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登基了—— by无忧盟主
无忧盟主  发于:2024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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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等?着他来呢。
很快,一串火光移动而来,闪耀的火把照得通明?,也照得昭昧面色暖黄。她打?了个呵欠,埋怨道:“你可真磨蹭。”
曲大左右看看,笑起来:“公?主?在等?我啊。”
昭昧没搭理,声音慵懒:“关起来,早上再说。”
说是早上,其实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昭昧美美地睡了一觉,细嚼慢咽地吃了早饭,又认真看了会儿?书,时?候差不多了,才把曲大拎出来。
不知是不是关得久了,足够他冷静。这会儿?曲大脸上一片平静,说:“你想怎么样?”
昭昧搬了椅子坐在他面前,还跷着二?郎腿,脚尖正冲他,说:“该我问你,大半夜跑到我院子里,要做什么?”
曲大说:“你知道那玉佩对我很重要,也猜到我会来找。”
昭昧说:“这就是你们曲家的家教?”
曲大说:“我猜是老二?和你说的。但有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昭昧说:“曲准知道教出你这么个敢对公?主?图谋不轨的儿?子吗?”
曲大说:“我可以告诉你玉佩的秘密。”
昭昧一时?无言。
她们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谁也没有接对方的话。
曲大又说:“但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昭昧思忖片刻,起身,漫步到曲大面前。
曲大嘴角刚勾起一丝笑,昭昧抬手?一巴掌。
“啪”的一下,声音响亮,力道十足,挥在他脸上,直把他打?得撇过脸去。
“你!”曲大怒道,挣扎着要解开绳索。
“我和你说话呢。”昭昧慢悠悠地说:“耳朵聋了?”
曲大咬了咬后槽牙,化开一点笑:“你不想知道这秘密吗?”
昭昧瞥他一眼,侧过耳朵:“说来听听。”
曲大微微一笑,低头,靠近,越来越近,近到足够说悄悄话时?,曲大眼中怒火骤起,突然出手?!
捆绑结实的绳索不知何时?解脱,他两只手?同时?抓向昭昧,这样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只要得手?,昭昧就在他控制之中!
得手?了吗?
得手?了!
昭昧反应稍慢,下意识抽刀,可侧身反应不及,刀锋出鞘时?,曲大已经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昭昧不能?摆脱,已然将刀落在他颈间,可曲大毫无躲避。
甚至,他将脖子向刀刃上凑得更近,直到雪白的锋芒上沾染一道血红,挑衅般问:“你敢杀我吗?”
昭昧敢杀,但不能?杀。
刀柄在手?中攥了又攥,昭昧横眉竖目:“放手?。”
“会放的,我可不敢把你怎样。”曲大吐出一口气,笑道:“但在那之前……把玉佩交出来!”
昭昧看着他的鲜血滑过刀锋,依旧是那两个字:“没有。”
曲大攥得更紧,耳语般威胁:“别逼我搜身。”
昭昧眉头一跳。
曲大见到,笑了:“我想了又想,忽然发现,有哪里比你身上更合适藏它呢。在我动手?之前,你最好自己交出来。不然……”
昭昧打?断他:“不然呢。”
曲大受到挑衅,眼中云雾翻卷,突然低头,颈项稍一避开,立刻撞开刀刃,踢向她腿弯,手?臂将锁住她的咽喉——
“住手?!”
曲大动作一顿。
昭昧的刀却没有迟疑!
避开曲大颈项的刀向下一落,什么东西坠下,在地面滚了几滚。
一截手?指。
昭昧收刀入鞘,靠近曲大,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确实不敢杀你。”
第二?句是:“曲准知道教出你这么个敢对公?主?图谋不轨的儿?子吗?”
说完,不理会疼得战栗无言的曲大,目光转向李素节,说:“看见了吧。”
两个人目光一碰,李素节又看向身旁的两人。
李府管家,王大。
以及,曲府二?郎,曲二?。
王大是代表李家前来探望公?主?的,来前已向曲府通秉,以曲准的身份,自然不必亲自走这一趟,只让和昭昧关系稍好的曲二?陪同。
本来一路上气氛融洽,谁知甫一进门,就见曲大对公?主?出手?。曲二?立时?出声喝断,可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这件事闹到了曲准面前。
曲府和李家的人都在,曲大无论如?何不能?抵赖,再说下去,又牵扯出玉佩丢失的事情,到这关口,他也不能?再一口咬定是昭昧偷了他东西,最后,错处全?都落在他头上,连失去一截小指都无处说理。
他不得不向昭昧赔罪,抬头时?,见到昭昧眼中掠过的得意。
明?明?恨得要死,却不得不跪在她面前道歉。
昭昧见到曲大起身时?的表情,心情很好,但这道歉意义?不大,真正让她满意的,是从曲准手?中得到了一个要求。
由李家见证,曲准将在不违背道义?的前提下满足她的一个要求。
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愉悦了。
似乎连曲准也为这愉悦感染,明?明?折了那么大的面子,还能?保持微笑。
昭昧等?人一走,这笑容转瞬消失。
盯了曲大半晌,开口问的却不是他冒犯公?主?的事情,而是:“玉佩丢了?”
曲大低头:“是。”
“哼。”曲准冷笑:“当初那么大胆量,敢从我手?里抢东西,要是能?守住,也算是你的本事,结果,被别人给抢了。”
曲大闭口不言。
“既然丢了,那就不是你的了,以后也别想从我这里再取一块了。”曲准道:“陆凌空抓到没有?”
曲大的心提到嗓子眼。相比玉佩,这才是更严重的事情。他想斟酌一下语言,可无论他怎么修饰,事实就是事实。
陆凌空不见了。驼驼山又乱了。
曲准闭着眼睛,揉着额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空气都凝固了。
“既然如?此。”曲准睁开眼睛,说:“从军的事就算了吧。”
曲大低着头,不发一言。
曲准又说:“让二?郎去。”
曲大飞快抬头,对上曲准的视线,又低下头。
曲准最后吩咐:“叫二?郎来。”
“是。”
曲大走出房间,低头看了眼残缺的小指。
从始至终,曲准没有提一句手?指的事情。
他抬头,刚走出几步,停下。前面,曲二?站在那里。
曲大说:“他叫你。”
曲二?点头,将与他擦肩而过时?,曲大说:“你这样的人,根本毫无斗志,就算入了军营,也上不了战场。”
曲二?淡淡地说:“那也是进入之后的事了。”
两人相背而行。
曲二?走到房门前,手?已经伸出,却没有推开。
他回敬了曲大,但连自己都不清楚,进入军营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或者说,他的整个人生都毫无计划,只被一阵一阵推着走。母亲在身后催促时?,他不得已就走出一步,有时?对此感到痛苦,也只会消极对抗。
像公?主?说的那样,他就是死水一潭,扔下石头也砸不出水花,唯独像现在这样,到曲大放弃的时?候,他才被迫前进。
不,即便是这样,他也在犹豫。
或许是在房门前站得久了,门里传来曲准的声音。
他推开那扇门。
再走出来时?,一切都没有改变。
曲准让他从军。
他说要考虑。
曲二?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甘心吗?”
公?主?的质问响在耳畔。
有谁甘心呢。
可他生来如?此。生来就是个错误。
他的全?部?努力,都注定没有意义?。
曲大收回视线,迈开步伐。
忽又停下。
“如?果机会到你手?中呢?”
机会已经在他手?中了。
曲二?低头看着掌心,缓缓握紧,眉头拧起。他大步走出。
很快,夏花接到了曲二?的消息。
她们是在倡肆外见面的。自从知道曲二?有意为夏花赎身,娘主?一怒之下控制了他的花销,从那之后,她们只能?约在外面。
夏花来的时?候戴着幕篱,到人多处,下意识地压下前檐,左右看看,才坐到曲二?对面,挑起半边幕帘。
她刚落座,曲二?说:“父亲有意让我从军。”
夏花早有预料,直接问:“你想还是不想?”
曲二?说:“我不知道。”
夏花问:“那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曲二?啜了口茶,放下杯子,说:“我的情况,你最清楚。你觉得,我该去,还是不去?”
夏花笑盈盈地问:“我说的你都听吗?”
曲二?稍一犹豫,点头:“你说。”
夏花看着他,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不去。”

曲二眉毛一动, 正要开口,就听夏花噗嗤一笑:“我开玩笑的。”
她抬手,轻轻搭在他手背, 直视他?的眼睛,说:“去吧。”
曲二抬眼。
夏花微微一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是的。当夏花说出“不去”两个字的时候, 曲二发?现?,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可?此刻, 他?注意的却是夏花的眼,关切地问:“你怎么……”
夏花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笑道:“没什么,感动的。”
话音落时,一颗眼泪也从脸颊落下?。她忙拭去泪水,笑道:“你终于走出这一步, 我也为?你开心。”
曲二担忧地?看着她。
他?这么看着, 夏花忍不住, 又一行泪水流下?来。她再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断,嘴唇稍动,就逃出一丝呜咽。
她颓然放弃,伏在曲二肩头,无?声哽咽。
曲二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像她说的那样, 他?终于走出这一步, 该开心才是。
但是,他?似乎又知道她为?什么哭了。
这哭泣并没有持续很久, 泪水刚刚沾湿肩头,她便抬起?头, 擦干泪。夏花仍是那个夏花,还能挤出几分笑意,只是声音喑哑。她放下?幕帘,起?身?抱了下?曲二,抿唇不语,眼神却什么都说了。
曲二看出来,温声仿佛劝慰:“下?次见。”
夏花强笑了下?:“下?次见。”
可?她刚走出一步,曲二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缓慢回头。曲二抬手,似要搭上她肩头,手指动了动,又一根根收回,微笑说:“没什么。”
夏花苍白一笑,步履匆匆地?离开。直到她背影消失,曲二一声轻叹。
他?连自己的路都还要摸索着走,又怎么指点旁人该走的路呢。
再度站在曲准身?前,他?说明了决定。曲准有些意外,但没多说,吩咐道:“第一个任务,去处理大郎留下?的烂摊子。”
曲二问:“怎么算处理?”
曲准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收拢驼驼山的人马。做不到,就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曲二平静地?说:“这是您当初也没有做到的事。”
曲准笑了下?,目光沉沉:“那是因为?一群山匪,不值得?我兴师动众。况且,当初陆老当家还在。现?在,他?已经死了。”
曲二再没说什么,点点头:“好。”
曲二刚走,曲准的亲信进?屋,面上带笑,说:“恭喜郎君,二郎终于愿意走出一步了。”
“他?娘那样的人,居然能养出他?这么不争不抢的性?格,也不知像了谁。”曲准摇摇头,语气一转:“那边什么回复?”
亲信道:“公主拒绝了,说没心情钓鱼。”
曲准笑:“恐怕是心情太好了吧。”
亲信问:“您是觉得?大郎这次的事,和公主有关?”
“至少也是落井下?石。老大这毛躁性?子……”曲准轻哼一声:“偏偏还和公主不对付。”
亲信小心地?说:“她们若是对付了,对您来说,恐怕也不太妙。”
曲准瞥他?一眼,没有反驳,说:“老大……看京城那边的形势,姓何?的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批战马得?抓紧时间交易,这次就让老大也跟着去吧,跑这一趟得?些时间,最好能磨掉那急躁的性?子。”
“是。”亲信感慨道:“姓何?的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离皇位近了,就被冲昏了头脑,什么都顾不上了。”
“不说他?是个卖草鞋的,”曲准自言自语般说:“这天下?,便是王侯将相,谁能对那位置无?动于衷啊……”
曲准起?身?,坐到棋盘前,也意味着该送客了。亲信迈出的脚步顿了顿,转回身?来,有些迟疑。
曲准让他?直说,他?才开口:“您最近的动作和从前不太一样,尤其在公主的事情上。”
曲准摩挲着额角,沉默片刻,缓缓道:“那次在军营,你看到了吧?”
亲信道:“公主在的那次?是,我见到了,您有意杀鸡儆猴。”
曲准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杀鸡儆猴?那也要有效果才算。”
亲信不解其意。
“你以为?,”曲准问:“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人死在眼前、血溅在身?上,而她还只有十二岁,会怎样?”
亲信不假思索:“畏惧。”
曲准说:“我派去的人回来却说,比起?畏惧,这位公主更愤怒。”
亲信想了想,说:“有那样暴虐的父亲,又经历过山匪,或许也该如此。”
“不。”曲准摇头:“有那样喜怒无?常的父亲,更应该恐惧才对啊。”
亲信肃然:“这样看来,这位公主并非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
“这样不是很好。”曲准声音冷冷:“比起?不谙世?事的天真公主,我倒更希望她懂事一点,这样才好和她……讲道理。”
亲信若有所悟:“那钓鱼的事情?”
曲准理理衣袖,随口道:“她心情不好,就过几日再约。”
亲信说:“还有一件事。”
曲准眼神示意,他?斟酌开口:“倡肆那边,各处都已经报上了名单,计划这几日动手。但是,我看到,秋叶娘子也在名单上,恐怕是娘主的意思。”
“秋叶?”曲准愣了下?,皱眉:“这也值得?和我说。”
曲准摆摆手,亲信离开,按照他?的吩咐给曲大带去了消息。
曲大要随商队前往买马。
曲二从军、曲大买马,这两则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曲府。
娘主率先听闻曲二从军的事情,正拉着曲二一番喜悦,紧接着又听到曲大去买马的消息,脸上的笑容消散几分。
邢州本地?也有马匹繁育,但真正的战马,还要数北方边境的品种最优,曲准时常派人前去交易。只是从邢州过去,路途遥远,遑论如今局势混乱,青州刺史正和何?贼对战,说不定就要被牵扯进?去,对曲大来说,简直是近乎打发?的安排。
但换个角度,买马这样的大事,曲大如果能办好了回来,足够抵消他?的错处。
娘主不禁忿忿:“你耶怎么也不肯放弃他?!”
曲二说:“这才刚刚开始,哪里就到了放弃的时候。”
娘主又自我安慰地?笑起?来:“不管怎样,这次是你赢了一局,他?要去买马,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这就是你的机会了,千万好好表现?,把驼驼山的事情办好,让你耶看看,曲大做不成的事情,你能做到!”
曲二提醒:“我是要随军去的,这一去,也不知多久。”
“那也比曲大好些。”娘主反驳。
曲二闭口不言,之后不管娘主说什么,他?都耐心地?“嗯”“好”“是”,终于结束这一番对话,心里的事情却半点没有解决。思前想后,他?找到昭昧。
这一走,别的他?不担心,唯独放心不下?夏花。他?想拜托昭昧照顾她。
本以为?要费些周折,可?昭昧轻易就答应了。
因为?昭昧心情不错。
最近她做什么都很顺利,成功把陆凌空送回驼驼山、把曲大踹到天边,还把曲二推进?了军营,相比之下?,照顾夏花实在是小事一桩。
等曲二走了,李素节忍俊不禁:“你现?在高兴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昭昧凑到李素节面前,晃晃屁股,好像真有尾巴一样:“这样吗?”
李素节笑意盈盈:“你还真顺杆儿?爬了。”
慢慢的,笑意收敛,有些忧虑:“但这样一来,恐怕也糊弄不了曲准多久。”
昭昧不以为?然:“我若是只想做一把刀,不管谁握着,能刺向敌人就好,那就无?所谓藏拙。可?现?在我却想做握刀的人,我想要有自己的刀,就不能什么也不做了。”
说到底,邢州是曲准的地?盘。曲准想对她们做什么,简单得?很,她们想要动作,却必须小心翼翼,即使这样,也难保有暴露的一天。
可?要她再像原来那样消极等待,是不可?能了。
就像逃出皇宫那日,她主动握起?了刀,之后就再没有放下?。
“曲二呢,”李素节问:“他?也算你的刀吗?”
“现?在不是。但我想他?是。”昭昧不容置疑地?说:“他?也早晚会是。”
李素节若有所思:“曲二和曲大不和,自然不是他?的人,但他?的父亲可?是曲准,血缘关系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动摇的。”
昭昧蒙了蒙,旋即恍然:“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过?”
“什么?”
“曲二有个秘密,握在我手里。”昭昧比划着握拳的手势。
李素节不明所以:“威胁他?吗?”
“并不需要威胁。”昭昧摇头:“我答应他?不和别人说,但你不是别人,告诉你也没关系。”
她凑近李素节的耳朵,嘀咕几声,李素节的眼睛慢慢睁大,等昭昧说完,她仍怔怔的,良久,吐出释然的叹息:“原来如此。”
“你从前总劝我离他?们远些,现?在该知道我不是傻子了。”昭昧说。
李素节神情无?奈:“我从不担心这点。”
她抚摸着昭昧的发?顶,说:“过几日,我要回趟李家。”
“去嘛。”昭昧随口答应,心里却想起?别的事情。
曲二即将接手驼驼山的烂摊子,为?的是吞并驼驼山的人马,不巧陆凌空也在处理驼驼山的烂摊子,为?的却是和曲准势不两立。
不知这两个人碰到一处,究竟谁胜谁负。
她有点好奇。但很快她不再好奇,更复杂的情绪占据了她。
何?贼死了。
青州刺史攻破京城。曾经灭亡大周、害死她家人、令她一路奔波流离、聚集她全部仇怨的那个何?贼,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于战火。

何贼登基了。登基后, 他死了。
昭昧以为自己会开心。毕竟,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归根到?底, 都因为何?贼灭了她?的国,亡了她的家。曾经优渥的生活一去不返,爱她?的人也?死在那场战乱。
可是, 她?并不开心。听到消息的瞬间,心口就堵上了一块石头, 看?不见摸不着?,却也?挪不开搬不动。
怎么就死了呢?
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昭昧不能接受。
原本她?只想逃,以为隐姓埋名活下去就好,后来她?发现并不满足,仅仅活下去远远不够,她?还要复仇, 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难, 她?都要始作俑者千倍万倍地承受。
可就在她?刚刚迈出脚步, 还为自己的成功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个仇人却死了?
就好像,她?攥紧拳头,汇聚了全?身的力气,甚至为了挥出这一拳勤学苦练,结果拳头挥出, 却打进了空气, 反带得她?一个趔趄。
那她?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只要他死吗?
她?曾经?是这样想的,可后来改主意了, 她?不但?要何?贼死,还要亲自做那握刀的人, 让他人头落地。
现在,她?什么也?做不到?了。
仔细想想,一切又顺理成章。
青州刺史打着?铲除叛逆的名号,一路打到?京城脚下,而?何?贼卯足了心思只想登基。一个卖草鞋的,机缘巧合得以星火燎原,令绵延数百年的大周广厦瞬间倾塌,可比起根基实力,他怎么抵得过积蓄已?久只等?今朝的青州兵马。
失败是应该的。
她?最初不该来邢州才对。可那时候谁能想到?她?们人刚来,邢州就赶上灾荒呢。
昭昧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踱来踱去,想了很多,但?更多时候,是没什么可想。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她?上了曲准的船,想下船,除非死——难道她?又要为了不死而?奋斗吗?
很久之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她?想着?,只要吃一顿饱饭就够了啊,哪里顾得上什么国仇家恨,活着?本身就已?经?很难了。可后来,她?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以为该获得天?大的满足,觉得人生圆满,结果却发现,不过如此。
为了活着?而?活着?,那算什么活着??
昭昧心口纠缠着?乱麻,呼吸穿过密密麻麻的线索吐出来,憋闷而?烦躁。
根本坐不住。偏李素节又不在。她?起起落落了几番,抄刀出门。
她?来到?明医堂。
何?贼死了,人们依旧来来往往,日子寻常。在一些人眼里天?大的消息,在另一些人眼中,不过是街头巷尾的闲谈。
大堂里,医者们都在忙碌,丹参走过,见到?昭昧,问:“怎么不开心啊?”
昭昧说不出为什么不开心,没有回答。
很快那边响起呼唤,丹参答应一声,拍拍昭昧肩膀,明快地说:“不如来帮我们做事,只要忙起来,保管你什么都忘记了。”
她?说得有道理,但?昭昧不想做事。她?只在热闹的地方坐着?,看?着?人来人往,有相识的人路过,间或打个招呼。
坐了一阵,眼睛捕捉到?一个身影,就盯着?她?看?,很快对方也?发现了她?,径直走过来,倚在她?身边说:“你干坐着?做什么?”
昭昧说:“不做什么。”
钟凭栏察觉什么,视线在她?脸上逡巡,问:“谁又招惹你了?”
昭昧不客气地说:“你。”
“哟。”钟凭栏问:“我怎么招惹你了?”
昭昧说:“你满肚子的秘密,我什么也?不知道。”
“也?是。”钟凭栏双手抱肩,道:“不如这样。我说一个秘密,你也?说一个,我们公平交易。怎么样?”
昭昧立刻说:“不怎么样。”
钟凭栏忍俊不禁:“你可真机灵。”
昭昧总觉得她?和自己说话时像在哄小孩,岔开话题说:“你那个朋友伤得可够重的,现在还没好吗?”
昭昧记得,她?常来明医堂,为的是给朋友取药。
钟凭栏说:“就不许我和老赵关系好,时不时来看?她?吗?”
“那你可真有空。”昭昧漫不经?心地问:“这么闲,平日里是做什么的?”
钟凭栏扬了扬眉,打趣道:“我若是和你说了我做什么,你也?告诉我你做什么?”
昭昧白她?一眼。
钟凭栏乐不可支,伸手去摸她?的头。昭昧别开脸。
这一转眼,见到?赵称玄正?往这边来。她?是从后院来的,走到?昭昧身前,说:“你来得正?好。关于江娘子的事情,我和你谈谈。”
昭昧又一次拍开钟凭栏试图摸头的手,问江流水的情况如何?。
江流水和陆凌空为了避开曲大的眼线,刻意闹出大事,引来衙门追踪,借机光明正?大地躲藏。所谓一群和尚没水吃,一群人跟着?她?们,反而?给了她?们逃走的机会,只是为了方便,江流水不得不丢掉她?的轮椅,躲在夏花那里。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陆凌空离开邢州城之前,便将江流水转移到?明医堂,毕竟,病坊里多出个残疾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赵称玄也?可以帮江流水关照身体。
“她?脸上的疤和腿上的伤应该是差不多时候的事情,都太久了,没得治。”赵称玄开门见山说。
“能看?出来怎么伤的吗?”昭昧问。
赵称玄道:“就是看?起来那样。脸上的是刀伤,划得还挺匀称。腿上的是砸伤,应该是重物撞击的结果。至于别的,时间太久了,看?不出来。”
钟凭栏叹息:“多大仇多大怨啊……”
昭昧拍开她?的手:“别想偷袭。”
“被你发现了啊。”钟凭栏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昭昧问江流水在哪里,就往后面?去,不是用来煎药的后院,而?是更后面?,用来住人的地方。比起前面?的喧闹,这里幽静许多,明明距离不远,却好像两个世界。
江流水正?在这里。
她?坐在椅子里,双手持刀,正?凭空挥舞,没多久又停下,将刀搭在腿上,怔怔看?着?。
昭昧走过来,江流水抬头。
昭昧想起她?们在驼驼山的那次交手。那次是她?赢了,如果不是陆凌空出手,她?的刀就架在了江流水的脖子上。
不知是不是也?想到?驼驼山的事情,昭昧还没开口,江流水先问:“那只燕隼还好吗?”
不提还好,一提,昭昧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差了。不管是当初在驼驼山江流水为了一只鸟冲她?出言不逊,还是现在,燕隼会飞了,却好像随时都要飞出她?的视线,而?她?不得不重新把它关进笼子,只为了留住它。
昭昧不说话,江流水又问:“它还活着?吗?”
昭昧说:“关你屁事。”
江流水问:“它的翅膀长好了吗?”
昭昧说:“关你屁事。”
江流水问:“它会飞了吗?”
“关你屁事!”
昭昧抽刀出鞘,转身,砰砰砰砰,眨眼间粗暴的几刀砍伤树身,留下深深的刀痕,树皮零碎地落在她?脚下,她?也?不看?,换个方向又是砰砰砰砰几刀。
砍完,吐出一口气,憋在胸口的那股沉郁好像也?随着?这口气挥散几分。
她?收刀入鞘。
收到?一半,江流水说:“这树怎么得罪你了?”
昭昧理直气壮:“碍了我的眼。”
江流水说:“这刀又怎么得罪你了?”
昭昧这下说不出什么,江流水便道:“这样用刀,不如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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