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 by随云溪
随云溪  发于:2024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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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得差不多了,点了盏灯,一个看书,一个用方便修改的沙盘先画草图,都入了神,至亥时才睡下。
翌日一早,桑萝睡醒时身边床就空了,等她起床洗漱,洗漱到一半时就见沈烈扛了两根竹子回来。把竹子离家门远点儿放好,才过来洗手,与桑萝道:“今天开始我和小安晚上也削些竹简在学里用,家里余的纸就先给你留着,画图纸方便。”
桑萝时常会画些东西的,眼下又是要盖房子的当口,要画的图纸怕是不少,竹简哪里比得纸方便。
桑萝点头,也不担心会耽误兄弟俩读书,沈烈和沈安哪怕是读书,家里的脏活重活也没让她和沈宁沾过手,兄弟两个是能边劈柴边相互考校的主儿。
等两人都离了家去了学里,桑萝满腔的心思就都在自己往后要住的新家上了,一天几乎都在家里画平面图,晚间沈烈回来就带了打听来的消息。
“我问了一下王家六爷,造纸这一块一直以来就是世家把控的,不过眼下为什么这样缺纸,他也不甚清楚。”
王家六爷便是王云峥的六叔,也是在州学的王家子弟里王云峥唯一会走动的王家人。
桑萝一听果真是世家,摇了摇头,也不去管了,伏案忙了又两日,一张完整的宅子外形图也让她画了出来。
沈宁知道她大嫂这几日忙什么的,一见出了定稿便就凑过去看,只看了一眼,愣住了:“大嫂,咱们家四个院子?”
怀疑自己看错了。
可那图画得真挺清晰的,就是四个!
桑萝点头,指给她看:“东南角是大门,这里进去是一进院,正对门是影壁,旁边是灶屋,往左是二进门,进去是主院了,东西厢房后再各带一个院子,西厢房后边这处院子里,靠南的屋子以后供圣旨,靠门这道门通后院,也是咱们家最大的院子。”
沈宁一听就知道了:“做东西在这里?”
桑萝笑着点点头:“有什么隐密要做的东西就在这个院子里做了。”
知道哪里是院子了,沈宁把旁边的平面图也翻了出来,把代表房子的格子一间间数过去,咋舌:“大嫂,这有二十二间屋吧?咱住得过来吗?”
又反应过来,笑道:“是了,往后还有小侄儿小侄女。”
说着看她大嫂的肚子,自己乐起来。
桑萝失笑,“倒也不是考虑孩子盖那么多间房,住人的其实就是东西厢和正屋,这里头有待客厅,起居室和书房,光书房就三间了,大家各有各的空间。至于其他院里的屋子,或是储藏间,或是供圣旨的,北边后院里那一排算是工房和存货物的地方,以后酿酒或是做别的就在那里了,算下来都有用处。”
其实真正占地大的是后院和那一排工房储藏间,尤其是院子,都是给晾晒做准备的,不管是折腾纸还是折腾吃食,哪一样也少不了晾晒,还真只能在高墙之内,不然方子很难守住。
姑嫂两个正说着话,刺史府来人了,是范妃娘身边的女婢,昨日就随范妃娘来过沈家,熟门熟路找了过来,在屋外就唤桑娘子。
桑萝出去时,那女婢行了一礼,笑道:“我家娘子让奴婢来给您递个话,说是州城有一批无主的铺子会放出来出售,问您是否有意。”
“铺子?”
这必须有啊!
她和陈家准备了合作不说,她的葡萄酒、酸枣糕、蜂蜜,哪一样不得放在铺子里出售啊,给旁人供货自然不如自己有铺子来得方便、赚得多。
桑萝眼睛亮了,“哪里的铺子,贵吗?”
“哪里的都有,是战时混乱失了主的,眼下被朝廷收了回去,上边让各州县可放出一批出手,至于价钱,不同地段不同大小的不一样,具体的奴婢就不知道了,我家娘子说您若有意可往刺史府去,还没放出前可着您先挑一挑。”
这样的好事桑萝怎会不去,就连沈宁听了眼睛都亮了亮,桑萝嘱沈宁留在家里,她自己稍加收拾就随那女婢一起往刺史府去了。
刺史府里,范妃娘早等着她,人一到府衙侧门,就有人急奔着报了,桑萝才进得垂花门,范妃娘已经快步迎了出来,一见桑萝就笑着拉住了:“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了,里边说话。”
范妃娘是个爽利性子,哪怕拉了桑萝袖子也只显着亲热,却并不会叫人不自在,桑萝笑道:“劳你亲迎,一直想来拜访,只是家里忙着准备盖房子,总没腾出空来,多谢妃娘有好事还能惦着我了。”
“好说好说。”
各投了眼缘,一人一句就暖了场,倒似那经年的老友,说笑着范妃娘就把人引着一起往花厅去,路上遇到的仆妇婢女笑着与桑萝见礼,行到花厅方坐下,茶点已上来了。

范妃娘若为男子,绝对是个干臣,两人方一入座,她便笑着说了正题。
桑萝来得这样快,对铺子显然是感兴趣的,只一点:“妃娘你也知道,我身无家财,如今手中银钱其实也只二百两出头,加之要盖新房,倒不知歙州城里的铺子作价几何?”
范妃娘看一旁的心腹嬷嬷一眼,那嬷嬷转身便捧上来七八卷竹简,笑道:“桑娘子,这次要出售的铺子明细都在这里,位置大小和价钱上边都有列出,您先看看。”
桑萝看到那一大托盘的竹简,神色有一瞬的复杂,有些事情,经了心就时时处处都能往你眼前撞。
她垂了眸,原本听沈烈打听到把控着造纸工艺的是世家,不想趟浑水的,到底是没忍住,拿起那竹简,颦眉作疑惑状:“我听闻如今市面上买不到纸,衙门也缺纸?”
范妃娘知沈家有两个读书人的,不疑有他,道:“是,怕是有一阵子都要用竹简了,你们家现在也没纸了?”
桑萝点头:“差不离吧,留了几张我画图纸用,他们在州学里读书倒是全靠每天晚上在家自己削竹简供用了。我们庄子里不少人接了笔墨铺子的单,做十片竹简给三文钱,我听闻衙门也招能做竹简的竹匠,因有些好奇,是前几年太乱造纸的工匠出了事还是方子丢了?不会那样凑巧,大齐所有造纸的工匠都出问题了吧?”
范妃娘闻言看桑萝,她沉吟一瞬,想想沈家眼下也有读书人,有些事情知道知道也无妨,遂冲心腹嬷嬷抬了抬下巴。那嬷嬷便躬身退了下去,出到外间对廊檐下的女婢们挥一挥手,一时众人皆退去,只那嬷嬷守在花厅门外。
人都清了场,范妃娘方摇头:“不是缺工匠也不是缺方子,而是还在利益上拉扯。”
“如今是朝中新贵和部分老派世家分利的关键场,新贵不消说,跟着陛下打天下,自是少不得封官加爵的,当然,这所谓新贵,其实不少原也是世家子弟;部分老派世家嘛,陛下争天下时他们作壁上观,而今天下定了,高官厚爵自是与他们不相干,但不是人人都认的,总有些人,想着法儿的要往上挤一挤。”
“你是说造纸的方子把在此前作壁上观的世家手中?大齐莫不是只一个世家有造纸方?”
“那倒不是,会稽骆氏、眉山窦氏、襄城张氏都把控着造纸技艺,只是襄城张氏早两年因流匪屠城引发的疫病,阖族无一幸免,后边不知又出了什么情况,便是族人聚居之地都被烧了个干净,自是再无方子和技艺流传下来了,会稽骆氏和眉山窦氏嘛,想你也知道,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尤其是两个掌握了造纸术的世家,近几代都有姻亲互结的,如今这两家应该是私下里达成了默契共进退。”
桑萝明白了。
皇帝这是被世家给卡了脖子。
“他们这样,不怕往后被找后账吗?”桑萝指指天。
这话与范妃娘前几日那句不怕玩脱了吗简直异曲同工,范妃娘轻笑出声,而后才摇头:“不会的,至少眼前不会,世家的能量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圣上如今对各大世家还是多有倚仗,许多事都是台面下的交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破脸。不然你道圣上为什么办学开科取士?世家力量过大,对……本身也是一种压制。”
皇权二字被范妃娘隐没在口中。
“而骆氏和窦氏则是不得不争,不争的话,失了权势眼下是没事,日子一久只怕再难护住手中泼天的富贵了。尤其骆氏,族中子弟在前朝多占据高位,风评嘛,呵。”
而他们敢争,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却是因为圣上穷。
没错,就是穷。
萧氏也是世家,谁能想到坐拥江山后反倒是几乎掏空了偌大一个世家的家底呢?而今还有六十万大军要养着,免租赋三年,这六十万大军中不少还是反军投诚,哪一处没安抚住可能都是不安定因素。
范妃娘不由得叹气。
桑萝问她:“为何叹气?”
范妃娘道:“叹陛下不易,给百姓分田授地,又免三年租赋,大齐有六十万大军要养,哪哪儿都要钱粮,这一次各州县衙门收回的铺子要往出卖,卖出的银两其实也是要送归国库的。”
一句话,皇帝穷,特别的穷。
要不是穷,能干出给桑萝赏银二百两的事来吗?老百姓看着是泼天的富贵,在世家甚至官员眼中,这当真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曲辕犁啊,不是行了什么小善天子听闻表彰一下。
想是圣上自己也清楚,所以才有二百亩地的赏,朝廷眼下能轻松拿出来的也就是地了。
当然,这却是不能说的了。
桑萝听明白了,她看向范妃娘:“我冒昧问一句,你和曾大人也世家出身……”
余下的话未曾明说,范妃娘可答可不答的。
“我和我家三郎嘛。”范妃娘笑看桑萝:“与陛下,与阿萝你的愿景是一样的,想看的是盛世长安,而不是豪族歌舞升平,百姓水深火热。”
桑萝最终在范妃娘主仆陪同下,让负责管理这批待售铺面的差吏领着现场看了几家,选下了主街一家三十多平方的中等铺面,售价一百二十两,约定好次日一早带着银钱到衙门办理过户。
自有孕后一直很能睡的桑萝,这一晚头一回辗转反侧失了眠。
白日里范妃娘与她说的那些事沈烈已是知道了,见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低声问她:“还是惦着纸的事?”
桑萝在暗夜里嗯了一声:“大概是吃过了前朝的苦头吧,如今有个有手段,也肯为百姓多着想的好皇帝,总想着大齐能好些再好些。骆氏子弟,听闻在前朝就都占据高位,且应该是鱼肉百姓之徒。”
这样的人,卡着造纸的方子要回朝堂,且皇帝迟迟不松口,想必他要的还不是低位官职。
桑萝,她怎么就那么不愿呢。
她掀了被子起身,沈烈似是早料着了,笑着给她把外套递了过去,道:“先穿衣裳,别冷着了,我去点灯。”
大晚上的,夫妻俩谁也没睡,关了灶屋的门煮起树皮来了。
沈烈自是不肯桑萝熬夜的,道:“今晚我守着,你坐一会儿,心里能静下来了就睡觉去,等明天夜里我再捣浆,趁夜烘好,后边的事咱们再说。”
沈宁是第二天夜里才发现家里的动静的,远处的人家听不到砸树皮的动静,旁边屋的沈宁却是能听到的,她披衣起床,端着油灯出来,敲响了自家灶屋的门:“大哥?大嫂?”
沈烈在干活,桑萝去给她开了门,等沈宁进来又把门锁好了。
沈宁一看她大哥在捣纸浆,微微睁圆了眼:“大嫂,你要……”
桑萝无奈:“没想好,这些东西天天又淋又收又晒的,侍候了这么久,我总要试试做出来有没有更好。”
沈宁扑哧笑出来,过去一起帮忙。
桑萝这一次做纸的方法明显改进了,每一个步骤精益求精不说,把她之前记在竹简上的各种设想一一尝试,打浆、荡帘,准备的工具多了,只抄纸的手法也和初次做时大不相同,抄出来的纸浆肉眼可见的要更平滑一些,又增加了抹平、压纸等手段,第三日清早出来的成品对比第一次做时留的几张纸样显得光滑莹白许多。
比起王家送来的上等纸虽还有些区别,但和从前市面上能买到的相对平价一些的纸已经没差了。
桑萝收好纸样,闷在屋里开始写方子、画造纸流程图,沈烈这日旬假,也就在一旁陪着,也帮着留心别有外人闯进来。
桑萝做着自己内心里想做的事,这几日心里终是不那么乱了,只是等到都画好了,看着用自己做的纸写的方子画的流程图,又出神。
沈烈看她又出神了,低声道:“两个法子,第一,以祥瑞的方式出现,但要让人发现,由我们来操作只怕容易留下线头被人摸到;第二,平日所见加上献犁一事的后续来看,曾刺史夫妇应该是可信的,你如果只单纯想解朝廷的忧,不图利益的话,与曾刺史夫妇沟通好,把这好处送给他们,应该没什么不安全的。”
桑萝望向沈烈:“你支持我?”
沈烈笑道:“从帮你点上灯煮树皮开始不就已经表态了吗?有些事情是会有些风险,但如果确实是你内心里很想做的事,努力去规避一下风险后,从心也是不错的。你也信曾刺史夫妇的吧?从那天从刺史府回来后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做了选择。”
桑萝失笑,点头:“对,因为一个肯自己花巨额钱财买了家禽牲畜和粮种千里迢迢往这边送,只为百姓能安居的人我信她是正直且善良的,而且,妃娘说她和曾刺史与我的愿景是一样的,盛世长安。我觉得,就算是为这个,也值得我一试。”
沈烈眼里带了笑:“那走吧,正好,我去找褚大人打听打听哪里有青砖和瓦片买,一道往衙门去正合适,也不打眼。”
两张纸被桑萝收进了袖里,夫妻二人便出了大兴庄。
沈烈送桑萝去了州署后衙,他自己往前衙找褚其昌去了,州署衙门之人只道桑萝是跟着沈烈顺道过来的,早听说她与刺史夫人是同乡,谁也没多想,就连范妃娘也这么以为,还笑着与桑萝说家里有个方子,配的泥灰抹墙是极光滑的,一会儿给桑萝抄去。
直到桑萝示意她屏退左右,范妃娘才觉察桑萝是有正事来找她,那沈烈反倒是个明面上陪走的。
世家贵女从小学的手段,对后宅的把持是极严密的,尤其往歙州来,身边带的都是心腹之人,范妃娘一个眼神,只几十息功夫就清出了两人说话的空间。
“什么事这样慎重?”
桑萝自袖中取出两张纸递给范妃娘:“你先看看。”
待范妃娘展开纸略看了几眼后,瞳孔都缩了缩,抬眼看着桑萝,瞠目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咽了咽唾沫:“你怎会有这个?这当真是……当真能做出来吗?”
哪怕一只苍蝇都靠不过来,造纸术那三个字范妃娘仍是下意识吞没在了喉间。
会稽骆氏最初真的出了什么经天纬地的人才才让家族崛起的吗?不是,原也只是个小世家罢了,靠的就是那造纸术才壮大起来的。
她不敢置信,桑萝,东郡桑氏不是庶族吗?手上怎么会有造纸的方子。
桑萝点头,没有犹豫,道:“是,你手上那两张就是我前两天依这方子做出来的。”
“妃娘,我可以信你的是不是?”

第246章 惠泽天下
“当然,你肯信任我我真的很高兴。”范妃娘哪怕处于极度震惊中,这一点却极为确信。
她只是仍不敢置信,桑萝怎么会有造纸术?
而且,造纸术啊,就这么大喇喇给她看了。
她看看手中的纸又看桑萝,除那一句确信的话,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不可否认的,这感觉实是好极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激动。
这是得逢知己的幸事。
她拿着那两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回,强忍着才压下了让人往前衙把曾三郎给请回来的冲动,“这方子,你是想通过我家三郎的手献给圣上?”
桑萝的意图并不难猜,尤其结合前几日她问自己的那些话,当时只以为是闲谈,而今想来,在那之前桑萝应该已经关注到朝廷缺纸的问题了,只是没办法站出来,风险太大了。
范妃娘本就是世家出身,越是清楚世家的手段,越是知道桑萝做下这个决定有多艰难,对她夫妇二人又是付出了多大的信任。
“是。”桑萝听得范妃娘的肯定,眼里柔和了笑意,沈烈说得没错,她其实早就选择了信曾刺史夫妻了。
范妃娘拿着那方子和流程图在屋里踱了几步,而后才在桑萝两步远站定,道:“你既信我,那就听我的,这东西不能明着献,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和你有关。”
她看桑萝,道:“科举制,你知道碰触到了多少人的利益吗?在这节骨眼骆氏和窦氏一直不造纸出来,不知多少人乐见。”
世家里有她和曾三郎这样和陛下同理念的,自然也有老派恨不得世家永远压在皇权之上千秋万代的,且那才是主流。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王朝常有更迭,而世家却始终屹立,甚至于皇帝都没少被世家联手换过,往前数百年都是这么下来的,谁肯让这能撬动世家根基的科举制顺利推行?若非圣上手段了得,手腕也足够强,换了旁人轻易怕是都不敢提这事。
桑萝点头:“我明白的,所以这方子不是我献,是赠予你与曾刺史,由你们去献。”
她说到这里想到什么,问范妃娘:“不知对你们可有影响?”
范妃娘没承想她做的是这般打算,摆手道:“不需如此,我范氏和曾氏倒是不惧什么,但这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这样大的功劳,我们占了是什么道理?我真拿了,也当不起你们夫妇二人的信任了。”
她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两人一直站着,拍拍自己额头,请桑萝入座,道:“你肯冒着风险为圣上分忧,我心下已经很高兴了,这是你对我们夫妻二人的信任,放心,这事我一定与三郎细商量,为你们周全好,必不会让你们为此涉险。只有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此事与你们有关,明赏暗赐眼下都不会有,不过圣上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待风头过了,往后自有机会补偿于你。”
想了想又道:“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与我说一说,若圣上问起,时机合适三郎也必为你争取。”
桑萝摇头:“不需要什么赏赐,最初琢磨这个也不过是因为外边买纸实是太贵,家里又有读书人,我便试着自己琢磨,做出来的东西称不得多好,只是朝廷需要,而我正好会而已。”
桑萝心下清楚,这方子眼下顶多算得个半成品的未完善方,因为她曾试过把多张纸叠在一起滤水,失败了。
这个时空她不清楚,看纸价那么高,许是技艺也算不得多完备,但就她自己那个时空而言,宋朝的造纸业应该已经颇为发达了,以当时科举的盛行,纸张的普及程度,桑萝不信那时的纸会是这样一张一张晒出来的,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只不过她没摸索出来而已。
“而已?”范妃娘是真的服气,道:“你知道你握着这个,纵使眼下不拿出来,待你夫君或是小叔子出人头地了再取出来,这东西能给你沈家带来多少利益吗?可供一个家族的崛起,惠及子孙后辈不知多少代。”
桑萝闻言轻笑,点头:“我知道,不过在我看来先是国好,才是家好,没有一片安定的土壤,似前几年那样,我纵握着多少方子家资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太平盛世里淡饭粗茶来得舒心,况且也谈不上粗茶淡饭,圣上赏了不少田地银两,我的日子很容易能经营起来,夫君和小叔也都读书,往后的日子还是可以期待的。”
她说到这里倒是垂眸想了想,道:“若曾大人真能说得上话,我倒确实有个念想,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方子在圣上手中,往后的纸价能比之在世家手中更低一些,至少让更多平民百姓也能用得起纸,读得起书。”
事实上,桑萝自己按这个方子做过纸也知道,极耗时耗力,皇帝便是少赚,平民中也不是人人供得起读书人,但照成本算哪怕再加上利润,确实能做到比之前的纸价再降下一截来,似卢家那种条件,要供阿戌咬一咬牙也能供得起了。
至于更多,桑萝不奢求,眼下天子手头都窘迫,这方子如果可以稍缓了上头那一位的压力也算她功德一桩了。
范妃娘这会儿对桑萝是真的心折,她自觉自己在姐妹妯娌中算得异类了,心不在后宅而在外边的世界,但桑萝却是看得比她还更通透,也更舍得下资财,且许是心性使然,着眼处皆是百姓。
范妃娘是真喜欢桑萝,难得的遇到了知己,她笑了起来,“好,我会与三郎说一说,若有机会一定代为转述。”
话到这里事情便算谈定了,桑萝端起茶盏润了润口,看到杯中的水倒是忽然想起一事来,她一闭眼,放下茶盏:“差些忘了,你这房里可有笔墨纸砚?”
“自是有的。”
衙门再缺纸,范妃娘自己带来的还是有一些的,也不唤婢女,自己取了端过来,就看着桑萝添水磨墨,现场给她画了起来。
桑萝的画技若从鉴赏来说自是称不得好,更偏实用,她下笔娴熟,一幅大图几幅小图不过一刻多钟就画成了。
“这是水碓,细节处我有单画小图,原理也都写在上面了,以水碓可借水力代人力完成捶打的工序,这是用在造纸上,用在其他地方如舂米捣药,凡是需要捣碎什么东西都可以用上这个。”
其实还有水碾,但这东西相对来说要复杂得多,桑萝之前只看过图片,具体什么样的还真不清楚,这个却是没法信手画出来了,便就不提。
范妃娘早在桑萝画画时就在一边看,这会儿目光粘在那张水碓图纸上都移不开了,等她看懂那运作原理后,第二次,第二次生出和当初的曾三郎一模一样的感慨。
“你是个女子,实是可惜了。”
桑萝笑看范妃娘一眼,半是打趣半认真道:“倒也没那么可惜,这不是遇上你和曾刺史这样良善正直、心系百姓的好官和好官夫人,让我有什么东西敢于拿出来,也能上达天听吗?百姓用上了就不算可惜。”
至于当官,桑萝没想,几千年封建,改变男女之地位又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不见便是范妃娘这般世家出身的娘子都不敢想吗?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桑萝提醒范妃娘可以把工序中的水浸时间缩短去试,三天、七天、十天都可以试试,把她当初是因为没有隐蔽安全的地方试制才浸得较久一事说了,道:“水浸时间长短的最明显区别在色泽,你们要把东西往上边送,在这之前应该会先试过吧?圣上急用,只是验证方子的话,能成纸就行,色泽倒不那么重要。”
确实是会试,这种事不是玩笑的,范妃娘把桑萝的话记下,事情讨论得差不多了,她便就着笔墨把之前说的抹墙灰的方子给了桑萝,道:“家里的方子,用着墙面洁白光滑,你建新宅正合用。”
明明相识不久,见面也不多,倒都大方,一个连造纸那样的方子都敢递,水碓也是随手就画,另一个把家里的方子说抄就给抄了,桑萝接过方子,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沈烈在褚其昌那里特意打听陈大山他们动向,多磨蹭了会儿,去接桑萝的时间倒是掐得正好。
曾刺史这边,直到傍晚下了衙回到后衙,范妃娘屏退左右,才知道桑萝又干了多大的事。
拿到那三张图纸的时候人是噌一下立了起来:“哪儿来的?”
等听明白了,喜得在屋里连连的转:“福星,真是福星!”
怕动静大了引人关注到桑萝身上,强忍到第二天才以巡视春耕带着范妃娘离了州城。刺史夫人作随从打扮跟着刺史下县下乡是常事,谁也没多想。
沈烈和桑萝通过禇其昌指点买到不少青砖和瓦片,青砖一运回来,大伙儿就知道沈家这是要着手建房子了。
可不得建房子,圣上给赐了牌坊呢,还要供圣旨,总不能是那草屋。
都没等沈烈和桑萝张罗请人,从前山里那几百人,家家都抽出一两个青壮来,放下手边活计主动往大兴庄帮忙去了。
时人盖房多靠乡邻帮衬,也不用给付工钱,但需好饭好菜招待,陈婆子是知道桑萝有孕的,这事就被她和秦芳娘接了下来,卢婆子、甘氏、许老太太、魏令贞,就连刚出月子不久的冯柳娘都到了。
宅子是真大,但帮工的人也是真多,大兴庄热热闹闹开了工。
不几日,歙州城外的官道路口通往大兴庄的那条宽阔土路上一大早也敲敲打打热闹了起来,官府带着工匠来给大兴庄沈家立御赐的牌坊和圣旨碑文了。
碑文是用大石块做成圣旨状的,将圣旨上的内容原样复刻,立在沈家如今正在施工的新房选出的特定的位置上,工匠们甚至还要给盖个亭子,为这圣旨碑文遮挡风雨。
而牌坊则是立在大兴庄外,就在官道旁边通往大兴庄的那条土道上,那个位置,不管是在歙州城门还是在左右官道,远远的都能看到这座牌坊,极为醒目。
在没有机械的时代立牌坊,尤其这种御赐的大牌坊是个大工程,但架不住来的人极多,也都是做熟了的,看热闹的人不少,却都不让靠近,牌坊上的字也是红绸遮住的,等忙了半上午,那牌坊完全立起来时,鼓乐吹奏起来,负责此事的官员去请桑萝出来,城里城外已经不知围了多少人来围观了。
大兴庄民众和帮工的人也呼啦啦出来,桑萝和沈宁站的位置是最好的,爆竹响过,红绸揭下,桑萝抬眼看到牌坊上俊逸挥洒的四个大字,看清那上边写的是什么后瞳孔都缩了缩,心脏在心腔里怦怦,怦怦,直往她耳膜上震。
惠泽万民。
竟是用了这样高的评价。
沈宁呼吸急促,手心都泊动得沁出了汗:“大嫂,惠泽万民!”
识字的看得怔住,不识字的急急问:“写的什么呀?”
一群识字的激动的答:“惠泽万民,写的是惠泽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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