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李素舒有些失望:“看起来还是骨气比较重要。”
“从前或许是那样,但现在,”李素节道:“只是觉得你并不想?要。”
李素舒收敛了笑意,凝视着李素节,嘴角微微抽搐,突然说:“我恨你。”
“我恨你就那么逃了,把所有事情都撇给了我。”她狠狠咬牙,在脸颊绷出痕迹,很快又?松开:“可我又?理?解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并不需要李素节回?答。她说:“我刚回?来的时候,你来看我。你对我说,该让别人牺牲去啊……我那时候就想?,是啊,的确应该这样。凭什么该我牺牲?凭什么该你牺牲?凭什么——非要有人牺牲?”
李素节张口欲言。
“但是!”李素舒粗暴地打断她:“理?解又?怎样?理?解不是原谅。我不想?原谅你!”
李素节笑了。
李素舒盯着她:“你还能笑得出来?”
“你不需要原谅我。”李素节道:“你也?可以恨我。”
李素舒警觉地看她。
李素节说:“但我只觉得好笑。”
“我知道你想?些什么。”李素舒冷笑:“你想?,是我要留下来,还趁机得到了暗鸮,我却?还恨着你——这般无耻是吗?”
“不是。”李素节说。
李素舒愣住:“说谎!”
“我笑。”李素节道:“你宁可恨我,恨我这个与你同样处境的受害人,却?不去恨那个逼我们走?上那一步的罪魁祸首。”
李素节见到李娘子的时候, 昭昧也走进了曲府。
曲准曲大虽然死去,但曲芳洲仍在,曲府尚未荒废, 却有几分冷清。曲府娘子能在军中安插细作,在曲府更不遑多论,因?此早换了一批人?手, 将曲府娘子软禁一隅。
但就目前来看,她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曲大死去的消息传来时?, 她大惊失色,一时?晕厥,但醒来后?却镇定许多,没有当初曲府娘主那般疯狂发作,只默默流了几回泪,便好像接受了现实。
传入她耳中的消息, 自然是广为流传的版本:曲大刺杀公主, 故被?处死。
旁人?信, 但曲府娘子这样知根知底的人?,怎么也不信,却也没有喊冤,也顺从地隐居,再没有半点声息,好像就消失在庭院里一般。
昭昧来见的时?候, 发现她面?容清癯, 还白了头,只是神?情浅淡, 不似痛彻心扉。
“别来无恙。”昭昧说。
娘子看她一眼说:“公主才是别来无恙。我却变了。变老了。”
昭昧没有继续寒暄,道:“见我什么事?”
娘子道:“郎君战死沙场, 长子大逆不道,如今他们都去了,只留下我一人?,住在这里,实在伤心,还请公主恩典,许我……落发出家。”
昭昧眨了下眼:“出家?”
娘子点头:“愿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昭昧说:“出家不出家的,我不在意?。但你要搬出去,就有些为?难了。”
娘子沉吟片刻,说:“愿以一事交换。”
昭昧道:“先说来听听。”
娘子说:“不知公主是否记得大郎身?上玉佩……”
昭昧道:“不记得。”
娘子顿了顿,继续说:“那块玉佩,为?形状不规则的圆环,之所以如此奇怪,是因?为?它?只是一半。”
说到这,她抬眼看昭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接着说:“而另一半,本?在郎君身?上,如今他战死沙场,那半块玉佩便下落不知。”
昭昧问:“找到又能怎样?”
“曾听郎君一言,”娘子道:“两块玉佩合一,便能得一秘密。”
“哦。”昭昧说。
娘子问:“不知此事可否作为?交换?”
“这事情于我用处不大。”昭昧道:“但你只是去出家,也不算什么大事。”
娘子道:“多谢公主开恩。”
昭昧问:“寺庙选好了?”
娘子道:“……尚未。”
昭昧向身?边人?道:“为?娘子选个寺庙,送她去出家吧。”
她起身?:“还有旁的事情?”
或许发展太快,娘子接受不及,有些迟钝:“没有了。”
“以后?这种事情别来找我。”昭昧道:“我很?忙。”
说完,转身?走人?。
出了门,说:“找人?到庙里去给她做伴。”
隶臣应声。
自曲大那里得来的玉佩始终在她手中,但不知有何用处,今日娘子一言,的确提醒了她。若能找到另外?半块,或许便能派上用场。
回到日居,她安排人?照着玉佩的不规则形状去找对应的半块。再过一阵,李素节回来,两人?交流了今日所得,李素节道:“我娘想要见你。”
昭昧微讶:“你娘?”
这件事似乎没什么了不得,但是,自她与李素节来到邢州,李娘子便从未与她正式相见,不说李娘子与她娘有旧,无论从昭昧与李府的合作,还是从她和李素节的关系,这都有些奇怪。
现在她突然邀请,就更奇怪了。
李素节推测,或许是今日唤醒了母亲许多回忆,便也想起了和殿下的往昔。
但昭昧是谁,李娘子许久不见她,突然约见,难道她会立刻赶过去吗?
她只会先去做别的消遣了时?间,再不慌不忙地应约。
李素节又将李素舒的事情说清,唏嘘之余,又有几分担忧:“暗鸮曾与我们相处多时?,在我母亲手中时?,我尚可放心,但素舒……她只怕藏有心结。”
她固然出言相激,可短暂的失态后?,李素舒也迅速平静,只是此次谈判失败,暗鸮也没能再取回来。或者说,以李素舒表现出的对李素节的态度,暗鸮怕是没那么容易得到。
昭昧听出李素节话中意?味,道:“我们刚到邢州的时?候,一无所有,又受曲准掣肘,要不是暗鸮护卫在侧,只怕我们早就暴露,根本?等不到今日,更谈不上为?暗鸮换主感到忧虑了。”
李素节展颜一笑:“你倒安慰起我来了。”
昭昧故作不满:“你刚还难过呢,现在又笑,难不成是耍我的?”
“不笑了不笑了。”李素节道:“素舒那边,我再想想办法?。”
曲准没死的时?候,她们受制于曲准,曲准死了,又有千头万绪涌到她们面?前,竟有种从头迈步的艰难。势力不够稳定、 人?力够充足、金钱不够支撑……连暗鸮也没了踪影。
她们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都只能试探着一步步向前踩。
李素节挂念着暗鸮的事情,昭昧则惦记着钱和人?的问题,而这两个问题,她打算从一个人?身?上想办法?解决。
她找了个时?间,前往明芳楼,见钟凭栏。这回掌柜的不装什么老板了,直接将她请进内室,不多时?,钟凭栏带着笑声走进来,一阵风似的凑到近前:“小公主,你可算来了。”
她总带着亲切往昭昧身?上贴,昭昧推测她大约是自己母亲的相识,姑且算长辈,但也不喜欢这样的热情,让了让,说:“我来是为?了你的慈幼堂。”
钟凭栏好笑道:“我就知道。”
慈幼堂并不在邢州城。昭昧带着钺星,在钟凭栏的安排下,前往邢州城外?的一处庄园。
钟凭栏跟庄园的护院说了一声,带昭昧走进去,说:“这里住着六十七个孩子,最小的才四个月——”
忽然有人?打断道:“现在是三个月了。”
昭昧扭头:“丹参?”
正是明医堂的丹参,怀里还抱着个婴儿,说:“公主,喏,这就是前几日捡回来的孩子,才三个月,谁这么忍心——嗐,这么忍心的人?多了。”
钟凭栏问:“能吃东西吗?”
“吃了一点,又吐了,一直哭,才睡着。”丹参向昭昧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就是出生?没多久,总是生?病,很?难养活,庄园里现在就有十多个,从前还有更多,可惜……”
她没说下去,昭昧也懂了,又问钟凭栏:“除了她们呢?”
钟凭栏道:“丹参说了,一岁以下的就有十几个——她们多半是出生?就被?扔掉了,因?为?不好养,有的也就夭折了,不然还会更多。剩下的便是十岁以下的,有四十个左右,孩子最多,有的是被?扔掉的,也有的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再往上的,十几岁的有十个左右,数量最少,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她们一般也不会被?扔在外?面?了,少数的,都是从几岁时?候养大的。”
丹参嘴快道:“是啊,十几岁都可以生?孩子了,谁舍得扔呢。便是有早早就扔掉的,长到十几岁了,还有可能被?人?拐去卖掉呢。”
钟凭栏也说:“我们收养钺星的时?候,她有十二岁,也是早些年就流浪了,只是性格很?倔,没人?能欺负,才留到那么大。”
昭昧听她们简单说明了情况,才跟着钟凭栏到庄园里逛上一圈。很?快发现这里设施齐全,不仅有学?堂,更有校场。按照她们起名的规则,学?堂便叫明学?堂,校场便叫明武场,简单粗暴。
昭昧来到的时?候,正有几个孩子在练武,看起来都是十几岁年纪。
昭昧不禁想起自己十岁时?习武的模样,难免又想起那时?陪在身?旁的母亲。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问:“没有更大的孩子了吗?”
钟凭栏道:“再大些的孩子,便要她们帮忙做些事情了,可能分配到各处去,并不住在这里。”
昭昧问:“做什么事情?”
“横竖不是为?官或从军。”钟凭栏调侃一句,说:“在我名下的各处店铺做事。似丹参,便是赵娘子当初捡回来的,如今在明医堂做事。”
昭昧感慨:“那该有很?多人?了。”
“如今收养的孩子,无论年纪,凡是在册的,算起来也有上千人?了。这里只是邢州的,旁的州也有。”钟凭栏道。
昭昧忽然扭过头来看她:“别的州?哪些州?”
钟凭栏坦诚道:“上京、颍、豫、湖、邢、扬六州。”
昭昧深深看她一眼:“钟娘子当真是好发财啊。”
钟凭栏苦笑了:“如果开慈幼堂能够发财,我的确要做中原首富了。”
昭昧沉吟不语。
“我明白你的来意?。”钟凭栏叹息一声,说:“你若要人?,这些十几岁的还没有安排去处,各地算起来也能有几十人?,你大可以来用。但你若要钱,每年十万倒是可以,再多的,我也无力为?继。你也看到了,我虽然店铺不少,可开支也大,实在不能一力承担你的军费。”
昭昧坦白道:“我要人?,但几十人?太少。我也要钱,十万远远不够。”
钟凭栏摇头:“没有更多了。”
“那就先把人?留着吧,需要时?再来找你。”昭昧说。
昭昧在这里住了几日,和其中几个孩子交流了一番,虽未发现钺星这样的天纵奇才,但个个识字,学?文的也略通武艺,箭术可圈可点。
虽然稍有欣慰,可最大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
昭昧和李素节讨论过扩军的事情。她们依靠上武军太多,需要更多新鲜力量的加入,但再一次卡在钱粮上。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日居,李素节正在等候,先递了杯水,昭昧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说:“这几日安排我去见你娘——”
话到一半,她才察觉李素节也同时?开了口,便打住,问:“你说什么?”
李素节没有客套,直言:“你听说了吗?李璋那边的消息……又有人?过去了。”
昭昧问:“谁?”
李素节顿了顿,说:“宋含熹。”
她的老师。
第88章
宋含熹曾历仕三朝, 三十余载堪称只浮不沉。第一任皇帝时,她入宫成为女官,第二任皇帝时, 她成为尚宫,已实际执掌后宫权柄,连皇后也尊敬一二。可惜这两任皇帝登基时均已垂垂老矣, 未几年便撒手人?寰,又硬生生熬死了不少子孙, 尤其第二任皇帝时,同样?日渐衰朽的皇子?们你争我夺,总怀疑下一刻父亲便要归西,生?怕夺权晚了便尘埃落定?,斗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反而没熬过老皇帝, 先走一步, 便宜了年纪最小的李益。
李益生?在深宫, 不受宠爱,连存在也鲜为人?知,倘若不是他的兄长一个个全都魂归地府,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当,可命运偏爱捉弄,老皇帝死后, 各枝宗室都以为老皇帝无嗣, 算盘打得叮当响,讨论到底推哪个孩子?上?位, 宋含熹却从犄角旮旯里将李益拉了出来。
彼时李益十几年纪,长得瘦瘦小小, 怕生?怯懦,并不讨喜,宗室们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绞尽脑汁想把李益撇出候选项,是武缉熙力排众议,与宋含熹一同坚持,最终将李益带上了皇位。
李益自幼生?长在角落,不曾受人?瞩目,初登皇位时,吓得直想溜走。宋含熹虽然权力颇大,却限于后宫,是武缉熙手牵手将他?拉上?皇位,又手把手教他养出几分帝王之势。
可笑的是,当李益终于懂得如何利用皇帝权力,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逼娶他?的老师。
宋含熹也因此一度与武缉熙关系紧张。一旦武缉熙成为皇后,想当然的,以她的能力,必将分割宋含熹的权力。
然而宋含熹的担忧并没有发生?。武缉熙的目光从未停留在这里,自入了后宫,她便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只偶尔以宋含熹为窗口,探出观望的眼?神,想了解几分政事?,却很快被李益发现,严令禁绝。
故而,某种意义上?说,终李益一朝十几年,宋含熹依然是后宫最风头无两的人?。
换言之,宋含熹历仕三朝,从未行差踏错,期间不知旁观多少人?死于立场,自身地位却始终稳稳当当。
就是这样?一个人?,她选择了李璋。
昭昧和?李素节身在邢州,已经是人?尽皆知,宋含熹不可能不知,但任何感情均要让位于政治,她没有因为十几年的相处产生?偏移,依旧固执地选择了她认为对的立场。
李素节为之难过,却也没有多久。她和?宋含熹的观点很早之前就有碰撞,即使是师生?,亦各有思想,因此和?昭昧说起时,她已经能够视作一条寻常的情报,做了交代,便继续道:“另外,我得到消息,赵孟清已经出兵攻打凉州。”
如她们预料的那样?,赵孟清意识到北上?进攻很难从李璋那里讨到好处,就转变策略,开始向西用兵。凉州在青州西侧,与东部诸州断绝,堪称孤岛,而青州又是赵孟清发家之地,倘若不出意外,此战的结果便可以预料。
昭昧道:“扩充兵力的计划需要提到案头了。”
上?武军的兵力并非不足,只是她们需要留出裕度,为其中?很可能清洗掉的部分提供补充,而补充的兵马必须首要保证为她们所用。
这并不容易。邢州早在大周时便拥兵自重,又有以李家为代表的世家累世驻守,多年以来?,已经形成相当顽固的体系,武由将军把控,文由李家执掌,两股势力几乎能够左右邢州的局势。
如今曲准虽死,军中?势力尚未更新,而李家虽然还在支持昭昧,但暗鸮的突然离开也为她们敲响了警钟,遑论,她们当初获得李家支持凭借的是昭昧的公主?身份,而现在,天下间有另一个比她更名?正言顺的存在。
李素节问:“你还是坚持原本的想法?吗?”
昭昧点头:“是。”
李素节道:“恐怕不似你想的那般顺利。”
昭昧道:“河图她们当初不也是这样?成了我的人?吗?”
李素节道:“那是彼时她们走投无路,而更多的人?早已习惯了那样?的环境,在新的动荡来?临之前,她们宁可死在那样?的安稳里。”
昭昧奇道:“我们两个怎么恰好反过来?了。当初我不要救她们,是你坚持去救。现在我要带她们脱离苦海了,你反而劝我放弃。”
“不是劝你放弃,而是时机不对。”李素节道:“人?到绝境,是愿意以死相搏的。但在那之前,不到绝境,受再多苦,她们也只会觉得还可以忍受。”
昭昧不语。
李素节语气一转:“你若坚持便去做吧。做了才知道结果。”
昭昧默了默,到底开口:“我坚持。”
李素节笑笑,没有再劝:“我这就去安排。”
结果已经敲定?,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要李素节拿出章程。她在筹划扩军之事?,昭昧则捡起李娘子?的邀请,前往李府与她相见。
李素节见李娘子?时,李娘子?曾在言语中?询问她是否带了兵马,当时李素节没有明白,过后深思,想到这或许是暗示。
李娘子?在李府的行动受到限制,甚至还有人?监视,唯有她们带兵前往,切断旁人?的视线,才有可能正常谈话。
故而昭昧也是带兵去的,兵力散开,护住她们相见的佛堂。
在佛堂门前,昭昧停了停。
钟凭栏或许是阿娘的旧识,但尚未戳破那层窗户纸。这样?一来?,李娘子?,或许是她在宫外见到的第一个,阿娘的朋友。
阿娘,朋友。这两个字眼?组合在一起,心里有几分别扭。她定?了定?,迈步走入,自明亮的阳光底下,踏入黯淡的佛堂,见到雾霭缭绕、烟尘在空气中?浮荡,又裹挟几丝阴寒,钻进她的鼻孔。
“阿——嚏!”昭昧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跟着抖了抖。
这绝不在她计划之中?。
她忍不住摆摆手,拂去鼻尖周围的尘霾,转向旁边,一抬头,透过敞开的帘栊,见到了那深深处的人?。
大约是惹了尘埃的缘故。鼻子?忽然酸起来?。
好似有细细一条线,穿过时光、穿过过往、穿过深院高墙、穿过生?死别离,将眼?前人?与心上?人?连在一起。
明明除了年纪相仿,她们一点也不像。
昭昧捏了捏鼻子?,没有往前走,问:“要我走到你面前去吗?”
李流景起身,缓缓走来?。
昭昧下颌咬死,眼?见着她步步走来?,说:“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李流景的目光在她面庞逡巡,微笑着,目光穿越雾霭,道:“你与她很像。”
她说:“幸而,你只与她很像。”
昭昧忽而粲然一笑。她向前走出几步,掠过李流景身旁,又回身望她,道:“听说你们是好友。”
“大概吧。算起来?,我们相识也二十余年了。”李流景低头斟茶,说:“那时候她做了状元,我欲嫁与她为妻,却遭到拒绝。”
昭昧一屁股坐上?主?座:“然后呢?”
“我正年少气盛,心有不服,便找上?门去。”李流景将茶水递到昭昧手中?,说:“她不肯见我,我便百般纠缠,原本只是为了那状元的名?头,却在纠缠中?当真多了几分欣赏。”
昭昧端着茶没有喝。
李流景在旁边落座,说:“后来?,我们大概也成了朋友,那时,她才和?我说她拒绝的理由。从那之后,我们便无话不谈。”
“她倒是信任你。”昭昧道:“也不怕你告诉旁人?。”
“她知道我不会。”李流景道:“我们姑且算是一样?的人?。”
昭昧上?下打量她,没说话,眼?神却把什么都?说了。
“但其实,也的确不一样?。”李流景道:“她想要女扮男装立身朝堂,可我不同,我总以为单单以女子?的身份,也能够做出一番事?业。只是那时候终究为世道所限,总以为女子?能够为世人?所承认的优秀,便只有将才华倾注到丈夫身上?——我就那样?做了。”
昭昧这时却说:“我反倒觉得你们像了。”
“总之,我不认可她的做法?,她不认可我的做法?,我们都?想要证明自己,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努力。”李流景说:“你母亲曾一度胜过我,她做了宰相,亲自拥立年仅十六岁的先帝登基——我不得不承认,那恐怕是我一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可先帝竟为她的拥立而生?出妄念,亲手剥夺了你母亲的一切。而你母亲,纵使心高气傲,也如我一般,最终为世道拘束,就那么入了宫。”
昭昧无言。
“刚巧,那一年,我丈夫死了。”李流景自顾自地说:“她失败了。我也失败了。”
世人?皆道她对亡夫情深意切,丧夫后形销骨立,病体支离。却不知晓在他?死的那一刻,她的所有理想都?遭覆灭,哪怕那理想现在看来?有些可笑,可彼时却支撑着她的全部骄傲。
可偏偏,连武缉熙也没有做到。
平日里她们常为此争执,以为自己走的才是正道,总想自己比对方多走一步、多赢一点。
可武缉熙入宫前的一天,向她剖白自己的心情,亲自宣告了自己的失败,又真切地希望她能够成功。
而她,背负了她们的一切,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到。
昭昧问:“为什么不见我?”
李流景似答非答:“我总不相信她会这样?死去。”
昭昧紧闭着嘴。
“宫变之夜,葬身火海……”李流景说:“她那样?的人?,怎么能这么……这么轻易地死?”
昭昧道:“素节姊姊亲眼?所见。”
李流景仿若未闻:“她该是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一定?要反抗的人?才对。”
昭昧也这样?想。可是她没有回答。
话题就这样?漫长地在沉默中?被抽离。
李流景抬眼?,逡巡看着昭昧的脸,目光陡转锐利,扫尽迷离。
她字字道:“李府有变。”
回到日居的路上?,昭昧的心情颇为复杂,总觉得母亲好像一副拼图,她每走出一步,都?是将她拼凑得更完整一点。
可是再完整,也只是不可追的过去。
她还要活在当下。
将那些消极的沉湎抛在脑后,她见到曲芳洲的身影,问她什么事?情。
曲芳洲道:“那日的刺客,我已派人?调查,但是刺客本人?查不出任何信息,也不曾发觉有人?异动,尤其这段时间,所有人?都?格外安静,实在没有头绪。”
昭昧道:“一击失败,大概不会再轻举妄动。”
曲芳洲点头,又说:“我听说您在为钱的事?情发愁。”
昭昧道:“你有解决办法??”
曲芳洲稍一沉吟,问:“您是不是在找半块玉佩?”
昭昧目光微凝:“据说在曲准身上?。”
“不。那半块玉佩,”曲芳洲说:“在我这里。”
曲府娘子说, 那半块玉佩在曲准手中,曲芳洲却?说,那半块玉佩在他这里。
昭昧很快想起, 她刚刚得到玉佩时,曾经和曲芳洲谈论过此事,那时候曲芳洲是怎么说的?
她说, 曲准能容许玉佩丢掉,却?不允许玉是被偷走, 未免生出事端,曲芳洲劝她,最好把玉佩丢掉。
她没?有丢掉,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现在,证实这玉佩的确另有价值,那么曲芳洲当初的教唆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曲芳洲道:“我知?道这玉佩的用处。”
昭昧笑了:“所?以劝我丢掉吗?”
曲芳洲无言以对。
担心?曲准察觉, 固然是原因之一, 玉佩本身的价值, 不愿为昭昧发现,亦是不可忽视的理?由。
毕竟,那时候她们的敌我尚不分明,曲芳洲毫无道理?坐视曲家的秘密落到昭昧手?里。
昭昧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问:“什么用处?”
曲芳洲吐出一个字:“钱。”
昭昧没?有很惊讶。
以这种形式暗示的宝藏, 都和钱抹不开关系, 所?以在缺钱的节骨眼上,她派人去找玉佩,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曲芳洲将半块玉佩交到昭昧手?中。
令人惊诧的是,曲芳洲手?中这块玉, 当中有一道清晰的裂痕。仿佛雕琢中失手?摔掉,没?有破碎成片,却?留下碍眼的瑕疵。
然而这样?身有瑕疵的玉,却?与曲大留下的玉环严丝合缝地嵌套在一起。
曲芳洲道:“玉环内沿参差起伏,正?如山脉走势,玉块当中则有一道裂痕,象征水文,两处线条对比重构后,指向?一处地点。”
昭昧抬眼看她,意味深长道:“曲准竟告诉了你。”
“怎么会。”曲芳洲莞尔一笑:“他将玉佩分做两块,一块交给大兄,又蒙骗大兄说另一块在他手?中,实则将另一块交给我,相?同的便是,都曾与我们提起,两块玉佩合一后有特别的意义。”
昭昧若有所?思:“这样?一来,你们自然想要得到另外半块。”
曲芳洲点头:“于大兄,想要得到另外半块,只能?从他那里取。于我,想要得到另外半块,就要从大兄手?中夺。”
如同养蛊,一定要她们你争我夺。
曲芳洲又说:“可他恐怕也没?有料到,大兄时刻将玉佩戴在腰间,我不需要去夺,就已经将玉环的形貌记得清清楚楚,也明白这两块玉究竟指向?哪里。”
曲芳洲素来没?有争抢的念头,哪怕误打误撞地洞悉了一切,明知?曲准的遗产已唾手?可得,也心?如止水。
昭昧从前不喜她这性格,现在倒发现这性格带来的意外之喜。她吩咐隶臣将玉佩交给李素节,回头问:“就这样?交给我了吗?”
曲芳洲笑道:“我不曾受穷困之苦,钱财于我也不过身外之物。我想,它该在需要的人手?中发挥价值。”
昭昧道:“多谢。”
曲准留下的积蓄的确可观。大周末路是许多人都提前察觉的事实,曲准也早有准备,自然筹有钱粮,本来想着将玉佩一分两半,无论是曲大从他手?中得到了另外一半,还是曲芳洲从曲大手?中得到另外半块,哪怕是两“兄弟”突然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最终使得玉佩合而为一,将钱财暴露于天?地,便都算是对他的继承有个交代。
他大概没?有料到,最后却?便宜了昭昧。
这笔钱解了燃眉之急。扩军一事也终于提上案前。
内部会议上,昭昧向?所?有人宣告她的决定:
征伎子从军。
她早和李素节有过交流,李素节表明不赞同,却?在她的坚持下认为不妨一试。而其?她人的反应大差不差,都以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