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没有多想,拉着李素节的手往城主府邸走,说:“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走出几步,又说:“回去,见见我们的仇人。”
“仇人?”李素节过了一阵才知道她说的是谁,讶然道:“她还活着?”
“当然。”昭昧道。
李素节道:“我以为你会立刻杀了她。”
昭昧从前?可不会不放着仇人过夜。
“本来是要杀的,”昭昧走路时不自觉晃着她们牵在一起的手,说:“但你还没有回来,我就想等一等。”
李素节问:“我若回不来呢?”
“怎么会。”昭昧轻描淡写地回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她回来了。
往邢州城去的路上,昭昧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也不骑马,硬要和李素节坐一辆车,挨在一起说话。
李素节挑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就糊弄过去。好在昭昧情?绪上头,并?没有仔细分辨,也听不出她说了谎,又和她说自己这边的情?况。
到?达邢州城时,李素节已经基本补上了这一年的了解。
跟随武缉熙游览数州,她已经对形势有了初步判断,如今则知晓得更细致。
钺星刺伤赵孟清后,赵孟清不得不退兵,未能?彻底压制的并?州兵马亦开始反击,一时间赵孟清左支右绌,不得不退出几步,但也只是一段时间,很快,局势稳定下来,并?州再度回到?他手中?,只是他彻底无力向交州进攻,只能?打?道回府,在上京养伤。
昭昧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以雷霆之势将越州收入囊中?,正式完成了势力三分。
这时,李璋突然对赵孟清动手,而赵孟清,不知是真?痊愈还是战术性痊愈,总之,亲自带兵实现反击,打?破了重?伤的传言,并?安排手下将领带兵攻打?李璋。
上京与?颍州相接,赵孟清此番出手,直接自两州交界打?入六城。若非李璋调幽州兵来救,说不定就要打?穿颍州。
但此战之后,李璋吓破了胆,全靠名下各路人马架着,才不至于直接投降。饶是如此,亦将大量兵力囤在新?的边境,生?怕赵孟清再来一击。
昭昧说这些时,语气中?不免透出些轻蔑,李素节却听得满腹疑惑,想要问,可邢州城到?了,昭昧急着拉她去见仇人,她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到?了牢狱门前?。
昭昧击退赵孟清后,班师回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这位仇人,当场拔刀,却又忍住,只吩咐将她下狱。
李素节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牢狱中?呆了半年,衣衫褴褛、容色憔悴,却表现出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见她们来了,抬眸看一眼,又继续转着手里的佛珠。
昭昧道:“又不是什?么正经出家人,吃的什?么斋,念的什?么佛。”
女?子木然道:“为了我儿,杀人都做了,吃斋念佛又算什?么。”
“嚯,为了曲大。”昭昧道:“怎么,给他积德啊。”
女?子不说话。
“没用的。”昭昧道:“骨头都烧成灰了,估计也成不了佛——”
“什?么?”女?子突然扑过来,冲得木栅栏咯吱咯吱响:“你说什?么?”
“烧了。”昭昧道:“你到?这里来的那天,我就把他尸体扒出来,先大卸八块,又烧成了灰。可惜你没看见。”
“你,你——”女?子大叫:“他是曲准的儿子,你怎么敢——”
“曲准又是哪位?”昭昧懒散地说:“你出去问问,现在整个邢州城里,谁还知道曲准是谁?”
女?子目眦欲裂:“你想要曲准的位置,抢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打?我儿的主意!我这一生?只有他一个儿子,那么好的儿子,你却把他杀了!”
昭昧打?个呵欠,正巧有人走来,递上一个物件。她接过来,打?断女?子的话:“想见你儿子吗?”
女?子愣住。
“喏,这儿呢。”昭昧抬抬手中?的小坛子,见女?子看过来,便揭开盖子,将瓷坛一倾。
女?子瞪大眼睛,自栅栏间伸出双手:“不!”
骨灰纷纷扬扬地在她面前?飘散,落在地面,和随处可见的灰尘混在一起,再不能?分辨。
她嘶吼着扑倒在地:“不!”
昭昧轻碾了两脚,扭头向李素节:“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素节看着跪在地上扒着灰土的女?子,说:“没什?么了。”
昭昧点头,向狱卒道:“那就砍了吧。”
走出牢狱,李素节问她:“那当真?是曲大的骨灰?”
昭昧道:“当然不是。”
李素节笑:“果然。”
昭昧嫌弃道:“烧完就完了,谁还要收他的骨灰。”
她们回到?了日居,昭昧已经吩咐人安排了丰盛的晚餐,请了各路熟人,大快朵颐。
原本都在说李素节这一年的经历,可李素节心有隐瞒,说来说去就只有那么几段,大家听完了,再没什?么好说,话题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一群将领在座,自然说起当前?形势,李素节也问出了心头萦绕的问题:“李璋怎么会跑去攻打?上京?这与?以卵击石何异?”
“嗐,这不是流水的主意嘛!”陆凌空一拍膝盖,与?有荣焉:“她现在可是李璋面前?的红人,崔玄师都得靠后!”
这点李素节听说了,可又生?出更多疑惑:“李璋就这么信任她?可她毕竟出身任家。”
“对啊,出身任家。”陆凌空道:“那可是任家,大名鼎鼎的任家!你随便问问,谁不说任家满门忠烈?”
李素节怀疑陆凌空在插科打?诨,又仔细说:“可李益灭了任家满门,李璋就不怕?”
曲芳洲也见不得陆凌空总说废话,解释道:“李家虽然灭了任家满门,但若任家忠烈,认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么,流水不怀仇恨之心而只求洗清冤屈,李璋总能?做到?。”
史上从来不乏如此愚忠之人,甚至有为全君主大义甘愿含冤赴死的人,还被记入史书,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李素节道:“崔玄师没说什?么?”
陆凌空道:“流水可是他带回去想要拉拢的,结果他又和李璋说流水不能?重?用,你看李璋信么?”
这回倒是崔玄师把自己栽进去了。
“李璋不信崔玄师,总该信老师……宋含熹。”李素节问:“她也没劝吗?”
陆凌空不满道:“你这到?底是哪一方的啊?怎么李璋出个兵你还觉得不好了。”
昭昧瞥陆凌空一眼。陆凌空讪讪,不再说话。
昭昧这才说:“你还不知道吧……宋大家她……病了。”
“怎么会!”李素节惊呼一声,又很快想到?,老师她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生?病实属寻常,只是,太巧了。但对上昭昧的目光,她又明白过来。
或许是巧合,也或许不是。
总之,结果便是,宋含熹恰好病了,没能?劝阻李璋。
这样的事情?,从她们走上不同道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可以预见。李素节没有立场指责什?么,只能?跳过这话题,沉默了好一阵,道:“那下一步要怎样?李璋败得这样惨,恐怕会迁怒流水。”
“肯定会迁怒,像崔玄师,恐怕就等着这个机会呢。”陆凌空说:“但流水总能?想出办法——”
河图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流水主动向李璋提议,与?我们结盟。”
昭昧亦道:“迎接你之前?,我们刚刚收到?李璋的信。”
她取出信,放到?李素节面前?,说:“你回来得刚好,我们正要讨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112章
因李素节归来而被打断的讨论再次开始, 昭昧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摆出了与李璋结盟与否的议题。
所有人都在事先做了充分考虑,但?此时仍没?有人贸然开口。
“我觉着, ”陆凌空沉吟片刻,说:“还是结盟得好。”
她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虽然我也看不上李璋那个小兔崽子,但?毕竟是大敌当前。赵孟清占着六个州的地方, 手底下能?有三十多?万大军,咱们现在就算拿下了并州和越州, 也就能?凑出二十万人,真打起来,差距可不小。要是能和李璋联合,不说别的,至少兵力上能?压过赵孟清。更何况,咱们的马可是从北边来的, 要是联合了, 李璋不能?不给马吧?”
河图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和李璋联盟, 那么赵孟清想要剿灭李璋恐怕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他的势力又要增强,再调准矛头攻打我们……结果实在不容乐观。”
“与李璋结盟也未必是好事。”曲芳洲道?:“结盟后固然能?够对?抗赵孟清,或许能?剿灭赵孟清,余下公主和李璋双方势力,到那时, 又会发?生什?么?”
到那时双方必然交手, 但?这显然不是曲芳洲想要的答案。
河图犹豫道?:“李璋目前势力不如我们,又有流水帮忙, 到那时公主对?付他不是很容易?”
曲芳洲摇头,问:“天下人为何归于李璋, 又为何归于公主?”
河图恍然:“因为她们是周嗣!”
曲芳洲点头:“虽然如今公主和李璋尚未结盟,但?毕竟也没?有交手,可若剿灭赵孟清,公主和李璋将直接对?峙,多?数人会支持李璋,在这一点上,公主并不占优势。”
李璋是“太子”,而?昭昧只是公主。单这一点身份的不同,结果便将天差地别,正如李璋的礼贤下“士”令“士”受宠若惊,而?昭昧的礼贤下“士”却显得平平无奇,甚或还要旁人心里冒出个“女人也配”的念头,而?李璋能?够标榜的“仁义”,对?应到昭昧这里,只怕也要被骂句“大逆不道?”。
何止没?有优势?倘若不以武力逼迫,只怕掌控着多?半资源的那部分人,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李璋手下的人,此刻尚未撕开脸皮,但?想也知道?,若双方当真兵戈相?见,便是为了对?抗昭昧的统治,也会有许多?人天然地联合在一起,倘若等到他们将势力拧成一股绳,李璋便成了第二个赵孟清。
陆凌空嘀咕:“流水在的话?,应该不会吧……”
曲芳洲道?:“这战斗不是一时一日能?结束的,我们还需要做万全准备。”
陆凌空不满:“照你这样说,不和李璋联盟,那就眼?睁睁看着赵孟清灭了李璋,再把咱们一锅端了!”
沉默的李素节插话?道?:“若不与李璋联盟,作?壁上观,公主同样会陷入不义的处境而?受抨击。”
陆凌空正要反驳,李素节又说:“但?李璋身份特殊,公主倘若选择联合,只怕军心动摇。”
陆凌空无言以对?,愤然锤了桌子,道?:“这劳什?子周嗣身份有个屁用,干什?么都不成!”
李素节道?:“握在手里未必有用,但?不握在手里,无异于拱手让人。”
这次会议最终未能?得出有效的结论,结束后,其?她人都散去,只有李素节留下。昭昧仍支着脸颊坐在原处沉思,半晌,道?:“你怎么想?刚刚你说了,又什?么也没?说。”
李素节轻声道?:“我在想,从赵孟清和李璋的角度来看,他们想要怎样。”
昭昧问:“那你想出来了吗?”
“我想,”李素节顿了顿,稍微整理思路,道?:“局势发?展到如此地步,赵孟清必然担心我们和李璋的联合,这样一来,他自然要阻止此事——或许,他有可能?提出与我们联合对?付李璋。”
昭昧若有所思。
“而?李璋,”李素节继续道?:“他势力最弱,又有流水在侧,绝不可能?与赵孟清联合。”
昭昧道?:“所以,与赵孟清联合,或与李璋联合,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
“是。而?且,”李素节迟疑片刻,说:“我们亦未必一定要与某一方联合。”
昭昧目光一亮,生出了兴致,问:“这怎么说?”
李素节附耳低言几句。
昭昧沉思道?:“有几分风险。”
李素节答:“难有万全之策。”
昭昧不语。
李素节没?有追问她的决定,话?题一转,道?:“回来后还不曾问你,我离开这一年?,也听说你与赵孟清后来的那场战斗,损失可重?”
昭昧亦回神,说了战损情况,又道?:“其?实还好,当时带去上武军都是曲准留下的势力,那一战固然有所损伤,但?也削弱了他们的势力,反倒为我们新近培养的兵力提供了机会,勉强算是因祸得福。”说着,又握住李素节的手说:“最大的损失便是你走了一年?。”
或许因祸得福并不只这一点。李素节想起武缉熙,想起那本书?,话?将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昭昧并未察觉,又重拾李素节归来的兴奋,说:“还有个好消息。”
李素节配合地问:“什?么?”
昭昧眸光明亮:“如今邢州城里已经没?有伎子啦!”
她尤嫌不够,拉着李素节道?:“正好,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军队。”
李素节跟着起身,出到外面,与前来通报的隶臣相?见。
昭昧轻快的步伐立刻沉下来,站住,问她什?么事情。隶臣呈上一封信笺,道?:“赵孟清来书?。”
昭昧微讶,不由得和李素节对?视一眼?,蹙眉接过信笺,打开后与李素节一同看完内容。
赵孟清请和。
“果然。”昭昧嗤笑一声:“他以为这样有用?”
李素节将信笺又看一遍,说:“只怕请和是假,拖延是真。”
昭昧问:“何意?”
“眼?下还不敢断言。但?是……”李素节面色沉凝:“赵孟清可能?要正式开战了。”
赵孟清要阻止她们结盟,而?如何阻止则有不同方法。要么,以连横拆合纵,要么,先发?制人,逐个击破。
只是他究竟选择哪一种,如今仍未可知。
昭昧只皱了皱眉,便暂且撇开此事,拉着李素节前往军营。
比起一年?之前,军队编制变化不大。数量庞大的上武军仍由曲芳洲带领,虽经交州一战而?有折损,但?恰好由强征的伎子和招募的贫女乞儿们补充进?去,实现了上武军循序渐进?的血液更替。
另外两只精锐部队,其?一刀锋营最为稳定,她们是最早追随昭昧的战士,已成为女兵训练的典范,随着训练日久而?不断精进?,但?始终保持着七百人的名额;而?另一支则算得上改头换面的存在,昔日缺马的现实伴随着李流景带领众世家?、尤其?是交州一战内部分裂的解决而?不再成为问题,陷阵营作?为骑兵精锐,得以从最初的两百人发?展到如今的洋洋两千人,各个弓马娴熟、装备精良,已经初见风采。
唯独一点不好。昭昧带李素节参观的时候忍不住提起,陆凌空摩拳擦掌的,总嚷嚷着要上战场。
昭昧道?:“我暂时没?有出动她们的打算。”
李素节不禁道?:“战争不远了,她们总会有第一次。”
“你说的没?错。”昭昧含义莫名:“但?不是以陷阵营的名义。”
这第一次的机会来得很快。
联合与否的议题讨论无果,昭昧便用上拖延战术,不给予李璋明确的回复,亦将赵孟清的请和搁置一旁,局势随之扑朔迷离,仿佛拉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掉。
赵孟清正是在此时出手的。他动若雷霆,向李璋发?动了进?攻,一举打破三方微妙的平衡,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幽州布防。
先前,赵孟清进?攻颍州,一举夺下六城,吓得李璋立刻调幽州兵马在西侧布防,正给赵孟清可乘之机,他迅猛拿下幽州,切断了颍州与汝州的联系,又以幽州为跳板,试图向汝州发?动进?攻。
幽州近乎空城,赵孟清取下土地却难得兵马,势力未能?有效壮大,但?是,汝州不同。
几乎在赵孟清向汝州动兵的同时,布防在颍州西侧的大量兵马立刻向反戈向幽州出动。
赵孟清低估了李璋或说李璋所代表的势力。
李璋曾因他的进?攻而?调动幽州兵马死守身周,他便以为李璋贪生怕死,不敢轻易踏出舒适范围,而?汝州得不到支援,必将唾手可得。然而?他未曾料到,懦弱的李璋竟敢主动调开颍州守兵!
汝州得到颍州支援,顷刻间形势逆转,赵孟清所据的幽州便面临西侧汝州和南侧颍州的双向夹击。
赵孟清原本以为的闪电突袭、单方面强势压倒,转眼?间化作?他与李璋的战术拉锯。
而?在双方猛烈交战时,昭昧接连收到李璋传来的数封信笺,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叫来钟凭栏,道?:“我有极重要的消息,需要交给江流水。”
钟凭栏道?:“比寻常消息都重要?”
“是。”昭昧道?:“关乎战局,不能?由寻常方式转交。你可有更妥当的办法?”
钟凭栏郑重说:“有。”
昭昧问:“什?么办法?”
钟凭栏自袖中取出一物,递到昭昧面前,说:“没?有旁的比它更安全,只是极珍贵,若非紧要消息,也不会不动用此物。”
昭昧低头,见到了她掌中之物,愕然怔住。
“怎么,不认得了?”钟凭栏笑道?:“说起来,我们从前送你母亲一支,后来我在你身上也见到一支,是她送给你的吧。”
昭昧抿唇不语,只缓慢抬手,拈起了那无比熟悉的物事。
倘若不是钟凭栏解释,她甚至以为,这本就是她的东西,是她不小心丢掉的东西。
那是一枚簪子。
昭昧仔细打量这簪子, 试图从中找出记忆中的痕迹,可是失败了。
她的那枚簪子曾在危急时刻插入敌人的身体,又无暇及时彻底地清理, 对照光线能看出晕红的痕迹,而眼前这枚却光鲜亮丽,只是抚摩日?久, 透出细腻温润的光泽。
她又将簪子看了几看,未发现端倪, 递还钟凭栏:“这要怎么传递消息?”
钟凭栏接过?,取火在簪尾处烧灼,慢慢的,簪尾竟有一层清漆融化,露出底层真正的原木雕饰,亦露出那存在细微不同的机簧, 轻轻一扣, 现出簪中银针般细筒。
昭昧不禁讶然。
竟还有这般设计!
不说在簪上?设置精细的机簧, 谁又能想到,竟要以灼烧的方式找到这易燃木簪上?的关窍?
钟凭栏道:“因是木簪,寻常人不知?内里,不会轻易灼烧,便?是选择了灼烧,若不得?分寸, 只会连木簪及内容一起毁掉, 用来传递机密再合适不过?。”
昭昧问:“这又是你们那个精通机巧的朋友的作品?”
“是。”钟凭栏说起朋友,含笑道:“也亏得?她想到这样刁钻的主意?, 又费了好些功夫当真做了出来。只可惜,做第一回 时, 她尚觉得?新奇,再做第二回,觉得?熟悉了,也没了趣味,就再也不肯做第三次了,如今这天底下,也只有两支。”
昭昧盯着木簪,沉默不语。
钟凭栏没有留意?,又说:“你有什么消息需要传递,便?写在半寸细纸上?,置于其中——”
“钟凭栏。”昭昧打断了她的话。
钟凭栏微怔。当面时,昭昧鲜少这样郑重地唤她名字,令人心头微跳,又故作镇定?问:“怎么了?”
昭昧锁住她的目光,肃然道:“你何时送我母亲这簪子?”
钟凭栏这才察觉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既然是你那位朋友的作品,总不可能是在你流放之?前?。”昭昧条分缕析道:“但若是流放结束后,你与我母亲可能的接触,就我了解,只可能是赵娘子入宫的那一次。是也不是?”
钟凭栏张张口:“……不错。”
昭昧目光锐利如同质询:“你托赵娘子将它送给我母亲,总不可能只为她添一件首饰吧。”
钟凭栏面露懊恼,又纠结几分,忽而长吐一口气,认命般说:“你想的没错,这本是为给你母亲传递消息。”
昭昧追问:“什么消息?”
钟凭栏笑笑:“自?然是营救你母亲的消息。”
昭昧的心揪紧了,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真相。她不错过?钟凭栏脸上?半点?表情,说:“你要营救我的母亲。”
“是。”钟凭栏面色坦然:“虽说那时何贼还没有出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周已面临累卵之?危,只要李益在位一日?,国灭便?在眼前?。那时我就想,若当真有贼人攻入上?京,皇宫必然混乱,或许可以浑水摸鱼,救出你的母亲。可李益将后宫布防得?如铁桶一般,我根本不能与你母亲相见,唯独那一日?她难产,李益召赵姊入宫,可能是唯一的时机,我便?将靠这簪子将信息送了进去。”
昭昧声音发紧、身体前?倾:“后来呢?”
“后来?”钟凭栏短促地笑了下:“后来发生?什么,你不是知?道了吗?”
昭昧不知?不觉攥起拳,皱眉道:“我要你来说。”
“那一日?的确很混乱,也的确是个大好时机,可惜李益没打算放过?你母亲,便?是在何贼攻入后,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就提着刀去了,根本没有给我们半点?准备——”
“够了。”昭昧声音冰冷。
钟凭栏没有说下去。
那事?情已经过?去了六年,昭昧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现实,可现在才蓦地发觉,原来她没有。
当钟凭栏说她曾想要营救母亲时,她竟冒出一点?犹疑,总觉得?母亲很可能并没有死去。只是,钟凭栏再度打消了她这异想天开的念头。
她再度自?钟凭栏手中取过?簪子,摩挲着,说:“母亲临走?前?,将那簪子交给了我,说是我的成年礼物。”
钟凭栏静静地听着,看着昭昧的目光带着复杂的叹息。
“我以为那只是个簪子,现在看来竟不是了。”昭昧抬头,向钟凭栏笑了下:“或许其中有什么她想告诉我却没办法当面说出口的话吧。”
钟凭栏喉咙动了动,又咽下去。
“可惜我见不到了。”昭昧说。
那簪子已经丢掉了,她曾努力地寻找,可目标实在太小,而逃亡中她走?过?的路太漫长,寻找的过?程就像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或许她永远也不知?道母亲要和她说的话了。
昭昧看着那枚簪子,平复着心头涌动的失落,再抬头时,表情如常,声音坚定?:“我会把?消息放进去,你要以最安全的方式交到江流水手上?。”
簪子容不得?太长的信息,所?幸,与江流水的交流亦不需要书写太多,很快昭昧便?将扣好的簪子重新交出,由钟凭栏封装后以明教的渠道送到颍州。
而目前?的颍州,李璋正处在兴奋当中。
他先是听从江流水的意?见,主动挑起了对赵孟清的战斗,结果被赵孟清打得?落花流水,即使江流水调兵到颍州防守,及时解除了警报,也不免心生?不满。
然而,当赵孟清攻入幽州后,江流水立刻以汝颍二州兵马夹击,转瞬令赵孟清陷入危急境地,李璋又浑然忘记她先前?的过?错,鼓掌欢呼、称赞不已。
他未足十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比起天天耳提面命的崔玄师,自?然更亲近事?事?顺意?的江流水,遑论崔玄师背后还有个偌大的崔家,即便?说一百遍他与崔家并无利益关联,也不足以取信李璋,相比之?下,任家已遭灭门,只留下江流水姊妹几人,其中江流水更是不良于行只能与轮椅作伴的废人,在李璋眼里,没有任何威慑力。
他哪里看得?到长远,只觉得?没什么比近在眼前?的开心更妙,江流水的举动每每戳中他的喜好,日?渐一日?的,他更倚重江流水,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和她交流一番,就像孩童总想把?心情分享给玩伴,而你来我往的战斗,只要不直接威胁他的性命,便?也只是游戏中的一环。
但这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赵孟清毕竟不是吃素的,意?识到自?己被包围后,当机立断,在应对前?后夹击的同时,调豫州兵马北上?颍州,对李璋造成威胁,试图围魏救赵。
比起让赵孟清吃瘪,李璋自?然更关心自?己的性命,一看到赵孟清发兵颍州就分寸大乱,连忙向江流水求助。
江流水再度给她指点?一条明路:“请公主出兵。”
她说:“邢扬二州尽在豫州之?南,如今赵孟清以豫州兵马北上?进攻我们,亦将豫州空门留给邢扬二州,只要公主调集兵力同样北上?攻豫,赵孟清为保豫州,自?然撤兵。”
李璋对这分析似懂非懂,唯独对结论听得?清楚:“可之?前?我们去信,好久都没有收到姊姊的消息。”
江流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危机已解,自?然不必着急,如今殿下求助,公主怎能不帮?”
“是啊。”李璋肯定?地说:“她肯定?要来帮我的!”
李璋便?按江流水的意?思向昭昧去信。如今他只识得?几个字,写不出全文,总要江流水写一遍,他再抄一遍,对外便?好像他已经能够写得?像模像样,而在江流水提议之?前?,类似的信函崔玄师总要主动为他代笔,这亦是李璋不喜欢他的地方了。
江流水回到宅院时,任百川走?过?来,推着轮椅将她送到房间,关上?门,说:“又有消息送来了。”
她自?怀中取出一枚簪子交过?去,说:“姓崔的盯得?太紧,明医堂是不能去了,我按你说的又找了家‘明’字号的店,探听了几句,还真对上?了,那老板就把?这簪子给我,说有极重要的消息。”
她咬住了“极重要”三个字,见江流水还在端详那簪子,便?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接着走?去守着门口,看江流水将簪子打开,取出短窄的纸条。
江流水一贯没有表情,任百川从她脸上?看不出消息究竟如何紧要,也没有询问,说:“我还接到了二姊和三姊的消息,二姊前?些日?子中了箭,没伤到要害,但照她俩说的情况,嗐,这仗可不好打啊。”
江流水是在汝州被崔玄师拦截的,彼时李璋兵马正在争夺汝州,且打向容城,其中或许便?有趁机寻回任家旧人的念头,而江流水试图从崔玄师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意?料之?中地失败了,但任家后人的名头实在大有用处,崔玄师便?将她们姊妹四人悉数扣留,打的正是将她们启用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