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说:“这大概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那时,她们渐渐熟悉,她向河图吐露了秘密,又分享了自己的问?题。
她至今仍记得,河图听到她的困惑,先是诧异,既而思索,随后露出她无数次见到的抿唇微笑,双眸亮起明?光,说:“这倒也很?容易。”
接着,她露出了自己的身体?。
后来,她也鼓起勇气,袒露出从未在外?人面前袒露的、女?性的身体?。
母亲总对她百般强调却又避而不提的那些问?题,她在河图这里找到了答案,那一刻,她终于寻觅到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拼回了自己。
只是心底还有些遗憾,为自己错过的作为女?性本该经历的一切,而现在,当她穿过所谓的女?装,便觉得往昔都得到了释然?。
她自回忆中抽神,又蹲下去,搜过刺客的全身。不出所料,与曲准刺杀昭昧那次不同,刺客身上没有任何记号。
昭昧生日?时,曲芳洲到得早,和昭昧说了这件事,道:“推测是某位将领所为。”
“可以派暗鸮……”昭昧下意识吩咐,却想到什么,看向李素节。
李素节微微摇头:“我会和她谈谈。”
“暗鸮怎么?”曲芳洲逡巡四周:“似乎不曾见到浮金。”
李素节道:“她暂时离开了。”
曲芳洲问?:“你母亲的意思?”
李素节点头。
曲芳洲不再追问?,说:“既然?用?刺杀这样?的办法,幕后或许是我死?后便能立刻得利的人。”
李素节道:“也可能是有意栽赃。”
曲芳洲颔首:“那只能后续详查了。”
她汇报过此事,便走出门,将空间还给了两人。
她来之前,昭昧刚刚说有事情要讲,被?打断,这会儿李素节又拾起话题,问?是什么事情,方才还兴奋的昭昧好像劲头过去似的,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轻飘飘地说:“我月信来了。”
李素节忍俊不禁。这件事情,哪里瞒得过她。可她自蛛丝马迹中知晓,又与昭昧亲自带着点骄傲和惊喜来和她说,感?觉别有不同。
只是这情绪遭曲芳洲打断,昭昧反而装起了泰然?自若。
李素节也就跟着波澜不惊地微笑:“恭喜,三喜临门。”
昭昧瞥她一眼?,不满道:“你瞧着一点也不像恭喜的样?子。”
“哪里。”李素节说:“我立刻吩咐厨房做些红蛋,不管谁来了都要她们吃一颗再走,这样?总算恭喜了吧。”
昭昧忍不住笑出声来,又问?:“我倒是比较好奇,既然?女?子都有此事,那她们在军中又是怎么处理的?”
“果然?要自己有,才想起旁人也有吧。”李素节调侃一句,笑道:“我早些时候问?过,如今她们的训练方案,采纳赵娘子的建议,按强弱分作三种,每种十日?,不拘顺序,只要每月都完成一次就好。这样?一来,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选择合适的安排。”
昭昧点头。
时候不早,邀请的客人们陆续来到,李素节也和昭昧确认:“你要直接加簪吗?”
“嗯。”昭昧说:“梳个头而已,用?不着一群人来看。”
成人礼这样?的事情,通常都由长辈主持,但昭昧没有长辈,唯有李素节可堪此任,她便亲自为昭昧梳头。
梳到一半时,门口多了个人。
昭昧不耐烦李素节的郑重?,初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后来不耐烦了,眼?神到处乱飞,就见钟凭栏双手抱胸倚在门边,正认认真真看她梳头。比她更认真,又好像出神。
昭昧惊诧:“你怎么来了?”
钟凭栏索性走进来,笑道:“这么不欢迎我。”
昭昧想问?李素节怎么请了她,可脑袋转不了,只能放弃,道:“我们可没这么好的关系。”
“这么说我就伤心了。”这么说着,她脸上却带笑:“按年纪,我也算你的长辈吧,不请我来主持就算了,连看也不许。”
昭昧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的。”钟凭栏说着,目光落到梳妆台上。
梳妆台上东西少?得可怜,一眼?望去,清晰可见。尤其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支孤立于其它所有的簪子——倘若不是为了这支簪子,昭昧大约连加簪也不耐烦。
钟凭栏的目光停在上面,不由自主地去取:“这是……”
“簪子。”昭昧岔断,夺过簪子递给李素节。
钟凭栏望着空落落的掌心,再没有说话。
李素节完成了最后环节。
除了钟凭栏,李素节所请的人都正合她的心意,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后,昭昧又请几人到客厅议事,来到时,发现李素节果真派人守在门口,捧了一盘子红蛋,见人就送。
旁人多少?要问?几句缘由,钺星见到,二话不说去拿,一只手伸进去就抓出三个蛋来,昭昧眼?疾手快叼住她的手腕。钺星看她一眼?,放回了一个红蛋。
昭昧不松手,钺星又看她一眼?,再放回一个红蛋。
昭昧松开手,钺星立刻溜到她够不到的地方去吃蛋了。
昭昧说:“鸡蛋而已,难道还短了她的。”
李素节道:“一听就是没饿过的人说的话。”
“我怎么没饿过。”昭昧反驳,但也没有追究,说:“她要是真的想吃,怎么不见她怀里揣几块肉。”
李素节随口道:“肉哪里放得住。”
说话间,进到客厅,昭昧居中,李素节在旁,陆凌空、江流水一侧,曲芳洲、河图一侧,众人落座,昭昧开口:“我想给河图那支军队起个番号。”
无人诧异,显然?都想过这个问?题。
尤其河图,脱口便道:“娘子军如何?”
昭昧道:“不好。”
“军队番号总得带点气势。”陆凌空高声道:“她们是冲锋陷阵的,不如就叫陷阵营,这名字不错吧。”
昭昧说:“不好。”
陆凌空下意识反问?:“怎么不——”
江流水按住她,问?:“依公主的意思,该叫什么名字?”
昭昧露出点笑容,说:“我说娘子军不好,是今日?叫了娘子军,改日?再有一支军队,莫非要唤作娘子军一队、娘子军二队吗?”
“陷阵营倒是不错,但这支军队的成立,却不全为了战斗,或者,不全为了冲锋陷阵的战斗。”昭昧道:“所以也不好。”
曲芳洲道:“看来公主另有想法。”
“是。”昭昧道:“这支队伍成立之初,为的不是冲锋陷阵,而仅仅为的是能够拿起武器而已。故而,我欲唤它为——”
“刀锋。”
河图的那支军队最终便唤作刀锋营。
旁人都没有意见, 唯独陆凌空嘟囔:“我还是喜欢我的陷阵营。”
昭昧只当没听见,又说:“曲二的身份是个隐患,眼下还不能暴露。”
曲芳洲点头。
陆凌空来了兴趣, 坐直身体问:“什么身份?”
没人回答她。
李素节道:“我们的势力终究单薄,虽然曲二郎目前掌控了邢州,但她资历尚浅, 军中?仍受几位将军掣肘。”
目前邢州兵的中?坚力量为将军及中?郎将,自然, 这些多?半是?曲准在大周灭亡后自封的,但的确混迹军中?多?年,声名盛于曲芳洲,他们目前按兵不动,似乎接受了曲芳洲继承父位,但并不意味着?全然臣服。
昭昧又道:“邢州兵八万人马, 目前仍旧是?我们的主力, 还不能放弃。但是?如今扬州也已拿下, 扬州兵归入我们的名下,比起邢州兵,他们反而更?容易掌控。”她向曲芳洲道:“你不妨从他们入手。”
曲芳洲趁机提议:“既然邢州兵、扬州兵同属我们名下,总这么?称呼便有些不妥,是?不是?也该换个说法?”
昭昧沉吟片刻。
李素节道:“不妨便叫上?武。”
昭昧问:“哪个上?,哪个武?”
李素节比划道:“既为上?武, 亦为‘尚武’。”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出来, 但众人都能立刻想到。昭昧当即拍定这个名字,道:“但两支兵马恐怕不好融合, 还需要你多?想办法。”
“还有练兵之事,”她转向陆凌空和江流水, 道:“你们在练兵一途上?各有心得,上?武兵和刀锋营的训练,也需要你们配合。”
江流水点了头,陆凌空却忍不住抗议:“又让我练兵?”
整个会议当中?,唯独她与其她人氛围不同,单说坐法,旁人都坐得端正,唯独她总忍不住跷二郎腿,自以?为腿跷在桌子底下没人看见,却没注意整个身体都跟着?懒散起来,说话?更?是?心直口快,还带几分桀骜的匪气,显得格格不入。
昭昧半点不意外?地看向她。
在昭昧的注视下,陆凌空终于想起自己似乎好像和昭昧宣示过效忠来着?,悄悄下二郎腿,语气却依旧强硬:“不说旁的,单论我的实力,在座的,除了曲二勉强能和我比比,旁的,还有谁能和我相?提并论?现在倒好,曲二有她的上?武军,十几万人马都在她手里头,就连河图,半路出家的,还是?我教出来的,都成?了都尉,还有个刀锋营,就我,负责练兵?”
江流水在桌下拍了拍她。
“别拍我。”陆凌空说得情绪上?头,挥开江流水的手臂,又激动起来:“说得好听,所?有兵都是?我的学生,但实际上?呢,谁也不是?我的兵!”
她说完了。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李素节脸上?露出点笑意。
陆凌空立刻捕捉到:“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我这么?有能力的人,却不让我带兵,这简直就是?浪费!”
李素节便问:“你的优势在哪里?比曲二,如你所?言,不过平分秋色,比河图,你远不如她能团结队伍,你所?有的,旁人也有,即便是?你的练兵之法,流水虽然不曾亲身实践,却也理论丰富,更?有曲二从旁观望,也学得几分精髓。”
陆凌空张口便道:“我倒不知道你比旁人强的地方在哪里。和公主关系好?”
李素节当真乐了,点头:“你说得很是?。”
陆凌空一拳走空,无处着?力,江流水不得不拦住她,道:“人各有短长,彼以?为长者,或为我以?为之短者,取舍不同而已。李娘子亦不妨直言所?需,何必问凌空之短长。”
李素节看向昭昧。虽然许多?事情是?她们私下探讨得出的结论,但这样?的时?候,显然要由昭昧开口。
昭昧便道:“我与素节姊姊商量,需要训练不同兵种,以?对付多?种情况。上?武军以?量取胜,适合大军压阵。刀锋营以?活为法,适合游击作战。目前仍需另一支队伍,负责正面冲锋——”
“冲锋!”陆凌空精神起来。
“是?。”昭昧道:“我们需要一支骑兵。”
陆凌空拍案而起:“这个我行!”
江流水侧目:“你坐下。”
陆凌空一屁股坐下,仍兴奋道:“这个我行啊,我从小就会骑马了,你们这些人里——”
河图无奈叹气:“数你骑术最佳。”
“不错。”昭昧道:“所?以?,这支骑兵由你来组建。至于战马,曲二,便由你自军中?抽调。”
曲芳洲道:“需要多?少马匹?”
昭昧道:“一千匹。”
河图吸了口气。曲芳洲沉默片刻,摇头:“难。”
昭昧道:“你能调出多?少匹?”
曲芳洲道:“一百匹。”
昭昧皱眉:“这也太少了。”
曲芳洲道:“如今军中?马匹共计一万,其中?战马仅三?千匹,多?归将军、中?郎将麾下,真正由我控制的马匹不过三?百。”
昭昧和李素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曾经提到的买马问题。
陆凌空却不计较了,连声说:“一百匹就一百匹啊,至少能练出两百个兵吧。”
李素节道:“练兵自然好说,但真正作战,莫说两人一马,便是?一人一马也还嫌不足。”
陆凌空道:“这些到时?候再说,总不能马不够就不练了吧。”
昭昧道:“那?便先用这一百匹。带上?你的驼驼山姊妹。”
“嘿,我就是?这么?想的。”陆凌空道:“但是?剩下的人我去哪儿找啊?”
“一百匹马没问题,几十个人应当也不成?问题。”昭昧道:“你先带她们练习,招兵的事情,我会考虑。”
陆凌空一点儿也不挑剔,连声说好。
河图道:“配合我们练兵的事情,还是?要继续的吧?”
“那?都是?小事儿,包在我身上?。”陆凌空心情好了,也好说话?起来,不知不觉的,又跷回了二郎腿,正要晃,忽然想起什么?,道:“那?这次是?我的军队,我能起个名字吧?”
“不能。”昭昧干脆利落道:“我已经想了名字。”
陆凌空将要反应,昭昧吐出三?个字:“陷阵营。”
陆凌空闭上?嘴巴,又张开嘴巴,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会议散场,李素节留下来。
待其她人走净,昭昧才说:“我还是?有些担心曲二。”
四人中?,唯独曲二与她利害关系与众不同。为了自身安危,她不能错过扬州城一战的最佳时?机,势必要将曲准诛杀,为了实现军权的和平过渡,她也必须借助曲二的力量。在这双重利益交织之下,由曲二接管邢州是?必然选择,但不是?最佳选择。
曲二的立场实在是?不够明晰。其她人走到今天,为了什么?尚能推测一二,唯有曲二,一切仿佛只是?随波逐流,身后总有力量推着?她向前,她也就顺势而为,唯独杀曲准在她计划之中?,而旁的,她似乎都没有兴趣。
征战沙场的豪情,她没有。建功立业的执着?,她没有。证明自我的追求,她也没有。
似江流水,手中?无兵,立场尚可以?后放,但是?能左右局势的十几万兵马放在曲二手中?,便成?了风险。
昭昧为此困扰:“她似乎没什么?想做的。”
李素节却道:“能够明确知晓要做什么?的,毕竟还是?少数吧。至少她知道什么?是?不想做的,这已经够了。”
邢州局势尚在微妙之间,实在不宜仓促动摇,昭昧也就撂开不想,这才发现李素节手中?多?了本册子,问:“这是?什么??”
李素节递给她说:“流水的礼物?。”
昭昧接过来,一眼见到书名:“舆图?”
“嗯。”李素节道:“北方舆图,涉及汝、幽二州。”
昭昧道:“不知精确度几何。”
李素节道:“出自她的手中?,应该不低。”
昭昧笑起来,捧着?书说:“那?这就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说到这,脸色忽又耷拉下来,不满道:“你怎么?把钟凭栏也请来了?”
李素节道:“毕竟是?为我们出钱的人。”
昭昧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不高兴,在李素节面前,她自然地表现出来,皱眉道:“她看起来笑眯眯的,心里头事情可多?着?呢。”
“你不是?想要去她的慈幼堂看看吗?”李素节道:“我和她提了句,她说可以?。”
“是?啊。”昭昧把舆图交给李素节,说:“钺星就是?她的人带回慈幼堂的,本来只是?个小乞丐,才多?久就变得这么?厉害……听丹参说,明医堂收养孤儿的事情已经坚持了许多?年,不知道那?儿又有多?少像钺星这样?的人。”
即便钺星的实力是?过人天赋的加成?,但若慈幼堂当真有这样?的培养能力,相?较于民间女性的受教育水平,那?里的孩子们或许拥有更?大的潜力。
昭昧打算这几日去慈幼堂走一趟,李素节则打算现在去李府见母亲,昭昧送她几步,刚走到门口,大门自外?面打开,一名隶臣走来,向昭昧通报:曲府娘子求见。
曲府娘子,自然是?死去的曲大的母亲。昭昧当日杀了曲大,为的是?那?莫须有的刺杀,但他母亲却不好处理,担心生出事端,如今正被软禁,所?谓求见,也只可能是?昭昧去见。
昭昧答应了,李素节便与她分别,独自往李府去。
她和母亲曾因暗鸮有过几次交锋,尽管母亲始终没有松口,但暗鸮依然一丝不苟地守护在昭昧和她身边,只有这次不同。
在她们解决了曲准和曲大后,暗鸮得令离开。
李素节想要问出原因,再次走进了那?佛堂,站在母亲面前。
回想起来,回到邢州这些年,她总为事务而来,鲜少纯粹探望,而她们的相?见又总是?不欢而散。
这次大抵也是?如此吧。
李素节开门见山地道:“为什么?收回暗鸮?”
李娘子问:“你带了士兵来吗?”
李素节道:“是?。”
李娘子定定地看她,忽而一笑:“暗鸮不是?我收回的。”
李素节皱眉:“此话?怎讲?”
“暗鸮啊……”李娘子道:“已经不在我手中?了。”
走?出李府大门时, 李素节情不自禁地回眸一眼,见到匾额高悬。
她曾在这里生活十五年,却?在离开后才得以真正认识这里。
时至今日, 她近乎与李府切断了联系,可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又?更深切地感到惊奇。
就在刚刚, 母亲和她说,暗鸮不在她手里。
她脱口便问:“那在哪里?”
心?中?却?一沉, 立刻想?到了最差的结果。
暗鸮从来不是只属于?某一个人,那是李家世代传承的势力,当母亲能够给李家带来辉煌,当年的家主便将暗鸮交到了她手里,可后来她便有多少年的颓废,尽管仍坚持把握权力, 可她毕竟在佛堂生活多年, 是否仍有当年的实力……
她没有想?下去。
李娘子反问:“你以为呢。”
李素节抿唇不语。
李娘子移开目光:“素舒。”
“什么?”李素节恍惚片刻。
“李素舒。”李娘子动了下嘴角, 有些嘲讽:“你的好妹妹。”
李素节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李素舒仍住在城中?,她也?一如既往地多加关?照,但却?许久不曾见面。一是因为无颜面对,二是因为曾经一席话?,见证着彼此渐行渐远。
可李娘子瞬间又?将李素舒三个字递到她面前。她消化了许久,仍以为是错觉:“这是什么意思?”
“正是你我都明白?的意思。”李娘子瞥见她的表情, 道:“难以置信吗?也?是。”她点头:“当初我也?很惊讶。”
李素节想?问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即便李素舒有那样的想?法,母亲严格掌控的暗鸮又?怎么会落到她手中?, 期间有太?多难解的谜,她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所幸, 李娘子有更多的话?想?说,根本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便道:“当初你父亲将她娘养做外室,还以为我被?蒙在鼓里……难不成当真把我看做全心?信任他的废物不成?笑话?,暗鸮就在我手里,我想?要了解什么,不是轻而易举。只是我自有了你,就懒得管他在外面玩什么猫腻,倒是她母亲,当真把自己当成了东西。”
李娘子语气平平地说:“我倒觉得她可怜。”
就像怀疑自己怎么能在暗鸮的监控下逃出李家,李素节也?曾怀疑,父亲如何在暗鸮的监控下拈花惹草,曾以为是母亲的信任给了可乘之机,但转眼又?打消这个念头。
要说母亲除了自己,还信任过什么人,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如今,她才得知其中?缘由。
“你父亲一死,打乱了我全盘计划,他再没了价值,我便不介意帮他撕开这脸皮,就去见了那个女人。她见到我时那副模样……”李娘子说到这,话?中?才有了点起伏:“大概便是男人笔下的‘我见犹怜’吧。可惜未免可怜过了头,听闻他死了,惊忧过度,直接就倒在我面前,后来没几日也?死了——好一对苦命鸳鸯。”李娘子冲李素节笑起来,说:“倘若没了我,再添个儿子,或许她们便能做一对有情人了。”
李素节许久不见她这样真实的笑,不由得怔忡,只觉自己也?被?这笑容带回?了许久许久之前。在她童稚得几乎掺杂梦幻的幼年,母亲也?曾这样真切微笑。
但那笑容转瞬即逝,李娘子神情又?转为死寂,道:“她可怜归可怜,于?我却?没什么干系,只是留下个女儿,倒是正好。我独有你一女,按照李家的风气,你迟早要被?填进火坑里去,多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好。”
李素节是头一次知晓,那时候母亲就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你倒也?不必感激。”李娘子漠然道:“想?逃的自然去逃,不想?逃的我也?没心?思逼谁去逃,究竟逃还是不逃,是你自己的主意。但你逃了,素舒却?主动找上门来。”
彼时李娘子亲自告知李素节“准备成婚”,李素节惊惧之中?,满脑子都是如何摆脱,又?百般筹谋,近乎惊惶地逃了出去,顾不得思考许多细节。可李素舒找到李娘子时,却?开门见山地点破,说:“阿娘,您放走?了姊姊吧。您希望她逃。”
李娘子的回?答一如既往:“想?逃的便去逃。你也?可以逃。”
可李素舒没有逃。相反,她说:“我会留下来。”
留下来,代李素节出嫁。
正是这句话?,令李娘子第一次高看她一眼。
“既然您收养了我,我理?当回?报。”李素舒说:“但是,您也?只收养了我数年,我不愿亏欠您,却?也?不愿押上我的一生。”
李娘子颇感兴趣:“你欲如何?”
“五年。”李素舒强作?镇定,声音紧绷:“我愿还您五年。五年后,我还要回?到这里。”
说起这段往事时,李娘子脸上已经看不出当年的震撼,但李素节却?在当下接收到迟了多年的惊诧,更意外的是,李娘子拒绝了李素舒的提议。
她说:“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你愿意出嫁,我便答应你一个条件。”
李素舒强调:“只有五年。”
“说吧。”李娘子道:“你有什么条件?”
正是这个时候,李素舒吐出了那个彼时没有人敢和李娘子提起的要求。
她要暗鸮。
那时候李娘子已在佛堂隐居,性?情不复往日明朗,情绪亦平静许多,却?压不住那瞬间的惊讶。
“但您还是答应了她。”李素节道。
“不错。”李娘子道:“我答应了她。”
李素节语气复杂:“您竟肯给?”
“为何不肯?”李娘子反问:“如你所说,我已经被?磋磨了全部志向,再厉害的武器在我手中?也?不过垂垂老去。她至少比我年轻,年轻就意味着希望,何况……我也?许久不见她那样天高地厚的人了……”
她意味不明地说:“有些怀念。”
那是李素节之前来向李娘子询问暗鸮时劝说的话?。可李娘子没有答应她。
李素节忍不住道:“您却?不肯交给我。”
“因为你有旁的了。机会该给更多的人。”顿了顿,说:“况且,我也?很惊讶,我只是把她随便养养,她却?长成了这副模样,不是很令人期待吗?”
李素节走?在前往李素舒住处的路上,想?着刚刚与李娘子的对话?,接着,又?想?起了更久之前,李素舒刚回?邢州的时候——正如她当初所言,她付出了五年时间。
那时候,她以为李素舒受尽委屈,心?有愧怍,怨她不该接受这样的安排。李素舒的回?答听起来逆来顺受,可现在再想?,却?满是言外之意。
家族照顾我这么久——为的不正是我的回?报。
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包括我。
李素节不禁唏嘘,又?在沉静中?撇去震惊带来的影响,想?起真正令她不解的疑问。
母亲当真能够交出暗鸮?
纵使李素舒的要求再惊人,母亲对她再欣赏……她也?绝对不是能够放下手中?权力的人。哪怕佛堂隐居,她依然为自己手握权力而骄傲,这样的人,能轻而易举将手中?的全部筹码交出去?
这背后应当还有她不知道的内容。
李素节记下这件事,眼前也?出现了李素舒家的大门。
浮金并不在这里,或者?说,表面看来,这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居,谁也?看不出暗处是否有暗鸮守候,她们也?并不出现,只有普通的隶臣前来应门,将她们迎进宅院。
李素节是带兵出来的。往日,侍从的职责正在暗鸮,如今暗鸮带着她们的诸多秘密突然离开,她不得不多做准备,即便到李府也?不懈怠,只是出现在李素舒的小门小院处未免显眼,便命她们散开,只带了两人进来。
李素舒该是从暗鸮离开那日起,便期待她到来,李素节进房时,桌上已经放了两杯热茶。李素舒端着其中?一杯,对她笑得温婉,喊得亲切:“姊姊。”
从表面,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李素节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先出口的却?是:“你这五年……还好吗?”
“不好。”李素舒答得干脆,转眼又?说:“但也?还好。因为知道是五年,便觉得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李素节没有问她如何知道是五年,因为心?中?已有答案,可李素舒却?主动说:“到了五年,又?刚好赶上水灾,简直是上天垂怜,连后事都不需要麻烦,水灾里,死了谁也?不奇怪。你说是不是?”
李素舒似乎充满了倾诉欲,滔滔不绝地开口,笑眯眯地说:“多好啊,现在我是个寡妇,从前在李家没有的自由,死了丈夫后突然就有了。再没有人逼我婚嫁,我搬出了李府,也?没人再管着管那。我现在好得很。”
李素节看着她的眼,突然觉得好些话?不必再说,便岔道:“暗鸮呢?”
李素舒的情绪突然中?断,笑得更开:“姊姊想?要了吗?”
李素节道:“是。”
她理?直气壮道:“那就求我啊。”
李素节问:“怎么求你?”
李素舒笑吟吟地说:“跪下。”
李素节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