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曲准缓缓弯起一抹笑:“就换二郎去军中吧。”
曲大的声音低下去:“是。”
因为?驼驼山的事情仍在推进,曲准又给?他一次机会。曲大走出房间,吐出一口气,下台阶时想起额头伤口还在,绝不能让曲二看见,便绕了条远路。
没?走几步,曲二迎面走来。
曲大面庞扭曲起来。
曲二微讶,犹豫了下,还是打了招呼。
曲大嘴角抽搐:“真是……巧啊。”
曲二解释:“我送公主回来,正从此路走过。”
曲大道:“是啊,能够亲自护送公主,是该得意。”
曲二笑了:“大兄心情不好,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说完,不再领会曲大,脚步一折,换了条路。
曲大恐怕会更?生气,曲二心想,可?是,谁在乎呢。
曲二回到?院中,娘主同在。她早听到?前院的消息,格外兴奋,曲二刚进门,她就迎上来说了一通夸奖的话?,好像曲二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曲二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更?早见到?公主,彼时还不知道她是公主——她表现得无论?如何也不像。
曲二有些走神。
他见过面目可?憎的母亲,见过顺从无力的夏花,还见过……总是情非得已的旁人。
他没?见过她那样的女子。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生活在规矩最森严的环境,却步子迈得比谁都潇洒,言行?举止比谁都嚣张,生气时生气,开心时开心。
真有女子活得那样恣意,好像自己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是旁人。
他叹息一声。从思绪中醒来,才?听到?娘主的话?:“你知道你父亲的德性,必须先下手为?强!”
“下手?”曲二茫然:“什么下手?”
“哼。”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曲大一定也会那么做的。你不能落在他后面!公主现在年?纪小,正是容易被动摇的时候——”
“您在说什么!”曲二推开她:“那是公主!”
母亲没?好气道:“公主不就是用来联姻的吗!你别一副我怎么这么想的模样,信不信你耶,还有你那位大兄,全是这个念头——”
“什么念头?”曲准的声音陡然插进来。
娘主一个哆嗦:“……啊,没?什么。”
她方才?激动,声音不小,曲准已经走到?门口,哪里能听不到??
可?曲准只瞥了曲二一眼,没?有追问,开门见山道:“把后院伎妾遣散了吧。”
娘主蒙住:“什么?”
“遣散伎妾。”曲准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不!”娘主震惊得嘴唇发颤。
“这些年?你处理?了我多少伎妾。”多少人的凄惨下场他轻飘飘地带过,说:“这次正遂你的愿。”
“不,我不答应。”娘主有些气短。
曲准冷冰冰地安慰:“放心,你和她既然为?我生了儿子,自然可?以留下。”
他说得足够清楚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娘主扶着?曲二慢慢站直身体,问:“秋叶呢。”
曲准道:“她不是伎妾?”
娘主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
曲准只为?这一件事来的,说完就走了。他一走,娘主就坐倒在椅中:“你看……果?然是这样……”
曲二良久不语。
“所以,”娘主紧抓他的手臂:“你一定要抢在他们前头。有李家在,他们不敢逼迫公主,比起你父亲、还有你大兄,公主更?喜欢你——”
“阿娘。”曲二叹气,挣开她的拉扯,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也是到?时候的事。可?要是你不这么做……现在我是娘主,我们处境尚且如此,倘若我不是娘主,我们要落到?什么下场!”
曲二说:“欺瞒公主是死罪。”
娘主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盯着?他,瞳孔黑得瘆人:“若要休了我,我宁可?去死!”
曲二闭了闭眼睛,满脸痛苦:“可?您想过我吗?我……做不到?啊。”
娘主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你和夏花可?以,怎么和公主不可?以?”
袖口箍得死紧,他有些疼痛,嘴唇颤了颤,说:“夏花她……都知道了。”
“啪!”
狠狠一巴掌落在他脸上,打得他侧过头去。
“你怎么能告诉她!”娘主发疯地大喊:“除了你和我,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若是她传出去,你耶知道了,他要是知道了……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您这样喊下去,所有人都会知道。”曲二说。
娘主一怔,立刻恢复平静,说:“我信不过夏花。你得确保她不说出去。”
曲二点头:“她不会说的。我相信她。”
娘主又道:“至于?你,和公主做朋友总该没?问题。”
曲二犹豫了一下,点头。
娘主吐出一口气:“还有一件事交代你。你常去那边,应该知道各家倡肆的情况。”
曲二警觉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娘主笑了下:“你不说,我不会派人去查吗?”
曲二无动于?衷:“那您就自己去查吧。”
他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回头:“您做出的决定,总要我来承担后果?。”
娘主究竟是什么表情,曲二没?有关注。她是不会后悔的,他也只是想说才?说出口。回到?自己的房间,进门前看到?院中矗立的木头人。
他抽出刀,开始练武。
练武的时候,什么都能忘掉。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他停下动作,满身是汗,却舒畅许多。转身时看到?一旁竟站着?人,不禁愣住:“公主。”
昭昧本?来抱着?手臂倚在树边看他,听到?招呼,走过来,说:“我听说,你武功很好。”
距离稍稍拉近,曲二举止就有些不自然。他退了一步,谦逊道:“公主若是如此日复一日地练习,未必不如我。”
“说谎。”昭昧半点不留情面。
曲二不明所以。昭昧已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说:“我猜你知道我习武。”
曲二又退了一步。
“而且,”昭昧撤回身,笑道:“时日不短。”
曲二默然不语。
“你教?我练武吧。”昭昧大大方方绕场走了一圈,说:“你平日不在这里练武吧?你在哪里练武,我也要去。”
曲二压低声音说:“公主恐怕不愿旁人知晓练武的事情。”
“是。”昭昧坦然点头:“所以我要你来教?我。”
曲二问:“不怕我宣扬?”
“你宣扬我的,我就——”昭昧放轻声音,每个字都弹跳着?出来:“宣扬你的。”
曲二眉头一跳:“我救你那次?”
昭昧点头:“你泄露我的, 虽然?麻烦,但?影响不大;可我泄露你的,后果应该很、严、重。”
曲二答应了。
昭昧离开的时?候很开心?, 可离自己的住处近了,就?泄了气似的,脸垮下来, 昂首挺胸却百般抗拒地往前走。
她和李素节闹矛盾了。
她们早就?闹矛盾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件事?。
李太常当年遇难,得一名屠夫搭救, 承诺答应屠夫一个条件,对方?却狮子大开口,嘴皮一碰就?说?要娶李家?贵女!
换做常人,早就?恼了。可李太常原本有意显示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许了承诺,绝不可能自打嘴巴, 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答应了他的条件。
那么?多人见证, 他还必须嫁个足够有诚意的女儿。
李素舒不是李家?人,一旦闹开了,要丢他的脸。
他得嫁李素节。
可李素节跑了。别无选择,李素舒代姐姐出嫁。直到她死了丈夫,重返邢州城,当着李素节和昭昧的面, 仍旧说?不后悔、应该的, 这牺牲精神简直可敬可佩。
出门昭昧就?笑话李素节和她相像,越来越怯懦, 迟早放弃反抗;李素节反唇相讥,说?她做事?漫无目的, 五十步笑百步。
吵着吵着就?开始口不择言,最后不欢而?散。
昭昧知?道李素节说?得不算错,消化了一晚上,又在钟凭栏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想通了,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素节姊姊说?得也有道理,完全可以就?此揭过。
谁知?道,她难得有一次拉下面子主动讲和,还没开口,就?听说?李素节要出嫁了!要按照李太常的意思出嫁了!她答应了!她没有反抗!
昭昧这下可炸了。
她们为什么?吵的架?
她在这边觉得自己说?得对,那边李素节就?立刻证明她说?得对。她就?是放弃反抗了!
昭昧气得够呛。
让她主动道歉,容易吗?
什么?讲和?才不要!
直到进了曲府,她们依然?在冷战——这次是昭昧单方?面的。
她看出李素节有讲和的意思,也看出婚事?不可能达成,但?她不高兴,很不高兴。
这会儿走进院子里,想到有好些事?情都没法和素节姊姊分享,昭昧就?犹豫起来。
要不要先说?句话呢。
正想着,面前的门开了,李素节自然?道:“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
昭昧问:“你知?道是我?”
“听出来了。”李素节走进屋子。
昭昧觉得过去的事?情都在这一问一答里面解决了,也跟着往里走。前面李素节止步,转身,道:“你去见曲二了?”
“是啊。”昭昧道:“我请他教我武功。”
李素节皱眉:“你何?必与?他走那么?近。”
昭昧听出来别的意思,刚挂上的笑容又落下来:“我为什么?不能与?他走得近?”
“他……”李素节斟酌着说?:“曲家?的人都不怀好意。”
“哦。”昭昧硬梆梆地说?:“我像傻子吗?”
“你聪明得很。”李素节无奈地说?:“只是有些事?情……没这么?简单。曲大固然?不是好人,可曲二未必就?是好的。何?况你的身份……他们……”
她说?得吞吞吐吐,昭昧欢喜的笑意完全消散,抬高了声音:“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只有你懂!所以你非要答应了那混账婚事?!”
“怎么?说?起这个?”李素节道:“纵然?我答应,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曲准根本不会答应——我倒宁可他答应,那就?不会把主意打在——”
昭昧盛怒:“你当然?希望他答应!”
“我怎么?希望他答应——”李素节满脸有口难辨的痛苦,可见到昭昧的脸色,又忽然?断了声音。
“阿昭……”她轻声唤。
昭昧就?看着她。突然?,摔门而?出。
她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这样生气。从听到素节姊姊答应婚事?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慌张起来。
不应该这样的。明明,即便她们来到李家?,即便周围都是素节姊姊的家?人,可她心?里却知?道,却肯定?地知?道,素节姊姊会向着她的。那些李家?的人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都不会伤害到她。
她这样信任素节姊姊。
可偏偏……她没办法接受她成婚。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困在那笼子一样的皇宫里。婚姻带走了她的一切,从此,她在女儿眼中?便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了过去,没有了未来,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就?只在偌大的房间中?形影相吊。
素节姊姊呢。她是不是也会那样,为了婚姻,就?要斩断全部过往?
父母带不走素节姊姊。她会逃。
可那个庞然?大物似的婚姻,或许会说?服她心?甘情愿。
一旦她答应,她们会分开的,她们就?再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亲近了。
还说?什么?会陪伴到永远的屁话呢。
昭昧漫无目的地走出院落,走到一道门前,想要出门时?,又想起在她们争吵之前,她是怎样逼着守门的人答应再不阻拦素节姊姊的。现?在她想,如果他们敢阻拦自己,就?非要闹到曲准那里不可。
可是,并没有人拦着她。
倒是有人跟着她,可能是李家?派来的护院,也可能是曲家?派来的眼线。她不怕,光明正大地走进明医堂,找钟凭栏。
钟凭栏不在,赵称玄忙着诊病,她直奔后院。烟熏火燎的,有医者劝她别呆在这儿,可她执拗劲儿上来,反倒非要坐在这不可。
没人能拗得过她。昭昧没待多久就?后悔了,熏得难受,但?为了尊严,梗着脖子也要待下去。又过了会儿,后门打开,一个人走进来。昭昧正忍得百无聊赖,抬眼一看,愣住。
夏花也愣住,走过来问:“你怎么?坐在这儿?”
昭昧反问:“你怎么?总是走后门?”
夏花笑道:“我若是走前门,怕是别的女子都不敢来看病了。”
昭昧说?:“我和人吵架,心?情不好。”
夏花奇道:“还有人能惹你生气?”
“这是什么?话!”昭昧瞪了瞪眼睛,忽然?又点头:“是,没人敢惹我。只不过她是我姊姊,我又不能做什么?。”
“原来是姊妹。”夏花感慨地说?。
“‘算是’。”昭昧纠正道:“只是我不想和她吵罢了。”
“嗯。”夏花抿唇笑道:“不然?你就?该拿刀比在脖子上,问她‘信不信我砍了你脑袋’?”
昭昧“噗嗤”笑起来。
夏花挽起裙子坐在她旁边,说?:“我也有个妹妹。”
昭昧托腮看她:“她成婚了?”
夏花愣了下:“啊,我不知?道……或许吧,那样也好。”
昭昧立刻道:“那样不好!”
夏花问:“哪里不好?”
昭昧觉得她明知?故问:“那不是没办法一直陪自己了?”
“那是小孩的想法。”夏花怅然?道:“只要她幸福,这又算什么?呢。”
“你真?的好奇怪!”昭昧难以置信地想:“难道她和你在一起就?不幸福了?你们在一起的话,不是彼此都很幸福吗?为什么?只有当她和旁人在一起了,她幸福、你不幸福,这样反倒好了?”
夏花张了张嘴,又闭上,想了想,笑道:“这我可说?不出了。”
昭昧满意地扬起头:“所以,还是不结婚的好。”
夏花又忍不住道:“可婚姻和姊妹是不同的。”
昭昧不高兴了,非要辩个清楚,攻击道:“不同又怎样,凡是不同的都要去做,那拉屎味道还不同呢,为什么?不也去吃吃看?”
夏花整张脸扭曲起来。
身后破出一声笑。昭昧扭头时?已经喊出声来:“钟娘子!”
正是钟凭栏。她不过来,站在那里说?:“所以,你是觉得这烟熏火燎的,环境格外不同,于是来体验一番了?”
昭昧立刻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往钟凭栏那里赶上几步,嫌弃道:“才不是。”
夏花也跟上几步。她是来看病的,闲聊一阵就?进去了,剩下昭昧和钟凭栏两个。
昭昧把事?情和钟凭栏说?完,钟凭栏脸上就?现?出强忍着的笑意。昭昧恼火道:“你想笑是不是?”
钟凭栏憋回笑意,摇摇头,问:“这婚事?不了了之,你气什么??”
昭昧说?不出来。
钟凭栏又问:“她答应的时?候该是知?道不会成功,这只是权宜之计,或者以退为进,你知?道了,又气什么??”
这回昭昧开口,轻声:“可是下一次呢?她……早晚会有那一天的吧。”
“哪里来的早晚。”钟凭栏打断她的胡思乱想:“难道没有那一天就?活不下去了不成?”
“可是——”昭昧仍然?不安。
“她曾经发誓。”钟凭栏说?。
昭昧讶然?:“谁?”
“李素节。”钟凭栏道:“入宫时?她曾发誓,此生不婚。”
昭昧不知?道。钟凭栏也不该知?道。
可钟凭栏肯定?地说?:“你去问她。若是她那么?容易改变,那么?就?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改变了。人没那么?容易改变的,无论改变什么?。”
昭昧张了张嘴:“可她已经变了。她和我说?,她从前的决定?只是因为年纪小,见得少,想得也少……”
钟凭栏反问:“你呢。你会变吗?”
昭昧想也不想:“不会!”
“那就?不要变。”钟凭栏以一种无比笃定?的、给人信念的口吻说?:“你也会长大,也会见得更多、想得更多。但?是你不要变。”
“你不变,她就?不会变。”
第35章
似乎解决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解决。只是走出明医堂时,昭昧不那?么迷茫了。她往曲府走,路上还有兴致瞥几眼路旁风景, 发现一群人聚集在一处,看着墙上贴的告示。
她走近看了眼,表情一变。
上面居然放着陆凌空的大名!
陆凌空的名字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告示里。作为邢州地界赫赫有名的山匪, 她在成?为大当家前就做过几件大事?,光荣登上通缉令。成为大当家后, 时间短,又赶上风云巨变,她倒是没闹出什么大名堂,但因为夜游,还把公差打了一顿逃走,她又以无名氏的方式又出现在通缉令里。
而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搞事?情了。她杀了人。
不止如?此, 昭昧听旁边知情人士的闲聊, 陆凌空最?近没少在邢州城里搞事?情, 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大出风头?。
陆凌空和邢州杠上了。
但愿不是因为她差点被抓去打屁股。昭昧想。
回?到曲府,迎面遇到曲大。曲大见她从?外?面回?来,张嘴便道:“公主您可真是喜欢到处溜达。”
昭昧说?:“是啊,曲府的门也拦不住我。”
她趾高气昂地从?曲大身边走过。
李素节仍在房中。昭昧脚步刚停在门口,房门又一次打开。李素节提着鸟笼将往外?走, 抬头?间愣住。
相似的场景出现, 昭昧掂量着要如?何?开口,李素节抢先道:“我没有成?婚的打算。”
昭昧诧异。
“你在担心这点吗?”李素节笑着说?:“我早该和你说?清楚的。从?家里逃出去时, 我只是有了模糊的念头?,后来我见到了老师。你知道, 老师她终身未婚,曾发言愿以学识闻名。我受她影响,也曾立下那?样?的志向。现在……学识闻名或许没那?么重要了,但曾经的誓愿并?没有改变。”
昭昧想起钟凭栏的话,忽然问:“你会变吗?”
李素节答:“我不知道。”
“你不会变的。”昭昧笃定?地说?:“我不会变,你也不会变。”
李素节说?:“我不知道。我不能答应你。”
昭昧笑起来:“没关系,我答应你。”
李素节忽然哽住。又弯起嘴角说?:“但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想要说?的话都?还没有说?,事?情已?经解决,昭昧不禁压住上扬的嘴角,说?:“那?当然。”
李素节笑起来:“你正?等我开口吧。”
才没有。昭昧差点脱口而出,险险打住,昂着头?、背着手,说?:“不然呢。”
笼子里的燕隼配合地扑腾了一下。
“其实?,我不该那?样?生气的。”李素节低声道:“如?果你没有说?中的话。”
昭昧的嘴角缓缓落下去。
“无论我说?了怎样?的理由,你说?的都?没有错,是我,是我变得怯懦了。”李素节抬眼看向远处,似看向已?经逝去的过往:“年少时,我不知天高地厚,只凭着一腔冲动,就以为能捅破这天、踏穿这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和长大有什么关系?”昭昧问。
“有什么关系呢。”李素节笑笑:“长大了,就见得多了、想得多了,就开始瞻前顾后,无论做什么都?要想到未来、想到长久——可这世上,本来也没什么是能够长久的。”
昭昧忽然笑出声。
李素节目光疑问地看她。
“你说?的也不错。”昭昧眼睛带着笑:“你说?我总是想一步走一步,从?来不计较长久。因为我见得少、想得也少,做事?全凭冲动——这不是刚刚好吗?”
她的眼神闪闪发光。
李素节怔忡,继而笑开:“是啊,刚刚好。”
昭昧口中情不自?禁地哼起不成?调的旋律,两只手勾在身后,脚步跳跃地打起转,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坐到床上。先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她又兴奋不已?地分享遇到的趣事?,说?起在街上见到的陆凌空的通缉令。末了,微微皱眉:“曲大肯定?是听她说?起我的,但他却不知道我习武的事?情。”
“她们的关系不会好到哪里。”李素节说?:“邢州兵的发展多半依赖这遍地的山匪,按邢州的富裕,本不该有这么多山匪,可事?实?上却总也剿不灭,不知道骗去朝廷多少费用。”
昭昧嘟囔:“现在可没有朝廷了。”
“是。”李素节说?:“没了朝廷,官兵和山匪之间的利益联结也岌岌可危。邢州若是想要更多兵力,剿匪反而是最?简单的办法。”
“那?陆凌空还不走?”昭昧更奇怪了:“等着挨打?”
李素节也未知全貌,难下定?论,很快注意力转到燕隼身上。
她要去遛鸟,昭昧跟着一起往外?走。
自?从?飞出鸟笼,小翅膀长得飞快,已?经换了更大的家,依然呆不住,总左突右撞地想要出去。它翅膀硬了,真折腾起来,李素节都?抓不住笼子,尤其是来到户外?,风一吹,它就格外?兴奋,笼子跟着乱晃。
昭昧帮忙按着笼子,说?:“它可真想飞。”
“嗯。”李素节说?:“本来就该是飞在天空里的啊。”
走到开阔的庭院,她打开鸟笼。小翅膀早按捺不住,腾地飞起,翅膀张开,遮下一片阴影,阴影越来越小、飞得越来越高——它已?经能飞得很高了。
昭昧和李素节都?仰着头?看它。
李素节感慨地说?:“它已?经飞得这么好了。几乎看不出翅膀的问题。”
昭昧没有说?话。她看着燕隼高高低低地飞翔,仍有些后力不济,但已?经有了天空骄子的模样?,好像时刻都?能飞出她们的视线,再消失不见。
当它学会飞翔,那?么它就会飞走的,它就再不属于鸟笼,再不属于她了。
昭昧忽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仿佛自?言自?语:“会飞走吧。”
李素节笑容一顿。
“早晚会飞走的。”昭昧话中听不出情绪:“我本以为已?经驯养了它——是我把它从?小养到大不是吗。”
李素节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小翅膀在鸟笼里长大,即使现在会飞,也只偶尔出笼,身量仍有些不自?然的娇小,体能没有那?么充沛。慢慢地,它越飞越低,最?终一个收尾,落在不远处的石栏上,抖抖翅膀,每一根羽毛都?服服帖帖。
昭昧抓住它塞进鸟笼,拎着鸟笼转身,说?:“别遛了。”
李素节跟上几步:“你不也想它飞得更高吗?”
昭昧说?:“是。”
李素节追问:“现在却不许它飞了吗?”
“它可以飞。”昭昧绷着下颌,脚步飞快:“但它是我的鸟。”
李素节说?:“你又要折断它的翅膀吗?”
昭昧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李素节。她什么也没说?,李素节就沉默下去。
小翅膀再没有飞出笼子。昭昧给它换了个更大的笼子,可小翅膀仍然每天折腾,把笼子冲撞得东倒西歪。它冲不出去,又安静下来。
昭昧的心思并?没有在它身上停留很久,她仍时不时去找曲二练武,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最?近对舞刀弄剑很感兴趣,而这似乎没什么必要。李家送她来的时候,一同来到的还有另外?一些人,正?是传说?中李家那?铁桶一般的护院们。她们将昭昧的院子守得水泄不通,等昭昧出门,又有人跟在身后,足够护卫她的安全。
昭昧其实?不乐意。护院就罢了,可她在李家时,根本不要这些人时刻跟在屁股后面。
他们一群人,也比不上她的一把刀。
可曲家不同。曲准是真正?握刀的人。
昭昧想不出反驳的理由,退一步说?:“这样?跟着我,我做什么你王父都?要知道了。”
李素节笑了下,很淡,说?不出意味,道:“这是我母亲的人。”
昭昧眨了下眼睛:“她每天坐在佛堂里,可不像这样?露风头?的人。”
“是。”李素节语带嘲讽:“她从?不露风头?。只盼身前有人为她遮拦一二。”
李素节没有细说?的意思,昭昧虽然好奇,也没有追问。
她信任李素节,李素节说?不会暴露,她就相信。这样?一来,倘若有曲家的人跟踪,便由李家的护院阻拦,她自?可大摇大摆地做自?己的事?情去。
昭昧的院子,曲准无法探听,昭昧的行踪,曲准难以确定?。明明昭昧就住在曲家,但因为中间隔着李家,他不能直接撕破脸皮,动作就束手束脚,心里不知怎么样?,可偶尔遇到昭昧,仍心平气和,甚至带着笑意。
住进来没多久,阖府上下都?知道昭昧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做事?只看心情,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谁的面子也不给——曲准也不行。
可这次,听到曲准说?的事?情,她有些兴趣:“明天?”
“是。”曲准答应。
“好。”昭昧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情的利害。”
曲准轻笑:“何?必劳烦公主。准已?经向他们说?明利害,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昭昧怀疑地看他。
身旁李素节忽然道:“那?曾经做过的呢。”
“对。”昭昧揪住话头?问:“以前做过的,不能就这样?算了。”
曲准温声道:“从?前不曾和他们说?起,不好直接追溯。”
“呵。”李素节冷笑一声:“官兵不犯百姓。我不知这何?时竟成?了需要强调的事?情。”
“不错。”昭昧义正?词严又天真地附和:“那?些女子难道不是我大周的子民?既然是我大周的子民,怎么能让她们受此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