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径直走到柜台处,说:“我找你?们老板。”
掌柜的正在?乐滋滋地结账,头?也不抬便道:“我就是,什么?事儿啊。”
昭昧重复:“我找你?们老板。不见人?的那位。”
掌柜的刚送走一波客人?,正听到这话,愣住,扭头?见到昭昧,脸上?笑容先是一滞,旋即又?绽得更开:“您说的是哪位?”
昭昧说:“姓钟的那位。”
明?医堂是钟凭栏的财产, 这是昭昧和李素节早推测出的事情。
很早之前,那个疑问?就?存在?。明?医堂,一个以善行善事闻名的病坊, 究竟哪里来的钱财,能够支撑这样的挥霍。即使平日里病人颇多,也绝抵不上这样大的亏空。
尤其是水灾肆虐之后, 赵称玄几度带领医者们前往城外提供无偿医治,付出的金钱不可?胜数。
外人或许以为, 赵称玄名满天下,高门大户常斥巨资延请,并不差这一点半点,何况,明?医堂又是连锁产业,开遍中原, 此处亏钱, 自有它处来填。
可?一旦深入了解, 就?会发现端倪。
她们甚至有专门的慈幼堂,用?以收留遭到遗弃的女婴,这是何其大手笔的投入!
既然发现其中问?题,追根究底,便要找出那个为她们提供金钱来源的人。与赵称玄关系亲密的钟凭栏便走入她们的视线。
钟凭栏此人,身份神秘, 时常出现在?明?医堂, 打着为朋友看病的名义?,那位朋友却从未出现, 而她往来进出,旁若无人, 医者们也从无异议。
若是接受了钟凭栏是明?医堂老板的设定,疑问?便迎刃而解。
她们迈出了第一步试探——筹粮。
果?然,钟凭栏答应无偿供粮。
于是,当她们需要金钱时,她们便再度想到了钟凭栏。
这次,钟凭栏不在?明?医堂,昭昧便找来明?芳楼。掌柜的打着哈哈想要推辞,昭昧却不给机会。
最终,她被?请入内室,推开门,闻到满室馨香,也对上钟凭栏的笑脸。
“来得?正好?,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她热情地?招呼着,倒出一杯液体,递到昭昧面前。
昭昧皱眉:“我不喝酒。”
“这是甜的。”钟凭栏说:“你们军中有人过来吃饭,说什么要喝甜的,我鼓捣了好?久才做出来,你试试,这味道是不是刚刚好??”
这和昭昧预想的你来我往的交锋完全不一样。
她接过酒杯碰了下嘴唇,愣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又喝了一口。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钟凭栏道:“是不是有一点甜,又夹杂着花草的清香,不觉得?腻?”
“这是……”昭昧品了品:“桂花?”
“是。”钟凭栏说:“有几株开得?早,我就?摘了点。”
昭昧又抿了一口,说:“味道不错。”
“是吧。”钟凭栏自己也喝了一口,问?:“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这聊家常一样的氛围。昭昧觉得?有点古怪,但还是直说:“要钱。”
“你可?真够直接的。”钟凭栏不以为忤,豪爽道:“多少?钱?”
昭昧想了想:“二百万。”
“噗——”钟凭栏一口酒喷出来,正正好?好?地?喷在?昭昧脸上。
昭昧陡然起身:“你做什么!”
“抱歉抱歉。”钟凭栏忙唤人来打水送毛巾,差点亲自把?湿毛巾糊在?她脸上。
昭昧敬谢不敏,自己擦了脸,说:“你离我远一点。”
“刚刚只是意外。”钟凭栏说:“你是要二百万铜钱,还是二百万白银啊?”
昭昧说:“白银。”说完还谨慎地?往旁边让了让。
这回钟凭栏没喷酒。她坐正了身体,似笑非笑:“小昭昧,二百万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目。你是要盖个宫殿,还是要修个陵寝啊?”
盖宫殿修陵寝,显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事情,她却说得?仿佛玩笑。
“都不是。”昭昧却答得?认真:“我要养兵。”
“哦,七百个女兵?”钟凭栏说:“你是要养她们祖宗三代吗?那恐怕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嗯。”昭昧说:“养七百兵,算上军备,每年大约只要三千两。”
“哦。你还清楚。那你倒是说说,你二百万两白银,要养多少?兵?”钟凭栏语气调侃:“五十万?”
昭昧郑重其事道:“那只能养一年。”
“哈。”钟凭栏这回是真笑了:“看来你是要多养些年了?”
“嗯。”昭昧说:“我会一直养下去。不过,那时候大约就?不需要你的钱了。”
钟凭栏不笑了。她叹息一声?,说:“我的确有钱,可?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便是我开个店铺,还要衡量收益,我若把?钱都交给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昭昧问?:“你开了明?医堂,也为了赚钱吗?”
“你啊。”钟凭栏笑道:“你是要我拿二百万两白银来陪你做慈善吗?”
昭昧说:“还有你的脑袋。”
钟凭栏一噎,卡了痰,又咳嗽起来。半晌缓过起来,干脆地?说:“送一次粮食还不够,拿我当冤大头呢,我不干。”
她站起身来,准备送客。
昭昧却坐着不动?,问?:“你收养那么多女婴又是为了什么?”
钟凭栏站住了,背对着昭昧,声?音传来时有些轻:“焉知她们长大后不会成为栋梁。”
“或许她们当中也会长出一位宰相?”昭昧缓缓起身,转过来,恰好?钟凭栏转身,她们四目相对。
钟凭栏嘴唇翕动?着,突兀地?笑出了声?:“说不定呢。”
“可?她们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昭昧说:“已经有人做了她们的前车之鉴。”
她似要看到钟凭栏的眼底,将字字句句烙印上去:“她为了走上朝堂,打扮做男子的模样,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大周的栋梁,是很好?的宰相。可?当她脱下那身衣服,一切都变了。她成了祸水,成了一切灾难的源头,再没人去想她当初立下的功,没人去想是谁把?她变成了这般无能为力的模样。”
钟凭栏凝视着她,说:“有人记得?。”
“是。”昭昧说:“有人记得?。她把?她的人生写成了故事,一遍一遍地?讲,又著成了书,一本一本地?传。她想要每个人都记住那段历史。可?还有更多人,她们连那样的可?能都不会有。她们注定会被?历史忘记。”
钟凭栏总是亲切的,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初见她时,昭昧嫌她见人三分笑,总表现得?过分熟稔,现在?她不笑了,才显出几分郑重的疏离。
她问?:“这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一直想要那样的机会吗?”昭昧说:“你见过她被?折断翅膀,所以你保护更多人能够飞翔。可?是凭什么?凭你将她们养大,养出惊人的才华吗——可?那些才华依旧无处安放。”
钟凭栏又笑了。
“而我,”昭昧坚定地?说下去:“我将与我的战士一同,为此战斗。”
来之前,她说她没有做好?准备。事实上,她根本不清楚要怎样说服钟凭栏,可?她还是来了。就?像庆功大会上,她分明?忘了词,可?当她倾注全部情绪,说出想说的话?,就?发现,这一切并不很难。
现在?,她依旧选择遵从内心。那些本来想不清楚的事,就?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好?像她从来都这么想。
钟凭栏认真听完,点点头,单刀直入地?问?:“你有什么把?握?”
“你没有把?握。”不等昭昧回答,钟凭栏便做出回答,又笑着低语:“你这分明?是空手套白狼。”
昭昧不服:“我有七百战士。”
“是。七百战士。”钟凭栏附和,忽然反问?:“你以为我为什么送你军粮?”
昭昧不答。
钟凭栏笑起来,眼角带着细细皱纹,端详着她,说:“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声?音微微不稳,她立刻打住,顿了顿,再度开口:“你走吧。”
昭昧张口欲言。
“嘘。”钟凭栏打个噤声?的手势,疲惫地?笑:“我……想安静一会儿。”
昭昧走出房间。
她看到明?芳楼中,依旧有隔出的厅堂,里面传来细微的说书的声?响,和听众们喝彩的喧哗。她停下脚步听了听,似乎又有了新的故事,可?停留在?她记忆中的,永远是第一次走进这茶肆,认识的那个武侍郎。
她离开了明?芳楼。
钟凭栏并没有给出回答,她只能等待,再继续盘点自己的钱财,和冯庐一起拨着盘珠子算怎么用?才妥当。
昭昧面临的还不只是这一件事。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守孝期即将届满,她用?以拖延曲准的理由没了用?处,意味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而女兵一战成名,证明?自己的同时,也带来隐忧。
这日,昭昧突然收到消息,曲准亲自叫去了河图,说有事商谈。
她吃了一惊,问?负责带话?的宏璧究竟是什么事情。宏璧才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先?前曲准便私下派人来与河图交涉,但不成功,这次,更是亲自出马。
河图也觉事情不好?,走时便托宏璧前来通知,算时间,这会儿河图已经到了曲准的宅院。
李素节问?:“她们说的是什么事情?”
宏璧叹了口气:“还不是要女兵合并的事情!”
“这又是什么情况?”昭昧蹙眉:“合并到哪儿去?总不会是……”
她见宏璧表情,反应过来:“当真是啊?”
宏璧点头:“河图和我说,他们打算将女兵并入邢州兵,命她做仟长。河图拒绝了。”
“然后曲准就?亲自动?手了?”昭昧道。
“看来曲准是势在?必得?了。”李素节和昭昧对了个眼神,含混地?说:“只怕这件事……不好?解决。”
第76章
曲准的心情不太美妙。他纡尊降贵先?后和两?个人谈话?, 只希望对方弃暗投明,归到自己名下,可这两?人, 一个无动于衷,一个断然拒绝。
河图的背影仍在视线之中,旁边幕僚安抚道:“这河图着实不长脑子?, 这样好的机会?,竟然就那么——”
“够了。”曲准不想再听第二遍结果, 又觉犯不上与区区小卒置气,便转了话?题,边走?边问:“公主出孝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幕僚忙说;“已经准备妥当。”
曲准道:“那也该准备订婚事宜了。”
幕僚吞吞吐吐:“郎君……”
曲准问:“什么事?”
幕僚低声道:“为公主请脉的医者说,公主至今未有月信。”
曲准笑了一声。
幕僚立刻改口:“不过,只娶进府来安置, 倒也不算碍事。”
曲准瞥他一眼。
幕僚只觉那眼神微冷, 当即噤声。
那边却陡然一声:“曲准!”
阖府上下, 乃至邢州城内,敢如此称呼曲准的,唯有一人。
曲准抬头,果见公主怒气冲冲迎面?而来,身后跟着刚刚走?出的河图。
他带上春风笑意,翩然道:“公主何故发怒?”
昭昧不客气地质问:“河图是我的人, 你叫她?来做什么?”
“哦, 为了此事。”曲准笑盈盈道:“河图带兵立功,我唤她?来, 自然是为了犒赏。”
“那也该经由我来传唤。”昭昧不依不饶道:“你带了她?把门一关,谁知?道你们究竟谈些什么?”
曲准失笑, 被冤枉似的略带无奈,转向河图:“公主不妨问问河图,便知?我所言不虚。”
昭昧没有回头,把手掌摊开伸过去,蛮横道:“若是犒劳她?们,我才是她?们的主人,也该犒劳犒劳我吧?”
那手掌几乎抵到曲准下巴上。他稍稍让开,给幕僚使个眼色,说:“公主说的不错,是准考虑不周,这边嘱咐人备好厚礼,送到您府上去。”
“这还差不多。”昭昧的怒火来得快也去得快,人也风风火火,得了回应便带着河图要?走?。
曲准叫住她?:“公主留步。”
昭昧回身:“还有什么事儿??”
曲准谦逊低眉:“公主即将出孝,准已备下典礼,届时请公主除服。”
昭昧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正过身来,冷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曲准抬眼,微笑:“除服后,公主也该考虑订婚事宜了。”
“曲刺史当真是心急得很?。”昭昧奚落:“一日都等?不得。”
曲准神色如常,道:“邢州兵马已攻入扬州腹地,不日将攻取扬州城,届时,整个扬州皆归准的名下。待准自扬州归来,便屈尊公主下降以成?婚礼,正合双喜临门。公主以为如何?”
昭昧问:“我说不呢?”
曲准道:“如此吉日,公主合该满意。”
“呵。”昭昧道:“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
她?不再理会?,带着河图离开。
回到日居时,正遇到曲二前?来。碰面?时他微有诧异,昭昧便缓下紧绷的脸,招呼着一同落座,却好一会?儿?没说话?。
李素节问她?怎样,她?将出孝、订婚乃至成?婚之事说给她?,又很?快撂在一边,考虑起当下最要?紧的事情,问河图曲准究竟说了些什么。
河图如实回答,又说:“我没答应。”
事实上,只要?见到曲准,她?便忍不住想?起秋叶,也想?起秋叶曾说过对曲准的评价。
——他这个人,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喜好也要?和别人不一样。当初看中我大概就觉得我够特别,平素最爱我冲他使性?子?,我也就装模作样地跟他甩脸子?,他便越看越觉得我好了。其实啊,都不过是那么回事儿?,真要?扔起来,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他才不在意呢。当初娘主把我撇出去,要?说里面?没他的意思,我可不信。
因了这话?,再想?到那失而复得又许久不见的妹妹,河图对曲准,连敷衍的客套都摆不出来,拒绝时也干净利落。
李素节闻言,却说:“其实你该答应的。”
“答应?”河图愕然:“你们要?我做他的兵?”
“是也不是。”李素节道:“你们可以去做他的兵,蹭他的粮饷和军备。他那儿?的肯定比我们的好些。”
河图有点明白了:“但暗地里,还做你们的兵。”
“没错。”李素节遗憾道:“但你拒绝得这样干脆,是不好再反悔了。”
河图已经回过味儿?来,担忧道:“我是不是……坏了你们的事?”
“谈不上。”李素节握住她?的手,说:“以曲准的性?情,也是迟早的事。”
当她?们从宏璧口中得到消息,就已经料到这件事不好解决。便是河图答应了,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曲准没那么容易算计。只是河图这么拒绝,也的确有点难办。
一时间,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河图道:“曲准已经打起了我们的主意,是不是之后还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不是打你们的主意,是打公主的主意。”李素节说:“既然发生了,多想?无益,只看他下一步要?走?到哪里了。”
昭昧问曲二:“邢州兵拿下扬州城还要?多久?”
曲二说:“扬州城实力较邢州较弱,自打通淮北城后,几乎没有遇到阻力,按目前?速度,明年春天可以拿下。”
河图吸了口气:“难不成?真要?……”
昭昧晃了晃头,又问曲二:“你来找我,是为之前?的事吗?”
“是。”曲二道:“排除了伍长?的嫌疑后,我调查了那群山匪,的确发现了问题。”
河图问:“什么问题?”
曲二道:“山匪之所以目标明确地劫走?伍长?,是受到旁人指使。”
河图道:“这样明确,莫非……”
曲二点头:“是我军中的人。”
“理由呢?”河图只觉可笑:“既然是你军中的人,这样害我有什么益处?总不会?是其它州潜伏的细作吧。”
李素节冷不防问:“是曲府的人?”
河图尚且糊涂,曲二已然点头:“不错。”
他面?带歉疚:“他恐怕是冲我来的,却害你们受罪。”
虽然不曾点明,罪魁祸首是谁再明显不过。河图气笑了:“竟有这样的人。”
曲二道:“我已经全面?调查过,再没有发现其她?细作。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故技重施。”
河图道:“不如直接告诉曲准。他做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曲准也容不得他。”
“不。”一个字落地有声。
昭昧道:“曲二,你多加注意,防止他再使绊子?。旁的先?不理会?。”
曲二没有异议。
曲大自以为处理干净了手脚,实则将把柄交到了别人手里。他甚至还再度跑到昭昧面?前?彰显存在感,还带着事先?许诺的马,十几匹都聚在昭昧的门前?。
马匹过于醒目,没有隐瞒的必要?,曲大也表现得足够光明正大,倒好像是故意为之。
昭昧命人将马匹带到马厩,看在它们的份儿?上,接见了曲大。
曲大开始时还装得有模有样,一通寒暄客套无微不至,但没坚持多久,就急吼吼地撕开面?具,暴露出真实目的。
“我听说父亲正在筹备您的出孝仪式。”他像陈述也像征询,道:“出孝仪式后,就该是您与父亲的婚礼了吧。”
“嗯。”昭昧不算热络地回答。
曲大笑了:“没想?到您年纪轻轻的,便要?做的我的母亲了。”
昭昧皱眉:“谁要?做你的母亲。”
曲大故作抱歉:“是名洲失言。”
昭昧瞟了他一眼。
“只是,”曲大叹惋地说:“我父亲毕竟年已不惑,而您正当妙龄,实在是不相匹配。”
“既然如此,你倒是去和你父亲说,”昭昧说:“索性?取消了这婚事。”
“他哪里听得进我的话?。”曲大道:“公主想?必知?晓,他最是刚愎自用,打定的主意,再难回头。”
“那我是非嫁不可了?”昭昧道。
曲大讶然:“我以为您答应了这婚事。”
昭昧笑了:“你父亲难道给了我拒绝的选择?”
曲大还要?说什么,昭昧已经冷下脸来:“我现在心情不好,恕不奉陪,送客。”
她?不管曲大神情如何,转身便走?。排除装出的几分恼火,她?也的确不想?再听旁人提醒这桩婚事是多么糟糕。
更糟糕的是,邢州兵的兵马仍在向前?推进,守孝期满后,那个订婚的日子?也已经来临。
而这时,一个几乎被遗忘在脑后的糟糕名字也出现在昭昧的耳中。
她?惊讶:“你说谁?”
李素节重复:“我说,李璋。”
“李璋是谁?”昭昧笑了:“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李素节抿唇,说:“赵孟清攻打颍州城,围城三月,城中弹尽粮绝……”
“这我知?道。”昭昧打断她?,冰冷地重复:“守将杀妻飨士,一时间,士气振奋,天下人为之惊叹。”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一段,蓦地一笑:“街头巷尾,我听得够多了——好一个大义灭亲的义士!”
李素节默然片刻,说:“不是这件事。”
昭昧问:“那是什么事?”
李素节道:“颍州城即将沦陷时,另一股大军前?来营救,击退青州兵马,并一鼓作气夺回颍州多座城池。”
“你该不会?要?说,”昭昧皱眉:“这兵马是李璋的?”
李素节叹息一声:“是。李璋据有幽州,又集结兵力救回颍州。颍州城守将是大周死士,见李璋而献城,如今颍州也半数在李璋掌控之下。”
“他?”久违的戾气冒出来,昭昧控制不住地说:“尿布都还没干吧!”
“事情自然不是他做的。可他是大周正统。”李素节的声音也沉甸甸的:“有他在,大周遗民将闻风而拜。”
“所以,现在是要?我这个公主也去拜他了吗?”
话?一出口,昭昧便意识到情绪不对,闭了闭眼,声音平稳后说:“把他的信给我。”
李璋送来了一份信, 点名由长安公主接收。
信是由曲准遣人?送来的,交到昭昧这里,期间不知过了多少道手。她拆开看了两眼, 笑了,把信递给李素节,说:“他的字写得可真好。”
一个五岁孩童会不会写字尚且未知, 但这纸上的字却卓有风骨,仿佛一个大人?套上孩子的大脑, 诉说着对姊姊的思念。
“他知道什么是思念吗?”昭昧说:“他怕是连我的模样都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信中写得?深情款款,翻来覆去不过一个意味:弟在颍州,姊姊来归否?
“这话是说给曲准听的吧。”昭昧觉得?好笑。
“是说给天下人?听的。”李素节道。
昭昧若有所思。
李素节折起信纸,交还昭昧,说:“你身在邢州, 无论如何做不到‘归去’, 但他身为弟弟, 却不能忘了姊姊,自然要摆出姿态,将选择交到你手中,这样一来,无论你归是不归——”
昭昧打断:“他都是个仁至义尽的好弟弟了。”
李素节点头:“是这个意思。”
昭昧蹙眉:“这法子可不像是一般武将想出来的。他身边还有旁人?指点?”
李素节吐出一个名字:“崔玄师。”
这名字昭昧并不陌生,乍一听却有几分恍惚:“与?阿娘并称‘上京双璧’的那个崔玄师?”
“嗯。”李素节道:“殿下的同榜探花, 自殿下……免官入宫后, 接任宰相一职,未几月, 因毁容而辞官,隐居崔氏。”
昭昧道:“这么说来, 崔氏是要支持李璋了。这算什么?要扶持个傀儡,好要她们崔氏出头吗?”
“未必。”李素节也理不出头绪,说:“崔玄师此人?,并非典型世家性情,非但坚持以科举出身,且行事颇有些振兴大周的意味。”
“大周?”昭昧笑了,“刺啦”一声,将手中信纸一撕两半,道:“大周早该亡了。”
纸屑飘散落地?。
昭昧踩住纸屑,说:“连李璋都据有颍州、幽州之地?,我?们却至今仍在曲准势力之下。”
李素节道:“如今赵孟清据有上京、豫州、湖州、青州四州之地?,似要继续向北、向东拓展,但东方颍州、东北幽州均在李璋名下,唯有西?北汝州尚可一战。”
昭昧已经摊开地?图,随着李素节的言语找到几州位置,手指点在西?方凉州。李素节见状,说:“西?方凉州虽非赵孟清实际控制,但是赵孟清发家所在的青州,正隔断了凉州与?东部诸州的交通,无人?能越过青州进攻凉州,故而凉州实则在他掌控之中。”
李素节道:“我?若是崔玄师,便据幽州向西?,夺取汝州。这样一来,北方成片土地?归入李璋的名下,亦可阻断赵孟清北上的打算。”
“那么赵孟清只能挥师南下。”昭昧沉吟道:“湖州是赵孟清的地?盘,再向东便是邢州……”
李素节道:“他应当不会直接与?邢州对峙,大概率南下夺取并州。这样一来,”她的手指在地?图上,说:“赵孟清将占有上京、凉州、豫州、青州、湖州和?……并州。”
昭昧吸了口气:“天下十?三州,赵孟清将据半数!”
李素节仍在继续:“而李璋彻底掌控颍州后,再以幽州为跳板,可得?西?北汝州。如此以来,北方土地?尽归其所有。”
昭昧道:“但颍州向南,便是邢州和?扬州,这两处如今皆在曲准手中。”
李素节点头:“李璋不可能越过曲准二?州而向南,故而,除邢州、扬州外?,南方另有交、越二?州,可以为下步图谋。”
伴随着两人?的互相补充探讨,整个地?图被分为三块。
李素节最后道:“西?方六州将归赵孟清所有,而李璋独占北方三州,我?们所图,便是东南四州。如此——”
昭昧郑重道:“天下三分。”
“正是。”李素节直起身,道:“赵孟清所有六州,西?部较为贫瘠,只有上京与?豫州、湖州有多年累积。李璋所据三州位置均北,唯有颍州为腹地?,亦是他们当下必争之地?。而邢州和?扬州均地?处繁华——”
昭昧补充:“但交州和?越州又多瘴疠之气。”
李素节听出来了,笑道:“也只是两州最南端而已,北端亦各有特?色。”
“是啊。”昭昧一针见血:“这四州的位置最好了!”
李素节见昭昧看穿她的安慰,立刻转移话题:“这都是将来的事了,我?们还是先看眼下吧。”
眼下,曲准将带兵亲征扬州城。
曲二?自然带兵随行,陆凌空也终于?得?遂心?愿,与?曲二?一同前往。此番河图同样参战,只是不再划归曲二?名下,而独立出马。
昭昧听过安排,问:“江流水呢?”
李素节摇头。
昭昧说:“我?以为陆凌空不管去哪儿都要把她带上。”
李素节道:“或许因为是战场吧。”
昭昧反问:“江流水不就该生在战场吗?”
李素节没有说话。
昭昧亲自来找江流水。来得?仓促,没有准备,到院门时才发现?,曲准的马车正停在门前。
昭昧立刻吩咐后退,直到那马车离开,又过了一阵,才独自上前叩门。
客套之后,昭昧直接问出心?头疑惑:“曲准见你做什么?”
江流水脸上看不出异常:“说服我?为他效力。”
昭昧说:“看来你没有答应。”
江流水摇头:“他说取下扬州城后,再要我?的结果。”
昭昧笑了:“难道那时候会有什么不同?”
“不会。”江流水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昭昧问:“那你与?我?同道吗?”
江流水抬眼,不急不徐地?说:“看你要做什么了。”
昭昧忽然宕开话题,说:“陆凌空说要带你们离开,要么去种地?,要么当山匪,总之不愿和?我?一起作战。”
江流水想了想:“她大概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