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神情微凝:“或许是巧合。”
李素节道:“三?日前,诸家曾有集会。”
昭昧不语。
李素节缓口道:“也或许是巧合。不妨再等几?日。”
几?日后,邢州城行政系统几?乎停摆,官员均抱病不出,官署空荡无人,小吏们耳目灵通,察觉不好,亦各自明哲保身?,闭门谢客。
昭昧早已预料将与李家分道扬镳,但这样大的动作仍始料不及。
她?问:“李家竟有如?此势力?”
李素节道:“往日邢州城势力,以?曲准与李家二者平分秋色,只是李家属文,乱世无兵,与曲准相比便有不足。但如?今曲准已死,曲二虽然接管,却无曲准积威,李家此时堪称独大。”
顿了顿,又说:“且世家子常以?军功锦上添花,自曲准与李家合作,更有多?人从军,军中想必也有他们的势力。”
“所以?,”昭昧道:“李家发话,他们一个个就直接撂了挑子?”
李素节道:“无论原因,为今之?计,还是以?解决问题为要。”
昭昧道:“挑几?个典型,杀鸡儆猴。”
李素节反对:“怕是不可。杀鸡儆猴,在于威慑,但能够威慑他们的不只我?们,能够杀人的也不只我?们。”
昭昧无言。
的确,她?可以?杀,李家也可以?杀。她?杀了人,旁人怕她?,但依然更怕李家。
李素节道:“唯有自李家入手。”
昭昧道:“那就杀了李太常。”
李素节提醒:“你有些怒急了。”
昭昧默然,按捺了心情,坐回桌旁沉思。
“杀李太常解决不了问题,”李素节道:“李太常一死,整个势力崩盘,意味着我?们什?么也得不到。而我?们手中,还没有足够的人力能够填补这个亏空。”
人,还是人的问题。
倘若她?们手中有足够的人手,能够支撑整个邢州城的运行,谁还管李太常的死活?
但是,练兵可以?一二年速成?,治事?却非得经年打?磨,有足够知识和见识。
她?们能够临时招兵编成?军队,却不能临时招人封官拜职。纵使邢州城中有能够交付一二的人,单单教育一条,便决定她?们将出自世家高门,又怎么可能在此关头挺身?而出。
因是乱世,她?们不免重武轻文,在文官培养上,至今仍无建树,能够依靠的除了她?们自身?,便只有钟凭栏名下明学堂中尚在学习的少年们,可数量仅能救急,仍远远不足。
因而,眼下的情况便格外严重。
昭昧思量许久,开口:“先和他们谈谈吧。”
谈判自然不为了达成?什?么目的,只是拖延时间,避免事?态恶化,再寻找别的解决办法。
谈判得到的结果也不出意料,李家直言,除非公主前往颍州,否则事?情不会结束。
邢州城富有,物资多?半集中于世家,如?今他们只是动用行政的手段向昭昧示威,日后,便有可能直接操纵市场令物价上涨,摧毁邢州城的经济。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但拖延的时间也给了她?们机会,思前想后,便只有一个办法。
李素节道:“我?去联系素舒。”
李流景已经遭到软禁,她?们联系不上,但李素舒居住在外,又手握暗鸮,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重要的是,李流景受李太常逼迫交出暗鸮,明面上,李太常以?为暗鸮已在自己手中,事?实上暗鸮却受李素舒控制。
这或将成?为她?们的重要武器。
此前李素节与李素舒就暗鸮进行交涉,李素舒撕开亲情的外皮,因素日怨怼拒绝合作。但此番针对李太常,她?却答应得痛快,只是,附有条件。
“我?必须亲自指挥。”这意味着她?要亲临现场。
李素节皱眉:“这很危险。”
“我?知道啊。”李素舒声音温柔:“难不成?你以?为,我?从前过的都?是平安喜乐的日子不成??”
李素节从中听?出嘲讽,可李素舒又“噗嗤”一声,道:“我?只开个玩笑,我?过去那几?年过的什?么日子,还有谁比姊姊更清楚呢。”
李素舒说得阴阳怪气,换做以?前,早勾起李素节几?分愧意,但自从知晓她?与母亲的交涉,知晓她?不再是昔日那个需要关照的妹妹,看她?的视角变了,那些懊恼也都?收起。
李素节平静地说:“你可以?同去,但需要在暗处见机行事?。”
李素舒也收起了那副绵里藏针的嘴脸,坐直身?体,答她?:“好。”
李素节将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故一一考量,待做好了充足准备,昭昧便向李家递交请帖,正式邀请李太常赴宴。但如?她?们所预料的那样,李太常拒绝前来日居,冠冕堂皇说了番不愿劳烦公主的话,反过来请昭昧前往。
这分明是场鸿门宴。
河图当即道:“我?带兵前往护送。”
昭昧摇头:“几?个侍卫足矣。”
河图道:“李太常不怀好意,又不知有什?么底牌,何必以?身?犯险。”
昭昧道:“我?不出现,又哪里能试出李太常的底牌。”
河图仍有顾虑,昭昧又说:“我?是为了‘谈判’去的。”
河图知道没有商量余地,扭头见到钺星,看她?又在和肉饼战斗,忍不住唤:“钺星。”
钺星茫然抬头。
河图道:“肉饼给我?。”
钺星立刻揣回怀里。
河图耐心解释:“此番凶险,你需要集中精神,以?防不测,这肉饼还是不要带了。”
钺星按了按胸口处的肉饼,目光游移。
“让她?带着吧。”昭昧狡黠笑道:“我?们谈判,她?把肉饼吃得满屋飘香,不很有趣吗?”
河图无话。
昭昧便带着李素节和钺星前往李家。
是日,李家门户洞开,往日不知有多?少成?员,今日却摆出了足够的架势。李太常亲自带人迎接,做足了姿态,将昭昧请进府邸。不知情的人,看着李太常满面春风,还以?为在供奉哪位祖宗。
然,一旦走进大门,李太常的热情也冲不淡那股长年累月积淀的阴寒。
昭昧无端想起在这里借住的那段时日,曾感慨此处比深宫更深,眼下,好似自何处吹来冷风,无孔不入地钻吹进骨子里去。
大门在身?后关闭,好像连阳光也遮蔽。李太常面色如?常带昭昧走进,期间来人与他耳语,他表情不动,回头时态度依旧殷切,但未进几?步便停下,还有意无意拦住昭昧去路。
她?们停在了这里。
李太常直起腰身?问:“公主决意留在邢州?”
昭昧:“不错。”
李太常叹息一声。
昭昧问:“何故叹息?”
李太常脸上殊无笑意:“公主执意任性,那么,某只能兵谏。”
伴随着他声音落地,周围涌出一群人来,所有武器都?对准了昭昧。
昭昧闲闲一看,哦,暗鸮。
带头的浮金演得有板有眼,好像下一刻就能冲上来把她?干掉。
昭昧也叹息一声。
李太常问:“公主何故叹息?”
昭昧面无表情说:“李太常执意谋逆,我?也只能明正典刑。”
李太常忽然笑了,捋着胡子道:“公主怕是以?为,我?要动用这些暗鸮?”
昭昧觉得有些不对。
下一刻,更多?人马涌上来,将她?们驻足的庭院挤满,暗鸮顷刻间调转矛头朝向新人,而新人却在控制她?们的同时,仍将目标锁定昭昧。
昭昧面色微沉。
李太常大笑:“公主莫不是觉得,这暗鸮在大娘手中呆了这么多?年,我?还敢再用?”
他叹道:“我?将大娘软禁,怕的便是她?惹出祸端,又怎么能信任暗鸮。”
昭昧板着脸:“所以?,又培植了新人吗?”
李太常坦诚道:“此番尚是她?们初次现身?,公主合该荣幸。”
昭昧目光逡巡,环视一周,又看向李太常:“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李太常道:“自始至终,不过请公主移驾颍州。”
话一出口,他厉声道:“动手!”
霎时间,新人全员行动!
钺星却定定地站在昭昧身?后,一动不动。
没动,是因为不必动。
眼下的形势并?没能对昭昧造成?威胁。那些动作的新人,确有半数想与她?冲突,而另外半数,却调转矛头,对准了身?旁想要冲突的新人。
换句话说,她?们在内讧。
李太常面露惊疑,第一时间转向昭昧:“你搞的鬼?”
昭昧眨了下眼,狐疑问:“李太常的人,自己竟也不知?”
很快,李太常便知了。
挤满庭院的队伍忽然散开,清出一条小路,走出一个人来。
李太常背对着她?,尚未察觉她?的到来,却先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唤:“父亲。”
李太常见鬼似的回头,见到了李流景。
第95章
李太常的心思生得比其她家更早, 早到曲准一死?,他便意识到机会来了,下定决心后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夺取暗鸮,软禁李流景。
当?日李太常的父亲、李流景的王父尚在时,李流景便野心昭彰, 提出了那样的计划,他强烈反对, 却敌不过父亲,只能接受李流景越过他去接触李家最核心的权力,直到父亲死?后,这?个女儿就成了遗留给他的隐患。
她带来的威胁实在太大,哪怕退居佛堂这?么多年,可暗鸮一日在她手中, 他就一日不得安宁。
即便夺走了暗鸮, 以李流景昔日的影响力, 他依然?不敢轻易动?用,为?此对照暗鸮的标准,私底下又练出一支队伍。
他以为?这?是撒手锏,可现在,这?支队伍因一个人的命令,骤然?裂作?两半, 彼此针锋相?对。
那个下令的人, 就在双方对峙时,从容走出, 眼神淡漠:“抱歉了父亲,她们是我的人。”
那一刻, 李素节深切地感受到,这?才是她的母亲,这?才是李流景。
因为?身为?女子,要达成目的非得付出更多倍的努力,却依然?坚持下去,最终牢牢掌控住权力的李流景。
可能因崩溃而沮丧、颓废,却也能耗费数载时光重拾勇气,重新锻造臂膀。
李素节早有怀疑,这?样的母亲,即使退居佛堂,也不曾将暗鸮拱手相?让,即使欣赏李素舒,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地交出权柄,除非……
她另有安排。
场面僵持,堪称势均力敌,谁也不能轻易动?手,谁也没有轻易发言。
直到昭昧打?断安静,道:“现在,李太常,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吧。”
李太常没有反驳。他和李流景对过眼神,彼此同时下令,双方各退一步,顿时让出当?中道路。李太常依旧在前方带路,不同的是后方又有李流景跟从。
昭昧看了李流景一眼。李素节与她说起李流景的情况,眼下发生的事情也就在意料之中,但心里多少有些触动?,有那么一瞬间,又想起了母亲。
仿佛大受打?击从此心如死?灰的李流景,这?样突然?站出来,扫清了一切疑虑。
可是母亲,单单她记忆里便几?次顽强抵抗的母亲……
只一闪念,昭昧便将思绪收回眼前。
双方入座,在武力威慑后,终于?进入正?题。
李太常还没有开口,昭昧直截了当?道:“我不会离开邢州。”
她的所有势力都在此地,离开邢州,不仅仅意味着位置的转移,其背后,更象征着要她交出全部权力,近乎任人鱼肉。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条件,不过是李太常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
李太常没有再坚持,退让一步,说:“那就请公主禁止伎子从军。”
昭昧断然?道:“不可能。”
李太常道:“上?武军人员充沛,纵使损耗,公主亦可自男丁中征收,有兵役在身,用来岂不容易。何必如此繁复,将邢州城上?下扰得鸡犬不宁。”
昭昧道:“不及李太常,一声令下,整个邢州成为?之震动?。”
李太常又道:“某只怕公主本末倒置。征收伎子从军,伎子能对大周有几?分归属?她们只管吃喝玩乐,公主却要她们行军作?战,为?此投入大量精力物力,也未必能见成效,实在得不偿失。”
“李太常果真为?我着想。”昭昧道:“我却为?伎子着想。国难当?头,她们仍只顾吃喝玩乐,我自然?要引她们回归正?途,倘若见效,岂不是大功一件。”
李太常又说:“教化百姓是太平时事,如今天下动?荡,当?以平定天下为?先。”
“平定天下。”昭昧笑道:“李太常可愿贡献力量,助我一臂之力?”
李太常反问:“公主何不助太子一臂之力?”
“此事不急。待来日平定东南四州,”昭昧意味深长道:“我理当?与太子合而为?一。”
李太常微微皱眉,似不解此话何意。昭昧也无意深谈,下一句又回到正?题。
双方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不热闹,实则没有半点?意义。
昭昧身后,钺星忍不住打?起呵欠,好几?次把手按在胸口,想要掏出肉饼来咬上?几?口,可碰到油纸包,又想起河图叮嘱,犹犹豫豫地还是收回了手。
时间在乏味的交涉中逝去。
昭昧脸上?透出不耐烦的神情,终于?,当?李太常又是一言落定,她“噌”地拔刀。
在众人愕然?中,“碰”的一下,插进身前桌面。
刀尖穿透半尺,昭昧松手,刀便立在她们中间。
“李太常。”昭昧说:“我以为?,既然?谁也说不过谁,那我们该换种方法决出胜负。”
李太常深深看昭昧一眼:“公主以为?该换何种方法?”
昭昧屈指在刀身轻弹,道:“显而易见。”
李太常忽然?笑了:“那某怕是要承让了。”
话音落地,门外一阵喧哗。
昭昧转过目光,便看到一线光亮。
那是刀锋反射的天光。
下一刻,庭院中兵马嘈杂,透过敞开的大门能够看到,众多士兵聚集,刀枪整齐,将前路封堵,更有前方队伍直入厅堂,大步到昭昧身前,刀上?冷芒也照上?昭昧的脸。
昭昧立刻按住刀柄,将要拔出,却有人比她更快!
眨眼之间,钺星已横刀拦在她身前。
对方的刀停在尺许之外。
昭昧目光一扫,厅堂中十余战士,厅堂外已不可细数。
她沉声道:“我似乎见到了上?武军的装备。”
李太常捋着胡子,微笑道:“或许也可以唤作?李家军。”
昭昧了然?。这?是李家人编入上?武军后发展的势力。
“公主。”李太常道:“某本不愿走到这?一步,奈何公主步步紧逼,某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更多的人涌上?来将她和钺星团团包围。
钺星已不见往日散漫,目光炯炯,她攥紧刀柄,身体绷成弓弦,如蓄势待发的黑豹,下一刻便要扑上?撕咬。
但是,对方人数太多了。任钺星有天大本事,亦不可能同时牵制几?十双手脚。
何况,同行的还有别人,而暗鸮擅长的,从来不是战斗。
昭昧缓缓松开了刀柄。
李太常亦面色微缓,带出几?分笑意:“多谢公主配——”
他脸色骤变!
昭昧扭头向?外,高声:“动?手!”
干戈四起,刀枪铮鸣。一行人涌进厅堂,突破李家的封锁。
更吵闹的喧哗响起,又很?快恢复平静。
李太常已然?起身,看着突然?出现的兵马,目光看向?门口。
短兵交接后,一道人影出现在那里。
在场所有人都认得她。
“曲芳洲,你?——”李太常目光惊疑地在昭昧和曲芳洲之间游移。
关于?曲芳洲和昭昧的关系,不少人都心有猜测。一方面,自从曲芳洲步入邢州官场,关于?她的过往就被翻了个底朝天,谁都知道她和河图关系密切,而河图是昭昧亲信,曲芳洲就此与昭昧亲近并不奇怪。另一方面,当?初昭昧杀曲大,许多人都见到曲芳洲护卫在侧,但细想来,曲准一死?,邢州无主,曲大和曲芳洲自然?兄弟阋墙,与其说曲芳洲为?昭昧撑场,倒不如说,曲芳洲不方便亲手做的事情,昭昧代做,这?才是真相?。
李太常始终以为?,她们是合作?关系,就如当?初曲准与昭昧那样。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防备。
暗鸮为?李府世代传承,即使落入李流景手中,其培养方法李太常亦了然?于?心,无非重新培养,效果却不差,由她们护卫庭院,便是暗鸮埋伏在周围,也多半能发现。
所以,当?昭昧走入李府,有人前来耳语,确定周围没有官兵出现,且没有暗鸮踪影,他便笃定,只要李府大门关闭,昭昧就再没有传递消息的途径。
可现在,曲芳洲却出现在他眼前,时机又掌握得这?样巧妙!
她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总不能是昭昧出发前便预测出他们动?手的时间……
李太常表情不定,落在曲芳洲身上?。他的问题,曲芳洲没有回答。
盔甲在身,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磕响,她手按刀柄,挟着屋外清风与战意冽冽,大步流星,向?昭昧走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她的目光,只落在昭昧身上?。
沉重的皮靴在地面踩出节奏规律的铮铮声响,曲芳洲停在她面前。
目光相?触的瞬间,她低头,俯身,屈膝,跪在昭昧面前。
字字铿锵:“臣曲芳洲,幸不辱命。”
屋中响起低调隐晦的惊异声。
曲芳洲跪下了!曲芳洲竟然?冲昭昧跪下了!
李太常张口结舌,发觉自己此刻竟连问也问不出口。
曲芳洲是什么人?
一年之前,她不过是名都尉,纵然?是曲准的次子,亦没有资格出现在他们的桌边。
可一年后,她继承曲准家业,是邢州之主,是扬州之主,更是整个上?武军的统帅,拥有邢扬二州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纵然?私底下仍有暗流涌动?,可明面上?,所有将领都要向?他低头。
这?样的曲芳洲,此刻,众目睽睽之中,竟向?昭昧俯首!
这?一惊变始料未及。李太常在震惊失语之后,迅速以敏锐视角意识到今天这?个局中最大的问题。
倘若昭昧早有这?样的实力,又有这?样挥刀向?李家的魄力,又为?何先前那般表现,令他误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奇怪吗?”昭昧扶起曲芳洲,目光沉静地开口:“我为?何要将这?谈判坚持到最后?”
李太常心理这?样想,却不愿为?昭昧牵着走,没有开口。
昭昧亦不看他,扭头向?曲芳洲道:“事情解决了?”
“是。”曲芳洲道:“根据李家调用的兵力,已将李家在上?武军中势力连根拔起。”
这?便是她明明有足够兵力,却没有第一时间亮出来与李家兵马对峙的原因。
她们要趁李家露出底牌,一举消除隐患。
李太常听懂了。
他看向?昭昧,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忽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从来不是他所谓的公主。
他终于?,第一次,将昭昧看进了眼底。
昭昧也在看他,只是目光中含几?分轻蔑,又化作?连轻蔑也没有的漆黑。
她想起了李璋,也想起她问武三武四自己的名字,他们却只肯定地说她姓李。
不禁笑道:“现在,重新认识一下。”
她受众人目光,又视而不见,只声音笃定地说:“我姓武,名昭昧。是邢扬二州的主人——”
“亦将做这?天下的主人。”
李府有?变。
这是李素节早已推断的结果。单单这四个字, 并不值得李流景与昭昧相见。后来她说的是,李家?试图调兵。
昭昧并没有?深究李流景交出暗鸮又身受软禁,为何仍对李家动向了如指掌。她的心?思全然放在调兵一事上?。
必须拔除这个隐患。才有了今日的请君入瓮。
现在, 尘埃落定。
强大的武力碾压下,李太常纵使有?通天的势力,亦不能施展。曲芳洲带兵有?条不紊地将客厅中的李家人全部捆绑, 搁置一旁。
钺星也记仇,认准了方才交手的人, 那?刀尖在他们身上?戳了几个洞,满意了,又掏出肉饼。
这肉饼她揣了一路,还没能吃上?一口,这会儿?终于得了闲,张嘴就咬去了半个, 顿时心?满意足, 眯着眼睛, 那?点眼白看不见了,整个人便黑成了一只?小猫,偶尔伸舌头细细舔着嘴唇手指,不漏掉一点油水。舔过了,想起什么,她动作一僵, 偷偷地看向昭昧, 见她没有?察觉,才放心?地又咬了一口肉饼。
昭昧看见了, 但这会儿?懒得再说她手不干净,只?当不见。
有?上?武军出动, 暗鸮便只?原地待命。李素舒说是亲临现场,实际上?根本没轮到她现身,暗鸮无主,此刻都围在李流景身旁。
很快,场面清理干净,李家?人都堆在一旁,上?武军亦回归昭昧身侧。这时,李流景起身,走?上?昭昧面前。
两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却似在彼此眼神中完成了交流。
昭昧道:“后面的事情由你来收尾。曲二从旁协助。”
李流景看一眼曲芳洲,点头:“好。”
昭昧转向李素节,李素节以为她有?什么吩咐,上?前一步,听到她说:“我饿了。想吃肉饼。”
钺星正将肉饼吃得满室飘香,勾起了昭昧的馋虫。
李素节失笑,道:“好,你去吃肉饼,我再去和素舒谈谈。”
李素舒现在的心?情不太美妙。
本以为这番行动,她能够带领暗鸮一雪前耻,谁知真正到了现场,才发现白费工夫。
暗鸮根本就是走?了个过场,到头来她只?空欢喜一场。
李素节来见她的时候,她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可开口就暴露了语气:“姊姊今日这场戏看得可好啊?”
这是挖苦她全程陪跑呢。
李素节大方落座,道:“比你的位置好些。”
李素舒片刻拉下脸,转瞬又盈盈浅笑,道:“那?怎么不留下继续看戏,却来这儿?找我?”
李素节不言,她又笑道:“该不会又是从前那?件事吧?我说了,我不答应。”
李素节慢条斯理地开口:“自你回到邢州算起,暗鸮到你手中,已有?三?年。”
李素舒好整以暇:“是又怎样??”
李素节道:“可你撤回暗鸮,仅有?一年。”
李素舒面色稍沉:“那?又如何?”
李素节从容微笑:“既然前两年暗鸮均在公?主身边,后一年,又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李素舒道:“我乐意。”
李素节不理会她,说:“撤回暗鸮,是在曲准死后。明眼人即使不知内情,亦可知晓,自曲准死后,公?主势力只?增不减。世人多?爱踩高捧低,这样?论来,本该是从前不愿意的,后来又愿意了,可你却相反,从前答应了,后来却不答应了。”
李素舒嘴角溢出声?意味不明的笑。
李素节道:“倘若你是我记忆中的素舒,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可你不是,非但不是,你任性大胆,喜欢剑走?偏锋,更无理由突然抽身,除非……”
李素舒问?:“除非什么?”
李素节抬眼:“除非为了再进一步。”
李素舒看着她,忽而笑开,目中波光流转。
李素节道:“现在总该说了,你想要如何再进一步?”
声?音似从舌尖弹出,李素舒轻巧道:“我要负责公?主侍卫。”
李素节不假思索:“不可。”
李素舒笑意转淡:“从前你们可不是这样?做的。”
李素节道:“从前公?主任用暗鸮,是为信任我。但她不信任你。”
李素舒道:“可你们不知道暗鸮是我的。你们信任了暗鸮,就该接受我知道你们的秘密。”
李素节神色淡淡:“你该知道那?些秘密一旦出口……受损的不会是公?主。”
“是吗。”李素舒悠声?道:“看来谈判失败了啊。”
“不。”李素节说:“暗鸮有?更合适的去处。”
李素舒兴致寥寥地问?:“什么去处?”
李素节缓缓吐出两个字:“斥候。”
一刻钟后,李素节走?出李素舒的住处。
李素舒并没有?给出答案,但彼此心?知肚明,现在的沉默只?是为了讨价还价,而结果已经确定。
她手中握有?暗鸮,如果不能为公?主所用,就只?有?一个下场。
姊妹多?年,却走?到针锋相对,昔日情谊只?剩下利益关?系,李素节不免唏嘘,唏嘘过后,该走?的路还要走?下去。
李家?一事仍在持续发酵。李流景不动则已,一动便雷霆万钧,不计亲戚血缘,所有?反对者均人头落地,李太常首当其冲,与当日一百余人,以罪名谋逆,死在李家?上?下所有?人面前,尸体在府邸中央的大院中摆放了三?天三?夜,鲜血染红石板,深入缝隙,留下经久不退的红。
自此以后,所有?人走?过穿堂的庭院,都将想起这一天。
李流景,自李家?大娘,跃而成为李家?娘主。
任家?人私下如何谩骂,面上?终须恭敬俯首。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李家?只?是开始,谁也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她们要借李家?之势,令邢州所有?世家?势力向她们低头。
如今,参与此事的诸家?都已经夹着尾巴,短时间内不敢出头,余下的事情,昭昧已经交到李流景的手中。
她的目光则落到另一件事情上?。
先前派往北方沟通买马的队伍回来了。
她们此行并没有?带回马匹,但带回了北方的情况。
战马以边地出产最?优,细说来,便是汝、幽二州与北域交界。幽州已在李璋名下,崔玄师亦已发动对汝州的战争,一旦李璋拿下汝州,整个北方尽入其手,马匹封锁只?会更加严密。
来人报说:“现在战斗打得正烈,似乎有?意向北推进,已经进展到容城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