一刀,每每你刚挨过去,下一刀就又来了。
刚在十里村落户,草房才搭起还没住暖的两户流民也傻了眼,刚领到手的粮,还不够交租税的。
十里村乱了套,骂天骂地骂官府的,周里正再没有从前威风,狼狈的喝着让大家静一静,展开另一卷布告。
“还有出路!都听我说,不是一定要交这税粮!”
村里人听了这话,终于安静下来,一个个盯着周里正。
周里正喉咙发干,没忍住咽了咽唾沫,道:“圣上要御驾亲征,一雪前耻,需募天下兵。”
不知是谁,一把土块砸向了周里正!
“这算什么出路!还让我们去送死吗?”
群情激愤起来,周里正抹一把脸上的灰土,也不敢喝问是谁砸的,忙高声道:“但凡家中有人入伍者,有敢作前锋的,免今年的租税徭役!”
有人犹疑,有人仍朝周里正砸土块,周里正以手掩面,留下个二月初三的集结期,二月初十的交粮期,捏着那卷布告狼狈的出了村。
晒场上的村人还没散开,有人嚎哭着冲进村来,口中喊着:“姐,春花,姐!咱爹腿断了!腿断了!”
春花是邻村嫁进十里村的一个妇人,原还和婆婆一道坐在地上哭,一看是自家妹子哭着冲进村来,等听清后边那句,一骨碌爬起:“槐花,你说啥!爹好好的腿怎么断了?”
那叫槐花的小姑娘崩溃大哭:“自己砍的,爹自己砍的……快,快回去看看。”
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村离得颇近,槐花拉起春花就要走,周村正想到什么,把人拉住:“孩子,说清楚些,怎么就自己砍了自己的腿。”
春花也急着想知道,催着妹子快说。
槐花哭得抽抽:“说,说断了腿以后就再也不用交税服役了,我看大哥好像也想砍自己。”
周村正一下子仿佛气都喘不顺了。
有人也回过味来:“是啊,这不是残手残足,是福手福足啊。”
“福手福足,是啊,福手福足。”
一人说着说着笑起来,桑萝回头去看,是周癞子,人高马大的汉子,这会儿竟面有泪迹,哭着笑着喃喃说着福手福足,桑萝心下一缩,那一瞬只觉瘆得慌。
周癞子回去了,扯着家里的长子次子还有病弱的婆娘一起回去了。
大乾朝开国皇帝仁名在外,因为登位之初制定了一系列颇为利国利民的政策,其中就有残疾者免交租税、免服劳役这一条,所以残疾人有时对着旁人说起自己的残手残足还会颇为得意,戏称之为福手福足。
桑萝直觉不好,也不避忌了,拉了拉沈烈衣袖:“我们跟上看看,我怎么觉得周大伯像是动了自残的念头。”
活生生砍自己的手足,失血和感染,哪一样都能要了命。
沈烈也反应过来,和桑萝一起,转头就匆匆往周癞子家去。
回到半山小院时,几家留守的人都聚了过来,卢二郎和卢三郎最近几日也藏身在沈家后院。
“现在怎么办?”
交税是不可能交税的,别说他们现在手上没粮可交,就是有粮也不可能交,现在的粮价和形势,再把粮交出去,那就是把命交出去。
一直做着走的准备,但真的到要走的时候,谁都免不了有种前途未知的不安。
沈烈:“大山他们第二程的粮应该已经运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别拖,外松内紧,别弄出动静,入夜收拾东西,天不亮就走。”
确实,再不走,等着过两天募兵官兵直接来逮人吗?
卢家的粮早在半个月前就都搬到了第一藏粮点,第二藏粮点他们不能去,回来了几趟帮着各家把一些有用的,山里不容易弄到的坛坛罐罐等家当挑到了第一藏粮点,后边就没他们的事了。
除了卢二郎和卢三郎这样武力值高些的回来藏在沈烈家的小院里护着村里留守人员,卢家其余去送粮的人现在都在第一藏粮点和施大一起守粮。
现在要护着大家走,真正有战力的其实就是沈烈、卢二郎,再带一个卢三郎,妇人和半大少年们这些日子也没少习练,关键时候不拖后腿是能做到的,所以连夜动身也不是不行。
大家心里其实有数,差的就是主心骨的一句话,沈烈这样说了,各家人也就都点头,不一会儿就全散了。
卢家兄弟回后院削竹箭,沈烈和桑萝带着沈安沈安两个小的把外院院门从里边一闩,直接开始收拾家当。
家里能带走的东西都让卢家人挑走了,眼下要收拾的不过是日常常用的物件,最值钱的大概就是剩下的一些粮食和针线布料、被褥枕头了,再就是灶屋里留的一些油盐酱醋、陶釜饭甑之类的东西和几个木桶。
这时候就考验打包的本事了,具体分到四个人身上,沈烈和桑萝各用挑的,沈安和沈宁背个背篓,舍掉一些实在带不走的东西,倒也差不离。
“大嫂,咱们养的鸡鸭鹅怎么办?”
大鹅看家是好手,再说鸡都会下蛋了,鸭再养养也能下蛋了,过年都没舍得杀过一只,这会儿要匆匆逃难去了,沈宁想到自己一手养的那几鸡鸭,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桑萝早问过沈烈峡谷那边的情况,此时只能摇头,道:“鹅和公鸡得杀了,叫起来太响,咱们是避祸,虽然那么深的地方不一定有人会进去,但保险起见还是别养这个,母鸡和鸭可以养着,能吃蛋。”
围着几座峡谷的山极高,山体也大,只要不是公鸡打鸣和鹅叫那么大的动静,只养母鸡和鸭的话,随它怎么叫,哪怕是站在山顶上都绝对听不到。
沈宁也知事,听大嫂这样说也知道三只鹅和那只公鸡是保不住了,抹了抹眼去烧水。
桑萝也不难为她,杀四只鸡和鹅,不好在院外,就和沈烈一起挪到了后院去解决。
沈烈干着活,有几分神思不属,桑萝垂了垂眸,也知道他怕是想到沈金兄弟几个了,叹气:“有什么要交待的再出去交待几句吧,只注意别说漏了,别最后关头叫你三叔三婶给我们坏了事。”
沈烈有些尴尬,点了点头:“那我出去一趟。”
把沈安叫上了。
沈金听到外边布谷鸟叫了三声,找机会摸出院外钻到山里的时候,不止看到沈安,还看到自家大堂哥了。
沈金两眼一亮:“大哥!”
他现在特别特别崇拜自己大堂哥,恨不得天天做小尾巴跟在后边。
沈烈神色有些复杂:“小安说你家里又在吵,这又是吵什么?”
他其实有些猜想,又要服兵役了,这回没他这个便宜冤大头去替,不知他那三叔要出什么招了。
沈金神色一僵,而后讪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底被沈烈带在身边教了这么长时间,听沈烈问了,沈金也没瞒着,默了默就道:“说是要服兵役,我爹好像要把一对什么金镯子当了交钱代役,但我娘不同意,说家里万一有事,或是缺粮了,这东西能换粮。”
金镯子,沈烈脸上露出些许讥诮。
沈三是赚不来什么金镯子的,而沈烈知道的,当年奶奶就有一对很实沉的金镯,听说是奶奶的陪嫁,只是逃难到这边落户以后,照他那位好三叔说的,在路上就丢了。
原来是丢到他们夫妻二人的私房里了。
当年有他这个命不值钱的便宜侄儿可以推出去,那金镯子比他一条贱命值钱多了,所以推了他出去。
现在轮到沈三自己了,命值钱了,金镯倒舍得拿出来了。
沈烈脸上的寒意和讥诮,看得沈金渐渐低下了头,他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知道把这事说出来大哥一定更讨厌他们家。
沈烈倒没有更厌恶,对三房的厌恶在他看来已经到顶了,再厌恶也就那样了,只是强抑着让自己理智几分,不迁怒几个小堂弟罢了,口中吐出一口长气,他拍拍沈金,问:“现在到处有流民的事,知道的吧?”
沈金点头:“知道。”
安置了一大批,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也有安置,但反正不太太平。
沈烈道:“那我教你的那些应对流民袭村的办法都记住了吗?”
沈金不太明白大堂哥为什么这样问,仍是点头:“记住了。”
“行,跟我进一下山。”
沈金也没问进山干嘛,这一个多月,大堂哥常带他和小安几个进山,跟着走就是了。
沈烈带着两个小的往山里走了好一段,七拐八绕,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了,翻开一丛枯灌木,那灌木下是山泥,嗯,山泥里还有块大石块。
然后沈金就看着自家大堂哥抱住那石块,三两下微挪,石块松动,竟被他抱出来了。
石块被抱开之后,里面竟是一个陶盆口那么大的黑洞洞来。
“大哥,这是什么?兔子洞?怎么还用石头堵着?”
沈烈勉强勾了勾嘴角,道:“钻进去看看。”
沈金一脸迷茫,不过还是听话,弯腰就准备脑袋先进,被沈烈一把子拎住:“两手撑着洞口,脚先进。”
沈烈也听话,换了换,真照沈烈说的试着进洞了,大哥反正不会害他,让他钻的话,里边指定不会有吓人的东西。
他试探着向下,黑漆漆的洞,原以为不深,结果好一会儿脚才碰着了地,沈烈适时提醒了几句,沈金依言向下,进到洞里,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哪是什么兔子洞啊,比兔子洞深,一开始是特别窄,他只能小心溜着往下一点一点顺着爬,但到了下面就不一样了,变大了,能藏好几个他。
他在里边转了一小圈,发现靠角落还有个带盖的坛子,这显然就是人备的了,再摸一摸,摸到个什么东西,细一看,弹弓!
沈金差点跳起来,激动的顺着里边留的小台阶爬出去,把头探出洞外,两眼晶亮亮看沈烈:“大哥,里边好大,还有个小坛子,还有弹弓!”
又兴奋,又强压着声音。
“行了,上来吧。”
也没上手帮忙,确认沈金自己能爬出来,沈烈就用石头把洞口原样堵了,又把灌木盖好。
“这不是兔子洞,我和小安掏的,真有流民进村的话,这地儿能藏人,你们兄妹几个在里边就能藏得下。”
沈金:????
先是有点懵,而后就是欢喜:“这是大哥和小安给我和小银小铁还有甜丫藏身的地方?那弹弓也是给我的吗?”
沈烈点头:“对,所以这里不能被别人知道,你自己有机会就弄点吃食往里藏着,定期换新鲜的就是。”
沈金有些好奇:“那大哥你们有这样的洞吗?”
沈烈看看他,默了默,道:“会有的。”
沈金理解的意思就是还没挖了,感动坏了,还问:“大哥,那要我帮忙吗?我人小,钻进去掏洞很方便的,而且掏这个洞的时候你和小安怎么没叫上我,多一个人掏还快些。”
沈安:“……”
他清楚自家马上就要走了,这趟出来,看到沈金总觉不忍,眼也有些发酸,先前一直不太敢跟沈金对视的,这会儿好些了,就抢过了自家大哥的话,道:“我们家自己挖,不好叫你知道,不然被你爹娘知道了不白瞎吗?”
沈金也知道自家爹娘是不大好,有些尴尬,呐呐道:“……我不会说的,这么久了,什么事我跟家里说过呀,你还信不过我。”
有点委屈。
沈安哼一声:“最好是不说,我们给你掏这个洞你也别说,看到没,那洞的大小就够你带小金小银还有甜丫进去的,我们家跟你爹娘反正是断绝关系了,这洞可不是给他们挖的,你要护你爹娘的话,自己悄悄找别的地儿再掏个大点的洞吧。”
沈安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眼睛更酸了,几乎要落泪,忙低了头去理灌木,这才没叫沈金瞧出来,一边理着,一边道:“多找几个地方掏洞吧,都多藏点粮食和水,万一流民冲进村呢,你们不一定有机会跑到这边的,藏点儿我哥从前教咱的,耐放很久,不用生火直接能就着水吃的干粮。”
沈金也是自己做了一两个月饭食的人,还有沈烈特意教的,悄悄在家里捣腾点干粮藏出来还是有机会的。他还当跟之前上课是一回事呢,记得可认真,还细问了问什么样的地方好掏洞,洞会不会塌之类的。
沈烈一一给他细说。
说到最后,他喉咙也有些发梗,已经走到山道的分岔口了,两家的路已经不同。
沈烈半蹲下揉揉沈金脑袋,看着这个自己少年时背着抱着长大的堂弟,道:“大哥和你爹娘,就这样了,有些事不能让你们知道,希望你不怪大哥,大哥教你的手艺,你好好练着,会打猎,在山林里能活,只要不逢天下大旱大疫,靠着这大山,大多能挺过去的,知道了吗?”
“嗯!”沈金重重点头:“大哥,那弹弓真的给我了吗?我也跟小安一样有弹弓了吗?”
沈烈点头:“给你了,在山里悄悄练吧,别往家里拿。”
“谢谢大哥,谢谢小安。”沈金笑得眼都弯了,沈家人其实都生得不错,沈金其实也不差,笑起来甜甜的特别可爱。
沈烈心里窒闷得难受,强扯了个笑,拍拍沈金:“回吧,不然回头你爹娘该找了。”
沈金撅撅嘴:“他们才顾不上找我,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还是冲沈烈挥挥手,又跟沈安道:“明天进山练弹弓记得带我呀,我现在也有弹弓了。”
沈安几乎不敢看他了,低着头胡乱点了点头。
沈金前脚转身,沈安眼泪就一串一串的往下砸了,他不停抹泪,只哭,没声音。
等到沈金走远,这才抬头轻声问沈烈:“大哥,咱们真的就这么不管小金了吗?”
沈烈也不好受,只是拍拍弟弟脑袋:“你陈阿爷陈阿奶要是说我和你大嫂靠不住,要悄悄带你和阿宁走,你们跟着走吗?”
沈安想也不想就摇头:“我们跟着大哥大嫂。”
说到这里沈安自己也懂了,他抹抹眼泪:“大哥,我知道了。”
三叔三婶再糟,那也是小金他们爹娘,对他和阿宁还有大哥再坏,对小金小银他们还是疼的,尤其是三婶。
就像他想也不用想就会选大哥大嫂一样,小金他们也是一样的,会选自己爹娘。
沈烈看沈安自己想明白了,这才拉了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放心吧,教了这么多东西,只要不是造反反军的匪窝子直接扎在村里,他们运气只要不是太差,能藏过那一时,后边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要过得艰苦很多,大概和小安阿宁那时差不多吧,粮食如果被抢了,大概只能草根野菜裹腹,或许还要更糟些,至少小安和阿宁那时天下还太平,不需太过提心吊胆,藏身地洞。
但这已经不再是他这当堂兄的念着那点情义该管该插手的范畴了,沈三夫妻俩要是靠着这大山,连亲生儿女一口裹腹的东西都管不了,那也枉为人父母了。
兄弟俩道理都懂,但心情难免沉重。
人非草木,就连沈宁知道了结果,也蹲在灶屋里抹着眼泪哭了一场。
桑萝处理几只鹅和鸡,稍煮了煮就切成肉条,用之前烘烤酱干的竹条烘烤着,准备做成肉干带上,看着小姑娘一边烧火一边呜呜的小声哭着,想想和沈金那几个孩子小半年的相处,心下也不好受。
养了半年的鸡鸭鹅要杀了小姑娘还红眼睛呢,何况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在大乱将至前就要分开了。
她只能低声开解:“不说沈金他们愿不愿意跟着咱们走,你想带沈金他们,你想想,虎子、阿戌、二牛三牛他们是不是也有表兄弟?他们是不是也跟你和小安一样,惦记着他们表兄弟?咱们能带吗?带不了。”
沈宁一边抹泪一边抽抽着一边说:“大嫂,我都知道的,我就是忍不住想哭,我再哭一小会儿就好了,真的。”
她一边哭着一边想,三叔三婶如果不是那样坏,如果从前没有那样对他们,如果还是一家,小金小银小铁还有甜丫儿原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
二牛三牛就是堂兄弟。
堂兄弟和表兄弟的区别沈宁还是知道的,各家堂兄弟都是一块儿走了的。
但三叔三婶是什么人沈宁更知道,家里不会有人愿意带着他们,她自己也不甘心,想想去年夏天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吧,想想那时候的担惊受怕和绝望,再想想那时差点没了命的大嫂,就觉得凭什么啊。
可小金小银他们真的很惨,为什么就摊上这样的爹娘,他们要是有个好爹好娘该多好。
沈宁清楚,这已经不是悄悄给点吃的,悄悄一块玩儿了,这不是悄悄就能干的事了。
灶屋里沈宁呜呜咽咽强忍着的哭声隐约传到后院一点儿,卢二郎和卢三郎也叹气,想想,他们家其实已经很得大家照顾了,至少大哥那一房没有被单独踢出去,家里六个孩子,五个都在大房。
当然,卢三郎很清楚,这里边有他二哥跟沈烈和陈大山三年来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有他们卢家已经参与得很深的原因在里边,所以他们一家现在也都盯死了大嫂和防死了王家,再不敢出一点问题的。
兄弟俩个不知道,人不经念想,防什么来什么。
王家婆媳又来十里村了。
卢婆子真的已经烦透了这对婆媳,真拿她家的粮食当她们王家的东西来看着了,打从半山小院回到家里,卢婆子就防着她们,她回家后东西都不怎么敢收拾,就怕这交税的消息一出,王家再来,回头再看出点什么,所以别家都关着门悄悄开始收拾了,她家里还一应如常。
还真叫她料着了。
卢婆子入戏很快,整个人很蔫,浑身上下透着沮丧,一看到王婆子,她就跟终于看到个可商量的人一样,迎了过去:“亲家,这日子没法过了,又要征税,你都知道了吧?”
王婆子脸色也不好看,谁能想到呢,提前收税还收出习惯来了,回回都提前,越提越前。
两个老太太知心老姐妹似的把臂倒苦水,直到王婆子话锋微转,提到粮食,卢婆子整个人一下子就从那种苦水罐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恢复了她一向的精明,警惕看着王婆子:“亲家,你不会现在就想跟我家借粮吧?就算没买粮,这会儿交税也够交啊。”
王婆子神色一僵,她可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嘛,一听要交税,她想到的就是卢家那满屋的粮食。
但老头子把她的想头压住了,明着跟她说不能这么提,这么一提,照卢老太太的性子,粮食借不到不说,后头怕是还要倒去冯家那边了,那可就给冯家做了嫁衣。
王婆子当即道:“看你说的,哪能呀,我是听说隔壁村有人因为交税的事把自己腿砍了,不放心你这边,特意来看看的。”
卢婆子闻言松一口气:“是这事啊,我听说了,那家的闺女就嫁在我们村,这朝廷太狠了,是真要把人逼疯了啊。”
王婆子眸光一闪:“可不是。”
说着鬼鬼祟祟看了看身后,拉着卢婆子往堂屋进:“亲家母,现在这样,你就没什么想法?”
卢婆子装傻:“什么想法?”
王婆子道:“交税啊,现在这粮价,得交出多少税啊,还要服兵役,你们家这回谁去,让你家三郎去?”
这话说完,王婆子就盯着卢婆子的神色瞧。
卢婆子心里一个咯噔,卢家这会儿就想沾手她的粮食了。
好在这时本就该是惶惶,她也盯着王婆子:“亲家母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
卢婆子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那不得抛家舍业?没到那份上,我们家囤粮主要是怕有人造反乱起来,为了税和役去做流民?不行不行。”
她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满脸不舍的看了看自家宅子:“真要走了,要是没乱起来,咱成什么了,我这家,这院子,那些个地,几十年置下来的家业,可就都没了,不成不成。”
还反问王婆子:“亲家母你们家就舍得?”
王婆子自然是舍不得的,卢婆子的话没错,还没到那地步,万一没乱起来,万一大乾朝没倒,她们这一走,不就什么都没了?
她也不过是照着老头子说的,来试一试卢家而已,再就是有些天没来了,不确认一下粮食在不在,她不能安心。
王婆子看卢婆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下松了一口气,不怪她多疑,有两月余没看到自家女儿了,年前过来没见着,正好春娘和她男人出去了,年后过来一大家子又上工去了,家里只剩了老的和小的。
一问卢婆子,说是县里那户也赶工期,主要也是被流民给弄怕了,非要把院子各处早些修高修好,听说还神神秘秘的让信得过的家仆挖密道什么的,他们这些只能做外围事的工期也跟着紧,容不得他们在家里多歇几天,拿钱办事,没说的。
王婆子见不到王春娘,心里自然不踏实,不隔几天来一回,拖住卢婆子,好让儿媳见机去西屋外挑开窗纸往里确认过粮食真的在,她是不能安心的。
今儿这些试探的话也是她家老头的意思,试探试探卢家到底怎么个章程,有没有现在就想跑,真要是现在就想跑,那可不成,别盯了这么久,回头人跟着冯家跑了。
这会儿试也试过了,儿媳想来该看的也都看到了,听卢婆子这样问起,王婆子就坡下驴,像丢了神气一样,肩膀也塌了下去:“可不就是,抛家舍业,谁能舍得呢,但你最近没听说吗?咱们淮南道听说也不安稳了,不少县都有流民进山做了土匪,有大户被杀了全家的,有合村被杀被抢的,亲家母,我们族里在山里找了个隐秘地儿藏粮,见机不对,随时好逃的,春娘她爹特意叫我来问问你这边,你们家的粮食要不要也跟我们的一起,先藏起一些?要不然真有流民为祸的话,全放家里,到时候人跑得了,粮还能跑得了?不得全遭了殃?”
王氏族人有开始准备后路了卢婆子不稀奇,毕竟年后各种不好的消息满天飞,但王婆子这话,卢婆子心里真想呸她一脸。偏脸上还不能露出异样来,生生忍住了,只作那犹豫又忍不住好奇的样子,问:“藏粮,藏哪儿?”
王婆子笑笑:“这可不能说,我们一族的粮食都得往那藏呢,这事得做得隐秘,我们对外可是跟谁也没提过,也就是亲家你了,带你一份可以,但地儿我们不能漏。”
看卢婆子面有犹疑,王婆子眼尾一挑:“亲家莫不是还信不过我们?现在粮食不先往里藏,等迟了可来不及,到时再想叫我们带上你们那都带不成了,你想想吧,要是人手不够,春娘她几个兄弟入夜了就可以来帮着挑一挑。”
直接上手帮忙搬粮的话都说出来了,卢婆子心里直呸,面上还是一副被王婆子最后那句带不成给吓住了的模样,在堂屋里团团转了好几圈。
转得王婆子眼都快晕了,似乎才下定了决心:“亲家母,要搬点儿过去预防个万一是可以,兔子还知道要刨三个窟呢,粮食分开藏也是对的,但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可做不得主,现在又是征税又是征兵的,我们家那几个在县里肯定也听到消息了,顶多明后天,怎么也该回来一趟的,我得跟老头子商量商量这事才能定。”
“而且,搬粮过去,这可是我们一家活命的口粮,你不让我们跟着,我家大郎和春娘,你女儿女婿,总能跟过去吧,我们家总得有人知道家里的粮食被搬去了哪,不然这粮我可不敢交给你。”
仿佛是觉得自己说话不中听,描补:“不是信不过亲家和亲家母,是万一到时乱了,咱们两村到底隔着一段呢,万一我们没跟上呢,这粮我们哪里还能找得到,那不白囤了嘛。”
说白了,那不便宜你们老王家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