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灵魂深处响起了回应,“不过是天道的考验罢了,我自然知道你与我不同。”
苏蓁睁大眼睛看着祂。
论理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我男朋友说不定以为我已经和你合体了,所以我再看看你的黑历史就走了,省得把他吓哭。”
苏蓁潇洒地挥挥手,“再见。”
事实证明, 魔神们不会那么小心眼,至少法神本人对所谓黑历史并不在意。
当祂彻底离去之后,苏蓁仍能在秘境里继续观影。
她已经脱离了体验模式, 只看着记忆的主人倒在地上,身体因为恶瘴侵袭而肿胀扭曲,被剧痛折磨着发出哀嚎。
处在魔与人之间的状态, 且更多向着前者转变,林间的瘴气越发浓郁, 无孔不入地钻进体内。
她不断颤抖着,撑在地上的手臂颤抖着,苍白皮肤下血管暴凸,露出一只只滚圆的眼球。
同时,远方流光闪烁,如流星般划过天穹, 落在一片狼藉的林地里。
陌生而强大的灵压溢满密林。
记忆的主人慢慢站立, 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 战栗着回身遥望。
二师姐转身,手边寒芒流转,在树下仗剑而立。
“除非我死,否则仙君休想越过此处。”
一道身影出现在前方。
来人负手而立,甚至不曾祭出法宝,“嗯?林师妹自诩能在我手下过得几招?够不够那孩子跑到界门?”
二师姐深深吸了口气, “慕容师姐何须多问, 一试便知。”
“哈,其实我不是非杀她不可, 但头一回见林师妹如此认真……”
来人笑了起来,“我倒是想试试你的本事了, 林师妹,你若不使出点真功夫,那孩子必死在你面前。”
“……你!”
二师姐怒极反笑,“慕容熙,那你就来试试!”
恐怖的灵压席卷而起,在空中猛然对撞,如同浪花撞上暗礁,余波四处散裂,树木摧折,岩土崩碎。
透过昔日魔神的眼睛,苏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大战。
当然,记忆主人也在欣赏着这一幕。
她望着暗雾里闪现的缭乱剑光,空中浮跃的光芒壁障,一个又一个诡秘繁复的符文,层层叠叠展开的秘咒结界。
她如痴如醉地观瞧着,看着两个上七境剑修的战斗。
旁人或许会崇拜,或许会畏惧,或许会在这强悍的灵压里瑟缩僵硬。
然而哪怕被劲风掀飞,被灵压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眼中也只有垂涎与渴求,贪婪与痴迷。
想要将她们吞噬的冲动越发强烈,用她们脑海中的一切,去填补自身那看不见底的欲望深渊。
苏蓁已经完全清醒,却仍然被这种情绪影响,此时都不由惊叹,这人当真是执着得恐怖,
另一边的战斗也相当精彩。
未来的剑圣这会子也还年纪轻轻,招数已然十分精妙,另一位虽然一直处于劣势,偏偏也能接下所有攻势。
慕容熙拎着一把金红长剑,剑刃一削一刺间,空中卷起熠熠火焰。
那光焰辉煌明耀,热浪灼灼涌动,周遭的雾瘴都渐渐淡去,竟是被蒸腾消融。
苏蓁猜测这多半就是未来的神剑湛炽,景阳仙尊飞升后,剑也没了下落,或许是被她带走了。
如今看着应当还只是仙剑,但因为其主人的本事,也相当厉害了。
苏蓁只瞧着就知道,自己上辈子和她同等修为的时候,绝对打不过这家伙。
这辈子地仙境时倒是有可能,但那也是因为有了金仙境的记忆,占了便宜,就算不得数了。
黯淡昏黑的树林,被那耀眼的光芒映亮。
远处的恶瘴不曾散去,火光闪烁明灭,雾气影影绰绰,映着断树残骸,投落在狼藉的山地间,宛如森罗鬼影。
两人先是以快打快,转眼间过了数十招,烈焰炽热而势气霸道,空中温度急剧攀升,凌厉剑气漫天飞扬。
二师姐穿行在火光中,看着似乎有些狼狈,却硬是半点伤都没有,护体灵力都没破。
她在火海中回旋,身形诡异如梭,拉出一道道残像幻影,手边利刃腾起,千百银辉横空交织,撑起一片绚丽光网。
所有的剑气硬生生被挡在外面。
慕容熙似乎笑了一声,手中剑招一变,攻势大开大合,每一剑挥出时都卷起磅礴风压,剑光笼罩之处寸草不生,一切物质悉数被碾碎。
二师姐也慢了下来,紧跟着对方的节奏,周身灵压也随之改变,抬手封挡,一剑接一剑,竟是全然接了下来。
护体灵力震碎,手骨粉碎,虎口血流不止,经脉更是不知断了多少。
但她依然站在那里,横剑拦住了对方,哪怕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背影也仍旧笔直挺拔。
记忆的主人已经爬了起来,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欲望——不是良心发现,而是知道不离开可能会死,所以玩命般向前狂奔。
期间还会时不时看一眼。
最后一次回头时,林间倏然爆开一团金红光辉,辉煌璀璨至极,热浪如海啸般涌来,淹没了方圆数十里的山林。
林间汹涌翻腾的恶瘴,都在火中焚燃成灰烬,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被气浪掀飞出去,再次摔在了地上,身上的眼球都爆了好几颗,但她浑然不觉,一跃而起就要继续向前跑。
谁知背后倏地传来剧痛,她再次栽倒在地上。
脸上传来滚烫触感。
那灼热的锋刃贴了上来,热度顺着面颊慢慢下滑,直至剑尖抵住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年轻的魔神慢慢抬头,睫羽间沾染着鲜血,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过了一会儿,面前的身影才渐渐变得清晰。
慕容熙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俯视而来,目中含笑,手中的仙剑一转,用剑身拍了拍她的脸颊。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形态的魔族。”
记忆的主人并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仿佛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心中那不曾熄灭的贪欲再次燃起。
看似跪倒在地,放弃了抵抗,但那阴毒诡谲的咒术,已在手边生成,蓄势待发。
苏蓁看得清清楚楚,在金红剑刃的倒影里,那清秀瘦削的面庞上,咒印与血迹混合在一处,组成了一副熟悉的图案。
多年后,法神信徒们背负的契印,与这个形状已有八九分相似了。
“所以这是你的执念?”
慕容熙问道,也不在意是否能得到回答。
“得到他人的记忆?知识,技能,无论你需不需要?人道是有教无类,你是有学无类?哈,这么说好像也不太恰当。”
她自顾自地笑道,“挺有意思,仿佛比另外几个更好玩些,你走吧。”
地上的人仍然盯着她,闻言才开口道:“所以你放了我,就是因为我比其他人好玩?”
慕容熙似笑非笑,“小姑娘,你还没有意识到,你如今这样子意味着……”
没把话说完就摇了摇头,“纵然我杀了你,你多半也会在魔界复活,至于为什么,我猜过些年你就明白了。”
记忆的主人慢慢站起身。
不是不想要偷袭对方,而是整个人周身的灵力仿佛都被封死,那法术被压在手上,愣是放不出去。
“若是你运气好些,来日你我会有一战,当然也可能等我圣境了,你也还没能当上魔神。”
慕容熙懒懒地道:“或者当上了,却已经没了人格,不过无论哪种,你都得快一点了。”
听者浑身一震,毕竟这话信息量太大,而且让人浮想联翩,一时间脑中思绪纷乱。
但这家伙也很是聪明,但凡不被恶瘴魔血之力影响,只短短一瞬间,哪怕她对魔界所知甚少,竟愣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苏蓁能大致感觉到她在想什么,心里也不由暗自惊叹。
这家伙之前忙着阅读师父书房内的各种典籍,其中几乎没有魔界相关,前面那些被吃了的也都只是一群练气境——
但只凭这么几句话,却已经隐约明白魔神是何等存在。
慕容熙看着面前年轻人神色变化,不由满意地弯起嘴角,“否则或许就只能见到我徒弟辈的人了。”
“无所谓。”
尚未长成的魔神抬头看她,淡淡道:“我原本就不喜欢打架,你若是将你脑海里的东西传授给徒弟,那我吃了他们也是一样,为何非要见到你?”
说完又想了想,“不,待我再强一些,我不需要杀死那些人,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慕容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然后呢?”
“届时我就让他们为我……关你什么事?”
“好吧。”
慕容熙满不在乎地摇头,“希望你有个上口的魔神称呼,如今那些都难听得紧。”
两人擦肩而过。
一人撒腿狂奔跑向远方的界门,一人腾空而起直上云霄。
下方轰然一声巨响,山坡陡然坍塌,烟尘四起,灰霾漫天,曾经战斗的痕迹尽数被遮掩。
记忆的最后,曾经的法神进入魔界。
她看着血霞浸染的天空,漫无边际的荒原,还有空中腾飞的魔物。
这人的身躯在玄道内受损严重,此时四肢皆失,躯干也坑坑洼洼,几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她瘫倒在沙漠上,身体缓慢地生长着,四周的瘴气源源不断涌来,填入这副残缺的躯壳之中。
很快,骨骼开始伸展、也渐渐生出血肉皮肤,然而新生的躯体,却是不复人形。
她在魔界四处游荡,杀了无数的魔族魔物,也吃了无数的修士,很快就不再需要吃人了。
她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轻而易举分享了他们所有的一切,从粗浅术法到高深秘咒。
她还遇到了许多与自己相似的人,他们渴望着更多的玄奥仙法,她就将自己脑内的秘法传授给他们。
他们一瞬间获得了诸多奥秘,窥见了通往大道的新路径,欣喜若狂又感激涕零,遂跪倒在地,献上了自己的一切,只想换取更多的眷顾。
祂在第一个信徒身上留下了烙印,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
最忠诚的信徒们诞下了血裔,而它们与更多魔族一同,生出了最初的法神眷属,其中有数位后人耳熟能详的大魔。
后面这些经历几乎都是一闪而过。
苏蓁曾经在教中卷宗内看到过一点相关记载,故此大致能将那些快速滚过的画面联系在一起。
记忆的世界完全崩裂。
黑暗涌来时,苏蓁本以为整个试炼应该结束了,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水潭旁边。
而且她似乎正在被卷入新的记忆——
这过程其实非常短暂,但她如今的修为不可同日而语,故此一刹那间已经生出诸多思绪。
为何还会继续?!
接着忽然想到,之前倒是有五位魔神,只是让萧郁宰了一个,难道自己还要经历逆回之魔神的记忆?
可是那家伙都已经死了,纵然自己在试炼中失败,也不可能被祂吞噬同化了。
意义何在?
黑暗如退潮般散去。
“自己”置身一座宽敞明朗的房间里,周遭人影晃动,偶尔有说话和撞击声响。
过道两侧摆满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最前方则是落地长窗,窗外的灯火辉煌的夜晚街景。
“你睡着了吗?”
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金发男人,此时正抱着手臂,皱眉看着自己,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半分钟了。”
乐声隐隐传来,鼓点激昂,歌词模糊不清,同样是陌生又熟悉的语言。
苏蓁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但这念头只存在了一刹那,很快她就知道那是这个国家的语言。
记忆、思维与认知,也迅速与周围的一切相融。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推肩器的椅子上,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
“……这才二十秒吧。”
“快点!”
苏蓁心情复杂地抬起手,攥住了两侧的握柄,然后用力向上推去,酸楚疼痛一并涌来,在双臂间蔓延。
茫然地歪头看去时,只望见两条白皙精壮的手臂,轮廓分明的肌肉紧绷,拉扯出蓬勃有力的弧线。
疲惫和痛苦的感觉重新涌入脑海,驱走了其他所有的思绪。
支撑杆迅速掉了下来,她又看到自己抓紧握柄的双手,骨节遒劲,手背青筋暴起,看着充满力量感。
“慢一点!”
教练一把拍在她肩上,“挺胸!肩膀别塌下来!”
苏蓁只觉得苦不堪言,一边大汗淋漓,一边气喘如牛,手臂酸痛得厉害,再歪过头瞥一眼,插片落在配重块的下方。
她看见那数字和后面的字母,很快在脑子里换算成自己熟悉的单位。
到底怎么回事?这点重量怎会如此疲惫?!
便是千斤万斤也不该如此,这身体就好像完全没有灵力一样。
……什么是灵力?
她再次陷入短暂的混乱中。
旁边的教练已经叹息了好几次,不断纠正自己的动作,最后满脸的惨不忍睹。
自己坐在椅子上气喘如牛,汗水顺着下颌不断滑落,滴坠如雨打在地上,晕湿了一片地板。
教练拿起水杯,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顺口问自己晚上吃什么。
两人一起走向更衣室,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冰淇淋,被教练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
暗幕落下又掀开, 很快切出了另一幅画面。
苏蓁头晕脑胀,慢慢地支起身子,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草地上。
手下的泥土松软湿润, 锯齿状草叶色泽暗红,看似柔软,边缘却颇为锋利, 划得手腕生疼。
周围巨树森罗,枝杈参天, 树身皆是深红,腥风卷着落叶飘来,落在她的手边。
那叶片的底色漆黑,蜿蜒的脉络却是殷红,仿佛伸开的血管,还隐隐闪烁微光, 像是血液在其中流淌。
……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
苏蓁正琢磨着自己何时来过, 一些破碎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 “自己”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莫名其妙穿越到这里,睁眼就在骸骨遍布的海滩上,旁边躺着父母的尸体。
尚未长成的冥鹫扑闪着羽翼,尖锐的鸟喙啄刺而来,从自己身上撕扯了一块块血肉。
异兽们被路人赶走, 路人又被死而复生的自己吓跑。
然后是……
苏蓁只觉得手臂发颤, 撑不住又倒在了地上。
这身体应当是所有记忆里最弱的了,纵然是之前那打鱼的, 好歹也是个半大少年,拖着瘸腿也能走路。
什么打鱼的?
苏蓁低下头, 看到两条又短又细的莲藕似的手臂,衣袖已经被磨破了许多,露出里面的皮肤。
这身皮子原本很是白嫩,如今却是伤痕交错,青紫斑驳,新伤旧伤破皮淤肿混在一处,看着颇为惨烈,还脏兮兮地沾着泥巴土块。
只看胳膊就知道这是个幼崽。
……甚至还不会站立!
她用手按着地想将自己撑起来,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无法受力。
苏蓁听见腹内饥肠辘辘之声,身上最后的力气仿佛也在被慢慢抽空,说不清哪里难受,但偏偏没有一处好受。
她艰难地向前爬了几步,手掌胳膊被草叶切磨,传来阵阵火辣辣的感觉,新伤旧伤一起作痛。
苏蓁再次倒在地上,看着自己幼嫩的小手。
手指很短很细,指尖弧度是钩状,比寻常人族要厚实锐利,只是这会子还没长成真正的利爪。
她躺在地上,摸了摸头顶,触到埋在发间的犄角,像是初初破土的笋芽,还只是两块凸起的、形状不完整的骨头。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艰难地打了个滚,七手八脚坐了起来,回头一瞧,地上趴着一只成人巴掌大的百足虫。
那虫子通体暗红,有数十节腹板,彼此重叠如鱼鳞状,每节两侧都生出细长弯曲的足肢,乍看密密麻麻全是腿。
这东西足以令许多大人毛骨悚然,在小孩眼中更是恐怖到极点。
它甚至比自己的脑袋都大。
当然重要的不是形象,树妖怎么可能害怕虫子,重要的是这东西有毒,而她现在跑也跑不了,打应该也打不过。
苏蓁脑子里闪过各种纷乱念头,同时艰难地后退,没有一刻这样怀念成年人的身体,她真希望自己还是之前那个一米九八的——
苏蓁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或许自己根本没穿越,这就是一场梦,因为自己太喜欢苏蓁了,所以才会梦到这种——
喜欢苏蓁?
大约是因为触发了关键词,一种纯粹又复杂的喜爱之情涌上心头,许多相关的记忆和纷杂的信息接踵而至,如同浪潮般淹来。
苏蓁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响起一个炸雷,将她彻底劈醒了。
飞跃而来的虫子,被地上生出的藤蔓钉在半空,然后撕得四分五裂。
“……”
苏蓁心情复杂地进入观众模式,想着这真真是完全白给。
她自然也喜欢自己,但一个人对自己的喜爱,和旁人对自己的感情,本质上区别很大。
更何况他的那种感情复杂、激烈又很特殊,她从未体会过不说,本身对象还是自己,就直接给她弄醒了。
但是,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倒是宁愿自己没有醒来。
她看着记忆里的小孩慌乱爬走,又试图捡起石头去砸虫子,可是手上没什么力气。
于是在虫子扑来时双方打成一团,他用小爪子抓扯,用尚未长成的牙齿撕咬,终于艰难地拽掉了那东西的脑袋。
他也毫无疑问被蛰了好几下,手上脸上甚至口腔里,又酸又疼还发肿。
但他看上去已经习惯了,显然类似的经历不是第一回,也还好这只是虚界最弱的一类异兽,身上毒性并不致命。
他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继续向前爬,又爬了一段路,来到一条浑浊的溪水旁边,水面映着林间红叶,脏污的水流里混着泥沙、血液、异兽的残肢。
水畔生着暗褐色的低矮灌木丛,树丛里有几颗绯红的朱果,直径只得半寸,鲜艳欲滴,果皮上还挂着露珠。
苏蓁认得那东西,这是秫树,果子也有微弱毒性,而且极为辛辣呛人。
记忆的主人伸出小手,胳膊被灌木树枝的尖刺划伤,甚至扎入血肉中,好不容易摘了两枚果子,才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就被辣得七窍生烟。
他倒在地上泣涕横流,却还是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因为着实太饿,接着嗓子也如同被烧穿一般,他蜷缩成一团捂着脖子痛哭不止。
苏蓁:“……”
苏蓁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如果说吃苦,如果说伤势严重,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比这更严重更糟糕千百倍的伤势,她有过,她相信以后的萧郁必然也有。
但不知道是因为受难者只是个婴孩,还是因为她喜欢着这个人,所以她看得难受不已。
吃完了所有的果子,他总算又有了一点力气,开始继续向前爬,疼痛不断从衣袖和裤腿上的破洞间传来,时不时有草叶木屑扎进伤口,他咬牙将之拔出来,嘟囔着免疫力和感染之类的词,继续向前蠕动。
期间除了沿着水边吃果子之外,也抓过一些又白又肥的幼虫,还掏过蜂窝被蛰得大半边身子都麻了,疼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打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爬上一片略高的山坡,望着前方昏暗的红树林,看到了一片白雾蒸腾的水潭。
水畔是纠缠虬结的树根,上方则是交错的藤条树枝,如同拱顶笼罩而下,投落了斑驳阴影。
谭中散落着石块,那些巨石被水流打磨得圆润光滑。
在远处观瞧,其中几块石头如同双目与嘴巴,组成了一个微笑的人脸。
“……真的是虚界。”
他瘫倒在地上感慨道,“希望我能活到她来的那一天……假如时间线没问题的话。”
只可惜有问题,而且问题大了。
他终究没能等到自己想见的人,只等到了天元宗的修士,带来了惊天噩耗,让他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两千多年前。
记忆的画面开始迅速变化,一幕幕被加速展示。
苏蓁看到他拜入宗门,才出关的景阳仙尊只瞧了他一眼,就二话不说地收他为徒。
萧郁也因此成为门中风云人物。
毕竟大家都以为宗主不再收徒了,却忽然多了一位亲传弟子。
因为还没有随意变化外表的本事,这家伙顶着修罗族混种的壳子,更免不了受人瞩目,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一回头就能看到有人盯着他瞧。
……这当然都是那些修为不高而且很闲的人。
萧郁全然不当回事,身为宗主的亲传弟子,旁人心里再多腹诽,也不敢怠慢他,他找膳堂的前辈们讨了许多能饱腹的药丸,把门一关就在院子里埋头修炼,连着数日数月都不出门一步,有时候练剑练的实在痛苦,就趴在桌上写字,将苏蓁两个字写满了整张纸,又赶紧烧掉,然后不厌其烦重复这过程。
宗主时不时闭关,其他的师兄师姐来指点他修行。
他拿着自己写的单子将罗列的问题挨个讲出,在他们讲解时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问,他对他们很是客气,其余的闲话几乎一句也不多说,那些人年纪都不小了,大多都当了师父,只将他当孩子看,对他都很是照顾,见状也只是笑,有人还会直接拿过笔,将答案为他写下来,还有人会说小师弟该去练练字了,萧郁思考片刻,遂一本正经地请教说,师姐能不能推荐两本字帖给我,那师姐十分惊讶。
“……小师弟当真想练字?我不过是开玩笑的,虽说你的字确实平平,但比你差的大有人在。”
“我想,因为我崇拜的人就写得一手好字。”
那师姐闻言直笑,下午就遣弟子送来几本字帖。
山中岁月漫长,对于修士而言却过得很快,等他修为涨起来,师兄师姐们也不来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人,不顺心的时候自然也有,不服他拜入宗主门下的人自然也不少,萧郁从不理他们,能不理就不理,能跑就跑,实在甩不掉了才直接干架。
后来景阳仙尊出关了,也偶尔指点他,他们相处时间其实也很少,但她只要一两句话就能让徒弟受益良多。
比起法神记忆里的慕容熙,当了宗主的剑圣,也依然如当年般洒脱随性,平日说笑也不拘泥于礼数,常人见她绝对无法想象其身份。
她学识渊博,万法精通,除了剑诀之外,但凡旁人能叫出名字的法术,几乎没有她不会的,故此门徒当中法修剑修体修符修全都有。
景阳仙尊似乎不准备让任何人继承自己的神剑,她的弟子们都早早开始打造法宝。
萧郁自然也不例外。
使重剑的剑修并不多,他在设计图纸时,翻了许多典籍,也请教了一些对此颇具心得的前辈。
前辈们都有些意外,有人好奇问他为何选重剑,他仍然毫不避讳地说,自己崇拜的一位高手便是使重剑的。
前辈们满头雾水,连着猜了几个名字,都没猜对,遂不再管他。
后来他们又问起天震这名字可有讲头,萧郁很不好意思,说是为了和另一位的剑名登对些,正巧自己这剑有雷属之力。
“……只可惜我书读得不多,比她差远了,人家那名字寓意极好,春雷始发,万物复生,故此是草木之器,我这就太直白了。”
前辈们又乱七八糟瞎猜了一统,偏偏那时并没有一把名为惊蛰的草木仙剑,所以也没人猜对。
从宗门大比再到仙盟会试,天震击败了无数强敌,一柄又一柄榜上有名的仙器法宝,都败在这把外形狷狂嚣张的重剑之下。
前辈们与他说笑,说如今你名扬修真界,另外那一把重剑的主人多半也有所耳闻。
萧郁只是摇头,“……还没有,但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的。”
第73章
萧郁的名声渐渐传开, 但他脸上不见喜色,甚至依旧焦虑,整个人笼罩在强烈的危机感中。
前辈们对此不解, 只当他是真心喜欢修炼,每日眉头紧锁也是因为修炼遇到难题——
然而他们仍旧觉得他很是奇怪,毕竟旁的剑修像他这般的, 都热衷于与人切磋,唯恐他避之不及。
他们都不知道, 他只嫌打架浪费时间,一门心思只想提升境界延寿。
在宗门里数百年,除却一些难以推脱的比试比赛,萧郁几乎很少出现在人前。
他就连峰内轮值也都挑着人少的地方去,便宜在期间继续修炼。
正常来说不能这样挑三拣四,但他是宗主徒弟, 还给安排相关事务的人大笔好处, 人家也都乐意卖他个面子。
等他晋境越发艰难、止步不前时, 萧郁就知道是该出去实战突破了。
在诸多地点中,他毅然决然选择了魔界,并提前申请了出师,景阳仙尊也不多说,挥挥手让他去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非常熟悉了。
萧郁在魔界闯荡的路线,和她当年几乎一样, 只是他没被法神感召, 也没和法神麾下的大魔们纠缠,所以有些隐秘之处找寻不到罢了。
他这时的修为还比她当年差些, 纵然有书中的信息优势,也照样挨了无数毒打, 无数次九死一生。
而他仍然念叨着苏蓁的名字,不断回想着苏蓁在这里的经历,每每撑不下去了就用书中情节当精神支柱,用必须努力修炼否则寿数不够见不到她来鞭策自己。
在魔界的无数个日夜,在那些她曾走过的地方——
古代魔神教派的废墟密室里,他在重重机关间遍体鳞伤。
狂热好战的血神眷属领地里,他与那些疯癫的大魔们鏖战厮杀。
毒雾弥漫的湿地和遍地尸骨的荒山上,成群魔物汹涌如潮,不断从地底的巢穴里钻爬而出,他拎着剑不知疲倦地砍伐着,在短暂休息间隙里,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念叨着我推保佑我活过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