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蒙住。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发生了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公主抬手?,一件东西直冲他脸砸来。
他忙伸手?一拦,东西砸在他掌心,金属制品,力道不轻,若是真砸上?,鼻梁骨怕是要断了。
他攥紧那物件看向公主,嘴角抽动,几乎维持不住笑,低下头掩饰涌出的戾气,也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一块兵章,刻着士兵的名字、家乡和队伍番号。
邢州兵的兵章。
他缓缓抬头:“这是——”
公主道:“你们邢州兵做的好?事!”
曲大听?到自己咬扁的声音:“不知?他……怎么?得罪了公主?”
公主眉毛斜飞:“你还要为他脱罪不成?”
“不。当然不。”曲大挤出一句:“既然得罪了您,那就?任凭您处置。”
“本该如此。”公主扬起下巴,说:“他死?了。他该死?。”
曲大几乎把兵章摁进掌心,说:“既然事情已?经解决——”
“解决?”公主不依不饶:“他本就?该死?。他死?了,他对我?的羞辱却不能这么?算了。”
曲大快气笑了:“您打算如何?”
“我?要让所有邢州兵都?知?道他的事迹,如果有人再犯,”公主轻飘飘地说:“就?统统杀掉。”
曲大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说公主怎么?能如何轻巧地把遭到羞辱这种事广而告之,单说这凉薄的模样,简直把陛下学了个十成十。
但也好?。自私、傲慢、阴晴不定、暴躁易怒,这性格虽然恼人,但总比城府深沉来得好?。
他笑了下,说:“您总该告诉名洲,他做了什么?。”
“他逼良为倡,被我?发现——”
“逼良为倡?”曲大皱眉:“那会不会是女子?——”
“——竟还狡辩说是你情我?愿!”公主恶狠狠地说。
曲大将要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顿时同仇敌忾起来:“邢州兵中竟有如此败类!”
“哼。”公主鄙夷道:“这就?是邢州兵。”
曲大道:“名洲立刻上?报刺史,警戒全军。若有再犯,统统斩首。”
公主露出了笑容,先前的恶劣化作几分?天真:“是该这样。”
“那您……”
“我?去。不过,”公主自诩聪明地说:“你们白纸黑字地把答应我?的事情写下来,这样才不会反悔。”
曲大立刻道:“是,公主。怎敢有半点欺瞒。”
他笑得眼睛细长,心想?:没有足够力量的监督,写再多字也不过是废纸罢了。可怜的公主。
终于,双方在白纸上?落款,曲大代父署全名,公主却只留了个封号长安公主。
曲大多看了一眼。公主察觉,理直气壮道:“你还不配知?晓我?的名字。”
曲大回以尽可能友善的一笑。
公主心情不错,答应前往曲家,只是要等宫人同去,曲大就?独自回府,路上?扯扯衣领,面色阴沉。
麻烦。大、麻烦!
好?在,麻烦解决了。曲大轻哼一声。
等她到了曲家,就?会发现以后的事情由不得她。到那时,他一定要把今天收到的屈辱连本带利讨回来。
曲大笑起来, 步伐轻快地回到曲宅。
进?门没多久,见到曲二。他?笑容满面地打招呼:“二弟,从大母处来?”
曲二微微一笑:“是。”
曲大点头, 真诚道:“听说那位秋叶娘子不安分,大母为此生了不?少气。二弟该多劝劝,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还是少劳心些。”
曲二含笑:“看?来大兄做成了什么要紧事?。”
曲大眉毛一动,笑而不?语。两只手搭在身后, 施施然在他?面前走过。
他?也是来找阿娘的。进?了屋,女子便?问:“如何?”
曲大没什么表情,慢悠悠走到椅旁坐下,衣摆一抛一落,整整齐齐搭在腿上。
女子道:“看?来是成了。”
曲大慢慢露出笑容:“三日之后。”
女子问:“没有李家?”
曲大道:“没有李家。”
女子神情舒缓,继而一笑:“我儿做成件大事?。”
曲大跷起二郎腿, 晃了晃说:“您是没见到, 那公主实在是胡搅蛮缠, 费了我好一番口舌。”
女子瞋他?一眼:“这一番口舌,你就去同你阿耶说吧,越辛苦越值得?。”
曲大笑起来:“不?错!阿耶正和?李家交涉,这节骨眼上,谁抢到了公主,谁就先握住了底牌。到时候, 李家答应合作, 咱们就可以?借公主的身份获得?主动,李家要是不?答应合作……”
女子笑道:“公主在此, 李家如何能不?答应?”
两人相视而笑。
笑罢,曲大道:“我们抢在了李家前头, 而曲二,曲二还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他?一拍大腿,道:“当真想看?看?,他?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会是副什么表情!”
女子开?口:“会见到的。很快。”
曲大毕竟年少,前些日子与驼驼山谈判失败,已经挫伤了他?的锐气,这番终于做成了件大事?,不?免得?意,越说越是兴奋。
女子提醒:“虽然此次是陆凌空提供的消息,但可不?能因此就对她放松警惕。”
“阿娘放心。”曲二微笑:“驼驼山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在推进?了,这些日子正想办法拖住陆凌空。等再过些日子,就该有好消息传来了。到时候,就是双喜临门。”
女子欣慰地看?着他?,又叹息一声:“不?知李家会不?会答应你耶的条件。”
“那是大母发愁的事?情吧。到那时,她做不?得?妻,又不?能为妾,只有被?休弃的下场。您还怕我胜不?过曲二吗?”
“你哪里都?好,只是习武不?如他?用功。”女子道。
曲大不?以?为然:“武功用来防身就够了,想做大事?,还是得?靠脑袋。”
“你总有歪理。”女子道:“只一点,你不?像他?那般往不?干不?净的地方去,这我便?开?心了。刚见到他?了吗?”
曲大坐直了,探出耳朵:“他?又出什么事?了?”
“他?刚和?那位说,要给相好的娘子赎身。她哪里会同意?她最恨这些不?正经的女子……罢了,和?你没什么关系。”女子声音有些怅然,说:“快去你阿耶那儿吧。”
曲大本来也不?耐烦听这些事?情,闻言起身:“您等我的好消息。”
他?要把好消息告诉父亲。
驼驼山失败得?到的教训,事?情没办成之前,不?要随意夸口,所以?,他?还没有把公主到邢州的事?情告诉父亲,这会儿才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
曲准这段时日心情很不?好。
青州和?邢州位在湖州两侧,湖州何贼造反,青州和?邢州明知情形,却不?约而同选择沉默,眼看?着何贼打进?京城。大周灭亡,何贼将?立,青州刺史打着为陛下复仇的名号,立刻举兵攻打何贼。
——和?曲准的打算一模一样。
然而,天?不?遂人愿。像他?和?公主说的那样,父亲打算举兵平叛,却赶上大水浩荡,邢州局势不?稳,他?根本无力动兵,只能任青州刺史一路势如破竹。
一番筹谋,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何不?气!
表面上,他?仍有条不?紊地主持邢州各项军政工作,可私底下亲近的人知道,他?在气头上,稍有点火苗就能着。这时候急需有人泼水。
曲大便?是来泼水的。
他?来的时候,曲准正在下棋,一手棋子一手茶杯,一边静心,一边去火,旁边还坐着个?年轻女子,正是这些日子才入府的娘子秋叶。她本是别府隶臣,曲准赴宴时相中,对方便?拱手相赠。
但曲准不?打算给她脱籍,也不?打算以?贱为妾。她仍旧是个?隶臣,见了曲大却不?动弹,只从眼角瞥他?,倒像是瞅他?一眼,又低头看?自?己的书?。
她居然识字。
这念头漫不?经心地划过。他?向父亲行礼,曲准正拈着棋子掂量落在何处,又喝一口茶,随口问:“什么事??”
曲大道:“公主到了邢州。”
那一枚棋子没落下去。曲准放下杯子看?过来:“公主?”
“是。”曲大道:“正在城内。我已经和?她见过。”
曲准靠向椅背:“怎么说?”
“公主本打算隐姓埋名,还没有和?李家接触。”曲大说:“但经儿一番劝说,她决定到府上暂住。”
曲准饶有兴味地看?他?:“如何劝说?”
曲大说:“她因为何贼之事?对邢州心怀芥蒂,听到儿的解释,有所释怀,但又提及来邢州城路上的经历,颇为愤怒,儿不?得?不?代您做主,向公主许下承诺。”
曲准不?说话,曲大便?继续说:“公主称途中曾遭邢州兵羞辱,并有兵章为证,要求我们在军中宣扬此事?,再有发生,一律斩首。”
曲准皱眉,将?棋子扔上棋盘,道:“军营的管束何时如此松懈。”
曲大年少,尚没有职务在身,不?能作答。曲准不?需要他?回答,又问:“公主何日驾到?”
曲大答:“三日后。”
曲准说:“好。”
曲大微笑起来。
曲准起身道:“既然是你请来公主,那便?由你负责日后的招待吧。”
公主在整盘棋局的位置至关重要,交由他?负责,便?是交付重任。曲大激动得?心脏乱跳,忍不?住脱口而出:“驼驼山的事?情——”
曲准神色不?虞。
曲大忙说:“有新的进?展。”
曲准面色稍缓:“什么进?展?”
“前次与陆凌空交涉,儿发现山寨的二当家可当一用,便?着人留意,合适时加以?挑拨。前些日子,已经收到他?的消息。”曲大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如今,陆凌空和?江流水都?在城中。”
他?打量曲准神色,心中一定,说:“既然陆凌空不?答应,那么,何不?换个?答应的人?”
曲准似笑非笑地瞥他?。
正当曲大以?为自?己误解了父亲的心思,曲准大笑:“谋定而后动。做得?好。”
曲大跟着露出个?轻松的笑容。
肉眼可见,曲准的心情因这两件事?情转好——不?只是两件,李府那边态度隐隐松动,已经有合作的倾向。整个?曲府的氛围随之一变。
没多久,大家都?知道府上将?要来位贵人,不?知是何许人,得?到郎君郑重对待,短短三日,阖府上下焕然一新。
只等贵人到来。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曲大作为负责人,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痛快,尤其见到大母和?曲二,心里就有种得?意。
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可她们不?知道。
一旦她们知道了,便?会大吃一惊,甚至为他?抢先一步而咬牙切齿。
只要想到那时场景,想到她们面上表情,曲二就觉得?浑身一松,一点儿也不?累。
一切就绪。曲准带着两个?儿子在客厅等候,只等人在街头出现,就出门迎接。曲大虽可惜大母见不?到一会儿的场面,又觉得?这样的场合,她本不?配出现。
负责探查的隶臣已经安排妥当,过了一阵,便?有人腿脚伶俐地跑来:“郎君!”
曲大登时起身:“人到了?”
隶臣摇头:“贵人?不?是,没有。”
曲大又坐回去,冷声道:“那你喊什么?”
“是李家……”隶臣喘息着说:“李太常来了!”
“李太常?”
“是。”隶臣连连点头:“小?的不?会认错。正是李家的车乘。”
“果然是好事?成双。”曲准轻笑:“李太常终于下了决心啊。”
“阿耶。”曲大起身:“这的确是件好事?,但她们若撞在一处,恐怕尴尬。”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曲准起身,吩咐道:“我去迎接李太常。你便?不?去了,盯着你自?己这边,人到了就通知我。”
曲大应声,看?着曲准走去,有点担心李太常的出现,要分薄了曲准的喜悦。
高?兴的事?多了,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现在不?知是该期待公主早些来,还是晚些来。可隶臣很快又跑来客厅,大叫:“大郎!”
曲大起身,眼睛发光:“人来了?”
“来了……”隶臣跑得?气喘吁吁,话没说完,先咽了口唾沫。
曲大笑着向曲二瞥去一眼,回头才问:“十二岁女孩,和?二十岁的女子?”
隶臣点头:“但是……”
曲大拔腿就往外走。
隶臣忙跟上去:“大郎!”
曲大不?耐烦道:“我知道了。她们来了,你这就去通知阿耶……”
“大郎!”隶臣终于理清了气息,大声道:“她们是和?李太常一起来的!”
脚步骤然停下。曲大耳边一静,缓缓转身,笑容阴恻:“你说什么?”
进门没多久, 曲准就试探出他的态度。为此,双方相谈甚欢。
果不其然,很快, 李太常给出明确的、肯定的答复。
这本是喜事,换做三天前得知?,曲准除了欣悦不作他想, 可现?在他却想到,伴随着合作的?达成, 李素节的婚事也要提上桌面。
李素节……他有点犹豫。
江北李素节与江南沈惠并?称“北节南惠”,素有令名,倘若娶了,能够拉李家上船,并?没什么坏处。
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多了位公主。
和公主相比,李素节就?成了鸡肋。只是正在交好的?节骨眼上, 他若是就?此翻脸不认人, 得罪李家, 也得不偿失。
公主的?名头和李家的?助力,他都?要。
得想个合适的?理?由。
曲准脑子一转,有了想法,抬眼向李太常客套一笑,正要引出话题,李太常却先他一步。
“但?是, ”他理?着胡子, 笑道:“有个条件。”
曲准率先想到,这条件正好可以交换。便道:“愿闻其详。”
李太常道:“李府新近一位客人, 愿借住曲府。还望刺史多多关照。”
曲准眉毛一动,神色莫名:“客人?”
李太常微微一笑, 侧身让到一旁:“是,贵客。”
曲准向他身后看去。
李太常出行,自?然有多人随从。曲准自?恃身份,迎接时?并?未扒着人群个个识别,这会儿人员散开,才露出队尾两个身形格外不同的?人。
一个十二?岁,一个二?十岁。
昭昧在分?散的?人流中独独走那最?中央的?一路,来到曲准近前,笑得嘴角弯弯,眼睛也弯弯,说:“曲刺史。”
笑容钉在嘴角上,曲准盯着她,默然不语。
公主的?确来了。和李家一同来的?。
慢慢的?,公主不笑了,不满道:“我应约前来,你怎么这副表情?”
曲准缓缓低眉,像有力量硬生生将他的?头摁下去,他却微微一笑,声?音亲切:“公主。”
李素节皱眉看他。
公主满意抬头,又露出笑容,说:“你家大郎呢?他请我来的?,费了好些口舌呢。”
曲准笑了下,抬头时?面无表情:“去唤大郎来,就?说公主到了。二?郎也一并?来。”
隶臣应声?而去。曲准看向李太常,露出笑容:“这哪里算得上是条件呢。公主莅临,蓬荜生辉,我曲家只怕照顾不周,敢不竭尽全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昭昧猜他嘴里牙都?快咬碎了。
从曲大和曲二?的?关系可以窥出,遇到这种争功的?事情,曲大绝对会在曲准面前不着痕迹地大书?特书?,将功劳无限放大,列出种种请来公主的?好处和达成此目的?的?辛苦,将曲准的?期待抬到无限高。
恐怕在见面之前,曲准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得响亮,算计着如何利用她取得最?大利益。结合从李素节那里得知?的?曲家和李家这些时?日的?交涉,不难得出结论,曲家想在两家关系中占据主动。
可如今李家抢先一步,说服了她,只轻轻巧巧说句话,便将保护她的?任务交出去,此后,曲家做得好,是李家的?首功,做得不好,是曲家的?罪过。
当真是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曲准能拒绝吗?
除非他不想要她这面大旗,否则,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不仅要吃,还要吃得积极,吃得漂亮,吃得津津有味。
想到这儿,昭昧咂吧一下嘴,嘴角也翘起来。
手指探进衣袖,拈起那页薄薄的?纸,她回头一顾,讶然道:“大郎来了?”
曲大正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抬头,见到昭昧。
他站住了。后方曲二?走来,他才重新迈步走到前头,站在曲准面前,头埋得低,深深吸口气,才低头:“阿耶。”
曲准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要将昭昧介绍给两个儿子,手臂刚伸出去,昭昧已上前一步道:“你来得正好。”
曲准动作一滞,意味深长地看向曲大。
曲大僵硬抬头,露出个抽搐的?笑,声?音像从腮帮子里出来的?:“……什么事?”
昭昧手指一抽,将薄薄的?纸递到他鼻子底下,颐指气使道:“你答应我的?事。”
曲大见到了那张纸。白纸黑字写着他的?约定,以及不可抵赖的?画押签名。
他当初是怎么想的?来着?发生的?事情太多,冲击得他的?大脑有些迟钝,片刻才想起,他当时?以为,没有足够力量的?监督,这不过是一张废纸。只要公主进了曲府,他就?是翻脸不认账又如何,她最?多胡搅蛮缠地发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可现?在,这张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眼前,当着李太常的?面,当着曲准的?面。
他不敢去看父亲的?表情。
曲准像第一次见到似的?:“公主和小儿曾有约定?”
昭昧鼻子里轻哼:“他写的?可是‘代父’。”
曲准不语。
李太常拖长了音说:“刺史是打算反悔不成?也是,只要推说儿子贸然从事,就?能把责任甩得一干二?净。只是,儿子假父之名行事,也不知?是一次还是两次,这种借刺史之名在外招摇撞骗的?事情……”
“李太常说的?什么话。”曲准笑开:“这自?然是我的?意思。”
“那是不是该履行约定了?”昭昧晃一晃纸,眼睛晶亮,好奇道:“带我去走一圈吧。我还没去过军营呢。”
曲大见到那兴奋的?模样,觉得刺目得很。
从进门开始,他没看父亲一眼,也没看曲二?。
他都?做了什么?告诉父亲公主不愿暴露身份,而自?己?如何努力抢在李家之前劝服她,为曲家赢得先机。在曲二?面前耀武扬威,恨不能直接说自?己?做成了怎样的?大事。满心期待,希望到时?候父亲对自?己?另眼相看,让大母和曲二?咬牙切齿。
现?在,全都?没了。
他不敢想父亲是何等心情,一旦回到私底下,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结果。
他控制不住盯着昭昧,恨不能把她钉进地里,可对上曲准有意无意间射来的?目光,又立刻低下头去。
昭昧说要立刻去军营参观,曲准推说军营杂乱,需要暂缓几日,稍作整理?后再请她来。昭昧欣然同意,注意力这才转到曲二?身上,笑道:“我认得你。”
曲大霍然抬头,眯起的?眼睛扫过曲二?,又掩饰低头。
曲二?只在见到昭昧时?有片刻错愕,之后便像隐形人似的?,安静地站在旁边,不似曲准那般气场强大,也不似曲大那样情绪激烈,昭昧若不开口,大家都?要忘记还有他的?存在。
可昭昧开了口,他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他抬起头,颔首道:“公主。”
昭昧转过身去,昂首问曲准:“我住在哪儿?他带我去。”
“公主。”曲大上前一步,笑得和善,道:“他不熟悉路径。”
昭昧嫌弃地瞥他一眼:“自?家的?地方怎么不熟悉?你和他说了位置,他难道还会找不到?”
曲大说不出话来。
不熟悉路径当然是借口,他就?是不愿曲二?在公主面前出风头。
最?终是曲二?带着昭昧离开,李素节紧跟在后,手中还提着个鸟笼。曲大这会儿才知?道,那个他眼里的?“宫人”,是司籍女官、李氏长孙,他父亲想要求娶的?人。
——曾经。
昭昧走后,曲准就?借口国?丧不宜谈婚论嫁把这页翻过去,好像当初提起的?人不是他。李太常看足了笑话,心情好得很,没有计较,走的?时?候挺胸抬头,衣袂飘飘。
刚送走李太常,一个隶臣凑到曲大身边,说有事汇报。曲大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脚不沾地地带着他走远,问是什么事情。
隶臣道:“您吩咐调查的?事情,小的?查清楚了。”
“调查?”曲大思路不接,有些怔忡。
“就?是王大的?事情。”隶臣讨好地说:“小的?查过了,除去不能计数的?,城里有二?百零三位姓王行大的?男子,但?他们都?不认得那两个女子,旁人也没见那两个女子在他们身边出现?。只是在这些人之外,小的?听说还有一位王大……”他说得兴奋,偶一抬眼对上曲大的?目光,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弱下去,慢慢的?不说了。
“说啊。”曲大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不说了?”
“李府管家,”隶臣小心地说:“姓王,行大。只是平日里大家都?称呼他王管家,还没人叫他王大,所以查得慢……啊!”
曲大抬腿一脚,隶臣扑倒在地。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废物?。”
隶臣捧着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曲大仍不解气,像要把自?己?受到的?羞辱全都?发泄出去,阴阳怪气道:“你要是能早几日查到,我今日至于受这样的?气!在李家面前,在那个小丫头面前,脸面都?被她们踩在地上,你觉着阿耶会怎么看我!”
隶臣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咚咚。”敲门声?响起。
声?音戛然而止。曲大看过去,门口隶臣像什么也没看见,低下头说:“郎君有请。”
曲大攥起拳头,深深吸气,整理?了衣服,露出个笑容:“我这就?去。”
第33章
该来的总会来。曲大心里说了一百遍, 迈步往曲准的院子去,礼貌地敲门、进屋,看到?曲准正在下棋。他一手棋子, 一手茶杯,微微皱眉思索棋路,旁边还坐着看书的秋叶。
曲大正要行?礼, 前头曲准声音传来:“她只想隐姓埋名,你颇费口舌, 才?将她劝来?”
曲大动作一僵。
曲准指尖拈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房间里只有秋叶的翻书声和曲大的呼吸声。
曲大鼓足勇气:“阿耶——”
“代父做主,”曲准声音平平:“承诺凡有犯者,一律处斩?”
曲大闭上嘴,只低下头。
棋子轻轻落下,“啪”, 抽空了其它所有声响。曲准抬起茶杯啜饮一口, 转过身正对他, 笑了:“公主来到?邢州,这样的大事,我却是最后知道的。”
“阿耶——”曲大再不能忍受,屈膝跪倒:“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曲准陡然大声,手中茶杯一抛!
曲大侧了侧脸,茶杯砸在他额角, 冲势一断, 滚落在他身上。
曲大闭上眼睛,额角有什么流下来, 分不清是血还是茶。
过了一阵,曲大才?缓过疼痛, 抹去脸上的液体,声音绷得像琴弦,说:“阿耶,没?人能证明她是公主,我们只要——”
“李家说她是,她就是。”曲准冷笑:“因为?受人救命之?恩,便将养在闺中十余年?的孙女嫁给?一介屠夫。他李太常一诺千金,天下皆知。难道你能劝服天下人,他在说谎?”
曲大的腮帮子痉挛着?,说:“她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料到?……”
“没?料到?什么?”
“没?料到?,”曲大低声道:“听闻她从未出宫,如何能……”
“她还需要出宫?”曲准一笑:“武皇后不就在宫里吗?”
“皇后?”曲大微愣。
“那可?是个宰相。”曲准说。
曲大不以为?然:“区区三月宰相——”
“你自然是比她强。”曲准嗤笑:“从军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阿耶!”曲大挣扎着?要起身,曲准视线一落,他又结结实实跪在那里。
曲准仍沉在方才?的话?题,叹息:“可?惜,做了皇后。”
“做皇后有什么可?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曲大腰杆挺得笔直,硬梆梆地说。
曲准心情怅然,竟没?有生气,道:“做了皇后,反而一辈子都只能在那皇宫里。皇宫着?起一把火,她就要跟着?死去。”
他抬眼,见到?曲大表情,笑了,扭头看向旁边的秋叶,问:“换做你,做皇后还是做宰相?”
不知何时,秋叶已经不再翻书,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谈话?,这会儿陷入思索,缓缓说:“要我说,做个足不出户的皇后,当然不好,但她若是乐意呢?做个运筹帷幄的宰相,或许很好,可?也没?什么大不了。”
“哈!”曲准大笑:“果?真是个女子。”
秋叶不平:“武皇后不也是女子。”
“她?”曲准摇头:“她可?算不得女子。”
秋叶恼怒道:“我是女子,她也是女子。怎么我就‘果?真是个女子’,她就‘算不得女子’?”
她毫不掩饰,把书一摔起身,把帘子一摔就出了门。
曲准不以为?忤,反而笑起来,似乎得了什么趣味。
曲准脾气并不好,但从来不和女人生气,甚至,被女人甩了脸色,他反而兴致勃勃。但对他、对属下,又立刻换一张面孔,谁也不敢像秋叶这般放肆。
现在,秋叶走了,曲准的笑意也慢慢收敛,目光落回曲大身上。在他开口之?前,曲大提醒道:“阿耶,驼驼山那边的事情仍在推进,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曲准将要出口的话?咽回去,目光沉沉:“你最好说到?做到?。”
“是。”曲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