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家也不知道沈家会做这黎祈?
王家人还真不知道,当年桑萝做豆腐,每天的量实在是少,加上祁阳离着歙州不算近,并不好供货,当然,最要紧是,许掌柜也根本不知道黎祈这东西的特殊性。
郑家的座上宾,可不是许掌柜这样一个酒楼掌柜当得了的,所以许掌柜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祁阳县东西两市发现的两文钱一块的豆腐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当时考虑到远程供货不易,且那时世道已经乱了,帮着桑萝买粮时又知道桑萝也是小门小户,一个小娘子带着个小姑子小叔子过日子,这样的小娘子手上捏着好几个方子,做点几文钱一份的小生意……虽则东家也不是那恶行恶状的人家,许掌柜到底生了几分慈心,不想给桑萝弄出什么麻烦来,索性就没往歙州报。
所以王家还真不知道。
待到沈烈回来这边席上,便有同窗笑问他:“沈兄与郑家交情不错?”
沈烈先时没反应过来,“哪个郑家?”
那同窗把眼往桌上一瞟,笑道:“黎祈都在这桌上了,还问是哪一个郑家?”
禇其昌忙接过了话来:“诸位有所不知,这与郑家却不相干,原是沈家自己就会做的东西,咱们圣上嘉奖的这位桑娘子可不是小户出身,出自东郡桑氏,与咱们刺史夫人算是同乡。”
然后三两句把黎祁在歙州一带只郑氏有的事与沈烈说了。
沈烈在州学读书数月了,对歙州的情况也算是颇为了解了,自是知道郑氏的,只从来不觉得自家会和郑氏有什么牵扯,所以同窗提的郑家他一时根本没往那一处关联。如今听禇其昌三言两语把其中关窍与他说了,他才知同窗说那话的原因,倒也还稳,既不见惊慌,也未见自得,只笑道:“是吗,那也是巧了,那你们正好尝尝,这东西趁热吃味道更好些。”
说着就坐下,招呼大家开席,又说眼下各处粮食都是奇缺,也买不来酒,有宴无酒,招待不周让大家多担待担待。
他这般平常处之,倒叫在场一众同窗更高看沈烈几分,且刚才禇其昌那话里透出来的东西可耐人寻味了啊。
他们从前只知桑氏献犁得了圣上嘉奖,未曾想这桑氏出身竟也不低,尤其一句与刺史夫人算是同乡,这话从禇其昌嘴里说出来,显见得那桑氏与刺史夫人交情怕是也不差。
有心细的更是发现沈家这屋里的墙面比之他们见过的也不同,格外的白且光滑,似王六和林家子弟一看就门清,独家的方子,他们两家的都比不上。
这天下掌着各种方子最多的是谁?
因为传承这种东西靠文字、靠书籍,而收藏着最多书籍的其实就是世家。寻常百姓别说接触书籍,连识字的机会都难有。
一顿乔迁宴,沈烈这一众同窗对沈烈,对沈家,对沈家这位如今声名极盛的桑娘子又都重新做了一次定位。
沈烈等把客都送走了,才把这事与桑萝说了。
桑萝倒是不怵,豆腐方子在一部分世家手中她是早就知道的,对大世家而言,他们有无数类似这样的小方子,豆腐方、点心方、胭脂方、香方等等等等,不计其数。
这和造纸术那样利益相干的东西不同,这些小方子更多只是给他们的生活增色,给家族增底蕴,真正的大世家不会把这个看得特别重,尤其豆腐这样成本低廉的东西,拿出去经营,那些个大世家怕是还会觉得自跌了身价。百姓里真有人会做个豆腐,世家还要扑杀了不成?
不过握着豆腐方子的世家歙州就有一个还是有些出乎桑萝意料的。
沈宁是知道她大嫂等入秋黄豆一收成就会把豆腐这营生重新做起来的,因为家里的山地上今年和果树套种了大量的黄豆,总不能是自家吃,便就问道:“那咱们家后边卖豆腐不会把那郑氏给惹炸了吧?”
小姑娘现在对世家、庶族之类的也有些概念了。
沈烈道:“只等过几日看郑家的反应就知道了,到时再做考虑不迟。”
沈宁一时没听明白,沈安为她解惑,道:“今日来的学里的同窗,有真跟大哥交好的,有关系寻常来捧场的,也有关系挺一般做面上交际的。”
主要是他们家,他大嫂近来在歙州风头实在是盛。
沈宁意会过来了,眼睛微圆:“大哥是说有人会跟郑家说这事?”
“是,不过郑家未必会有反应。”
桑萝看他说得颇有笃定,便看了沈烈一眼。
沈烈哪会跟她卖关子,道:“一则你如今在歙州的声望极高,这点小事郑氏不敢大动干戈,御赐的牌坊也不是白立的,圣旨还供在家中,二则,你可知曾刺史原本属意的州学博士是谁?”
桑萝眉微抬:“莫不是郑家人?”
“正是郑家老太爷,有曾刺史夫妇这样支持办学的,自也有惜着胸中那点文墨不肯轻授外人的,我听禇大人说这位郑老太爷叫长史大人连坐了几回的冷板凳,曾刺史黑了脸,直接改聘了林家老爷子。”
桑萝想起此前范妃娘与她说的那些,有些明白了,她反应也快,问沈烈:“所以,郑氏子弟眼下在大齐没有入仕的?”
但凡族中有子弟在朝为官,都不会敢这么明目张胆跟朝廷政令对着来,而已经跟曾刺史对上了,曾刺史一日在歙州任上,郑氏子弟想要入仕谈何容易。
沈烈眼里带了笑,道:“正是,当今任官要么由圣上指派,要么是走恩荫,或由高官、州刺史举荐,要么就走科举,走科举也得是州刺史推举才能入京赶考,郑氏当初拿乔,眼下算是把这一条路给走绝了。所以,皇权一日稳着,郑氏还想入朝为官的话是绝不会把圣上也得罪了的。”
那就不是把曾刺史盼走就能翻身的事了。
这事被沈烈料中了。
不过第二日就有人把消息有意无意透给了郑家,方子是郑老太太当嫁妆带进郑家的,她一向以自己手中的这些小方子为豪,听得最近在歙州城颇为出名的桑氏手中也有做黎祈的方子,心下自然不爽利了。
“东郡桑氏,好高的出身吗?不过是如王家林家之流。”
心里已经是窝了火,拱着拱着就想去给那桑萝找一找不痛快。
几十年的老夫妻了,郑老太太眼风动一动郑老太爷都知道她琢磨什么,一旁丫鬟给他捏腿打扇都去不了他心中的烦:“你消停一些,那桑氏不是你想出气就能出气的人,且大齐会做黎祁的家族有两掌之数,你都教训得过来?”
“那也不能是个泥腿子会做。你倒说我,你当初若不拒那州学博士,如今大郎他们会这样憋屈?怎么着不能弄个长史别驾县令的当当?轮得着那林家大郎去任了县令?”
这话简直点着了火,朝廷拿到了造纸方子办造纸厂的事桑萝不知道,郑老太爷能不知道?到这一步,他再不想认也得认,他当初那一步就是踏错了。
可清楚有什么用,就曾子骞那家世和性子,当初扇出去的软巴掌他还能圆转得回来?
因而郑老太太这埋怨的话正正准准扎在了郑老太爷的痛脚上,那边话一落,郑老太爷就沉了脸,手里一串佛珠呯一下拍在旁边几案上:“你要是想等那曾子骞升了以后大郎他们都出不了头,你就只管去动大兴庄。”
他站起身来拂袖就走,那串平日里拿在手上没少把玩的佛珠已是断了线,数十粒佛珠从几案上滚落,在石地板上呯呯的弹跳着,急雨一样敲在石板上。
郑老太太被吓得整个人都轻微弹跳了一下,一时讷讷不能言,原本对公公也有怨言的大太太这下也不敢拱火了,忙劝郑老太太:“娘,这事算了吧,总归就是多了一家人会做黎祈,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桑氏圣眷正厚,咱犯不上这时候碰上去。”
郑大太太这时候还真是想得太美了,豆腐这样平价又营养的好东西,桑萝会让它在歙州只姓郑?
乔迁第二日,范妃娘说的那嬷嬷就到了沈家,桑萝没等看那郑氏什么反应了,先就托那老嬷嬷带了封信,拿这事找范妃娘拿主意去了。
说是拿主意,其实就是找靠山。
原话是:“她郑家会做的东西寻常百姓就吃不得了?难得的平价又养人的好东西,谁说的在歙州就只许姓郑?妃娘你说我等黄豆收成了真开了这铺子,那郑家总不敢就为这事找我麻烦的吧?”
范妃娘一看就乐了,也不回信,跟心腹嬷嬷道:“钟嬷嬷,你明儿就跟阿萝说一声去,开,只管开!不止开,还要打着她大兴庄的名号开,也不用等黄豆收成,我先送她十车用着,明儿开都成。”
乐过了倒也给桑萝周全,中午等曾三郎一回来,她就缠过去找他要两个好手,曾家自家培养的暗卫。
要人做什么呢,怕那郑氏明的不敢来暗的,道:“那郑家人瞧着就不是个多聪明的,还是周全着些好,你给我两个好手,我送到大兴庄去。”
曾三郎看着妻子,笑出了声,左右也无人,他摇头道:“不用往那边送人,放心,安全得很。”
范妃娘一听这话眉头就动了动:“什么意思?”
曾三郎眼里带着几分笑意:“郑家不敢,如果真那么蠢敢派人去,骨头都会被敲碎了扔回郑家大宅去的意思。”
范妃娘眼睛微圆,而后眨了眨,她看着曾三郎,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那位?”
曾三郎笑了起来,没说话,眼里的意味却再明白没有。
靠自己琢磨琢磨能改出曲辕犁又弄出造纸方子来的人,圣上能不护仔细了?就是沈烈,他临离京前圣上也有交待得单独开小灶教着,确保读个三年就能往京城送,能得用。只不过眼下还太打眼,他暂时没动作罢了。
范妃娘这下心情更好了,中午饭都多添了半碗,午后给桑萝回了一封信,信中意思是想开就开,余事莫问,保你安全!
跟着信过去的还有钟嬷嬷带的可以先送她十车黄豆用着的口信,让桑萝把铺子钥匙给钟嬷嬷先带回去,黄豆会送到铺子后边的仓房里。
桑萝是真乐了:“不用送,算我借的,回头收成下来就给她送回去,倒有一桩,要请妃娘帮个忙。”
等钟嬷嬷拿了钥匙离开,桑萝转头就扶着腰往陈家去了。
第250章 铺子
“豆腐方子也教给我们?”陈婆子、秦芳娘和肚子已经溜圆的周葛都被从天掉下的馅饼砸得晕乎。
“教,我想法子再给你们弄头骡子回来,这样人不会太累。”不然又是做各种粉丝,又是做豆腐,她怕把陈家人累出个好歹。
“不过有一点,可能和我们最初说的合作方法要有些出入了。”把郑家的事说了,道:“所以这铺子还是以我的名义开才安全。”
陈婆子哪里会在意这个,她只紧张那什么郑家什么家的会不会对桑萝不利,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想想也是,有皇帝老爷子的圣旨在家里供着呢,安下心来,才问起铺子先在哪开。
“先在东市开,东市经营起来再到西市也开一间,也不单卖豆腐,会把庄子里出产的菜、蛋、肉一起经营。”
陈婆子听到这个眼睛就亮了亮:“那我家那些山鸡兔子和地里种的菜到时给你供货。”
又想到沈家这几个月又是买铺子又是盖房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当下便问:“那你银钱凑手吗?要是不够我们家有几十两,能先给你拿去周转。那骡子也是我们家用,也不用你掏钱,你帮我们找到门路买就成,钱我们自己出。”
桑萝笑笑:“骡子你可以自己买,不过还要去寻,怕是没这么快,开铺子的钱凑手的,您忘了,我家里还存了近二十坛蜂蜜。”
三百多斤,手头紧也只是一时的。
秦芳娘听到这个也来了精神,“城里那家铺子也准备开了?”
桑萝是最早种紫云英养蜜蜂的,他们几家要晚一步,种的也不如桑萝多,不过她家里现在也攒下三坛了,当初跟着学养蜂的时候都承诺了的,蜂蜜只供桑萝铺子里销售,都等着桑萝在城里买的那家铺子开起来呢。
桑萝点头,笑道:“要的,蜂蜜也不好在家里存太久,可能同一天,也可能比东市的铺子稍晚,订货架装修要点时间。”
陈婆子接了话就道:“那卖菜卖豆腐的店货架就别花钱了,怎么做你画图,叫你有田叔给你做就成,另一家铺子要是讲究些你再城里订。”
桑萝笑着先谢过,说好让陈家人晚间来家签一份合作的契书,这才家去。
沈烈傍晚归家就听说家里准备开铺了,先开的还是以卖豆腐和菜为主的铺子,他眉头一动:“不先看看郑氏那边反应再定?”
以郑氏如今的处境,照常理不会干什么,明的不敢,但也得防一手那家里别有那么一两个蠢的玩阴的。换作平时郑氏要来阴的,他们大兴庄其实也不是那样好欺负,说实话,山里那几年,就连孩子都武装成了小狼崽子,庄子里人多,就算不便用刀,桑萝和沈宁长棍使得也不差的。但眼下桑萝大着肚子,沈烈就很难放心了。
桑萝一看他反应就猜到沈烈心思了,笑着把范妃娘的话说了。
沈烈听说范妃娘让擅妇产的嬷嬷来给桑萝号脉,又留了几个食补方,心下颇高兴,又听了范妃娘就郑家事的回应,奇道:“她是派了人手过来?”
“那倒没有,不过妃娘说话行事一向实在的,没把握的事不会应得那样笃定。”
“曾夫人的回信可能给我看看?”
这没什么不能看的,桑萝转身把信给了沈烈,沈烈把信看过几遍,眼里闪过几许深思。
“怎么?”
“没事,开吧,不过你要出庄的话最好还是和我一起,我若在学里,你让大山和文庆跟着走走也成,我才放心些。”
桑萝自是应下。
晚饭沈宁还在做,沈安在削竹简,沈烈却是跟桑萝说了一声,说去看看羊舍建得怎样了。
御赐的一百亩山地最近也在建着羊舍,是桑萝准备扩充养殖用的,没把羊聚在一起,是怕凑在一起养多了万一有生病的不好防控。
不过眼下那山头上比羊舍更早建好的却是一间草屋,是请的长工住的地方。沈家眼下两百七十多亩地,真不是赵大和赵四两个人管照得过来的,桑萝就又请了五个人,其中两个是邻近乡邻,另有三个却是家在十五里开外的,要远得多,当时来找活时就问了能不能弄个地方盖个草屋给他们住,他们顺带还能管照着山里养的东西。
那草屋也是他们自己搭,桑萝只是出一小块地方,又哪会不肯,她家新赐的那片山地上就多出来了一间草屋。
沈烈上山了一趟,一刻多钟后方回,走这一趟心中的疑惑却并没能解开。
山上的草屋边,等沈烈走得足够远了,三个长工才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低声问两位同伴:“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不是知道,是怀疑。”知道就不用试他们反应了,“放心,我们只是种地的。”
就是去户房查底查到的也不会有半分不对。
晚饭后陈家一家人都到了,过来签契书的,沈家这边沈金兄弟三个也在,沈安之前一直跟沈金住一块,眼下他们大哥这边新宅子修得宽敞又气派,主要是干净,特别的干净,那抹得光滑的墙面就不说了,洗澡间和厕所才是奇,反正是沈金见也没见过的,用水一冲就被冲得干干净净,半点臭味都不会有。
刚建成时他们兄弟三个又稀奇又羡慕,桑萝就说以后他们家里建新宅时她会给图纸,让沈金照着做就成,眼下嘛,新宅子新鲜,他们要是愿意就在这边跟沈安一起住东厢房也使得。
沈金倒没有顺杆儿爬的就搬过来,不过干净房子他们也是真稀罕,做饭吃饭在自己家里,逢到要洗澡了,兄弟三个会往这边跑,东厢里桑萝多铺了一张床,沈金兄弟三个有时也凑在东厢跟沈安一起住。
因而今晚就格外热闹。
尤其知道自家大嫂要去东市开铺子了,沈金兄弟三个还挺高兴,不过晚上是陈家的主场,兄弟三个也就是看热闹,倒没插嘴添乱,倒是沈金,看他大嫂一条一条梳理怎么合作,怎么分成,又凑到一旁看沈宁在沙盘上照着大嫂她们谈的条款起草契书,觉得很学得到东西。
陈家几个长辈在这方面其实是不太精通的,一条一条还得在脑子里过几遍才能弄懂,要叫陈婆子说,方子是桑萝的,铺子也是桑萝的,契书其实桑萝写好了,给他们知道一下然后签个字按个手印就完事了,完全信得过。
倒是周葛、陈二山和陈小丫,从前在山里没少跟着听过许掌柜教的一些东西,桑萝一条条说下来,三人反应倒是比家里其他人要快,尤其是陈小丫,这是天天跟沈宁、许文茵几个扎堆的。
最后是陈大山签的名按的手印,正式得都让他有点儿犯懵,他能说吗?契书上的字他都认不全。
不是认不全,应该说是大多都不认得……
陈大山头一回意识到,他以后的日子或许和他曾经以为的不一样了,好像最起码常用字该认全才行,也不是,其实从出山后接了衙门的差,多得了那么多山地,后边又有圣旨到大兴庄,一步一步的,陈大山觉得他们已经跟着一步一步在高走了。
沈烈送陈家人出去,避了人时和陈大山提起让他识字的事,陈大山自己先投降了:“我知道了,回去就让小丫教我。”
沈烈见他可算没说以后让他孩子学就行了,笑了起来,而后神色倒是正了正,和陈大山说了说郑家那边的事,陈大山大多数时间都在庄子里的,两家离得又近,请他多留心几分。
陈大山吃晚饭时已经听他奶说起过郑家的事了,道:“放心,我会跟庄里其他几家也交待一声,多留心些。”
陈家要围院子,为了赶工期,也是为了后期用起来方便,院子分了大小两个,小院子做豆腐,大院子做粉丝,眼下只紧着围个小院子出来,当然,前期可以先关上门在灶屋里做。
桑萝这边也没闲着,租铺子、请人、订招牌货架、订制特制小陶罐,以及在沈家后院修起了一个大烤炉。
六月二十,歙州城主街和东市在同一时间听得热闹的爆竹响,有百姓闻声过去,发现是新铺开业。
最吸引歙州百姓目光的不是那铺子里卖的东西,而是那铺子里站的人和一抬眼看到的那招牌,还有一直若有似无直往他们鼻子里钻的一股奇特香气。
主街那家招牌上写的是大兴庄特产,东市那家写的是大兴庄生鲜,这两个招牌最右侧同样都有一个醒目的桑字字号。
大兴庄,这一年要说全歙州最风头无两的那就属大兴庄了,如果放眼全大齐,那就是大兴庄的桑娘子。
不识得字的看人,识得字的看招牌,爆竹还没燃完,围过来的人都知道大兴庄的桑娘子开铺子了。
等爆竹燃完,桑萝出来讲了一通话,这一下大伙儿连两家铺子卖的是什么都门清了。
大兴庄特产主营大兴庄出产的一些较特别的物产,比如眼下主打的是蜂蜜、面包、蛋糕、干吃兔,而大兴庄生鲜那边主营大兴庄地里的出产,菜、鸡蛋、豆腐、酱干之类产品。当然,面包和蛋糕并不每日供应,只逢五逢十限量供应。
围观的百姓们听得云里雾里,除了蜂蜜、菜和鸡蛋,那什么面包、蛋糕、干吃兔、豆腐、酱干是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而且蜂蜜这东西不是野生的吗?能有多少拿出来卖?
这一下热闹不消说,光这些个东西的名字讨论度就很高,桑萝说开张迎客的时候,有点儿家底的或是胆子大些的都进铺子里去长长见识,倒是家贫底气不那么足的,站在铺子外张望。
当然,桑萝这会儿大着肚子呢,旁边护着几个人,大伙儿也自觉,铺子大门宽敞,桑萝也往边站了站,没有往她那儿挤的。
这一进去,东西品类虽不算多,却实打实的一眼能把人震住。
比如摆满了三组货柜的那些用一个个精致的竹盘装着的她们根本不认得,但据女伙计说是叫面包和蛋糕的东西,好看不说,那独特的香气就能引得人忍不住咽口水了好吧。
没见过,一种都没见过,世道乱之前的糕点铺子里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再比如那装了几陶坛的叫干吃兔的东西,肉,兔肉,看一眼就叫人馋得想流口水,嗅到一点香气就叫人挪不动道的兔肉。
还比如有一整面柜子,摆的都是一罐又一罐的蜂蜜,瓶子是特制的,有大兴庄和紫云英蜜的字样。
不是,蜜能有这么多,还能分是什么蜜?
品类不多,却样样是他们没见过或是稀罕难得的,而且每一样旁边都还有个写着品名和价钱的小竹牌,看起来格外新奇。
沈宁是九岁就跟着自家大嫂在集上卖神仙豆腐的,深谙新产品试吃的重要性,早早备了切得极小块的试吃品和小竹签,和许文茵、小丫儿、巧儿几个,一人站一处,有客来就笑着送上一块试吃的面包或是蛋糕。
效果嘛——
铺子里正儿八经的女伙计,东哥儿的妹妹,名唤馨娘,收银钱都差点手忙脚乱了。
东西明明卖得极贵,因为眼下面粉贵,工艺更是贵,四五十文钱一小块,但压根儿就不够卖。
范妃娘带着人来捧场,又不想太打眼,特意晚了三刻钟出来的,结果等她一进大兴庄特产店,除了蜂蜜和一点儿干吃兔,就剩一个又一个的空竹盘了。
她一脸懵:“那些是什么,就卖完了?”
桑萝早知道她会来,往东市铺子转了一圈,看今日帮忙的甘氏和给做伙计的大牛都忙得过来,就回主街的铺子这边等着了,这会儿正在铺子后边的院子里歇息,听到范妃娘的声音就进到了铺子里,笑道:“早猜着你要来。”
她手里提一个精致的竹编食盒,道:“可别说我不惦着你,这些是特意给你留的。”
范妃娘揭开那盖子,等看到里边六份她都没见过的点心,愣住了,再闻到那扑鼻的香气,什么礼仪讲究也没了,眼花缭乱看了一圈,挑了一块捏起来就尝,一入口眼睛就圆了!!!!
“难怪卖空了,阿萝,你不若跟我回家吧。”
太想拐回去了呜呜!
这边厢桑萝新铺开张红红火火,另一边,郑家仆妇出门采买先去的是东市,看到新铺子开张自然也凑了热闹,只是等看到里边卖的是什么,这热闹可就一点不好看了,再一问那卖价,那仆妇整个人都不好了,东市也不逛了,提着个篮子左脚跘右脚的往回奔。
“你说什么?”
“咱们家的黎祈,大兴庄那个被圣上下旨嘉奖过的桑娘子在东市开了个铺子在卖,卖八、八文钱一块。”
呯一声,一盒胭脂被郑大太太砸在了地上。
砸的是胭脂吗?不,被砸在地上的是她郑氏的脸!
桑萝又一次出名了,在歙州城上层圈子里出了名。
一则,大兴庄特产铺里那五日才限量卖一小批的叫面包和蛋糕的东西,被开业头一天买到的人家吹出了花来,反正没见过的光听着觉得那牛快吹天上去了,吃过的觉得自己形容不出来那好吃好看的十之一二。
二则,只限于歙州有点儿背景的人家知道的,郑家宴上独有的黎祁,大兴庄桑氏开了家生鲜铺子,八文钱一块在卖,且取了个格外实在的名字,豆腐。
八文钱一块。
在粮价比从前高几倍的情况下卖八文钱一块,那在世道乱之前,这东西值多少?一两文?
和郑家不对付的人,尤其是从前受过郑老太太和郑大太太气的妇人,知道后几乎乐弯了腰,眼泪都乐出来了有没有。
关键是,那铺子开了一日、两日、三日,还活着,活得好好的,郑家愣是没有任何反应。
全城都知道了,郑家能不知道?
太可乐了不是?
从大乾到大齐,在歙州城这一亩三分地上,郑家独霸的时代恐怕算是过去了。
桑萝两家的铺子火了,尤其在上层圈火了,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太太娘子们这两天也会出来转了,东市太闹,要买那豆腐也是交给仆妇们,主街上那一家还是可以走一走的。
当然,传闻中的面包和蛋糕是没买到的,蜂蜜和冷吃兔买了些回去。
没吃过面包蛋糕的还好,只是问问,吃过的那是恨不得一天走三趟,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怎么非得得逢五逢十限量供应呢?有钱也不赚吗?
铺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两种货品,可就是这么空荡荡的,人气也半点儿不少,一天往铺子里去的比旁边多少铺子人都多。
大兴庄里,沈家,沈宁忙做账。
陈沈两家合作的账是沈宁和陈小丫在对接,而两家铺子的伙计,馨娘和大牛每日里交账也是往沈宁这儿交,庄里各家的出产供给沈家销售的,结钱也是找沈宁,桑萝只管大账和大面上的事儿。
沈宁等人都走了,把三卷竹简一收,也歪缠桑萝。
“大嫂,咱们真的有钱都不赚啊?我觉得做蛋糕也不是很累,真的。”
桑萝这会儿正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衣裳,听了沈宁的话就回道:“第一,面粉不够,第二,天天做太累了,你现在说得出这话是因为你只做了一回,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工作你就说不出这话了,当然,每天都供应也卖不出现在这样的价,再好吃的东西天天管够,不用多久也该腻了。”
沈宁听着是有点道理,不过还是道:“那也不能铺子空荡荡吧。”
桑萝反问:“钱少赚了吗?”
“那倒没有。”蜂蜜那是什么价啊,在她大嫂种花田养蜂之前,沈宁根本不知道蜂蜜这东西也能人工养的,她不知道从前蜂蜜卖多少钱,因为野蜂巢经常在很高的位置,采收很危险,所以蜂蜜真不多见,寻常百姓得了,大多会送进城卖掉,自家能留一点尝尝那都是极舍得的了。
从前什么价她不知道,眼下她们铺子里面,一罐一斤装的紫云英蜜她大嫂的定价是三两银子,就这,这几天一点没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