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登基了—— by无忧盟主
无忧盟主  发于:2024年0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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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后才想起?来,私闯民宅好像要?挨板子。
这一路治安混乱,她我行我素习惯了,到了邢州城也没有改的意思,只掠过这么个?念头就抛在脑后,听墙外的动静。
陆凌空找不见人,和江流水交流几句,声音渐渐远去?。解除危机了,她才顾上瞟一眼院子里的情况,刚扭头,就见到几个?白色的人影,高?矮不一,个?个?白得发光,只有眼睛黑漆漆的,全死死盯着她。
昭昧不禁后退一步,顶在墙上。
“扑哧。”当?中高?高?的那?个?笑出声来,肩膀抖着,白得发光的衣服也簌簌地动,整个?人都活过来,也没那?么可怕了。她开口,声音带笑:“别跑了。敢闯进来,还怕我们吃了你吗?”
昭昧觉得也是,道:“那?就走吧。”
说着,她在前?方带路,往屋里走,进去?发现这是家病坊。
这个?时辰已经没有病人,但医者仍在忙碌,柜台后有人清点药品,嘴里喃喃不停,手上做着记录,眼神从昭昧身上飘过,却像没见到她似的。
还有几名医者从前?堂退下来,一边走一边说,当?中一人不经意间抬眼,便停下脚步,盯着昭昧直皱眉。
旁边的人问:“这人是哪儿来的?”
昭昧身后有人答:“刚翻墙闯进来的。”
问的人打量昭昧,奇怪:“闯进来做什么?看病么?”
“不是。”昭昧说:“我来借个?方便。”
当?中那?人忽然道:“你最近脾胃虚弱,的确不方便。”
昭昧抿了抿唇,吐出一句:“关你屁事。”
旁人惊讶:“你怎么这么说话?”
当?中那?人不以?为意,道:“给?我看看脉象。”
“娘子……”有人说:“她可是个?小贼。”
“病坊有什么可偷的?”娘子道:“病坊里只有药,如?果是为了偷药,那?不如?让我诊治后再开方子,总比自己乱抓好些。”
那?人又说:“可她刚刚还出言不逊……”
话音未落,昭昧已经把手递过去?,娘子再自然不过地接过手腕,手指轻按。
昭昧坐在旁边,眼睛闲不住地四下打量,问:“你们把病坊开在倡肆旁边?”
有人呛声道:“倡肆又如?何?谁还不能来看病了?”
昭昧不懂她怎么反应如?此强烈,不搭理她,又问旁人:“难道生意会更?好吗?”
这问题似在意料之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娘子适时开口:“我姓赵。你叫什么名字?”
昭昧答:“我姓武。”
赵娘子反应过来:“我名唤称玄。”
昭昧满意了,这才说:“我名唤昭昧。”
赵称玄问:“哪个?‘昭’?”
昭昧随口道:“昭者,明也。”
又是一声“扑哧”。那?位身材高?大的白衣人似乎很爱笑,笑开了头就止不住。
昭昧迷惑:“笑什么?”
赵称玄本来不苟言笑,此时脸上竟也带了笑意,眼角漾开皱纹,说:“笑你我有缘。”
昭昧觉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问:“那?看病免费吗?”
“你看着就是有钱人,”旁人说:“还要?占这便宜。”
昭昧只看赵称玄。赵称玄颔首:“免费。”
她诊过脉,开了方子抓来药,交给?昭昧时,似是忍不住开口:“是挨饿了吗?”
昭昧当?作没听见,问这里能不能煎药。得到肯定答复,她就告别众位医者,抱着药包原路返回。明明是私闯宅邸被抓住,这会儿却走得像正儿八经来看病的人,也没人阻拦。
出了门,她回顾一眼,记住这个?后门,心里还惦记着陆凌空的事儿,往倡肆那?边张望,一码几家排得整整齐齐,天快黑了,仍然有人进出。
可昭昧不能再进去?,不然碰到宵禁就不方便了。
没能搞清楚陆凌空和江流水究竟去?倡肆做什么,昭昧有些遗憾地往客栈方向走,正在这时,她撞见了那?辆马车,一眼认出曲家的徽记。
曲家马车行驶到她刚刚走出的病坊后门,停下了,一位年?轻女子露出头来,怕人似的打量了一圈,碰见昭昧,略有尴尬地点头,从车里走出,回身和车里人道别。
这时,一只手探出车厢,帘子微卷,露出一张细腻的脸来,惊鸿一瞥,便遇见昭昧的目光。
他浅笑颔首,又自然转去?与女子说话。
很快,女子进病坊,帘子落下来。
昭昧怔在那?里。
又皱了皱眉。

药很苦,可便秘更苦。
自从遭了灾荒,她就?总肠胃不调, 在郡城时治过,吃了些?药,有所好转, 仍没有痊愈,时而?便秘, 时而?腹泻,令她想起几年前她年纪还小的时候。
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
素节姊姊跟着她一起挨饿,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苦恼!
昭昧跟自己生着气。
耳边响起鼓声,意味着宵禁即将开始,她快走几步往客栈走去,临近时又停下。
陆凌空和江流水住在她隔壁。她该直接回避, 可?燕隼还在房里, 素节姊姊也没有回来。
她把药包塞进怀里, 鼓鼓囊囊的,试着高度往后退,退出好大一段距离,猛向前冲,一跃而?起,脚尖点?在墙面, 着力?后膝盖一屈, 便将身体蹬在空中,两臂伸展, 抓住了栏杆。
整个人在栏杆上打晃,她深吸一口气, 涨红了脸,手臂肌肉偾起,将全身吊上去,翻个转落到地面。
她重?重?吐气,甩了甩胳膊。
人瘦了,又很久没练功,手臂有些?撑不住。
天黑下来,客人们陆续回到房间。昭昧鬼鬼祟祟地摸到房门?口,见隔壁房间亮了灯,推测陆凌空江流水已经回来,更小心几分,推门?进屋。
被吓了一跳。
屋里多出个人来!
她一眼瞟向放刀的位置,就?要拔刀,坐着的人比她更急,忙问:“是武娘子——”
昭昧竖起手指:“嘘!”
对方立刻噤声。
昭昧这会儿反应过来,掏出药包,问:“素节姊姊让你?来的?”
来人是李家的王大,接她们入城时曾见过一面。他?低声道:“节娘让我来找您。”
昭昧问:“她怎么不来?”
“她……”王大面色讪讪:“暂时不能出来,让您先等等。”
昭昧皱眉:“什么意思?”
王大道:“大娘子吩咐,节娘这几日?不能出房——”
“什么?”昭昧恼火,不觉放声,又忙捂嘴,盯着房门?。
王大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昭昧不出声,他?更连呼吸都不敢。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到燕隼的脚步声。
昭昧飞快把鸟笼塞进柜子,柜门?刚刚关上,忽然,敲门?声响了。
“咚。咚。咚。”
很有礼貌的三声。
昭昧缓缓站直身体,握上了刀。
“咚。咚。咚。”
又是三声。
昭昧攥着刀柄,给王大使个眼色。他?便问:“谁啊?”
门?外没人答应,但也没人敲门?,喧闹的人声稀薄了,房间内外陷入极致的安静。
一门?之隔,谁也看不见彼此?,谁也不敢先动?。
但总要动?!
银瓶乍破。
昭昧拔刀声铿锵而?起,几乎同时,门?闩不堪重?负地咔嚓一声,门?板重?重?敲上墙壁。
“彭!”
窗扇咣当一下。
“拿着东西回去等我!”昭昧破窗而?出,最后一瞥,见江流水端坐轮椅,陆凌空闯进房间。
“你?给我站住!”陆凌空奔到窗口一跃而?下。
昭昧拔腿狂奔。
她把刀攥了又攥,还是选择——逃!
她从前就?打不过陆凌空,何况现在。
跑,自然也是跑不过的。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时间越久,机会越多。
机会来了。
昭昧跑的时候不分方向,全凭本?能,向来时的路上去,直到尽头,一堵墙拦在面前。
坊间围墙。
这围墙不足一丈,以她狂奔许久的助力?和危急关头的爆发,竟似腿一抬人就?飘了上去,又顷刻间飘下来,继续狂奔。
不知不觉间,鼓声停了,只有陆凌空的声音响彻云霄:“站住——”
昭昧一直奇怪,追她的人总爱喊“站住”,好像以为这样就?能真让人站住。但眼下她很高兴陆凌空能这么喊。
陆凌空全无?察觉,眼里只有那个死丫头,算着她们越来越近的距离。
三十步。
二十五步。
二十步……
前面突然多出一排人来,脚下绳子一绊,陆凌空向前趔趄,稳住身形的功夫,两旁就?多出四只手,齐齐抓住她手臂反绞。
“大胆贼子,竟敢在坊间夜游!”有人高喝。
陆凌空有点?蒙。
她确实是贼,平素在山寨里随意惯了,山寨附近的小城也没这规矩,哪怕听说?邢州城有宵禁,也不放在心上。现在突然冒出一伙人为夜游抓她,她还没反应过来。
跑在她前面的昭昧也停下来,呼呼直喘,冲她笑笑,然后调过身子,挑衅地对她拍了下屁股。
陆凌空看见了,瞪大眼睛,剧烈挣扎起来:“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旁边四个人一起上,死死按住陆凌空,她一时挣扎不开,直嚷嚷:“抓她,怎么不抓她!”
昭昧早跑了。
巡逻的人哪里顾得上昭昧,个个咬紧牙关对付陆凌空。陆凌空越来越气,也越来越清醒,方才还胡乱挣扎,这下卯足了力?气一翻,把四个人直接甩开,撒丫子狂奔。
四个人爬起来盯住陆凌空穷追不舍。
昭昧趴在墙头,支着脸颊思索:陆凌空会被抓去打屁股吗?
陆凌空早带着巡逻的人跑没影了,昭昧爬下墙,看着空荡荡的双手,短暂地惋惜丢掉的药包,一回头发现居然有家倡肆。
是了。她原路跑回来的,差不多就?该到这儿了么。
上次她没进来,这次,来都来了。
她从前在书上见过,再听阿娘说?几句,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有些?语焉不详,反而?让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就?偷偷溜进去。
正?门?有守卫,她直接上二楼,发现里面是一排房间,一间间走过去,听到里面传出各种声音,有弦乐声,也有说?话声,还有行酒声,以及……
昭昧停下脚步。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脚上像缀了千斤,怎么也走不下去,有种奇怪的力?量拉着她回头,停在这房间门?口。
她记得这声音,记得男子老牛爬坡似的的喘息,和女子那压抑在喉中不肯释放的呻、吟。
接着,这声音又勾起了脑中的图画,破碎的、凌乱的、惊悚的。
云开雾散,最后,她想起那件事?。
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只有那么一次,可?她居然还记得。
记得在那之后,她就?多了个弟弟。
昭昧不自觉地按住刀柄。她缓慢退开几步,转身要走,又停下,转回来,盯着那扇门?,慢慢地走近,推开。
推门?的声音很小很小。
回忆鲜活起来,画面、声音、图像,全部在眼前铺开,唯独,少了一点?红。
昭昧慢慢走近。
男子没有察觉,倒是女子,自迷蒙中睁开眼睛,见到昭昧,愕然惊怔,下意识惊呼,又死死咬住嘴唇,惊惶的眼神倒映在昭昧眼底。
这眼神不像。
昭昧醒来,心头涌动?的情绪瞬间散去,觉得有些?无?趣,便手起刀落,给他?个干净利索。
血溅了女子一脸。
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呆住了。
昭昧甩了甩刀上的血,去关上房门?,回来在小榻上坐下。
女子终于回神,推开那具尸体,声音还发抖:“你?……你?杀了他?!”
昭昧有点?困了,打个呵欠:“啊。”
女子又说?:“你?就?这么杀了他??”
昭昧说?:“房间给我睡会儿。”
“你?会被抓的!”女子低喊。
昭昧愣了愣,似乎刚想到这个问题,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第一次正?眼看她,然后困惑地动?了动?眉毛,旋即恍然。
这人她见过。
病坊后门?,曲家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位。
昭昧不知道该惊讶曲家马车上走下个伎子,还是惊讶走后门?去病坊看病的是伎子,有点?愣住了。
女子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又说?:“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你?快走吧——”
手刀一劈。
好烦。昭昧想。
床上躺了具尸体,地上晕着个女人。昭昧还刀入鞘,摸到小榻上,砸吧砸吧嘴,抱着刀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真饱。
醒来时天还没亮,昭昧迷迷瞪瞪地坐着,盯着地上的两个人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蹲在女子身边看了眼,她后颈被劈的地方已经有了道青痕。
昭昧又补了一道。
拍拍手,满意地起身,提着刀溜出去。
她走在路上,心情不错,想起昨天没有听完的故事?,就?来到那家茶肆。
清晨还没有开始上人,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博士迎上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昭昧问他?说?书什么时候开始,然后坐下等,吃着茶点?当早饭,猜测故事?的后来究竟怎样。
到人上得差不多了,说?书人也终于出来了,昭昧却发现他?说?的和她想的完全没有关系。
昭昧四下看看,发现周围的人依然听得津津有味,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上来。她问邻桌:“你?觉得这故事?好听吗?”
“好听!”
邻桌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想继续和昭昧说?具体是怎样的故事?,昭昧毫不犹豫地收回耳朵,问另一边的人:“今天和昨天的故事?怎么不一样?”
“昨天的讲完了吧。”
“讲完了?”昭昧重?复。
“对啊。早晚会讲完的啊。”
昭昧又问:“那昨天的故事?结局是什么?”
对方摇头:“不知道。我没听啊。”
昭昧手又痒了。
对方安慰道:“放心,故事?一共就?那么多,讲来讲去总会重?复的。你?过几天再来看,说?不定又讲回去了。”
昭昧是不可?能挨个人询问结局的,只能等下一次说?书。她丧气地走出茶肆,在街上游荡。
邢州城比郡城政策又宽松些?,不仅凭官府公文和城里人认领可?以进,每天还有固定名额的难民可?以进城,那名额非常少,但一日?日?积累下来也有了一定数量。昭昧走在街上,时不时便能见到乞丐,可?能是乞丐,也可?能是难民。
郡府不接收难民,为的是治安问题,邢州府不能把难民一概拒之门?外,便凭借实力?维护治安,尽管如此?,昭昧还是亲眼见到有人偷东西,或者说?明抢。
失主追着小偷从昭昧身边蹿过去,昭昧往旁边让路,脚步一拐,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得去李府。
等了一天,也够了。
她还没走到李府门?口,便被守卫拦住。原来李府的护卫防卫不只是围墙之内,竟在围墙之外的好大一圈也排布了人手,将过路人盯得紧紧的,确保连只苍蝇也脏不了李府的地界。
昭昧见到这架势,头一回理解了书上所谓“深院”的含义。皇宫虽然压抑,但至少恢弘大气,李府竟比皇宫更甚。
不一会儿王大走出来,满脸欲言又止,把昭昧接进去,唉声叹气道:“您果然还是来了!”
昭昧从他?手中接过行李和燕隼,往里面看,问:“她在哪儿?”
王大带着昭昧往府里走,或许他?身份不低,遇见的人都没有多问,她们顺利地来到房间门?前,隶臣和守门?人交涉。守门?人不愿意放昭昧进去,搬出大娘子禁足的那番话来,王大便说?:“大娘子不许节娘出来,可?没不许旁人进去。”
守门?的人面露难色,犹豫半晌,到底让开房门?。
昭昧推门?而?入。
李素节已经在门?旁等候,和昭昧抱个满怀,无?奈道:“我猜你?等不了多久。”
门?在身后关上,昭昧放下东西,不满道:“那她们要关你?多久?”
李素节说?:“只是关我三五日?罢了——”
“怎么是‘只是’?”昭昧道:“她们凭什么不让你?出门??”
李素节笑了。
昭昧皱眉:“为什么笑?我的问题很好笑?”
李素节摸摸她的头:“那陛下凭什么不许你?出宫?”
昭昧被问住了,很快又理直气壮:“所以我逃出来了啊。你?当初不是也跑掉了吗,现在又……”
说?到一半,她想起李素节为什么回来,声音一哽,立刻转移话题:“你?当初为什么跑掉啊?”
李素节有些?不自然,道:“就?当我……不想被关起来吧。”
昭昧眨着眼睛看她。
李素节避开她的目光:“我离开那么久回来,她们为了挽回颜面总要关我几天,但迟早会放我出去的,到时候我再试探她们的态度。你?不用担心,快回去吧。”
“我不。”昭昧踢开鞋子跳上床,踩了踩说?:“我要睡在这里。”
李素节劝:“听话。”
昭昧站得高高的,说?:“我不。”
李素节又要开口,她向后一倒,砸在床上,卷起被子转身背对李素节,说?:“我睡着了,听不见。”
李素节不禁失笑,改口说?:“总该给我留点?位置。”
睡着了听不见的昭昧往里边蹭了蹭,空出一个身位。过了一会儿,床又沉了几分。昭昧也转回身,腿拎起来,搁在李素节身上,眼神清醒而?闪亮,小声问:“到底为什么啊?”
李素节也转过身,调侃道:“不睡了?”
“呵。”昭昧拉上被子,赌气闭眼:“睡了睡了!”
这次她是真的睡了。
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醒来时揉着眼睛,发现身边是空的,李素节不在。
她顿时清醒,察觉屋里有洗漱的痕迹,问守门?人李素节去了哪里,得到的回复是:大娘子召见。
大娘子是李素节的母亲,因为行一,在府中很有权威,早些?年雷厉风行颇受敬畏,但近些?年隐居佛堂性情平和,已经很久没人见她生气。
然而?在李素节回来那一日?,她见着面前的女儿,却嘲讽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可?李素节无?处可?往。
少年时她离开这里,满心是“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的豪迈,以为天高任鸟飞,断没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后来她颠沛流离,差点?活不下去,才知道天下没有那么大,天也没有那么高。她咬牙坚持,不愿回去,回去便认输了。正?是那时,她遇见了宋含熹。
后来,她拜了老师,到了京城,进了皇宫,见了皇后,把坤德宫当作新家,又欺瞒了自己五年。
五年后,新家没了。
她千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承认,离了李家,她无?处可?往。
无?处可?往。
城破那日?,她收拾好行李去找殿下和公主,脑子里只有逃,不曾想过要逃去哪里。后来昭昧问起,她才好像找到了回来的借口。
但她的母亲别过脸去不看她,说?:“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今日?,大概是心绪已经平复,李娘子表情寻常,看不到乍见她时的复杂汹涌,倒与李素节模样更像了。她捻动?佛珠,问:“为什么回来?”
李素节直言:“无?处可?往。”
“当初跑的时候可?是痛快。”李娘子刺了一句,道:“你?王父(祖)的脸面都被你?扔在地上踩。”
李素节道:“不过是失信于旁人罢了。他?对我失信时可?从不以为丢脸。”
“不过是……”李娘子咀嚼这三个字,说?:“你?妹妹于你?而?言也只当得起一句‘不过是’。”
李素节嘴唇一颤,不说?话。
李娘子话题一转:“刚刚曲准来了。”
李素节轻轻吸气,将波动?的情绪收回去,又恢复冷静的模样。
昭昧决定复仇,她选择邢州,正?是因为邢州的优越条件,除去财力?雄厚、兵马众多,李家和曲家的势力?分割也是重?要理由。这分割使得昭昧有可?能从中获利,但同样的,曲家若是真想成事?,就?必然要解决这问题。
李素节早有预料,问:“他?来做什么?”
李娘子说?:“他?有意娶你?为妻。”

并不难理解曲准的提议。
按世间常理, 穷人家习惯女子早嫁男子晚娶,来?争取金钱上的余裕,而富人不愁吃穿, 男子往往早娶以传宗接代,女子则晚嫁,以求在大人身边多留些年。
但李家不然。但凡晚辈适龄, 便着手安排婚事,以求不误人伦, 再加上府中男不蓄妾,本就子嗣不繁,李素节刚回来时便问过,昔日姊妹们多半已婚,如今府中只剩她一人。
曲准想要联姻,自然只能把主意打在她身上。
可她从前没?想过这?种可能。
李素节说:“曲准的妻子仍在, 曾与他一同为大人守孝, 在‘三不出’之内。他要如何再娶?”
李娘子道:“只要曲准坚持, 这?不是什么难事。”
的确如此。
李素节又问:“那王父的意思呢?”
李娘子道:“没?有反对的理由。”
李素节道:“曲准停妻再娶,自然算不得理由。”
李娘子说:“你要拒绝?”
“不。”李素节笑了,说:“我?可以答应。”
李娘子捻动佛珠的手停下了,打量她半晌,说:“看来?不只是人回?来?了。”
“但是——”李素节微笑:“答应的理由呢?”
李娘子复又捻动佛珠。
李素节说:“我?虽不才,曾有‘北节南惠’之名, 想来?王父不会?轻易将我?嫁给正妻在堂、两子膝下的人。”
李家最好颜面, 将她嫁给曲准,总该有个分量足够的理由。
“不然呢。”李娘子说:“李家根基在邢州。曲准固然不愿与我?们为敌, 我?们亦不愿得罪了他。”
“——也不愿就此低头?吧。”李素节接道:“否则,就像当年那样, 您等待我?的就不是一句‘他有意娶你为妻’,而是‘准备出嫁’了。”
李娘子道:“你还是没?变。”
“我?自然变了。”李素节道:“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骨子里。”李娘子像听到笑话,道:“哪里有什么骨子里的东西。”
她无意与李素节争论,很快又说:“不错,你王父正在犹豫。”
李素节了悟。
李家以清名著称,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谨守名声,等尘埃落定时,任何帝王为得天下人心,都会?主动拉拢。可以说,李家完全可以隔岸观火,坐享其?成。
可李家与曲家共享邢州之利,曲家焉能容李家置身事外?
曲准想拉李家下水,而李家若是拒绝,便开罪曲准,若是答应,如李素节所言,没?有理由。
成也名声,败也名声。有周一朝,李家靠经营清名而得势,才发?展到如此规模,也受名声之累,不得不规行矩步。大周刚刚灭亡,任何人都可以倒戈变节,唯独对于李家,变节便如大厦倾颓,非要做足表面功夫。仅靠“无法拒绝”,是不足以支撑这?样重要的决定的。
青州刺史已悍然举旗,向何贼递交战书,打的就是讨伐逆贼的名号,无论大家是信是疑,至少明面上捉不到错处,可曲准就不同了,他当初可是直接放何贼过境。李家一旦点?头?,就是上了贼船,非得豁出一切不可。
这?是曲准的算盘,也是李家的难处。
“那么,”李素节把念头?在脑中过了一圈,不禁微笑起来?,斩钉截铁道:“我?有理由。”
李素节回?到房间时,昭昧仍在。她歪在床边看书,腿叠在床沿上,摆出李素节绝不会?有的姿势。没?看两眼,又把书扔到一边,嘟哝:“不好看。”
李素节把点?心放到桌上,说了解除禁令的事情?,昭昧激动道:“那吃完饭你带我?去逛逛吧!”
李素节摇摇头?:“吃完饭,你得去见一个人。”
昭昧吃点?心的动作慢下来?:“谁?”
李素节道:“我?王父。”
昭昧瞪了瞪眼睛:“这?么快!”
李素节笑道:“这?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但昭昧有点?手足无措。
后宫里几乎没?有男人,记忆里曾经有宦官,后来?连宦官也只在阿耶身边出现。她没?出过后宫,见的最多的男人是父亲,再次是贺涛,后来?出宫,见的男人多了,但也没?有正式谈话的时候。
算起来?,和?李郎君的见面竟然是第?一次,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次。
昭昧没?有经历这?样的场合,初见到李郎君时,还有些放不开,但想到李素节对她说的话,又慢慢放松下来?。
她都敢和?阿耶对呛,还怕这?些甚至不能抬头?和?阿耶说话的人吗。
这?一放松,便游刃有余起来?,演得像模像样。尤其?是说出自己要为国复仇时,那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好像她根本不是为自己而愤懑,而是为父、为母、为死?去的兵士、亡去的国一般,引得李郎君连声称赞:“公主高义!”
昭昧内心却想:呸,高义个屁。
但高义能够让李郎君多配合几分,她也就装了,唯独李郎君问她“太子何处”时,她心头?火起,不满道:“哪里来?的太子?”
阿耶死?了,李璋倒是直接晋级了。这?是什么道理。
李郎君再没?有提起齐王的事情?,但昭昧仍不高兴,等回?了房间,踹飞凳子,道:“老匹夫。”
骂完意识到李素节在旁边,老匹夫正是她王父,又闭上嘴。
“他是故意的。”李素节道。
昭昧一屁股坐下,轻哼一声:“我?猜也是。”
怒气是发?自心头?的,但她平素虽然任性?,心里却有基本考量,曾经为换梅五忠心,连下跪道歉都能做出来?,总不至于在李郎君面前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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