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想了一下,“是吗?我怎么感觉差不多?”
苏蓁:“……”
你到底是怎么感觉出来的啊!
苏蓁很实诚地道:“我在剑道上的天赋还是略逊于法术吧,我当剑修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师父算是比较有名的剑修,我觉得我不学剑有点吃亏。”
她倒是早就发觉自己在法术上的天赋。
无论是五行术法还是精神异术,亦或是虚位异术和各种恶咒邪术,好像学起来都比剑诀要快些。
但正是如此,在这方面,她也不怎么需要师父指点。
萧郁轻轻吸了口气,“咱俩真是心有灵犀,我当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赋,但拜师之后,和你想法就一模一样了。”
苏蓁忍不住瞥他,“景阳仙尊可比我师父厉害多了,当年她有剑圣之名,我师父还只是准圣境呢。”
“嗯,我想到拿什么换你的法术了。”
萧郁眼神闪亮,“这还是当年我师尊教我的,是她独创的秘法,她并不禁我们教授旁人——”
苏蓁顿时来了兴趣,凝神静气地听着。
然而尚未说完,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师姐!”
苏蓁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她有许多法子让周围的人不注意自己,但如今是在危云峰坊市街道上,并非什么险恶之处,而这里的修士大多也有眼色。
只要她表示出自己正忙,他们打个招呼就罢了,不会非要过来攀谈。
所以她懒得动用灵力折腾那些。
只是偏偏柳云遥也过来了。
苏蓁回过头,隔着大半条街,遥遥看到一身红裙的少女向这边走来。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向她行礼,柳云遥草草应答,却是一直盯着苏蓁这边,面色有些纠结。
大约是心怀犹豫,脚下走的也慢了些。
附近的修士们行完了礼,看她这样子,也知道她没心情再说话,自然也没人往上凑。
旁边有两个人继续说起话来。
其中的师姐在给师妹讲解妖界的事,“……故此妖神皆为祥瑞神兽,乃是荟世间灵气、得天地造化,应运而生。”
“妖界的大领主们,通常也是他们的子嗣后代,多少都有些血缘关系,方才继承伟力。”
那师妹似懂非懂点头,“师姐说魔神和妖神截然不同?”
“是的,而且魔神并非生灵,祂们诞于恶瘴,吸纳了数不清的魂魄,汇聚千万恶意与无尽痛苦,最终化出的形神混沌之物。”
师姐说着说着面露厌恶。
她眼中又有些恐惧,“魔修们便是受到祂们的感召,方才堕入邪道,有些原本是正道修士,也因此踏入万劫不复之境。”
“魔族呢?它们和魔物又有何不同?”
“如同我们人族与飞禽走兽的区别,魔物凭本能行事,魔族有心智欲望,能够修炼,它们与魔神的联系更紧密,天性邪恶,心中都有着无尽的吞噬与破坏欲,要么毁灭我们,要么将我们变成同类,没有第三种可能……”
柳云遥面色苍白。
但她入门数年,类似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如今她艰难晋入练气境,体质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即使那两人走远了,她也仍能听见她们的声音。
“祂们的信徒……”
“血祭之魔神,噬魂教,嗜血滥杀、耽享苦痛者……”
“流明之魔神,拜月教,夙愿强烈、刚愎自用者……”
“谕法之魔神,千乘教,欲壑难填、贪得无厌者……”
“还有……”
柳云遥攥紧了手指。
“幻生之魔神,万象教,巧言令色、背信弃义者……”
与此同时,苏蓁也在思索。
自己若想离开也很容易,但师妹既然有话说,今天若是不让她讲,明天她让玉尘仙尊把自己喊去,还更膈应一些。
他们俩刚刚走到转角处。
萧郁位置稍靠后些,且在灯柱一侧的阴影里,本来也不太显眼。
苏蓁心念急转,再加上先前相处气氛太轻松随意了,此时本能就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你往后一点。”
萧郁一直伫立在原地,见她伸手也不曾躲避。
于是她的指尖碰到华贵的玄色织锦衣袖,厚实硬挺的面料下,手臂的肌理轮廓清晰可辨,强健精实,蓄满了力量。
萧郁纹丝不动地站着,神情好像有点茫然。
苏蓁也是一触即离,并不曾一直抓着他,见状忽然反应过来,“嗯,前辈,我不是——”
萧郁也动了。
他非常认真地后退了好几步,如同完成什么重要任务一般。
退完还有点紧张地看着她,“这样?”
苏蓁:“……”
她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只要他不想让人瞧见,就算站在面前也如同隐形,自己的动作纯属多此一举。
苏蓁咽下想说的话,“我和我师妹讲几句话就回来,你放心,我真是半点也不想和她多说。”
然后转过身,有些头痛地走向柳云遥。
后者一直磨磨蹭蹭,满腹心事,自然没心情去看旁人,见师姐迎面来了,连忙挤出一个笑容。
“师姐。”
红裙少女微微低头,“之前我说的皆是真话,五师兄先前也说过他不会害人,他或许先前起了这个念头……”
苏蓁平静点头:“我知道了。”
柳云遥抬起头,“师姐?”
苏蓁:“不是你鼓动他杀我的,你就想告诉我这个,我听到了,也信了,还有事?”
旁边又有几个修士路过,不远不近地对着她俩行礼。
“见过苏师叔,见过柳师叔。”
苏蓁微微颔首,柳云遥脸色不见轻松,也没搭理他们。
那群修士并未在问候后立刻离去,他们的视线落在苏蓁脸上,表情颇有些兴奋。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开口,“听说苏师叔在明心殿击败了姜师叔……”
柳云遥微微皱眉。
“……这事可是真的?”
那人问道。
苏蓁乐了,“终于从凌霄峰传过来了?”
她知道那附近有旁的观众,对这结果也不意外,传言经常会传着传着越发离谱,好的坏的都容易这样。
苏蓁:“谈不上击败,也就过了一招,他吃了点亏。”
她说得皆是实话,但听众们却觉得这多半是自谦,实情恐怕比这还要严重许多。
几个危云峰弟子互相传递个眼神,皆露出意会的微笑,脸上写满了我懂你。
“……师叔真是厉害。”
他们很快离开了。
一边走还一边议论,也不曾压低声音。
“危云峰年轻代的第一高手之名也要易主了。”
“可不是,我和你说,她境界肯定比表现出来的要高!”
“不管高不高也都很强了,我第一次听说差一个大境界还能打赢的……”
“也不是,曾经景阳仙尊在准圣境就曾击退过圣境吧?”
“呃,我说的是我认识的人……”
“师姐。”
柳云遥的表情更加糟糕了,“大师兄从凌霄峰回来,就心神不定,方才师尊忽然感应到他的元神不稳,就带着我赶了过去,才发现他竟有几分走火入魔之兆……”
肯定是不明白为何那一招会吃亏。
或者说不愿接受被低了一个境界的同门所伤的事实。
这个同门恰好还是他十分厌恶的。
这些迷惑和抗拒叠在一起,确实是能影响人心神的。
苏蓁很明白这个,但就算是姜望真的元神爆裂而亡,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苏蓁:“师尊怕他发疯伤着你,所以让你出来了,对吧?”
柳云遥点头,“若是师姐能去见一见大师兄,告诉他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苏蓁打断了她,“那我也好奇了,大师兄究竟为何要去凌霄峰?为何一副要找我麻烦的样子?”
柳云遥微微色变。
苏蓁歪头,“倘若他不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们也不会打起来,倘若我们没打起来,他也不会因为被我所伤而心神失守。”
柳云遥欲言又止几次,才低声道:“我当时心中委屈,就说了几句胡话,他大约是误会了。”
苏蓁点头,“嗯嗯,我这差点被人雇凶杀掉的都没委屈,合该是师妹先委屈。”
柳云遥一时说不出话来,“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周家那些人,而且我本想与你说清楚的,师尊将我送走了……”
苏蓁并不想和她多说了。
如果易地而处,是柳云遥要被人买凶伏击,那师父还不得疯了。
至少要比他先前在明心殿的表现更激动。
当然,他肯定能有一堆解释,譬如他的小徒弟如何虚弱云云——但这话骗骗别人就得了,苏蓁看了书,柳云遥比自己弱不假,但比真正的练气境修士要强得多,毕竟那是魔族血统,真逼急了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
虽然有诸多负面影响,但也并非无法给人带去力量。
师父也很清楚这件事。
但不影响他在自己面前总是说小徒弟羸弱,总是让自己保护她。
他明明知道。
苏蓁:“……姜望去找我,一是他自己有病,二是你的错,从头到尾和我没关系,所以你问我能不能去找他,嗯,我只觉得,他在我手底下吃亏,那就是他废物,如果我去了也就是这句话送给他,你掂量掂量要不要我去呢?”
柳云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蓁转身就走。
柳云遥似乎想要伸手拉她,“师姐——”
苏蓁并没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然往旁边一闪,“别碰我。”
柳云遥的手僵在空中,咬牙道:“师姐,五师兄死时也罢了,如今大师兄也这样,你对你的同门当真没有半点情谊么?”
苏蓁也觉得很有意思。
周子恒买凶杀她,若非她上辈子侥幸赢了,早就死于边域荒山里,被那两个魔修扒皮拆骨了。
这辈子若非阴差阳错得知此事,她还得经历一次。
纵然这次她多了几百年记忆,会比上一次简单许多,那她也不觉得周子恒就不该死了。
苏蓁眨了眨眼,“那你呢,今天你问我这话,但周子恒想找人杀我时,你就在旁边,你脑子里是想他对我有没有同门情谊,还是想莫要惹火烧身?”
柳云遥身躯一震,面上血色尽褪,“什么?!”
苏蓁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哎呀,不小心说出来了,那就请你忘了吧。”
说完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
柳云遥神情恍惚地后退了几步,扶着脑袋站在路边,摇摇晃晃地回身走远了。
苏蓁瞥着她的背影走远,知道她会记得这番对话,但是忘记最后几句。
虽说不介意让小师妹知道,但若是来日周家真找她,保不齐柳云遥顺口说出“苏蓁早就知道周子恒要杀她”这件事。
届时周家说不定会有所联想,乃至猜到复活球在自己手里。
倘若有上辈子的实力,苏蓁也懒得如此谨慎,但如今却还是要多个心眼。
即使师父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找她的麻烦。
他若是见到柳云遥,说不定会发现端倪,意识到有人对她施过某种改动记忆的异术。
但那又如何?
上辈子他们吵了不知道多少次,多来一次又怎样?
苏蓁慢慢回到街角,打眼一看,萧郁仍然站在灯柱里侧。
他整个人略显僵硬地杵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事,神情都定格了,在阴影中仿佛一尊高大的塑像。
苏蓁:“……”
说到底这家伙才是最奇怪的。
无论萧郁是否听到方才的话,苏蓁都觉得无所谓。
那天他本来就在危云峰,但凡他有心,随便开神识一听,就能听到周子恒的话,也能感觉到她在听周子恒的话。
或者说,如果他好奇是不是她杀的周子恒,他直接对她搜魂也就知道了。
目前来看,萧郁似乎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
苏蓁又想问他方才那个秘法的事,又想说自己无意冒犯。
但看他的样子又有点头疼了。
这家伙太强了,防着他毫无意义,但他和她相处又太自然了,让她会时不时忘记他是谁。
——她从未与哪个前辈这样相处过,她若是时时刻刻将他当成需要敬着的前辈,之前就不会与他那样说话。
所以她才会冒然推了人家,就好像他是她那些狐朋狗友兄弟姐妹一样。
苏蓁走了两步,“前辈,你在想什么呢?”
萧郁从沉思状态中缓过来,闻言垂眸扫了一眼衣袖,“我在想要如何珍藏这件衣服。”
苏蓁:“……”
苏蓁:“???”
寒光州北部。
州境内的福地仙山不多, 皆散落在东西南北各处,一众仙府与世族凭着实力各取属地,将那灵气浓郁、地脉丰厚的山脉或水域化为己有。
十四州的面积和资源不比五域, 情况大多如此。
在寒光州内,周家也是实力名列前茅的望族。
他们传承了十几代,历史悠久, 族中上七境高手有数十位。
虽然远远比不了五域的强大势力,但在寒光州这等地域, 如此力量已足够他们雄踞一方。
周家的府邸坐落在北部仙山。
夜色渐深,山巅风雪飘飞,云雾缭绕间,层层结界藏住阆苑高阁,楼台水榭。
府邸正中的厅堂里一片肃穆,墙上长明灯火光幽幽, 房间深处放着一座巨大的青铜祭坛, 祭坛上雕刻着繁复花纹, 流光隐隐划过。
祭坛上方,数百个牌位浮空而立,上面刻着已故周家成员的姓名。
大多数是先代祖辈,亦有少数是早夭的年轻子弟。
有个男人站在祭坛前,凝视着周子恒的牌位,面色沉重, “他仍然什么都不说?”
除了他之外, 还有十余人聚集在厅堂里,交头接耳的, 沉默不语的,低头看玉简的都有。
一个刚刚进屋的闻言摇头道:“他一直说他那日根本没见到人。”
“姑父。”
另一个人踏前一步, “我们抓到那魔修已经半个时辰了,若是甘木灵球在他身上,我们早就能发现……”
那男人叹息一声,伸手抚摸了牌位,“你们心中只有宝物,却是不管我儿被害死,老大和老二也被徐淩打伤,如今还在修养……”
那人皱眉,“甘木灵球若不在玉尘仙尊手上,以他的气性,大姐和二哥在他面前混说了什么话,那他定然不会忍的,要我说,我们应当给危云峰首座赔礼才是,得罪了他有什么好处?崇云仙尊实力深不可测,更何况朝华仙尊已经回来,我们纵然和天都那边……”
“够了!”
那男人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轮得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哈?我们几个费心费力抓到那魔修,我的伤少说十天半月才能痊愈,你口口声声要给你儿复仇,如何不亲自动手?”
那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闻言冷笑一声,“若非姑姑在中域无法返回,又哪轮得到你这外人在此吵嚷?!你不过和我相同境界——”
“你亲自请缨去抓人,为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不过是希望甘木灵球在他身上,你好先行得了去。”
男人先是愤怒,似乎想要发作,又生生忍了下来,嫌恶地看她一眼:“我去了能作甚?”
“哦对,姑父是纯纯的丹修,剑诀法术不会几个,去了也是白搭,所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呢?姑姑将秘符交给你手里,也只是让你代为保管,并没有让你代家主之位吧?”
“你!”
“……行了行了,姐夫,子忨,你们别吵了。”
周围的人终于听不下去,怕他们在这里闹起来,纷纷上来劝阻。
周家家主的丈夫,便是周子恒的父亲,只出身三流氏族,自身修为半高不低,家中势力比起周家差得远,这边也没多少人瞧得上他。
他原本也没想要趁妻子不在主事,若非是幼子死讯传来,他压根不想见到这群姓周的。
一阵轻微的混乱后。
“危云峰首座亲自去了血枫山,却只拿回了这戒指。”
男人声音沉郁,“以他的修为,想要抢出尸身,纵然不是完整的,哪怕只是一块两块,也并非难事,你们当真觉得他并非故意……”
周家的几个族老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摇头道:“姐夫,他一开始也不知道子恒出去是为了见噬魂教魔修,除了姓柳的,他对这几个徒弟也不怎么上心,焉能立刻想到子恒是被害了?怕不是只以为子恒自己跑去那地方……”
“不错,苏蓁百岁化神,放眼九界都没几个比得上的,你看他如何反应?换成旁人怕不是要天天带在身边全心栽培,偏他还只想着小徒弟。”
更何况周子恒天赋还不如苏蓁。
脾气就更别说了,苏蓁不是多么讨喜的性子,但周子恒只比她更差。
周家的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清楚这事。
“故此,玉尘仙尊那个性子,怕是不愿意去拿什么血肉断肢的,这些大宗们里死了的弟子,有几个是能讨回尸身的?一块半块也没有的不在少数,多半也就是剩下遗物罢了。”
周子恒的父亲闻言再次叹息,“说来说去,若是没了血肉,我等也无法再证实子恒死前的是否被施咒控制,凭他玉尘仙尊说我儿中了魔门惑心秘法,我们如何知道是真是假?他若想我们相信,那至少除了戒指,还该带回些别的——”
另一个脾气不好的冷笑道:“他是仙尊,我们算老几?姐夫当他在乎我们如何作想?我们背后是谁,他也不清楚,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信呢。”
他想反驳几句,却发现事实也确实如此,心中不由更加烦闷。
当爹的在乎儿子如何死亡,其他人更在乎甘木灵球的下落,他们这边说了一阵,决定一同去见那魔修。
周家花了些代价,寻到那噬魂教教徒的下落,终于将之生擒,如今就关押在监牢内。
此人是地仙境界,在周家倒是也能找出几位境界相仿的,论理说抓他不会太麻烦。
但魔修诡谲手段层出不穷,险些让他逃脱,还让他重创了其中数人。
监牢建在山窟内,走过层层台阶,周遭渐渐幽暗,墙上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结界层叠嵌套。
内里的人就算挣脱了辖制,也很难独自闯出监牢。
更何况——
在监牢深处,一间巨大的囚室内,一个赤身裸体、伤痕累累的人,正被数条锁链捆在石柱上。
他背后插了一根穿魂钉,全然凿穿了脊骨,将元神牢牢钉死在体内。
那环绕周身的链条、背后的立柱上,皆刻满了繁复的封印咒文,又贴了数十张金色符箓。
他裸露的胸膛上,一道道血红的纹路交错,拼凑出形似骷髅的图案,周围则是魔门的秘纹咒印。
魔神契印。
那是魔修的身份象征。
噬魂教门徒,身为血祭之魔神的爪牙,契印以血染就,绘成人骨,象征着他们以生献祭、以杀悦主的信条。
因为这俘虏身份特殊,纵然是被重重封印压制,周家的人也不敢含糊,仍然派人在此看守。
一行人抵达监牢后,原先的看守们微微俯身,也暗自松了口气,就到外面去站着了。
一位族老皱着眉,看向那昏迷不醒的俘虏,“此人不宜久留。”
“四妹这话是何意?”
周子恒的父亲怒道,“难不成还要放了他?”
“就算是杀了,也需换个地方。”
那族老摇头道,“姐夫对魔门了解不多,怕是不知道,这噬魂教教徒,虽然未必有多少同门情谊,但是此人关押在咱们族地里,终究会引来祸患。”
“我们才抓了他多久?再等一时半刻又如何?”
周子恒的父亲咬牙道,“他究竟如何知道我儿身怀宝物?”
如今他们所想就是两种情况。
一种是周子恒被杀,那甘木灵球发挥作用,将他复生,虽说用一次也就失效了,但凶手见状可能仍然会将之拿走研究。
第二种就是凶手不知怎么,忽然得知周子恒身怀秘宝,在甘木灵球仍未被消耗时,将周子恒控制,把东西拿走。
然而细想却也都有令人不解之处。
“若是子恒出言不逊得罪了他……”
“子恒不至于没有这点分寸……”
“他与他师姐势如水火,那姓苏的也没招惹他,不过是没捧着他罢了,他却不顾此人的天赋和家世,早早将人得罪死……”
这边说了没几句,那被俘虏的魔修缓缓转醒,抬头盯着他们。
这人灵压变化,周家诸人都有感应,纷纷闭口不言。
“蠢货。”
那魔修声音嘶哑地道:“我与你们并非头回交易,我若是早知道你们家子弟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出手的宝物,焉能等到今日?”
“那自然是你早先不知道!”
“……若是我杀的,我早就躲起来,你们以为能轻易寻到我?”
一位族老冷笑道,“李仙君是什么人,先头你屠了绿河镇时,上至九十老妪,下至襁褓婴孩,悉数被你在火中焚烧,活祭于魔神,在那之后,你也不曾……”
“那是一群凡人!”
那魔修似乎被他蠢到了,闻言猛地震动了一下,身上的锁链簌簌作响。
“杀了就杀了,我躲什么?你们如何一样?你们家与我修为相仿的就有六七位,更别提还有比我强出一个两个大境界的!”
“问他又何用?”
周子恒的父亲淡淡道,“此人若是将相关记忆删去,我们说再多也是白费,照我看不如用那裂魂符,教他死得痛苦些。”
魔修破口大骂,骂了几句极为不堪入耳的脏话,“吾乃血神信徒,并非那千乘宵小、万象鼠辈,什么删去记忆?那些不入流的异术手段,我他娘才懒得——”
他的咒骂被结界隔绝了。
有个族老头痛地道:“不行!甘木灵球还没有下落,就算他真对自己记忆动了手脚,我们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周子恒的父亲面露怒意,“你们几个都心心念念——”
话音未落,上方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悉数色变。
唯有那魔修愣了一下,接着面露狂喜。
一股恐怖莫测的灵力冲卷而来,宛如狂浪怒潮般,撞碎了监牢内外层层结界。
与此同时,在监牢外面,几个周家子弟的灵压,就如同飓风中烛火般,迅速地熄灭了。
他们死了。
囚牢正中的隔音界破碎开来,传出那魔修喜悦的呼唤声,“师兄——”
“诸位周仙君,好久不见。”
监牢里忽然响起一把阴柔悦耳的嗓音。
众人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囚室内,挡在他们与那俘虏之间。
那人个子很高,身量瘦削,容貌俊秀如画,披了一件荔红的大袖外衫,乍看只显得清癯文弱。
然而他的肤色惨白,偏偏薄唇红如珊瑚,又有一头浓密白发,其间掺杂着几束血红的发丝,松松地编成辫垂落在腰后。
他发间拧绕着血玉与羊脂玉的珠串,与相似的发色辉映,越发显得诡艳。
“这家伙被擒囚于此,也是他本事不济。”
他也不回头看身后被封印的师弟,“只是……诸位究竟想做什么呢?”
周家诸人的脸色皆难看至极。
哪怕是周子恒的父亲,先前再如何怒火中烧,这会子面上也只剩下恐惧。
他们都知道面前魔修的身份,也大致知道其实力,除非周家家主回来,否则根本没人能抗上一招半式。
纵然他们一起上也没用。
除非对方刚受了重伤,否则全盛状态下的金仙境强者,一群天仙境地仙境也是拿不下的。
更何况这还是噬魂教魔修,最是精通各种杀戮秘咒。
正道修士对魔修喊打喊杀,那也得是在稳占上风的时候。
如今他们加起来也是白送,而整个寒光州并无大派,有几个二流门派,其掌门也都是金仙境这级别。
周家离他们远不说,这魔修也没杀到人家宗府内,人家自然不会轻易为了他们周家出手。
“我们只是请李仙君来说几句话,谁知去办事的族中子弟年轻,会错了意,竟如此得罪李仙君。”
有位族老壮着胆子道,“而且我们也不晓得李仙君是您的师弟,我们定然重罚他们,还有赔、赔礼——”
这人还说着话,那魔修已经走上前来,伸手按住了他的额头。
动作看似不紧不慢,偏偏周围的人却都没反应过来,连阻止都来不及。
周家族老也没能躲过,被触到的那一刻,顿时两眼一翻,脑海中的种种记忆悉数闪过。
“啧。”
那魔修微笑道,“唯一一个能打的还在天都啊,那倒是省事了。”
旁人还没说话,监牢地面上赫然升起血光,道道诡秘的血色光纹绽放蔓延,转瞬间绘成一副巨大的法阵。
法阵上方血雾涌动,雾中升起无数惨白的手爪,每一条手臂上都生出更多手臂,那些手指尖锐如钢钩。
成百上千的手臂探出红雾,牢牢抓攫住周家的修士们。
自打法阵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就被吸在了地面上,甚至有人想放弃肉身、用元神逃跑都失败了。
此时他们一个一个,全都被那些手臂抓住四肢,捏住脖颈,转瞬间就被大卸八块,化作一地断肢碎肉。
那些金光闪闪的元神剥落而出,同样被死死抓住,无数利爪陷入元神之中,迅速抽取着其中的灵力。
不过眨眼间,原先灵力充沛的闪亮元神,悉数变得黯淡,然后很快破碎成光粒。
十多位上七境修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始作俑者站在原地,伸手接住从空中掉落的木雕圆球。
因为是直接献祭给魔神,这甘木内的复生之力,也没能有用武之地。
他把玩了片刻,才缓缓转身,看向被束缚的师弟。
“我看了方才那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