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殿内的闲适,外面已是剑拔弩张。
凤仪宫掌事嬷嬷姿态傲慢,冷冷怒视永嘉,“这里是凤仪宫不是郡主能够撒野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放假啦,祝大家元旦快乐!
◎你既这般爱她,那就不要怪我心狠!◎
她来时便料到中宫不会轻易让她进去, 但宫人傲慢的姿态令她有些吃惊,她原以为毛仲一案程家已收敛不少,今日看却是她自己想多了。
“魏昭仪失踪了, 有宫人看到是皇后娘娘的女使叫走了她, 我到此只不过是想见见魏昭仪, 如何就是放肆了?”
掌事嬷嬷依旧端着架子,冷着张脸道:“娘娘已然就寝, 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不迟。”
“中宫统摄六宫, 魏昭仪失踪中宫不仅失职, 甚至有监守自盗之嫌,皇后不肯出来, 怕是做贼心虚。”她今日既然来了, 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郡主虽身份高贵, 但也该知晓上下尊卑,皇后乃一国之母, 岂容你污蔑。奴婢从前也曾为教习嬷嬷,不如今日就亲自教教郡主何为礼仪尊卑。”她扫了一眼身后几个健硕的婆子,当即便要上前拿住永嘉。
雪衣连忙挡在身前, 怒喝道:“大胆!郡主乃金枝玉叶岂是你们这帮狗奴才动得!”
双方这便拉扯起来, 雪衣本就有功夫在身, 三两下就撂倒了两个嬷嬷,永嘉便想趁着机会带人闯进宫去, 便是寻不到人她也愿意认罚。
然而待她走上台阶,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程玉珠在内侍簇拥下缓缓走出大殿, 她只着了素色单衣, 乌黑长发披散, 比之平日多了几分柔和。
“本宫当是谁呢,这般明火执仗,打量着我宫中无法,是要逼供造反吗?”
程玉珠一句话便给永嘉扣上了逼宫的罪名,她任是再尊贵的身份,扣上这罪名也没法善了,不得不后退一步,朝着中宫施了一礼,道:“娘娘严重了,臣妹只是想见一见昭仪娘娘。”
“你要见她自去她那里便是,来中宫胡闹什么?”
永嘉抬眸直直望向程玉珠,冷声道:“可是有人亲眼见到娘娘的女使带走了魏昭仪。”
“是,她今日是来过凤仪宫。”程玉珠扬眉轻笑了一声,眸中的得意张狂展露无疑,她偏过头看向永嘉,“可是她在巳时三刻便已离开,凤仪宫上下皆可作证。”
凤仪宫的奴才哪个敢忤逆皇后的意思,永嘉根本就不信程玉珠的话。她执意要入内搜寻,程玉珠便不再阻拦。
她脸上挂着笑,眼中却是没有笑意:“倘若搜不到人当如何?”
永嘉迎上她的目光,掷地有声:“倘若搜不到人,永嘉任由娘娘处置。”
程玉珠神情不见丝毫慌乱,显然是笃定了永嘉搜不到魏昭仪的踪迹,然而永嘉却不敢与她赌,万一因着一丝侥幸害了魏紫的性命,她要如何向魏枞交代,如何对得起魏紫的信任。
殿门大开,永嘉深吸一口气,正要踏足殿内,忽然听到身后雪衣惊呼道:“郡主,西边走水了。”
永嘉顿住脚步,匆忙回身望去,滚滚浓烟在天际翻涌,显然火势不小,恰好又逢魏昭仪失踪的节骨眼,不得不让她紧张,顾不得搜寻中宫,她带人朝着西边奔去。
“那是什么地方?”皇宫内建筑联袂成群,倘火势过大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纵使知晓火龙队已赶去灭火,她已经紧张不已。
雪衣估摸着着火的方位,迟疑道:“似是冷宫。”
待永嘉赶到时,整个宫殿都已烧着,浓烟滚滚,到处都是逃窜的宫人,水一桶一桶泼进去却是杯水车薪,火势未曾消减,反而迎着夜风朝着旁边的宫殿蔓延。
永嘉当机立断道:“你们都别跟着我了,快去救火!”
“郡主,您还是避开这里吧,火势太大了……”
“等等,你听……似乎是阿紫的声音……”永嘉打断了雪衣的话,她往前紧走了几步,炙烤的气息迎面扑来,她甚至闻到了发丝被烧焦的味道。
雪衣立即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死死拽住,“您听错了!魏昭仪怎么会在这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下一刻大火包围的宫室内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人,她捂着口鼻,艰难地朝着外面呼救,奈何火势太大,她根本就出去,人很快跌倒在地。
“阿紫!”永嘉确信里面的人就是魏紫,她朝着侍卫大喊:“快救人!魏昭仪在里面!”
然而火势太大了,侍卫统领几次试图冲入火海都被逼了回去,而魏紫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火海中。
永嘉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几乎失去理智般推开雪衣道:“去救她啊!”
雪衣却不管魏紫的死活,只死死拉着永嘉不肯松手,二人挣扎间忽然有道儿玄色身影如利箭般冲入殿内。
永嘉愣了一瞬,看到身后焦急本赶来的内监刘全才恍然明白方才冲进大火中的人是谁。
“皇兄!”她悚然看向火场,脑海中一片空白。
身旁大总管尖着嗓子咆哮道:“皇上在里面,快救驾!否则你们都得死……”
与方才众人怯弱的样子不同,不少人冲入火海中,灭火的队伍亦庞大起来。
姗姗来迟的程玉珠,恰好看到李赟奋不顾身冲入火海的那一幕,她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崩断鲜血从指尖渗出,她却丝毫不觉,眼睛死死盯着火海,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直以为李赟是薄情之人,也从来不奢望帝王之恩,也笃定李赟不会为宫中任何一个女人动心,在他与她的眼中这些人不过是利益交换,俱是她们棋枰上的棋子。
可是她刚刚看到了什么,一个韬光养晦、城府极深的帝王,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冲进火海只为救一个女人。
起初身边人提醒她,皇帝对魏昭仪甚于旁人,她总不信,如今亲眼瞧了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这对于她来说是屈辱,是不敢置信,她为了成为李赟的皇后,自十年前便开始筹谋,可是任凭你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得不到的东西,却被人轻而易举拿去。
从不知眼泪是何滋味的程玉珠,不知不觉脸上已挂上两行清泪,在烈火炙烤下那泪水很快便干涸。
她咬紧牙关,呢喃道:“你既这般爱她,那就不要怪我心狠!”
程玉珠骤然转身,甚至不曾关心李赟是否t z从火海中逃生,她努力昂着头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失败者。
转身融入夜幕中,身后的大火冲天,她却似披霜拥雪,孤寂地伫立在北风呼啸的荒野中。
火究竟是何时灭的,便是永嘉也不太清楚,直到皇兄和魏紫被侍卫背出火场,她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
永嘉惨白着一张脸扑到二人跟前,见皇兄只是烧破了衣衫,人并无大碍才缓缓出了口气,再看向魏紫,见她紧闭双眼,心复又悬了起来。
御医把脉后脸上神情很是古怪,看得永嘉愈发揪心,忍不住斥责:“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昭仪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火毒邪侵致使气血两虚,加之方才受了惊吓导致心神不宁,惊悸不安,只需调养几日便可。”
御医说罢,便是梁帝也觉察出他神情的异常,略迟疑过后,便道:“你们都退下,张御医留下。”
永嘉哪儿肯走,索性装作没听到,梁帝自是不会与她计较。
待内侍都退了出去,梁帝才道:“你有话直说,便是错了朕也不会治你的罪。”
张御医方才已悄然问过娘娘的贴身侍婢,心下已有了几分主意,这才开口道:“娘娘的脉象为如珠走盘,浮取则无,按之则有,似是妊娠之相。”
永嘉微微一愣,自魏紫入宫后她便仔细清理过关雎宫上下的宫人,甚至指派了自己身边的心腹嬷嬷负责魏紫宫内饮食,她是以防万一,但也不曾料到魏紫竟这么快有孕。
同样震惊的还有梁帝,他四载有余何尝不曾盼过孩童,如今乍闻喜讯反而有些回过神来,直到御医退下之后,梁帝才忽然回眸冲永嘉道:“阿枳,我终于有孩子了。”
面上的神情也由震惊转换为狂喜,他激动地在殿内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榻上依旧昏睡着的魏紫,怜惜地握住她的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永嘉在惊喜过后想起先前惊险的一幕,不得不上前为梁帝泼了盆冷水,“皇兄,今日之事分明是心怀叵测之人想要谋害魏昭容,您一定要为她做主,彻查此事。”
梁帝面色转冷,他悄然放开魏紫的手,吩咐宫人好好照看她,自己则与永嘉出了内殿。
这两日梁帝在西山巡视京郊大营,今日本该住在行宫,但听闻魏昭仪失踪之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皇宫,也恰好在最后关头救了魏紫一命。
梁帝道:“你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次发生,朕一定会揪出幕后之人。”
二人心中皆知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即便证据确凿皇后也可将事情全部推脱给身边的下人,想要借此事治皇后的罪是不可能的。
永嘉虽心中早有计较,也未曾料到中宫下手如此之快,先是张美人身边那位指证中宫内侍带走魏昭容的宫女跌入湖中溺亡,再有冷宫的两位管事嬷嬷投缳自尽,所有相关之人皆莫名其妙死亡。
而唯一可以指证中宫的魏紫却在醒来后发觉双目暂时失明,即便是她也无法指证那日将她带入冷宫的人是谁。
“郡主不必过于忧心,娘娘的眼睛只是被烟雾和火焰影响造成的短暂失明,只要每日浸敷微臣配置的药材,不日便可重见光明。”
太医每日都为魏紫换药请脉,但永嘉依旧忧心,趁着魏紫睡着,悄然问道:“会不会影响到胎儿?”
“不会的,这些药物的药性温和,不会影响胎儿。”
永嘉松了口气,这几日她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得到太医的再三保证之后她才稍稍放宽了心。
收到刘崇安信笺时,永嘉才恍然惊觉二人已有半月未曾见面,这些时日刘崇安竟也未曾传来只言片语。
她心中升起一股无以名状的烦躁之感,捏着信笺的手指渐渐收紧。
刘崇安约她昆明池画舫听琴。
临出宫时,天气尚好,谁知到了昆明池天色阴郁,有大雨之兆。
雪衣尚在懊恼今日出门忘了带伞,永嘉心中的烦闷之感再次涌上心头,她不耐烦地开口道:“走吧。”
渡口一艘乌篷船徐徐而来,艄公站在船头扬声道:“二位小娘子快上船,郎君就在前面的画舫,老夫捎你们过去。”
雪衣面有些不满道:“刘公子今日这般大的谱,竟要郡主亲自渡船去见他。”
欸乃一声春水绿,二人很快便到了湖心上了一艘两层的小画舫,永嘉掀开船厅的珠帘,便瞧见一年轻男子头戴儒巾,端坐抚琴。
即便察觉到二人到来,琴声依旧未曾停下。
泠泠如山泉叮咚,潺潺如春雨绵绵,伴着船在水面缓缓前行,仿佛一卷山水写意画在天地间缓缓舒展。
两岸的黑瓦粉墙、朱楼翠阁纷纷倒退,远处不知谁家女子咿呀咿呀地清唱,繁花细雨中似有花瓣簌簌而落。
永嘉在琴声中恍了神,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斜飞的雨丝透过雕花窗格落在薄衫上,晕染出几分愁思。
两人都不曾说话,当真如信上所言泛舟湖上,绿醅佳酿,画船听雨。
见她吃光了酒,童子又为她斟了杯酒,永嘉小口小口饮下,也不知这是何果酒,入喉酸酸甜甜,甚是好喝。
不知吃了多少杯酒,永嘉双颊已透着几许红晕,她随手丢了手中杯盏,淡淡道:“郎君有话直说便是,永嘉并非怯弱之辈。”
只听一声尖锐的铮鸣,刘崇安抚琴的手骤然停住,他抬眸望向永嘉,见她面容嫣红,眼神却是冰冷,不由心下泛酸,迟疑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烫金的帖子递给永嘉。
◎永嘉郡主的确是生得美貌,只是可惜啊……◎
目光在烫金红纸上掠过,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接帖子的手竟有几分吃力,冰凉的指尖拂过帖子, 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骤然一惊, 手指似是被针扎了般, 帖子掉在了地上。
永嘉匆匆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她疾步走出船厅, 不顾外面溟濛的细雨斜风打湿衣衫, 站在船头衣衫猎猎如风。
刘崇安却是被吓了一跳, 以为永嘉要做傻事,紧跟在后面, 伸手一把抓住永嘉的衣衫, 急声劝道:“郡主千万别做傻事, 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打要罚我刘崇安绝无一句怨言。”
明明半月前他对自己还深情款款, 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怎么不过短短半月不见,他竟要另娶她人。
永嘉不解, 捻着帕子回眸, 红着一双眼睛, 哀声道:“刘郎何故变心?是永嘉哪里做得不好吗?”
私心里刘崇安十分中意她,不仅出身高贵, 而且品貌俱佳,放眼整个大梁再找不出如她这般如意的女子, 他如何不想抱得美人归, 甚至于这半月来他夜夜梦见她, 魂牵梦萦已不知缠绵过多少次。
但大长公主出的难题让他望而却步, 他不敢得罪整个世族,更害怕信国公府毁在自己手中。
刘崇安哑声道:“对不起,郡主,是我无能。”
永嘉泪眼婆娑,纤瘦的身影更是摇摇欲坠,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她依旧柔柔说道:“刘郎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说出来,我们一同想办法。”
刘崇安本不欲说,但瞧见永嘉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惜,心里也想着或许还能再搏一搏,便如实将大长公主以河东盐务相挟之事说予她听。
“原来如此。”永嘉早便料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没想到姑姑竟会以此事相挟,但以永嘉看来河东盐务改革势在必行,以姑姑的手段世族早晚会在她手中瓦解,倘使刘崇安能抓住这次机会成为先锋军,日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只是可惜,即便姑姑拿了自己做诱饵,刘崇安依旧没有这般魄力。
她泪水潺潺,鬓发早被雨水淋湿,转身时忽然脚下一软,惊呼着朝刘崇安抓去,刘崇安连忙伸手去扶,不成想身子被人扯了一般不受力地朝着湖水中跌去。
只听“噗通”一声闷响,刘崇安坠入湖水中。
永嘉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装作惊慌失措地大喊道:“郎君、郎君落水了!”
艄公当即便要跳水,却听永嘉道:“哎呀,我们都不会水,这可怎么是好,快将船划到岸边喊人来救!”
说着她还抢过艄公的撑杆对着水中一阵拨弄,将险些就要抓住杆子的刘崇安又按入水中,折腾了好一会儿艄公才将人救上了船。
刘崇安被折腾一番后人差点被死在湖里,见着永嘉本有怨气,却听她泪眼婆罗地哭诉自己没用,不会凫水救不了他的性命。
他又忍不住责怪自己,甚至还安慰永嘉不要难过,一切都是他的错。
直到上岸之后,刘崇安还在愧疚自己不能送永嘉回宫,还害她淋了雨。
刘崇安离开之后,永嘉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先前对她百般殷勤,如今遇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她是真想将这孬种收拾一顿出出气。
身后有水声朗朗,不多时t z一画舫徐徐靠岸,船上走下一位身着月白色泰西纱常服袍的男子,虽是儒生装扮,但行走之间又透着武人的干练。
那人朝她望来,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今日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永嘉蓦地一惊,真是冤家路窄,竟在此处又碰到了魏枞,听他所言分明将自己设计推刘崇安落水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心里自己定然是蛇蝎心肠的狠毒女子。
永嘉蹙眉,“你跟踪我?”
魏枞并未说话,反而转过身朝身后伸出手指,一只圆润的小手搭在他手上,画舫内紧接着走出一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魏枞小表妹张莹莹。
显然二人在画舫幽会,又恰巧与她偶遇了。
永嘉顿觉难堪,不想再与他计较,转身便欲走,哪知方才下过雨,路面湿滑,她脚下一滑便朝前跌去。
她不敢想自己在二人面前摔个狗啃泥的样子,双眼一闭便觉生无可恋。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魏枞伸手拉住了她。
永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齿尖艰难挤出“谢谢”两个字便打算离开。
然而魏枞却并未松开她的手腕,反而深深望着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郡主何必操之过急,须知流水不争先,挣的是滔滔不绝。”
永嘉拧起了眉,一时不知他想说什么,只恼怒地推开了他的手,冷冰冰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回宫之后她反复琢磨魏枞这番话的含义,却不知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他劝她不要急,是什么不急,婚事吗?
可她的婚事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不然又如何过了双十年华却依然嫁不出去,便是她急又有何用。
只是想到白日里自己捉弄刘崇安的一幕被他看到,便心中愈发难堪,他素来行事磊落,在他眼中自己是否就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她胡思乱想一通,又自暴自弃地拿锦被盖住脸。
翌日她便听闻皇帝任命武安侯魏骞为河东盐铁使,整治河东盐业。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魏家人总是有万夫莫当之勇,前脚刘崇安退缩,魏家便迎难而上。
这魏家文有魏骞武有魏枞,何愁家族不兴。
如今魏紫已有身孕,即便魏家兄弟与大长公主走得近,也不得不为魏紫腹中孩子考量。
这孩子不仅是梁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维系魏家与陛下关系的纽带,也因此成了中宫的眼中钉。
永嘉每日里都要去看过魏紫才能安心,这日她正要出门,却被告知皇后有事召见,虽不情愿但礼法不可违。
到了凤栖宫偏殿等候多时却不得皇后召见,永嘉几次问询,掌事宫人只道皇后娘娘尚在午歇,要她稍待。
她坐了小半个时辰后,便已知晓皇后多半是故意为难她,耍些小性子罢了,只是这样的手段皇后通常都是用来对付那些新晋的妃嫔,对她还是头一次。
就在永嘉坐得有些不耐烦时,宫人来报说是皇后娘娘醒了,梳着倭堕髻的慵懒妇人扶着内侍的手缓缓走出屏风,凤纹织锦缎宫裙光华流动,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她作为皇后的尊贵与傲慢。
“今日也不知怎地乏得很,倒是让妹妹等久了。”她笑着招呼永嘉吃新茶,又让内侍端来了御膳房新做的几样点心。
永嘉倒也不怕她下毒,大大方方地尝过几样,却听她又说:“你平日里与魏昭仪走得近,这些点心你替她尝尝,若是可口明日本宫便让人给她送去。”
“皇后娘娘有心了。”
关雎宫如今上上下下俱是皇帝的亲信,皇兄宝贝魏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岂会让她吃皇后送来的点心,这些东西多半都赏给下人吃了。
皇后送这些东西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做样子罢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客套了半个时辰,永嘉便借口有事告退,皇后笑吟吟亲自将她送至殿外,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崇台广榭之间。
她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反身回到殿内,屏风后走出一捧着画卷的中年男子,他跪着奉上画卷。
皇后身旁的两名宫女将画卷铺展开,程玉珠走到近前,见画中妙龄少女乌云巧挽,碧翠押鬓,明眸皓齿,樱唇含媚,容颜鲜艳无比,确是世间罕有的绝色。
程玉珠看了画师一眼,笑道:“画得不错,赏。”
画师连忙跪地叩拜,领赏之后便退下了。
倒是程玉珠盯着那画看了好半晌,方才神情复杂道:“永嘉郡主的确是生得美貌,只是可惜啊……”
她话并未说尽,遣退宫人后,对自己的亲信内监周顺道:“你即刻将这画送至鸿胪寺客馆交给慕容晞光的亲信。”
以永嘉郡主的美貌,她就不信慕容晞光会不动心。
周顺不敢怠慢领了旨意即刻便动身出宫,将画筒小心背在身上一刻不敢离身,出了宫门一路疾驰朝着四夷馆奔行。
一路上都很顺利,只是在穿过安仁坊时,与你盛载果蔬的牛车狭路相逢,果蔬撒了一地阻止他的去路。
“让开!”周顺持马鞭指着赶车之人打骂,那人不停躬身致歉,只是那牛不知如何受了惊,挡在路中央不肯让开。
周顺不得已下了马,对着牛车一阵鞭笞,赶车人也被打了几鞭子,两人就此纠缠在一起,身上的画筒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围观的百姓也越聚越多,甚至惊动了巡街的金吾卫。
周顺亮明了身份后,金吾卫将赶车人带走,且恭恭敬敬地拾起周顺掉落的画筒双手奉上,周顺检查过画筒并无异样便重新绑在背上朝着鸿胪寺客馆行去。
倘不是今日有要事在身,他必不会轻易放过那赶车的莽夫。
吐谷浑王子觐见天子那日,不仅献上了五千金及珍玩数百,还带来了突厥相国的首级,慕容晞光上表天子,请求和亲,并愿意献上吉列可汗的人头作为聘礼。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自突厥大败后,突利东逃至吐谷浑,大梁数次与吐谷浑交涉想要擒拿突利都无功而返。
大梁并非惧怕吐谷浑,只不过连年征战,国库空虚,人口锐减,国家急需休养生息,更何况吐谷浑背靠吐蕃,一向与吐蕃交好,贸然与吐谷浑起争端,必然会引发吐蕃异动,因而大梁上下一致对突利可汗之事按表不发。
而突利虽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与西域诸国皆有姻亲,在突厥可算一代雄主,无论是出身还是个人能力对大梁来说都是后患,倘使此人重回突厥境内必然一呼百应,想要卷土重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放任此人流窜在西域诸国委实后患无穷。
只是提到和亲之事,梁帝眉头蹙起,迟迟不肯许亲。
当今陛下乃晋王之子,唯有一胞妹养在宫中,倘使真要和亲,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但自古至今,和亲公主身份复杂,除了皇帝之女外,还有亲王之女、宗室之女、外戚之女、宗室外甥女,甚至大臣之女、宫女等多种身份,以吐谷浑的地位尚不足以皇帝胞妹下嫁,梁帝的忧心并非来吐谷浑,反倒是朝中的不安势力。
果然慕容晞光说罢,便有朝臣站出来,道:“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吐谷浑可汗遣王子诣阙贡献,面乞和亲,愿为汉婿,实乃陛下文治昭昭、武功烈烈,使四夷咸服,陛下以天子之尊,教化四夷,当择德才兼备者和亲西域,传我汉之文明,扬我大梁国威。”
礼部陈侍郎亦上前道:“说到德才兼备,谁人不知皇室之中唯有永……”
陈侍郎话未说完,魏枞却上前打断他的话,“陛下,不能和亲。”
他对着慕容晞光厉声道:“汝主与我朝早有盟约,前有意援突厥,又在突厥败后收容突利,汝主早已背盟,如今又妄想尚公主,修婿礼,真是可笑!”
慕容晞光面色微变,他看向魏枞,只一眼便认出对方身份,是以不敢得罪,笑吟吟上前赔罪,复又朝着梁帝道:“魏将军此言差矣,我吐谷浑从未背弃盟约,收容突利只为向贵国献礼,请陛下明鉴。”
来大梁之前,慕容晞光显然做了不少调查,尤其礼部一干官员竟似被收买了一般,纷纷替慕容晞光说话。
梁帝一时陷入两难,坐于上首的长宁大长公主骤然起身,淡淡道:“和亲既是结两国之好,将传永久,契约须重,礼数宜周,难道慕容王子仅以突利可汗的项上人头便想迎娶我大梁的公主吗?”
朝臣们一时不知长宁大长公主用意,心中纷纷猜测长宁公主是否不同意和亲,便是梁帝一时也有些捉摸不透长宁的意思。
相较于前朝的剑拔弩张,关雎宫内却是异常温馨。
永嘉将手轻轻放在魏紫微微隆起的腹部,微微闭上眼睛,感受掌下的悸动。
院中的参天楠木浓荫蔽日,风中有不知名的幽幽花香,整个天地静极了,只有微风和煦,以及掌下t z的温暖。
许久之后,魏紫忍不住笑出了声,“太医说月份太小,尚听不到动静,永嘉你太心急了。”
永嘉抬起手,脸上却挂满了喜色,她道:“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我马上就要做姑姑了。”
“是啊,谁能想到我竟然真成了姑嫂,我原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嫂嫂。”魏紫从前总与永嘉作对,后来真正喜欢她时,她却走了,原以为再没有机会相见,谁知峰回路转,自己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她的嫂嫂。
永嘉并不想提起那人,便拿起桌上簸箩里放着的老虎鞋,笑嘻嘻道“这是谁做的,这般精巧!”
魏紫随口答道:“这些都是我大嫂做的,她素来手巧,便是宫中的织娘也有所不及。”
然而话音未落,两人皆是一怔。
永嘉满脸错愕,她抬眸定定地看向魏紫的眼睛,迟疑道:“你……你能看得见。”
魏紫脸上有一瞬的慌乱,她遣退了身旁的侍从,冲永嘉点了点头,干脆地答道:“是,我的眼睛其实一直都好好的,之所以装病,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原因。”
她以为魏紫不懂,没想到她却是最先明了其中因果之人,甚至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甘愿装病示弱。
永嘉不知该说什么,她握了魏紫的手,心中唯余深深的歉意。
当初那个懵懂任性的小姑娘终是长大了,可是她懂事得让人心疼。
前朝依旧暗潮汹涌,程玉珠听到内监的回禀心中更是畅快,她命宫人备上好酒,几乎迫不及待地庆祝永嘉郡主远嫁西域,自此后宫将少一枚眼中钉。
然而慕容晞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上前叩拜道:“陛下若允婚,我吐谷浑愿袭梁冠带,执子婿礼,奉陛下为天可汗,亦惟可汗是命。”
一句天可汗,即便是梁帝脸上也挂上了几分笑意,群臣更是与有荣焉,在这一声声恭维中,纷纷上表梁帝允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