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春枝—— by伴君独幽
伴君独幽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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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片下的皮肉也被百姓们争相抢购一空,听过之后当日夜里永嘉便做了噩梦,一连数日萎靡不振,直到端午这日方才好些。
端阳这日,家家皆挂钟馗像,插鲜花,门楣悬挂艾草,甚至京中一些宫观会以灵符、经筒、符袋、卷轴、巧粽、夏橘等送馈贵宦之家,市井上的僧道也会向有缘人赠送符篆,谓之送福。
在民间百姓们龙舟竞渡、采艾挂艾、饮菖蒲酒、包粽子、佩香囊、放鞭炮,敲锣打鼓,跳傩戏,驱妖捉鬼。
刘崇安为她说起这些时,言语生动又诙谐,不由勾起了她的兴趣。
今日宫中本也有庆祝端阳的宴会,但永嘉对那些歌舞兴趣不大,请示过皇兄后出了宫。
“你既然这般有兴致,不如我们一同去看民间的龙舟竞渡。”
她没有道理拒绝,一切都在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两人到时龙舟竞渡尚未开始,倒是旁边的射粉团吸引了永嘉的注意力。刘崇安为了让永嘉看得更清楚,便张开手臂将她护在臂弯间,由着小厮在前头为二人开出一条道儿来,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
永嘉冲刘崇安道了谢,看向前面,只见百姓围拢的空地上竖着几丈高的木架子,架上系着红绸和香囊,最底下的横杆上缀着一排粽子,远处则站着两名男子,手持小角弓朝着粽子射去,凡射中者便可获得彩头和粽子。
永嘉看得兴致盎然,对身旁的刘崇安道:“早些年我在宫中见过这种游戏,没到端阳节,宫人们便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1]。”
那时她与皇兄各持小角弓射粉团,比赛看谁射得更多,皇兄每每输给她,便气愤地吃掉她所摄的所有粉团,以致半夜难受得睡不着觉。
虽然那时候朝中局势复杂,但她与兄长皆年幼,尚不知周遭的险恶,也因此有过一段快乐时光。
只是后来皇兄长大了,认为这些游戏玩物丧志,摒弃了一切玩乐的游戏。
刘崇安在京城长大,作为世家之首,自然见过宫中的这些游戏,听她口中的怅然之意,便提议道:“你若是想玩,我们也可以参与。”
看着嬉闹的人群,永嘉摇了摇头。
这时听见身旁有人说道:“此次射粉团的彩头可不一般,听说是兰台公子生前留下的一幅画扇。”
亦有人问兰台公子是谁。
那人满脸得意地开口:“你连兰台公子都不知道,真是枉为读书人。”
“这么给你说吧,如今被奉为大梁第一才子的张行舟连给兰台公子提鞋都不配!”
话音落,周遭响起一阵唏嘘声。
永嘉的眸子也亮了几分,倘若真是兰台公子的真迹,倒是可以拿来借花献佛送予姑姑,恰好姑姑的生辰快到了。
她回过头对刘崇安道:“我想要那画扇。”
刘崇安冲她眨了眨眼,笑道:“看我的。”
纵然围观的人很多,但其实真正参与游戏的人很少,因参赛之人须得交五两银子,对于权贵人家这五两银子算不得什么,但对平民百姓来说这五两银子够自己一年花销了。
更何况那彩头也并非轻易便可得到,须得射中木架上的十只粽子,而且粽子要全部吃掉,才能得到彩头。
听了游戏的规则后,两人有些面面相觑,下面的几个粽子好射,再往上尤其是最顶端的那颗粽子,用这半臂宽的小角弓如何射得。
永嘉心生不满,嗔怪道:“我看这设立彩头之人分明就是故意为之,这般小的角弓如何能射得中?”
刘崇安同样仰头看着顶端的那枚粽子发愣,但既然话已出了口,他也不能在心慕之人面前露了怯,咬了咬牙刚要张口应下,就听身旁有人道:“我看未必。”
熟悉的声音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开,永嘉蓦然回眸,见魏枞正立在一步之遥,目光清冷而又孤傲。
“表哥,我也想要那彩头。”说话的是长相甜美的小娘子,见永嘉望过来忙拉了拉魏枞的衣袖,姿态异常的亲昵,而魏枞也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
她垂下目光不再看二人,眉眼亦淡漠如烟。
刘崇安未曾觉察出她的异常,见了魏枞反倒很是欣喜,拱手道:“真是巧了,魏兄。”
魏枞不咸不淡道:“可不就是巧了。”
他又回头对身边的女子道:“既然表妹喜欢那画扇,我便为你赢来。”
说着就丢了五两银子给承办的管事,那人见来得两男两女皆是相貌俱佳的人中龙凤,眼珠子一转道:“既然几位都想得那彩头,我看不如这般,二人一组同时射粉团,最先射够十只粽子,并且吃完的便可拔得头筹……”
绑着粽子的木架形似一株大树,主干顶端系着一只老虎形状的小粽子,其余两侧每根枝干上都挂着三只粽子,而且越往高处越难射中,若想射够十只就必须要得到最中间的那只粽子,但小箭却只有十二支。
即便在不考虑对手能力的情况下,她们也只有两次射空的机会,倘若有第三只射不中,即便最后赢了对手,她也得不到最终的彩头。
不得不说这管事设置的规则太过刁钻,明显是不想让人拿走那幅画扇。
永嘉有些犹豫不决,她实在不想与魏枞针锋相对,尤其对方还是为了旁的女子。
刘崇安笑眯眯摸出十两银子,指了指永嘉道:“我们两个一组。”
魏枞的小表妹兴冲冲地凑到人前,笑道:“我也要参加,表哥你来射,我负责吃。”
她笑起来有两个非常好看的梨涡,小脸蛋圆嘟嘟,尤其露出的小虎牙很是可爱,便是永嘉看着也有些恍神。
他是喜欢……她的吧,不然又岂会这般纵t z容。
一声锣鼓鸣,司射道:“开始。”
作者有话说:
[1]《开元天宝遗事》

◎你便这般急着嫁人?◎
比赛开始, 二人相互谦让了一番,最终刘崇安率先拿起小角弓,动作优雅地拉弓射箭, 一击必中。
反倒是魏枞这边拿着小角弓一阵摩挲, 迟迟不见动手。
司射拿来射中的粽子递给永嘉道:“小娘子, 射中的粽子须得吃了才行。”
永嘉接过一层层剥开,发现里面仅是龙眼大小的一只小小粉团, 她拿起便往口中放, 刘崇安却叫住了她, 有些踟蹰道:“要不还是我吃吧。”
她摇了摇头,知晓他是顾忌民间饮食不洁, 想她出身皇室定然是吃不惯的, 然而永嘉启唇一口咬下, 软糯香甜之感顿时弥漫口腔。
刘崇安见她眉眼带笑并不勉强便也不再阻止。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唏嘘声, 永嘉偏头瞧过去,见魏枞握着断成两截的小角弓眼中掠过一丝错愕之色。
永嘉微怔,随即便笑出了声, 他定是从未用过这种闺阁游戏的小角弓, 这才失了力道, 不仅箭没射中,还把弓折成了两截。
好在现场还有多余的角弓, 司射叮嘱道:“坏的那把角弓也需要赔偿的。”
魏枞黑着一张脸,尤其是方才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永嘉的笑声, 她不仅当着他的面儿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还敢当面嘲笑他。
他再次握紧小角弓, 对准了摇摇晃晃的粽子, 只听“嗖”一声响,箭……落在距离粽子一寸之地,再次射空。
显然他这次的力道小了很多,以至于连粽子叶都没有碰到,反倒是刘崇安这边又接连射中两个,这次打开粽叶,一只是糯米粽子,一只仍旧是粉团。
好在量都不算大,她勉强吃下便觉得有些饱了,早知道如此她早上就不吃早饭了。
就在她吃粽子的空当,魏枞接连射空,整整损失了三支箭,他还剩下十支箭,倘若想要拿到兰台公子的衫子,剩下的十只必得百发百中。
反倒是刘崇安的表现令永嘉很是惊讶,他连连射中四只粽子,手中还余九支小箭。
此时,永嘉几乎已经确定魏枞必输无疑,她笑眯眯地冲着魏枞的方向轻咳一声,道:“魏公子,您可不能再让着我们了。”
再让下去,你这神箭手的名声可就不保了。
魏枞脸黑似锅底,旁边的小表妹见表兄额上出了一层汗,连忙伸手掏出帕子为他擦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日前在曲江池畔看到的那幕。
春风和煦,杨柳依依,俊朗儒雅的男子微微倾身,他身旁娇媚的少女闭上双眼,仿佛在等待一场春日的邂逅。
只略略迟疑了片刻,表妹的帕子已触到他额上,她踮着脚尖吃力地为他擦拭额上汗珠,香甜的气息喷在颈侧,他有些不耐地后退一步,道:“谢谢。”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永嘉脸色同样不好看,捏在手中的帕子被她绞成一团,气呼呼地拿起刘崇安射中的粉团一口塞入口中。
“咳咳……”粉团被卡在喉中,永嘉掐着喉咙上不来气儿。
被惊动的刘崇安一箭射空,丢下小角弓就奔了过来,然而有人先一步跃至永嘉跟前,觉察到永嘉已不能呼吸时,他转至苏子身后,两只手臂环抱过永嘉的腰部,使她身子前倾,另一只手握拳,拳眼放在永嘉的脐上两横指上方,另一只手包住拳头,快速、连续向后上方用力冲击,不过片刻,永嘉口中的粉团便吐了出来。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触及周遭人的目光,她脸色顿时涨红,立即推开魏枞。
虽说大梁民风开放,但男女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昵,仍旧令人难堪。
正在她无地自容之时,刘崇安适时递来了一杯水道:“润润嗓子。”
“你如果想要离开……”刘崇安觉察到永嘉和魏枞之间的微妙情绪,虽然不知缘由,但两人明显是早就相识。
他话未说完,便被永嘉打断,“不用了,我可以。”
后面的比赛比之前紧张了许多,魏枞从第四支箭开始每射必中,他已经射中了八只粉团,小表妹吃的很是开心,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甚至兴奋地冲着魏枞大喊大叫。
反倒是刘崇安这边因为永嘉噎住的缘故,第六支箭射空,第九、十支箭接连不中,他也射中了八只粉团,射空了三支箭,手上还有二支箭。
两人目前得分一样,剩余的箭矢一样。
永嘉为了缓解刘崇安的紧张,亲自剥了粽叶为他吃,她的笑容灿烂如朝阳狠狠灼痛了魏枞的眼睛。
他闭了闭眼,回身挽弓搭箭,“嗖嗖……”接连两箭,箭风凌厉,洞穿了粽子,穿心而过,尤其是最上面那只粽子,以小角弓的力道几乎无法射出那般远,更别说洞穿棕身。
“哇!表哥,你好厉害!”魏枞的小表妹高兴地围着他夸赞,周围人也尽数在恭贺,已没有人在意刘崇安是否能够射中。
而刘崇安接下来的两箭也尽数落空,他有些汗颜地垂下头,“对不起,是我技不如人。”
永嘉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今日我很开心,而且你的箭法很好,是我不小心出了意外打乱了的心绪,这才……”
刘崇安未曾料到她这般善解人意,方才沮丧的心情纾解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睛,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其实我家中也藏有一幅兰台公子的字画,如果你喜欢,我送你。”
永嘉被他的样子逗笑,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清贵公子竟有这般鲜活俏皮的一面。
越过人群,远远望过来的魏枞只觉二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太过刺眼,他多想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她。
那画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张破扇子,她若是想要,只需开口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为她求来。
原本最后的那两箭他还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输给她,好让她如愿以偿。
偏偏她主动与刘崇安亲昵,他怒火冲头,一气之下便射中了头彩。
如今却是想开口也无济于事,表妹张莹莹早已瞧出了兄长心中牵挂,她偷偷扯了扯兄长的衣袖道:“阿兄,是不是喜欢那位小娘子?”
魏枞冷着一张脸,嘴唇抿成一条线,却并不开口说话。
张莹莹笑了笑道:“只要表兄答应莹莹一件事儿,这扇子我便送予那位小娘子。”
虽说箭是魏枞射的,但粉团却是张莹莹一人吃的,这彩头算是二人共同所有,自然须得张莹莹让步。
“好。”未作犹豫,魏枞甚至没有问张莹莹是何要求,便一口应下。
刘崇安得了第二名同样有彩头,他告诉永嘉在一旁等他便好。
永嘉望着喧闹的人群,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然而方才人群围绕的地方只有张莹莹一人,她正好奇手却突然被人抓住,永嘉回过头望见魏枞,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他拖着朝人群外的小巷子走去。
她明明是不想去的,可脚仿佛不听使唤,待停下来时人已被困在小巷中。
“魏公子,找我有事吗?”她微微偏着头,一副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
魏枞险些被她方才的举动气死,他冷着脸咬牙道:“你知道在端阳节男子送女子扇子是何用意吗?”
永嘉一脸的茫然,不过是把扇子而已,他竟得了便宜还卖乖。
魏枞见她神情不像是装的,心中这才好受了些,冷声道:“在润州、苏州、杭州这些地方,端阳节未婚男子送女子扇子,有定情之意。”
“原来如此。”永嘉心中黯然,他那么卖力地想要赢了扇子送给自己的表妹,原是为了定情之用,也难怪他这般生气,原是怪她险些坏了他的好事儿。
魏枞见她这般难过,以为是她可惜失去了与刘崇安定情的机会,气得手指发颤,“你便这般急着嫁人?”
“是。”永嘉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已过双十年华,再不成婚就成老姑娘了。她不过想趁着年轻貌美之际,为自己寻找一个靠山,为皇兄寻得可靠的助力罢了,她有什么错?
见她一脸的理所当然,魏枞怒气也跟着噌噌往上涨,他为了娶她,与大长公主几番斡旋,她却转头就为自己挑好了夫婿。
然而这些话他却是说不出口,他不能用遥不可期的承诺束缚她,但又如此的不甘心。
正在这时,小巷外响起了刘崇安的声音,他唤道:“郡主,你在哪里?”
永嘉眉心微跳,转身便要出去,却被魏枞一把抓住手腕拉扯回来,她被他压在墙壁上,炙热而满含怒意的吻铺天盖地落下。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此刻强吻她不就是想让刘崇安冲破二人的情愫,好知难而退吗。
这般无耻下流的举动他当真也做得出来,当真是疯魔了吗?
他要发疯,永嘉却不想陪着他疯,她用力挣扎,抬脚踢向他的下腹,却被t z他一把制住,手腕被他扣得更紧,情急之下不自觉发出的呓语惊动了外面的人。
“郡主?”刘崇安依旧在人群中寻找永嘉的身影,他似乎听到了永嘉的声音,不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永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旦被刘崇安看到她与魏枞的相拥的画面,刘崇安必定是不会再娶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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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会娶你的。◎
她望着魏枞的目光里透着几分哀求,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依稀看到了结局,闭上了眼睛不想面对接下来的难堪。
魏枞想要假装看不到她眼底的哀求, 却在泪珠砸在唇上时, 被灼伤一般骤然放开了她。
他的口齿间染上了苦涩的味道。
“郡主……”声音渐渐逼近, 几乎近在耳畔。
这时外面忽然又响起了另一道儿声音,“刘公子, 我好像看到小娘子在那边。”
说话的是魏枞的小表妹张莹莹, 随着二人的说话声渐行渐远, 永嘉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用力推开魏枞。
没想到轻轻一推魏枞便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永嘉抬手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泪痕, 怒道:“魏枞, 你发什么疯!”
魏枞眼中的火焰仍在燃烧,颓然地立在原地, 他此时真的有些恍惚,她究竟对自己有几分真情,将近四年的漫长情愫, 像是慢性中毒, 待到发觉时毒素早已扩散到四肢百骸。
永嘉慌忙整理自己的妆容, 离开前又看了魏枞一眼,见他低垂着头, 手扶着胸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豁然抬眸, 依稀有闪烁的泪光。
“你……”
“你不是想找他吗, 走啊!”永嘉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
永嘉惊魂未定, 不敢再迟疑,咬了咬唇,提起裙裾就往外跑。
身后传来魏枞冰冷的声音:“他是不会娶你的。”
永嘉脚步一顿,听出了话中的异样,但她实在没胆回去询问,复又加快了脚步。
跑了没多远,感觉有样东西从衣袖中掉了出来,她弯下身子去捡,尚未看清楚手中何物,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唤她,“郡主,你原来在这儿。”
永嘉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塞入袖中,抬首时脸上已换作往日温柔的笑靥。
刘崇安见她无恙便也放心了,只是目光在她有些红肿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收回目光。
永嘉有些心虚地垂下头,低声道:“我方才有些脚酸便墙根底下休息了会儿。”
“你若是累了,我送你回宫。”刘崇安体贴地唤来了马车,亲自扶永嘉上了马车,他自己则骑马随行。
坐回马车的永嘉轻轻舒了一口气,方才魏枞吻她时发了狠,唇上此刻还隐隐酥麻着,她唯恐被刘崇安察觉出异样,好在对方并未察觉。
她松了口气,摸出藏在袖中的物事。
那是一个长约六寸,宽约一寸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柄洒金折扇,泥金扇面,并辅以墨绘弧线,扇面上绘有一幅《白石溪边》图,作画之人构图明洁秀润,下笔气韵浓郁,立意更是高旷清淡,深邃隽永。
永嘉一眼认出这便是兰台公子的画作,随即便心口怦怦直跳,这分明就是今日射粉团的彩头,魏枞竟然趁着有她亲吻之时,偷偷塞入她衣袖中。
尤其在联想到他先前所言,在端阳之日未婚男子送女子扇子有定情之意。
她一时心悸,一时又觉委屈,从前她求他一个承诺,他不肯给,如今她放弃了,他却巴巴地送来了定情信物。
想到此她心头更觉恼恨,扬手便将折扇丢了出去。
雪衣看着丢在车角的折扇,不知该不该捡,正犹豫不决就听自家主子道:“收起来吧。”
刘崇安将她送回宫后,便回了国公府,一入门管事便请他去书房,言称国公爷已等候多时。
他原以为今日宫中有宴,父亲会晚些回来,没想到父亲竟比自己先一步回到家中。
父子二人坐在茶桌前吃茶,案上一个古铜香炉香烟袅袅。
信国公见儿子吃了茶,不紧不慢地问道:“这茶如何?”
“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刘崇安晃了晃越瓯中汤色碧绿的茶水,笑吟吟道:“这是今年的贡茶?”
信国公点了点头,“这是陛下今日所赐。”
这样的赏赐在信国公府是稀松平常,刘崇安并未放在心上,复又吃了一口茶,抬眸时发现父亲的神色有异,不禁疑道:“不知父亲何时忧心?”
信国公面色端凝,望向自家儿子,沉吟道:“你当真想迎娶永嘉郡主?”
刘崇安有一瞬的迟疑,不过很快他就调整了神色,温声笑道:“永嘉郡主端淑静美,出身高贵,肯为续弦已是我高攀了。”
言下之意信国公自然是听得明白,儿子对永嘉郡主有爱慕之心,但尚未情根深种,他斟酌了用词,开口道:“今日陛下单独召见我,话里话外皆有催促为父尽快提亲的意思。”
刘崇安微微诧异,大长公主那里尚未松口,按理说陛下不该如此焦急。
“可是朝中出了乱子?”
自毛仲案后,程戈实力受损,朝廷在处置了一干朔方官员后留下大批职位空缺,几方势力纷纷加入角逐,恨不得多分一杯羹。
其中也不乏信国公府的门生,总的来说他们也算是受益方,但最后的赢家却非大长公主莫属,即便是梁帝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亲信。
信国公并未直接回答刘崇安的话,而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儿。
“不日后吐谷浑的使者将入京,随行人员中有吐谷浑王子慕容晞光。”
他话只说了一半,刘崇安略一思量便猜出父亲心中的忧虑,大梁素来有与西域诸国和亲的惯例,十多年前嫁入突厥的朝华公主便是如此。
当今陛下唯有永嘉郡主这一个亲妹妹,倘使吐谷浑求亲,宗室中再没有比永嘉郡主更合适的人选,也难怪梁帝突然向信国公施压。
刘崇安脑海中浮现出永嘉宜喜宜嗔的娇靥,心头一紧,忽然起身朝父亲施了一礼道:“请父亲为我请婚。”
原本梁帝想要许嫁只需一道赐婚的圣旨便可,偏偏大长公主不允,便是帝王亦束手无策。
信国公将儿子扶起,幽幽叹了口气:“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瞒你说你母亲不久前至大长公主府拜见,大长公主并未接见你的母亲……”
刘崇安脸色微变,他早料到大长公主不会轻易许了婚事,但未曾想大长公主态度竟如此冷漠。
然而信国公看了他一眼,又道:“大长公主虽未见你母亲,但留了你母亲用膳,然而怪就怪在饭食上。”
“如何怪?”
信国公道:“你母亲说所有的饭菜俱未曾放盐巴,她曾向女使打听,女使却说‘河东盐价寖贵,府上人皆食淡’。”
刘崇安便是再傻也知道这话并非出自女使之口,分明是有人借女使之口传话,只是他一时不知这话中深意。
不同于刘崇安的懵懂,官场浸淫数十载的信国公在翻阅了河东盐业的相关卷宗后很快便明了了大长公主的意思。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而每年河东解盐岁得盐万斛,以供京师。
在本朝一直以来都实行的是开放、宽松的盐政,朝廷让利于民,朝廷只在盐区设榷盐使,其掌管运销事务,而盐业基本掌握在地方豪强手中,每年只需缴纳一定额的盐课便可。
然而这些年战事频繁,朝廷需要更多的银钱来支持庞大的军费开支,盐政改革势在必行,但大长公主不愿意得罪河东世族,便想让信国公出头揽下此事。
信国公府虽非大梁传统世族,但百年经营已与世族无异,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倘使他揽下这差事必然会得罪其他几大门阀,日后在朝中恐难立足。
但拒绝了大长公主,下场也同样好不到哪儿去,以至于他左支右绌,举步维艰。
听了父亲的解释,刘崇安也陷入了踟蹰,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好在信国公并未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父给你两日时间考虑,这两日你不妨多走多看多听。”
刘崇安不是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他是信国公府世子,一言一行皆代表整个家族的利益,大长公主在这紧要关头丢下河东盐务给他,无非是想告诫他,想要娶永嘉郡主必得整个信国公的前途去赌。
成,他便是世家之首,大梁新贵。
输,他便是丧家之犬,大梁罪臣。
这样一场豪赌,究竟值不值当?刘崇安陷入了两难之境。
端阳过后,天气越来越热,永嘉便不大爱t z出门,有时兴致来时也会领着魏紫游览宫中诸多妙景。
这日她听雪衣提起魏昭仪不思饮食,便让御膳房做了几样解暑的果子去关雎殿寻她,去了之后才知道魏紫出去逛园子了。
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依旧不见人回来,便让宫人去寻,不多时宫人们都回来了,一同带回的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宫女。
永嘉一眼便认出她是平日跟在魏紫身边的贴身宫女流云,见她神情惊慌,她便有不好的预感,骤然起身问道:“你家主子吗?”
流云显然也是吓到了,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雪衣立即为她端了杯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你别急,慢慢说。”
在雪衣安抚下流云这才找回思绪,强压下惊慌道:“今日昭仪在园子里闲逛看到园中的绣球花开得正好便想采些回去,便让奴婢回宫取剪花的用具,奴婢回宫取了东西却不见昭仪的踪影,便在园子里寻了许久,却只找到了这个。”
流云颤抖着双手捧起一方丝帕,颤声道:“这是昭仪娘娘贴身之物。”
永嘉拿过帕子,当即便白了脸,她咬牙道:“还不快去找人!都愣在这里做什么!”
她调动了自己所能调动的所有人手在后宫寻找魏紫的下落,起先只是在宫室中寻找,直到天色渐晚,永嘉脸色煞白,不得不吩咐宫人在湖畔搜寻。
大梁皇宫虽在前朝宫殿的基础上修建,但历经数代帝王不断修缮扩建,殿阁三十余座,其间宫阙重楼复壁,楼台错落,宫室千万间,可谓千宫之宫。
蛰伏于黑暗中的皇宫仿佛是洪荒巨兽,永嘉从未如此地惧怕黑夜来临,她束手无策地等待搜寻的结果,却被张美人告知她的婢女兰儿亲眼见到魏昭仪被皇后身边的女使带走了。
永嘉在兰儿口中再三确认之后,深吸了口气带上自己的侍从浩浩荡荡朝着凤仪宫行去。
中宫早便得了消息,她不慌不忙地坐在妆台前由内侍为她打理满头如缎的青丝。她平日里十分爱惜头发,总要宫人用榧子、核桃、侧柏叶等药材泡了雪水再兑以刨花水抿头,一日梳头三次,这头发自然就养得乌黑柔软。
便是对她不甚欢喜的梁帝,也总爱抚摸她一头柔顺的乌发。
在梳到第三遍时,殿门外响起了吵嚷声。
程玉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吩咐嬷嬷换作黄杨木密齿疏再疏一遍,梳发的嬷嬷手法娴熟,梳篦落在头皮上时她甚至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显然很是享受梳发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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