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轻咳一声,“我也潜入过他们的门派,看了许多卷宗,但我在这方面实在愚钝,仅凭看不能完全掌握,边打边偷师还能多一些实践感悟。”
好家伙。
苏蓁着实没想到这答案。
而且这听上去不怎么光彩,虽然她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她也干过类似的事,但一位仙尊竟能把这种过去告诉旁人。
“……我若是这么说,前辈定然说我不是‘旁人’对吧?”
“嗯,那是一个缘故,还有就是我觉得你不在乎?”
他还真是懂她。
“前辈都学了什么?”
“大多数都是救死扶伤的东西,说实话我学的一塌糊涂,真就没有天赋,但当时想着,万一有朝一日,我要救我想救的人,虽说这不一定会发生……”
苏蓁点点头,“以前辈的修为,大约是用不着自救的。”
遂想起另一件事,“我要去的那界门在地下,有教……有魔修看守,我届时是要假作他们同僚的。”
她并没说谎。
如今她和那群人也还不是同僚呢。
萧郁毫不意外,“哦,好,有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就行。”
苏蓁才想说你送到这里就行,转念一想,以这家伙的修为也不可能露馅,那些人肯定瞧不出他的底细。
苏蓁:“见机行事就好,就算你瞧不上他们,想将他们都宰了,也切莫一剑将这城砍碎了。”
萧郁莞尔,“若是我出手,纵然毁掉这座城也可以留着那些界门的,嗯,但是不会的,如果我瞧不上谁,就将谁宰了,那……”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给了她一个你自己意会的眼神。
苏蓁:“嗯?那如今的九界大地上就没有活物了是吧?”
咱俩到底谁是魔修?
“哈哈哈哈,那不至于。”
萧郁摆摆手,“你肯定活着。”
苏蓁白了他一眼。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穿过雪山间的漫漫长路,走进了人来人往的飞鹤城。
碎云州地脉分布不均,飞鹤城周边灵气不丰,故此只有三流宗门占了几座灵山。
苏蓁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小门派,但后来才知道,他们其中有几家,背后有魔门势力支持,或者说控制。
也正因如此,通往魔界的人造界门,才会藏在城中地下的密道里。
碎云州地处人界北部,遍地是雪峰高山,大城重镇相对并不多。
飞鹤城是方圆数百里内唯一一座城,城内居民多,周边村镇分布极为密集。
因此,哪怕外面的山路不算特别好走,也有许多人赶在早间开集之前,匆匆抵达城内。
他们两人慢慢悠悠走向市集,一路上已经有无数马车牛车或是人拉的车从旁经过了。
城中垛迭齐整,沟渠笔直,街道两侧铺面林立,屋顶路面都堆了厚厚积雪,坊市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如今已经日出,天际落下万丈霞光,照耀着地面层层冰雪,还有那交错的脚印、马蹄和车轮留下的痕迹。
苏蓁略有点感慨。
她来过这里数回,记忆里最近的一次,还是死前不久的事,但无论哪一次,她都没有像今日一般清闲。
“前辈还有没有胃口?”
“你对这里的小吃熟悉么?”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蓁抬起头,萧郁低下头,对视了一刻,然后纷纷笑了起来。
苏蓁:“那我们都去买自己最喜欢的,给彼此分享一下?”
萧郁沉吟一声,“以我们心有灵犀的程度,怕不是待会儿还在同一家店门口排队?”
苏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谁和你——”
想想也懒得说,“前辈刚刚往东街瞧了好几眼,我猜你最想推荐的东西在那边,那我可以笃定我们想的并非同一家。”
萧郁长叹,“完了,你说你不去东街,我几乎都能猜到你想买什么了,这边好吃的甜点就那么几样。”
苏蓁眯起眼睛,“或许不是甜的。”
萧郁点头,“好,反正我觉得我能给你个惊喜,因为我去的那家店藏得很深,当年我追一个四处逃窜的嗤鬾,误打误撞才找到的。”
苏蓁思索片刻,“……那种魔物我都能一剑一个,你还追着到处跑,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你确定如今那店没搬家?”
萧郁无奈地看着她,“我原本想反驳你,但你说得对,我其实也有这种担心,所以我特意瞧了一眼,店还在。”
这所谓的瞧自然是用神识放出去感知。
说完,萧郁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只希望你顺利了。”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去了。
苏蓁去向西街,这边有许多早点摊子,卖各类乳酪糕饼,干果肉脯,还有几家酒肆茶坊,门前皆人头攒动。
人群中还混着零星几个修士,倒是正道人士。
有的大摇大摆,四处观瞧,有的行色匆匆,仿佛急着走人,还有的满面好奇,仿佛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苏蓁一眼扫过,其中有几个人穿着门派道袍,倒是能瞧出身份,还有几个身着常服,但修为也不算高。
但谁知道人家是否藏着掖着,她也不敢下定论。
苏蓁才走过半条街,经过一处巷子口,就被人喊住了。
“那边的道友——”
巷子里走来几个修士。
他们穿着打扮各有不同,但袖口却都绣了一片涡纹,十数个大小有序的同心圆彼此嵌套,绣纹是蓝色,在阳光下仿佛流淌着水波。
苏蓁偏过头,“诸位有何指教?”
最前面那人打量着她,“道友可是初次来飞鹤城?我却是不曾见过你,敢问道友出自何门何派?”
苏蓁眨眨眼睛,“每一个来这里的修士,但凡是你不认识的,便要上来盘问么?这城是你们漓水宗作主的?”
当然不是。
那也只是碎云州的三流宗门,离飞鹤城不算远也不算近,故此他们门中修士时不时过来,但像是这般的门派也不止一家。
那几人倒是都很淡定,仿佛知道她不会乖乖配合。
为首的那人拱手道:“这些日子魔修猖獗——”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眸中精光闪烁,视线仔仔细细扫过,将她从头到脚认真看了一遍。
那眼神活像是在审视待宰的畜生。
那人微笑道:“飞鹤城地界上还有一处界门,我们如今尚未查明位置,但那些魔修魔族源源不绝,为祸四方——”
这都是托词。
这里界门也不是新出现的,而且这周边魔族魔修还真不多。
苏蓁心里门清儿,也懒得听对方废话,“故此我要是不报上门派,便要被诸位疑为魔修了?”
那人和同伴们对视一眼,就笑道:“道友身上这件法衣,倘若我没看错,乃是缥云锦,这一件就值一把上品灵器。”
苏蓁低头看了看,“是吗,我有太多这样的衣服了,记不得这些小事。”
几个修士眼神一动,神情变了几次,为首那人笑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这话。
“你这筑基境修为,能得到这般宝物,若是说不清来源,定然是与魔修有所牵扯!”
莫要随意判定他人境界,其实是修士的常识之一,因为人家可能是骗你的。
苏蓁打眼一瞧,后面有个修士,手中拿了一块极小的罗盘。
她认得那是鉴灵盘的一种,能凭借灵压判定修士境界,可以勘破一些隐藏的手法。
但此物有诸多限制,而他们太笃信这个了。
苏蓁抬起了手。
为首那人笑了起来,手掌一翻,已经抓了一对布满金色符文的镣铐,“这就对了,道友和我们走一趟——”
“那是不可能的。”
苏蓁淡淡道。
巷子倏地被结界包围。
她歪了歪头,指着结界上闪烁的咒文,“看到了吗,这是防止灵压外泄的,这是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头的,我怕吓着他们。”
为首的那人脸色一变,手中镣铐已经换成了一柄斧头,斧刃上红纹交错,隐隐流淌着血光。
他身形一动,一斧直接砍了过来,“不识好——”
最后一字尚未出口,苏蓁闪身躲过,反手捏碎他的腕骨,手指一动捞住斧柄,转身将他的脑袋直接砍了下来。
斧刃上红光大盛,凶暴的灵力喷薄而出,劈碎了剩下的躯体。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另外几人甚至才堪堪掏出兵刃。
苏蓁一手拎着斧头,一手抓住了那人的元神,“元婴境也敢出来打劫,啧,而且比我那废物师弟还不如。”
那团金光在她手中崩裂破碎。
痛苦哀嚎声回荡在巷中。
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知道逃跑无用,纷纷冲了上来。
一身绿衣的少女鬼魅般消失,接着出现在他们当中。
一刀一剑上下刺来,她随手用斧头挡了一下。
那两人接着被反震得不断后退,空中红光一闪,他们悉数被腰斩,伤口处血肉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然后猛地炸开。
尸体顷刻间满地都是。
苏蓁甩了甩手,挥落斧上的血迹,看向剩下的那个人。
那个人当即跪下了,“仙君,仙君饶命——”
苏蓁伸手按住他的额头,诸多破碎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这群人确实曾是漓水宗的修士,为首的那人是另外三人的师父,他为了杀一个半妖,用其血液炼丹,害死了那半妖的全家。
死的皆是人族,半妖也只是个寻常渔家小孩,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妖族血统。
除非是主动伤人惹祸的,漓水宗本不仇视妖族,这伙人干的事天理难容,就被逐出了师门挂了悬赏。
只是漓水宗这三流门派,门中没几个上七境修士,大多还都是丹修药修,虽然有人出来追杀他们,却终究没能找着。
近些日子,他们又在飞鹤城徘徊,打劫了好几个低境界修士。
他们将人带去一处密室,用摄魂攫魂之术拷问,若是稍微有点来历背景的,就删去记忆放走,若是散修或者是小门派的人,就杀了洗劫一空,拿血肉去炼药。
这些人本不敢打劫大门派的修士,若是知道她出身天元宗,绝对不会往她面前凑。
但苏蓁要去魔修的地盘,故意将自己灵压整了个四不像,在外人看来,就是修习了那些杂牌功法后的样子。
苏蓁随手砍死最后那人。
她想了想,还是从那师父的尸体上,摸出了乾坤袋,将里面存留的死者遗骸取出来,其他的东西一样没碰。
然后将尸体清理干净。
苏蓁撤掉结界,若无其事地走出小巷,背后的巷子已是干干净净,连半点血迹都没有。
类似的人和事,她上辈子见多了,杀完人就抛到脑后,想都没多想。
苏蓁去寻曾经吃过的小酒店,又走了一小段路,在接近转角处,看到了一家张记酒馆。
这是家小店,铺子干干净净,门口挂着厚实的绣毯,里面摆着木桌木椅,这会子只有两桌客人。
柜台前还站着两个人,大约也是要买了带走的,正和掌柜的手舞足蹈地说话。
苏蓁在旁边等着,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店里摆设,顺便看向了店里唯一打开的那扇窗户。
她的视线忽然一顿。
在喧嚣吵闹的集市上,在那些摩肩接踵的行人之间,立着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
那人穿了一身朱红绣金的薄衫,在满街裹着棉服厚袄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虽然偶尔有修士经过,但他们也都穿着道袍,或者就算衣装轻便,也没那么扎眼。
而且——
那些修士仿佛都没有看到他。
那人有一头浓密的、夹杂着血红的白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发间斜插着玉质长钗,那玉红得触目惊心,宛如以鲜血染就。
他背对着这边,似乎正与一位卖果子的摊主说话。
苏蓁颇为诧异。
方才她就觉得不对劲,故此在杀那几个散修时,还特意使了一些自己平时从没用过的法子。
如今看来,可能是这家伙在远处“看”着自己。
——周子恒联系的居然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整件事都会不一样。
应当是此人的徒弟或手下,师妹师弟也有可能。
但如果此人已经被惊动,还能追寻自己踪迹追到此处,那或许周家的人都死光了。
这家伙寻人很有一手。
苏蓁满肚子魔门秘术,人家也一样,她并非没有反制的法子,但这会子境界差了太多,对方有心来寻,确实不好办。
而且大家同为魔修,他的年纪比她上辈子还大了不少——
虽说血神信徒很多并不沉溺法术,甚至颇为瞧不上,但这家伙绝对是个例外。
苏蓁在逃跑和留下之间忖度着。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先前两个客人到旁边等着了,掌柜的喊了她一声。
苏蓁转过头掏出碎银,在与掌柜的说话时,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却又被逐一否决。
付完了钱,她也站到一边等着,一回头就见门帘被人掀开。
刚才那白发男人走进来,笑盈盈地看着她,然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这位仙君——”
他的肌肤极白,白得几乎毫无血色,偏偏嘴唇红得艳丽惊人,纵然容貌俊美秀丽,乍看却总显得妖异诡谲。
白发男人微微俯身,“周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是否该对我说声谢谢?”
“谢你?姚仙君真会开玩笑。”
苏蓁笑了一声, “堂堂血神祭祀,杀人还有别的理由?难道你宰了他们,并非为了给你的主子献祭, 而是为了取悦我?”
“哦?”
白发男人含笑看着她,“仙君果然认得我。”
如今他俩还是第一次见面。
但上辈子,他们还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熟人。
不过, 姚晚这家伙对正道修士关注不算多,如今应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对正道修士来说, 低境界无法在高境界的人面前隐藏灵压。
魔修却有一些手段,即使无法全然瞒过去,也可以给对方造成一些错觉,再加上她可以引导他进行某些猜测。
……就像现在。
上七境修士才能被称为仙君。
姚晚一直喊她仙君,如同上辈子他们初见时一样,但那会子她是正经的天仙境, 当得起这称呼。
如今, 他只是推测她是上七境, 故意使了什么手法让灵压模糊,感觉好像只是化神境。
这种推测当然有道理,因为她先前干的种种事,都不像是化神境做得出来的。
“仙君在想什么?”
白发男人歪了歪头,那张俊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些许疑惑和不满。
“我还不晓得仙君是谁, 而且你还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真是令人不快。”
话音刚落,他就毫无征兆地伸出了手。
周遭景物瞬息间变得模糊, 仿佛有一层灰蒙蒙的水波扩散开,覆盖了略显冷清的小酒店。
深红的木质桌椅地板、被油污熏得泛黄的墙壁、说笑饮酒的客人、以及不断闪烁着人影的窗户。
一切都褪去颜色, 化成了惨淡的灰白。
唯有白发男人仍然站在原地微笑。
他发间的红丝,钗簪上的红珠、过于艳丽的红唇,还有那一身其实色泽偏深的朱红衣衫——
在这样对比下都越发鲜艳绮丽。
紧接着,他背后灰白失色的世界里,骤然撕裂开无数深红缝隙,如同被刀刃切割出的创口,裂缝里蔓延出汩汩血液。
然后数十只狰狞的、被剥去皮肤、筋肉裸露的利爪,从裂缝里探出,它们的手爪尖锐如刀,掌心还有裂开的嘴巴、口中则是圈圈利齿。
那些张牙舞爪的血色手臂,一直不断向前伸出,嘴巴发出尖锐的嘶鸣。
那声音或高亢或低沉,或柔和或粗粝,仿佛有千百个人在一同呐喊尖叫。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回荡着惊悚的声响。
场景无比骇人。
若是对噬魂教稍有了解的,这会子多半也知道,这分明就是要抓人献祭的架势。
苏蓁却松了口气。
她对噬魂教的了解还稍微多些,对这个人的了解更多些,故此知道这就是个试探。
自打看到对方,她缩在袖中的手就结出了法印。
“姚仙君何必多此一举?”
那身份未知的年轻修士淡淡开口。
她坐在满目灰白的世界里,身形看似瘦削,那一席单薄衣裙也是浅淡的苍葭色,只染了一点稀薄的绿意。
仿佛早春生发的草叶,尚未生长就被掩埋在雪中。
然而——
他倏地对上了那双绿得浓郁的碧眸,看到那隐隐化成菱状的瞳孔深处,绽出一点庄严肃穆的金芒。
霎时间,在她背后的虚空中,也裂开了无数溢满金辉的缝隙。
那些裂缝蠕动着扩大,化作一只只圆整的眼眸,数十只金色的眼瞳悉数睁开,从不同方向朝着对面投去注视。
在这一刻,那些不断伸展着、试图攫取猎物视的手臂,忽然一个接一个停了下来。
那些悚然刺耳的尖叫声,也悉数消失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对峙着,脸上都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以他们二人脚下地面为中心,整个世界仿佛被割烈成两半,一半是血红的手臂,一半是灿金的眼球。
“我能出现在这里,便是你想要的答案。”
苏蓁漫不经心地道,“而且,我以为你能想明白的。”
白发男人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我知道你们素来如此,但这事当真是意外?”
苏蓁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
此时对方不清楚自己的真正身份,能一路凭着秘法追踪过来,也只判断她是一个千乘教魔修罢了。
至于具体是谁,千乘教中高手众多,而且有很多隐姓埋名低调行事的,他并不都认识。
“是啊。”
苏蓁随口道,“我那日只是路过,看到那姓周的,躲在一处,数点手中符箓,其中有几张的咒法罕见,我就想拿来玩玩,顺便看他身上还有什么好东西。”
说着说着嫣然一笑,“谁知道还真的有。”
白发男人嗤笑,“所以那甘木灵球还在你手里?”
苏蓁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当然是被我们拆了,那么新奇的物件儿,可不得好好研究一下?”
白发男人默然片刻,投来了看扶不上墙的烂泥般的眼神。
这表情她也很熟悉。
苏蓁甚至都能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你们这些人真是无趣,但凡见一个自己不知道的法术咒印,就好像失了魂儿一样。”
他兴趣缺缺地道:“罢了,这是你们千乘教的地盘,我也不想见更多,我……”
“那姓周的死前还威胁我呢。”
苏蓁打断了他,“说他要和噬魂教的人见面,所以与他做生意的是你徒弟?”
白发男人瞥了她一眼,并不回答是与否,“怎么,法神信徒也对这种事有兴趣?”
苏蓁嘲讽地回望,“我看你们才是要完了。”
他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
那些横空舞动的血红手臂,此时悉数抖动着后退、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蓁身后的金色眼眸也渐渐合拢,同时消失在半空中。
苏蓁:“你都不好奇么,周家那点子底蕴,究竟与天都做了什么交易,才能得到指点做出那种宝物?”
白发男人笑了起来,“周停如今尚在天都,和旁人一同为瑶芳仙尊炼符,两耳不闻窗外事,但等他们结束,她便知道我宰了她的丈夫儿女全家,必然会来找我,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那几个甘木球。”
他抱起手臂,“她死前,我总能问出答案的,只是我不想告诉你。”
苏蓁暗骂他蠢货,“但凡她知道是你干的,她绝不会亲自来找你,她又不是你的对手,撺掇她老板来对付你才是真的。”
“老板?哼,中域那几个无胆鼠辈,若是真敢过来,我倒是要敬他三分。”
白发男人眯起眼,“我看是你想抢我的猎物。”
苏蓁转了转眼珠,“开玩笑,我——”
“你盯上了周停手里的符箓秘法,他们世族必然有些家主秘传典籍,她大约也是以其中的某种秘法打动了瑶芳仙尊。”
他自顾自地道:“在你的地盘上,我不好杀你,但你休想动我的目标,否则——”
苏蓁差点憋笑失败。
周家家主全家都被他宰了,必然恨他入骨,他非常喜欢这样的猎物,更何况周停也是金仙境。
一个对他恨极了的金仙境,那也不是很容易遇到的。
“——这会子在东街买糖心糕的那家伙,是你什么人?”
他忽然问道。
苏蓁惊讶地抬起头。
对方却将这举动理解成了恐惧或是担忧。
白发男人面上又露出了微笑,“我素来不愿意招惹你们千乘教的人,但你要坏了我的好事,我就将方才那人的魂魄献祭,身体做成傀儡,每天都……”
苏蓁:“?”
后面那些威胁她都懒得听了。
她才发现自己完全将萧郁撇在了脑后。
可能是因为刚才这种种经历,将上辈子熟悉的许多场景唤醒了,所以她一时间都忘了身在何处。
上辈子她无数次和各路魔门强者交手过招,斗智斗勇斗法都有,甚至眼前这位,他俩都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苏蓁:“……”
而且仔细一想他的话,魂魄献祭?
不是元神?
他以为萧郁是个还没炼成元神的修士?修为在元婴境之下?
当然,以他们的修为差距,萧郁想让旁人以为自己是什么修为,那旁人就会如此判断,也很难怀疑有问题。
苏蓁:“姚晚,你想干啥就干啥,他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那也——”
怎么说?
苏蓁胡诌道:“也不配当我徒弟了。”
白发男人顿时露出了然之色。
他自然看得出对方一直在隐藏身份,那多半是在正道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不定还是大门派的长老。
千乘教教徒里多的是这样的人。
或者说,在魔门所有的教派当中,千乘教教徒的群体当中,由正道修士转为魔修的人,数量是最多的。
其他门派当然也有,但是比他们要少。
至于缘故?
他们的共同点,便是求知欲太强烈,好奇心太旺盛,对秘法的渴望胜过所有,有人能为此牺牲所爱、无视是非、背叛一切。
当然每个人的付出限度不同,但他们都愿意为此付出是一定的。
所以,当他们被法神召唤时,他们很难抵抗那种诱惑。
两人相对沉默。
苏蓁也知道这家伙在琢磨什么。
他对千乘教了解不少,所以必然会自行思索,将整件事圆起来,包括自己隐藏修为,他也会找个好理由。
归根结底,正常化神境不可能瞬杀元婴境,即使这个化神境是个魔修——有些魔门秘法也不是化神境实力能接触到的。
而且真相也就是如此。
若非苏蓁有着金仙境强者的经验,那些法术纵然知道如何使用,也根本用不出来。
所以真正的化神境确实做不到。
姚晚根本不考虑她的实力和她表现出来的相同这种可能性,因为说不通。
在这前提下,其他所有看似不合理的事,也都会被强行解释成合理的。
“罢了。”
白发男人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这些人有几个会‘恨’呢,纵然被人打死了,也只怪自己本事不济,没多学几手,哼,无趣得紧。”
“原本以为你有什么不同呢。”
说着向外看了一眼,“你的手下们找来了,我懒得和他们废话。”
说完消失在原地。
灰白的世界骤然破碎。
那一层无形的幕布消失了,重新展露出色彩丰沛的真实世界,柜台后面的掌柜满脸震惊地看了过来。
在他眼里,就是刚刚两个人忽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又出现了,另一个却是没了。
不过他已经瞧出是仙人,自然也不敢多问。
苏蓁则是扭头看向门外的街道上。
一刻钟前。
飞鹤城地下。
在错综复杂、肮脏泥泞的长街上,林立着许多老旧破烂的木屋,一些大小的宅院,被歪歪扭扭的隔墙圈出来。
此时是上工时间,街上来往的人极多,还有许多推着车拉着货的。
一个背着木箱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穿过街道,她身上的衣服带着许多补丁,看上去与街上的人并无不同。
周围的人们也没过多关注她。
她走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宅子门口,附近路过的人皆习以为常,知道那里面有个小私塾。
几个教书先生没什么本事,只是识得几个字,会背几句酸诗,不过混口饭吃,平素里穿着比起外面的人还差些。
那年轻人站在门外,向院子里看去。
院内堆了些破损发霉的柜子,缺了腿有许多裂缝的桌子,缺损大块的水缸内壁满是污垢。
地面更是道道污痕,甚至还有老鼠留下的粪便,可见许久没人打扫了。
年轻人只停了一小会儿,就低着头走了进去。
在踏入门内的瞬间,院子里的景色骤然变化。
那些破烂家具悉数消失了,地面变成了平整光滑的白石,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污,两侧松柏浓翠,花圃流芳,树梢草叶皆被打理得规整无比。
她推开正屋的房门,里面的房间大得惊人,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宽阔数倍。
房间内布置很是典雅,桌椅皆是上好的红木,桌上的笔墨纸砚件件精致,多宝阁里放着许多昂贵古物,屏风更是某种剔透的晶石,里面的山色美景栩栩如生,瀑布飞旋而下,落入一汪碧潭之内。
仔细观瞧,那水流竟然是涌动的!
她震惊地看着那座屏风,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走近了几步,伸手准备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