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您怎么了?”雪衣察觉到永嘉的异样,低声询问。
不妨魏枞也恰在此时望来,永嘉心头颤了一下, 连忙垂下头, 低声道:“无事。”
魏枞眼底闪过了然的笑意, 再次抬眸已是神色淡淡,他看向卫延道:“你来演示。”
只见两名侍卫将假作昏迷的卫延抬起斜倚在老树分开的枝干间, 然后又搬来
成人一臂多高的猪肉垫在他脚下, 随即又将早已系在枝干上的一截麻绳套在‘昏迷’的卫延颈间, 仔细调整好距离,又再次调整卫延的姿势, 待确定无误后二人离开。
仵作不知打哪儿又弄来了两条体型高大的狗, 松开绳套后狗便朝着猪肉奔去, 不过三两下便将卫延脚下垫着的猪肉叼走,而失去了支撑的卫延身子不由自主向后滑, 绳子也在下一刻绷紧,卫延整个人便被吊在了半空中,绳索越是挣扎套的越紧。
陈知县被这般巧思惊到了, 目瞪口呆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臬台大人真乃神人!”
恍然大悟的众人都忙着膜拜, 却忘了挂在树上的卫延,他的腿脚不停地扑腾, 若不是雪衣瞧见让人将他救下,怕是不多会儿就真的吊死了。
魏枞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所以真正害死乔长随的人应该是十月初三上午给他下迷药之人, 是将他骗至此处之人, 是十月初三夜里解开狗绳之人, 孟厨娘、张亮、王庆你们还不认罪!”
三人面面相觑, 孟厨娘见大势已去,跪地叩首道:“大人明鉴,孙长史、乔长随皆民妇一人所杀,与他人无关,所有罪责民妇愿一力承担。”
见状,张亮、王庆二人竟也跪地叩首认罪。
王庆梗着脖子,愤愤然道:“孙亚生(孙长史)与毛仲狼狈为奸,辜榷财利,侵掠百姓,无恶不作,实在该杀!小民死不足惜,只可恨无法杀了恨毛仲为父母兄弟报仇雪恨!”
张亮亦骂道:“你既为朔方按察使不思追查毛仲犯下的罪过,反倒揪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放,与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何区别!”
“大胆刁民竟敢辱骂朝廷命官。”陈知县指着几人道:“来人,将这些人全都给我绑了,关入死牢。”
“呸!”二人丝毫不在意生死,一路咒骂着毛仲等人,直到被捕快带出驿馆,依旧骂声不绝。
案子虽然破了,可无论是魏枞还是永嘉都高兴不起来,谁也没有料到驿馆众人竟全是凶手,就连永嘉精挑细选的大理寺推官白潭亦是帮凶。
驿馆众人被带走之后,永嘉留下了白潭,亲自为他倒了杯茶,叹息道:“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潭面色煞白,却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魏枞亦坐下,眯起眼睛,冷笑道:“江家爷孙与孟厨娘、张亮、王庆三人在来到驿馆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而你是唯一串联两个案子的人。”
他先是为江香兰做了不在场证明,而后又给了孟厨娘见血封喉的蛇毒,而这些人又是如何这般凑巧的在同一时间段出现在同一家偏僻的驿所。
而死去的孙亚生孙长史又是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间偏僻的驿所,一切未免也太过巧合。
魏枞看着他,笃定道:“你才是这两起凶案的幕后策划之人。”
白潭眸光微动,但依旧沉默不语。
永嘉面有怒色,这人分明才是最想杀孙亚生之人却只会躲在暗处利用弱女子之手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实在心有不忿,冷声斥责:“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你既然使了手段跟我来到这里,便是打量着要找出毛仲祸害百姓的罪证,如今给你机会诉说冤情,你却只肯做缩头乌龟。”
白潭忽然站起身,双目微红,声音颤抖:“不,不是我不敢承认,而是我还有未做完的事情,我还不能死……”
魏枞斜睨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纸,淡淡道:“这是我在孙亚生的鞋底发现的。”
“这是什么?”原本还义愤填膺的白潭,立即被羊皮纸吸引去全部注意力。
永嘉凑到跟前看见是一张房屋建造图纸,只是这房子瞧着有些怪异,她喃喃道:“这些屋子怎么都没有窗户?”
话音未落,魏枞猛然惊醒,他昨日便将这图纸来来回回翻看t z,总觉得哪里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如今却被永嘉一语惊醒。
这分明就是阴宅。
白潭似是也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紧走几步凑到了跟前。
魏枞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这张图纸兴许是毛家祖坟建造图。”白潭见二人望来,咬了咬牙继续道:“毛仲任朔方刺史的第二年便开始重修祖坟,他祖籍正是朔州下辖的五岭县,至今已修了八年有余,在朔州早有传言毛仲将这些年搜刮的宝物俱藏在此处,你手上拿的这卷囊括机关图的图纸,应是孙亚生私藏。”
也就说是拿到了这卷建造图就可以拿到毛仲的家产,永嘉有些心动,如今国库空虚,有了这笔钱可以缓解眼下公帑吃紧的问题,然而不等她再细看魏枞便收起了羊皮卷。
永嘉捏着茶杯,眼睛依旧巴巴盯着魏枞手中的羊皮卷。
“这个你认识吧?”魏枞自袖中摸出那卷带血的布条。
白潭呼吸微滞,手指颤抖地接过布条,指尖拂过上面的血字,眼泪顿时湿了眼眶。
“你便是用这根布条将孙亚生骗来的吧?我查过卷宗当初孙亚生便是新江县县令,只是你与张文昌是什么关系?”
张文昌正是那个赴新江县查赈的候补知县,也是写下这血书之人。
白潭不再失神,他攥紧布条,黯然道:“我原本并不姓白,张文昌是我的兄长,家中蒙难之后受父亲旧友援手,这才改了姓氏。的确如你所言,是我用这根布条将他骗到了这里。我兄长自幼勤勉好学,少年时便闻名乡里,更是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他本有大好前途,却因不肯受贿被孙亚生这个畜生害死。当初我兄长死后,嫂嫂在收敛尸体时发现了这根布条,便到州府状告孙亚生,不仅没有讨回公道反而被打了五十板子游街示众,嫂嫂回到家便投缳自尽了。”
说到此白潭缓了缓,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嫂嫂死后,我父亲找到了兄长的老师,已经致仕多年的名儒李雪松,父亲向其哭诉冤情,李先生亲自为父亲写了诉状,打通关系至京城告状,谁知人走到半途却遭了匪祸,我父母双亲,乃至恩师李先生尽数命丧黄泉……”
永嘉猜到会有冤情,没想到会是这般凄惨,尽管白潭说得简略,她亦可以想象当初张家人求告无门的绝望,只是仍觉诧异,“难道州府衙门没有一个好官吗?”
白潭闻言嗤笑一声,面目扭曲,唾骂道:“你可知毛仲任朔方刺史这些年,年年以朔方旱灾,‘仓储究不能完全足额’为由,要求皇帝‘重开口内外捐监’以借此补足仓储粮食,但在捐钠之时违背圣意,私自将应收之本色(指粮食)改为折色(指银两),与朔方道上上下下官员上下勾通,侵帑剥民,仅一年便可筹集上百万两白银,而这些钱并未用来赈灾,而是命令各级衙门编造假账,瓜分个干净。”
话说到此,无论是永嘉和魏枞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永嘉气得浑身颤抖,已是怒不可遏,她万万没有想到朔方官员上上下下竟坑壑一气,猖獗到如此地步。
从地方节度使至各州刺史,再到下辖州县,大大小小上百官员竟被利益穿在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关系网上,他们欺上瞒下,串通一气,好似铁板一块儿,也难怪来到朔方查案的官员各个无功而返。
好半晌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证据?”白潭苦笑一声,道:“孟厨娘的夫君便是朔州比部郎中,专司账目,她一家十几口人皆被灭口,独她一人侥幸逃脱,五年来一直在追查孙亚生的罪证。”
说到此永嘉又有了新的疑惑,他们这些苦主分明手上都有证据即便不能上京告状,为何御史刘汝庚入朔方调查毛仲一案时,这些人却不曾向其诉说冤情。
她这般想便也问出了口。
谁知白潭闻言认不出讥笑道:“刘汝庚那个蠢货尚未入朔州便被人盯上了,他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毛仲精心安排,若非他在开审前日死了,只怕反而被毛仲反咬一口,落得百世骂名,死了倒也干净。”
永嘉大为震惊,恍惚间竟是手脚冰凉,出了一身的冷汗。
毛仲仅仅是程戈的家臣,便已是这般庞然大物,实实在在的国之蛀虫,更遑论权倾朝野的程戈本人,又是如何的贪赃枉法,为祸一方。
永嘉站起身,死死盯着白潭,沉声道:“如果本郡主愿为你们做主,你可愿重写诉状,状告毛仲!”
白潭低下头看了看手中写满血迹的字条,复又抬眸,却是看向魏枞,他道:“臬台大人也愿意为小人做主吗?”
受到了冷落的永嘉心中愤懑,他竟是看不上自己郡主的身份,或者说根本就不相信陛下的能力,他更在乎的是大长公主的意愿。
想到此永嘉怫然变色,正待发怒,却听魏枞道:“不仅是你,孟厨娘、张亮、王庆、江家爷孙你们所有人的诉求本官都可以作主,甚至对你们杀害孙亚生、乔长随之事既往不咎。”
他话音甫落,白潭立即起身后退,振袖、撩起衣摆跪地扣头道:“请大人为我等作主!还朔方百姓一片青天!”
被人看不起冷落的感觉实在不好,永嘉心中有气却又无可奈何,冷哼一声回到房中,重重关上房门,待坐下后又有些后悔,尤其想到那张藏了不知多少宝贝的建造图,更是心痒的不行。
方才白潭说毛仲一年贪墨百万白银,他任朔方刺史已有八年时间,所贪财帛不知凡几,她越想越是心动,必须得好好筹谋一番,将那卷羊皮纸骗到手才行。
是夜,明月高悬,星光垂野,绯红裙衫的少女捧着酒盏轻轻敲开了魏小郎君的房门。
魏枞打开门瞧见少女仔细描摹过的眉眼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倚着门框,挑唇轻笑:“郡主星夜前来所为何事?”
他的姿态有些漫不经心,但望着她时却又带着十足的兴味,让她有些心慌,仿佛自己的目的已经被人看穿。
永嘉抿了抿唇,扬起脸时换上了明艳的笑容,嫩白的手指勾着银色的酒壶,轻轻晃了晃,道:“恭喜臬台大人一举破案,庆祝下如何?”
魏枞笑了笑,侧身敞开了大门。
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裾摇曳,缓缓擦过他玄色靴面,紫玉镶明珠流苏簪子华光璀璨,轻轻擦过他鬓发,有一绺墨发被金簪上的凤首勾缠,随着她的动作牵出迤逦的弧度。
她步姿缓慢而优美,蓦然回眸晃了晃酒壶,明眸的眸子清波流滟。
胭红朱唇勾起一个媚笑来:“你有口福了,上好的桃花笑。”
魏枞眸色转深,定定看她一眼,回转身关上了房门。
纤细的手指拿起酒壶缓缓斟了杯酒,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微微翘起,他垂眸望向杯中酒,青碧的杯子中清波荡漾,映得那双手愈发娇嫩。
魏枞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他心口一紧,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分明是女子沐浴过后的袅袅香气。
他眼中陡然升起一股火焰,却迟迟端着酒盏不肯饮下。
永嘉眼波流转,以手遮唇,娇笑:“怎么?难不成你害怕我下毒?”
说罢,她忽然倾身而来,垂首露出后颈一截雪白的肌肤,下一刻温软的嘴唇贴上他的手,滚烫而濡湿的气息沿着手背传至四肢百骸。
魏枞喉结滚动,身子崩成了一条线,端着酒杯的手险些握不住。
她抬起头,玉容酡红,胭红的唇角尚留着一丝酒渍。
觉察到他落在唇角的目光,永嘉无辜地眨了眨眼,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将残留的那一滴酒渍卷入口舌之中。
魏枞猝然转过身,不敢再看她,他竭力压制着不可抑制的欲/望,放在膝上的手指蓦然攥紧,她简直无法无天,竟然在明知自己对她有意的情形下勾引他。
永嘉本就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见魏枞不为所动,更是牟足了劲儿地劝酒。
转过身她又递来了一杯酒,魏枞深深看她一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永嘉盯着他饮下,眼中掠过喜色,然而不及高兴,伴随着酒杯落地的‘哐当’一声闷响,她便被魏枞一把按住后脑勺,灼热的吻扑面而来。
突如其来的惊诧让她微微张开了嘴,魏枞趁势而入,唇舌纠缠之际,一股清甜的酒香沿着舌尖滑入喉内,不等她反应便已吞入腹中。
她杏眼圆瞪,心中直呼魏枞奸诈小人!
◎枳枳,这次你输了。◎
得逞后的魏枞并未就此退出, 反而加深了这个吻,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能逃开那灼热又带着酒意的气息。
魏枞放开她时, 她已头晕目眩, 脚步有些踉跄, 仍旧强撑着身子,醉眼蒙眬地望t z着他傻笑道:“这酒劲儿好大, 我得缓一缓。”
话毕, 她身子一歪便朝地上倒去。
魏枞早有所查, 先一步上前揽住她的腰,将人打横抱起放置床榻之上。
看着娇态酽腻的可人模样, 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俯下身贴着她耳畔, 轻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枳枳,这次你输了。”
同样的招数已经用过一次, 他又怎会再上当。
永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去往京城的马车之上,驾车之人则是卫延。
她气急败坏想要跳车,却被马车外的侍卫阻拦。
卫延道:“朔州一行太过凶险, 主子担忧郡主安危命小人送郡主先行回京, 一路由我等护卫, 郡主且放心便是。”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几日,也不知行到何处, 只觉怒不可遏,他这是以下犯上, 自己分明是被挟持回京的。
魏枞打的什么算盘她心里清清楚楚, 只是越想越后怕, 他难不成真的倒戈入大长公主阵营, 他手中既握有扳倒毛仲的罪证,又掌握了毛仲搜刮的财富,身后又有大长公主撑腰,此番是立了大功。
暂且不论这些搜刮来的钱财,只说毛仲倒台后整个朔方道留下大批官员空缺,倘使尽数填上大长公主的人马,皇兄又拿什么来与之抗衡。
永嘉背脊泛起一阵凉意,不敢想象魏枞叛变的后果,尤其这一切若只是因为她三年前的任性妄为,她又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永嘉也不得不承认她失算了,从始至终她都无法掌控魏枞。
许是迷药的效力未曾散去,回京的这一路上她都精神萎靡,实在看不过眼的卫延忍不住道:“郡主委实不该生主子的气,且不说主子是为您安全考虑,便是三年前您诈死,主子……”
他说到此不由埋怨地看了永嘉一眼。
“三年前怎么了?”
卫延见她问得这般理直气壮,更是来气,有些激动道:“您可知道主子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您,三年来几乎不曾笑过,他为了亲手替你报仇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甚至大谷一役也是因为听说敌方主将是驻扎在黑兰城的将领,他明知程戈设了陷阱,依旧不管不顾地跳了进去,当日若非老侯爷的亲信暗中襄助,主子真的就回不来了。”
七尺高的汉子说着眼中竟也含了泪,可见当时确系九死一生。
永嘉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她抱紧自己双臂,将整张脸埋在膝间,无力地闭上眼睛。
是啊,她有什么立场来质问魏枞。
他本是凉州肆意的风,是战场是睥睨的剑,却被她拖入泥沼般的皇权之争,她又怎能怪他选择了别人。
魏家与程家是世仇,借助大长公主的力量的确能让他更快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回宫之后,永嘉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梁帝从永嘉口中得知魏枞有可能背弃时神情亦是复杂,只是她没想到兄长会选择这样的途径来挽回魏家。
十一月初,圣旨传入武安侯府,魏氏女,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特召入宫,侍君左右。
得到消息的永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兄为了留住魏家,竟要迎魏紫入宫,早前她已听说魏家正与承恩伯府议亲,此时入宫对魏紫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梁帝早猜到永嘉会找他,是以这几日一直躲着她。
永嘉堵了几日未曾堵着人,这日直接在勤政殿外等着不肯走,只是等了没多会儿便瞧见一行宫人袅袅而来,身着玉兰色纱缎宫装的张美人见到永嘉微微一愣,朝着她散漫地行了一礼。
待近了,永嘉才发现她右脸颊红肿,眼眶发红,显然是被人欺负了。
至于欺负她之人是谁,永嘉不用想也知道。
三年前选秀恰逢与突厥作战,皇兄迫于压力册封程戈之女程玉珠为后,择太傅之女沈清词为贤妃,另有充容、婕妤、美人各一。
而这张美人便是灵州刺史之女张嫣,她早先陷害永嘉不成,反被程玉珠算计失了名声,再想嫁入高门为正妻已是无望,这才拖了其兄张行舟的关系,求到大长公主门下,费了诸般气力才入得宫门。
只是她与中宫早有怨在前,倘不是心机手段不俗,怕是也不能与程玉珠斗得旗鼓相当。
有这样两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在后宫,魏紫那般单纯的性子又怎么活得下去。
内侍通传之后,刘全看了看永嘉,又对张美人道:“陛下传您进去。”
张嫣得意地睨了永嘉一眼,捂着红了的半边脸,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入了内殿。
这一进去便是许久不曾出来,外面天寒地冻,刘全见她执意不肯离去,便上前劝道:“这里太冷了,郡主不如到偏殿等候。一有消息,老奴立即通传。”
永嘉却笑了笑,拒绝了刘全的好意。
刘全时时伴在皇帝左右,对兄妹二人的心思略有所知,但作为奴才他更体谅皇帝此举的用意,便有心劝一劝永嘉。
“郡主与陛下一同长大,陛下的难处您最是懂得,况且陛下后宫萧索,也是该扩充后宫绵延子嗣了。”
刘全自是话里有话,永嘉听得明白。
眼下后宫被皇后搞得乌烟瘴气,三年来妃嫔们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整日里争风吃醋斗来斗去,皇帝在朝堂上吃尽大长公主与大将军的夹板气,回到皇宫还要处理女人们的官司,可想而知日子是多么艰难。
可那人是魏紫,魏枞对妹妹一向宠爱,想必不愿看她入宫受苦。
她正想着事情,殿内忽而传来动静,张美人笑意款款地从殿内走出,路过永嘉身旁时娇声笑道:“陛下让臣妾给郡主带句话。”
永嘉蹙眉:“什么话?”
张美人道:“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永嘉微怔,眼中难掩落寞,皇兄应是早猜到她会阻拦,这才瞒着她先行下旨,让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郡主虽说是陛下的亲妹,但也没有干涉后宫的权利,我劝郡主还是好好思量思量自己的婚事,免得到时被随意指给京中浪荡子弟,到那时便是哭都没地方哭。”张嫣自入宫后见到永嘉的第一眼便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三年前她在金仙观见到的那女子当真是永嘉,她只是会错了二人的关系。
如今永嘉早已到了婚嫁之年却赖在宫中不肯离开,尤其陛下对她异常亲厚,甚至允许她插手朝堂之事,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永嘉原不想与张嫣计较,但她言辞刻薄,永嘉便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目光在她发红的脸颊一阵逡巡,忽而扬唇嗤笑:“张美人,今日本郡主教你一招,倘使下次再想扇自己耳光,不要右手打右脸,要打左脸,不然掌印会与旁人扇的反过来,被人一眼瞧出破绽。”
闻言,张嫣慌忙捂住脸颊,的确脸上的巴掌印是她自己扇的,早上她与中宫发生了争执,程玉珠的确扇了她一巴掌,但中宫毕竟是养尊处优的贵女力气并不大,扇过后不久便没了痕迹,她为了向陛下诉苦便狠狠给自己多扇了几个巴掌,没想到被永嘉一眼看出了端倪。
更令她难堪的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即便此前陛下未曾看出来,也迟早会听说,届时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张嫣牙齿咬得死紧,狠狠瞪了永嘉一眼便落荒而逃。
她前脚离开勤政殿后脚中宫便得了消息,程玉珠正在逗弄笼子里的鹦鹉,涂了蔻丹的手指拿着细银勺往食盅里添食,雪白的鹦鹉黑玉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金色的喙轻啄食盅的金粟。
女官将勤政殿之事说予她听,程玉珠听得漫不经心,头面上的水晶珠在日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听到永嘉郡主当面拆穿她的谎言,程玉珠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这位永嘉郡主很有镇国公主年轻时的风采呢。”
女官跟着笑了笑,复又道:“张美人那里是不是要给些教训?”
程玉珠嘴角微微扬起,不屑道:“她当真以为陛下喜欢她,真真是可笑。”
“娘娘说的是,在权力面前,宠爱又算得了什么。”女官自是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并不在乎情爱,与他的父亲一般喜好权利,但身为女子却又有许多的不得已。
女官小心觑了眼皇后娘娘的神色道:“大将军给您安排了女医,明日便为您请平安脉。奴婢听说她精于妇女内症,只要她看诊过的女子十有八九会怀上男胎。”
程玉珠倏然回眸,看向女官的神色裹挟着风霜般的寒意。
“娘娘恕罪。”女官被她凌厉神色吓得一个哆嗦,双膝一软立即跪地请罪。
按照惯例,皇帝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必须留宿中宫,而今梁帝甚少留宿皇后宫中,便是不得不来的初一十五也都是半夜才来。
程t z玉珠丢了手中的银勺,冷哼一声:“你身为中宫女官什么话该与大将军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本宫提醒你。”
女官缩了缩脖子,叩首道:“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苦衷,却偏偏要逼她。她是大将军之女,梁帝不可能让她生下孩子,此事父亲又怎能不知,纵使义女的医术如何高明也是无用。
在她看来她是中宫之主,后宫之中无论是哪个女人有孕,孩子都是她的,她根本不需要汲汲营营地去讨好梁帝,求取那少的可怜的帝王之爱。
但近日朝堂之上针对父亲的弹劾接踵而来,他的确急需外戚的身份来稳固地位,倘若中宫能诞下一男半女对大将军来说大有裨益。
程玉珠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蒹葭宫的香料换了吧,本宫总得有个孩子傍身。”
女官道:“是。”
程玉珠又想起另一桩事儿,道:“父亲筹谋的事儿可安排妥当了,是否需要本宫襄助?”
女官面露笑意,“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办妥。他们想让将军自断一臂,将军也会让他们尝尝断足之痛。”
“那就好。”她的父亲浸淫朝堂数十载,早已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了,他们以为抓住毛仲便能扳倒父亲,简直痴人说梦。
◎我姓李,是这天下第一等尊贵的姓氏。◎
永嘉自知劝说皇兄无望, 便不再做无谓挣扎,她当日便向武安侯府下了帖子。
听闻永嘉郡主要来最高兴的要数魏紫的母亲魏夫人,她从得到消息便开始张罗, 让人将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一番, 又亲自去厨房选了菜品, 却丝毫未曾察觉到女儿的落寞。
对于武安侯府来说,皇命不可违, 但魏骞并不想让妹妹入宫。
眼下朝局未明, 魏紫入宫, 便将武安侯府被动地划入皇帝阵营,再者后宫之主乃程戈之女, 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任性跋扈之人。
曾在御街之上当众鞭笞国公之子, 将对方打得半死, 丝毫不顾忌国公府的颜面,其性子张狂甚肖其父。
“阿紫从小被娇宠着长大, 漫说是应对皇后,便是后宅的明争暗斗她也不曾经历过,又如何在皇宫那诡谲之地活下去。”
魏骞对这桩婚事前所未有的担忧, 原本定下的承恩伯府, 虽然家世及不上公侯之家, 但家风严正,世子乃是进士出身, 后宅清明,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腌臜事儿, 将魏紫嫁过去他很放心。
虽然这事儿魏夫人不同意, 但魏骞魏枞两兄弟坚持, 魏夫人即便不应也是没法子, 原本已与承恩伯府打过招呼,不日就要议亲,谁知圣旨突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此时最开心的要数魏夫人,圣旨颁下的当晚她欢喜得无法入眠,拉着魏紫说了一夜的话,倒也未曾问过女儿是否想入宫。
“我听说这位永嘉郡主颇得陛下欢心,倘使咱家与之交好,阿紫在宫中亦有照应。”林氏亦是忧心忡忡,小姑子天真烂漫,实在不适合宫闱。
魏骞悠悠道:“眼下只能如此。”
只是魏骞有些担心母亲心直口快,惹得永嘉郡主不快,便叮嘱林氏届时多担待些。
林氏同样记挂着这事儿,原也打算暗中提醒魏夫人几句,随后便去了主院,人方才听到廊下就听到母女二人的谈话声。
“嫁入皇宫好啊,到时候再生个凤子龙孙,为娘挣个一品诰命回来,娘这辈子也算圆满了……”魏夫人言语中掩饰不住的喜气,她又道:“等你的婚事了了,母亲便给你哥说一门亲,你说那永嘉郡主如何?上次赏菊宴你不是也在吗,永嘉郡主性情如何?”
魏紫咬了咬唇,上次她去了没多久就落水了,尚未见到永嘉郡主其人。这场赏花宴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是以她并不想再提起。
偏偏魏夫人丝毫不觉,见魏紫不回答,不由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你怎么越长大越像你哥哥?母亲这里有何话说不得,难不成你跟你哥一样还惦记着那个死丫头?”
“母亲!”魏紫脸色雪白,三年前她从卫延口中得知永嘉死讯难过得几日吃不下东西,虽说从前她与永嘉也有过争执,但她私心里一直将她视作自己的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