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厮杀很快结束,魏枞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在瞧见匪首的尸体时,冷笑一声:“剜掉他的眼睛。”
闻言,永嘉心中慌乱,显然之前的一幕都被魏枞看在了眼里,此刻他正向她望来,她只觉羞耻难堪,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走开,不防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手掌按在碎石之上,一阵刺痛袭来,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抬起手只见一抹红色。
雪衣急匆匆奔到近前,问道:“郡主,你怎么了?”
魏枞却只看了一眼,便道:“此处不甚安全,需即刻离开。”
“郡主的手受伤了,需要即刻包扎止血。”雪衣边说边拿簪子挑掉她掌上碎石,拿帕子替她擦拭伤口。
“郡主可还记得此行目的为何?”魏枞不仅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反而用一种陌生的冰冷目光看着她。
永嘉只觉心中委屈,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眼眶发热却故意别过脸,强自站起身,漠然道:“我没事,还是赶路要紧。”
天色渐晚一行人抹黑上路,好在监察御史张平与推官白潭都相安无事。
临近后半夜方才赶到最近的一处驿馆,永嘉和魏枞都未曾表明身份,驿馆小吏将张平安置在了上房,其余人则分住杂役房。
房门推开便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雪衣皱了皱鼻子道:“这地方哪是给人住的,奴婢这就让小吏给您换个宽敞干净的屋子。”
永嘉此时又累又困,哪里还有经历折腾,摇了摇头道:“算了,先将就一宿,明日再换不迟。”
雪衣无奈只好寻来帕子,将桌椅板凳擦拭一遍,又在榻上铺了干净的床褥被子,再一回头发现永嘉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正欲叫醒永嘉,门外却响起了叩门声,打开门见是魏枞。
“郡主睡着了。”
门甫一打开,魏枞便瞧见趴在桌上酣然入睡的少女,蹙了蹙眉道:“你先出去。”
雪衣自是不肯,但瞧见魏枞手里拿着的药膏,又回眸瞧了自家主子一眼,咬了咬牙终是出去了,但人却是未曾走远,只在门口守着。
趴在桌上的女子尚未褪去少女的稚气,一张俏脸睡得红扑扑,粉嫩嫩的唇瓣微微张着,呼吸清浅均匀,显然睡得很好。
魏枞凝睇这张娇艳的小脸,恨得牙根儿痒,偏偏罪魁祸首还睡得这般香甜。
将药瓶放在桌上,他轻轻托起她受伤的那只手。
白皙圆润的手掌只简单绑了绢帕,此时鲜血已渗出,晕染了大片血迹。
尽管他解开帕子的动作很轻,睡梦中的少女依旧被惊醒。
如上次一般,她睁开眼看到他的瞬间便惊慌失措想要逃走,却被他t z一把抓住手腕,嘲讽道:“我是洪水猛兽吗,郡主便这般害怕?”
永嘉强自镇定,磕磕绊绊道:“没……不,不是。”
◎郡主对所有男子都这般……放恣吗?◎
“不是, 那便做好。”魏枞拉过她的手掌,小心擦拭了伤口边缘的脏污,抬眸看她, 认真道:“我需要用烈酒清洗下伤口, 有些疼你忍着些。”
驿馆环境简陋自是没有麻沸散, 但伤口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恶化。
永嘉惨白着一张脸,轻轻点了点头。
她与他到底是冤家路窄, 这只手也因着他多次受伤, 当真是孽缘。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烈酒小心倾洒在伤口之上。
她疼得身子绷紧, 牙齿用力咬住嘴唇,偏过头不敢看, 只不停的喘息。
魏枞看了她一眼, 目光落在贝齿咬着的唇瓣上, 目光暗了暗,复又低下头小心清理伤口。
痛感过去之后, 汗水已濡湿了她额前碎发,她悄然睁开眼。
烛火在他面上投下一道儿潋滟的影,他低垂着眼眸, 动作娴熟而认真, 一举一动里都写满了珍而重之的疼惜, 偏偏一张脸却冷得吓人。
“要上药了,疼的话就叫出来。”魏枞不等她回答, 便拿起药瓶,兀自拔开瓶塞, 朝着伤口撒了些。
永嘉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为了不在他面前出丑, 连忙抬起另一只手腕, 正要一口咬下,却被人揽住。
一只手塞了过来,他道:“疼的话就咬我。”
他的指尖还弥漫着烈酒的醇香,含在口中让她意识也有些模糊,竟不自觉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正在上药的魏枞身子猛然僵住,抬起眼眸望她,一双好看的眸子沉了又沉。
灯影绰绰,永嘉软乎乎的唇瓣一张一合,舌尖轻轻吮吸着他的手指,脑子晕晕乎乎地,这酒的味道好生熟悉,似乎是曾经在凉州尝过的烧刀子,又像是陈年的九酝春酒……
他的呼吸温热,与她不过一臂之隔。
魏枞喉头发紧,沙哑着嗓子道:“你在做什么?”
陡然回过神的永嘉意识回归,触及他的视线,脑子轰一声炸开,整个人呆立当场,窘得无地自容。
她……她方才都做了什么啊!
魏枞抽回了手指,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掉之间滑腻腻的水渍,他的动作很慢,在永嘉的眼中无限放大,那羞愧也便更加煎灼,她整个人便似熟透的虾子,红的彻底。
擦拭罢手指,魏枞拿出干净的纱布为她包扎好伤口,临走之时,忽而嗤笑一声道:“郡主对所有男子都这般……放恣吗?”
永嘉脸一下子烧起来,想要争辩什么,但自己方才的行为确实有失体统,可他怎么能这般说她?
门关上的刹那,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永嘉又气又恼,暗骂狗男人不知好歹。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心中记挂着赶路也不敢贪睡,天方才蒙蒙亮她便掀了被子下床,听到动静的雪衣却道:“主子不必急着赶路,魏将军说歇息一日,明日再走。”
永嘉心中到底是记挂着皇兄的吩咐,不敢耽搁,然而将将站起身便觉头晕目眩,显然是劳累过度,雪衣连忙上前搀扶,劝了又劝,永嘉方才歇下。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过来时雪衣已不在房中,她低低唤了几声,也不见人来,只能用未受伤的左手挑起衣衫艰难穿衣。
不过,很快雪衣便捧来了盥洗之物,一边伺候永嘉洗漱一边道:“您离京时说陛下派了人暗中保护,没想到来人竟是魏将军,有他在您此行必然无恙。”
此次出行永嘉本就打算轻车简从,是以护卫带的不多,雪衣一路上都提心吊胆,自打魏枞来了之后她便觉心安了。
只是她不提还好,这一开口便戳到了永嘉的痛处,脸颊火辣辣的,羞得无地自容,连忙岔开话题道:“午膳准备好了吗,我有些饿了。”
“应是好了,方才厨娘孟娘子还叫我们出去一同用膳。”
永嘉瘪了瘪嘴,赌气道:“我不想出去吃。”
雪衣丝毫未察觉到永嘉的不寻常,笑道:“驿馆条件简陋,怕是没有单独准备餐饭,主子若介意,我去厨房看看单独给您做些吃食如何?”
“算了,不必重做了。”永嘉本也不是矫情人,知道此时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待她收拾停当出去后,发现一桌子人都已坐毕,只等她一人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与魏枞对上,触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永嘉羞赧难当,立即紧走几步坐下。
因手掌受了伤,她吃饭有些慢,众人顾忌着她的身份,也都吃得相当拘谨,唯有魏枞一人吃得相当恣意。
尤其其中一盘笋炒腊肉,味道相当不错,永嘉也才夹了一筷子,便被某人扒拉个干净,一顿饭吃得气呼呼的,净扒拉白米饭了。
饭后永嘉气呼呼回到房中,不多时门外响起了魏枞的声音。
永嘉本就在气头上,更不愿意搭理他,便装作没听见。
下一刻魏枞已推门而入,瞧见那张俊脸,永嘉冷哼道:“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违礼制,还请离去。”
面前的少女气鼓鼓的样子好似一只炸了毛的猫儿,眼睛瞪得浑圆,腮帮子一股一股,瞧着煞是可爱。
魏枞挑唇漫不经心道:“郡主的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男女……之事?”
永嘉气结,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魏枞反手关了门,笑了笑道:“郡主莫急,魏某此番前来是为商讨查案之事。”
说到查案,永嘉便也收起了旁的心思,问道:“为何今日不走?”
“昨日入驿馆时我打听到驿馆里住着一位官爷,乃朔州长史,听说一连住了数日,似乎在等什么人。”
永嘉听罢微微一愣,朔州正是毛仲治下之所,他好好的不待在朔州,来这宁州一个乡野驿站做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难怪魏枞要留下观察。
“你可打听出什么了?”
魏枞摇了摇头道:“他自来了驿站之后鲜少外出,只偶尔叫驿站中居住的一对爷孙进屋内唱曲,再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永嘉又问:“那爷孙两个可有异常?”
“并无。”
见没有头绪,永嘉有些气馁,却又听魏枞问道:“毛仲一案你打算如何查?”
永嘉并未将他当作外人,直言道:“我查了近几年朔州方面的卷宗,查到五年前曾有一位候补知县奉命入朔州查赈,却在到任后一月自杀身亡,他死后不久妻子曾至州府衙门报案称夫君系贼人所害,所告之人正是朔州下辖新江知县,但案子最后却以诬告之名将妻子杖责五十,最终案子不了了之……我觉得此案疑点重重,或许可以当做撬开朔方这块铁板的突破口。”
静默片刻,魏枞不由一笑:“如果查过之后他仍是自杀呢?”
似乎早料到永嘉有这样的疑问,她道:“类似这样的案子我查到了好几桩,我与御史张平早有计划,分而查之,我就不信一个都查不出来。”
诚然,魏枞不得不承认,永嘉有很敏锐的洞察力,她能从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查出这几桩案子,敏锐地发现其中的疑点,这不仅仅需要很大的决心和毅力,更多的是天赋。
见他望着自己出神,永嘉皱了皱眉,怕他又说出一些令她难堪的话,当即便要下逐客令。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魏枞先一步打开门,见是孟娘子端着托盘,笑吟吟走来,道:“这是您要的枣儿粳米粥,小地方没啥好吃的,让公子见笑了。”
永嘉疑道:“我未曾要任何吃食。”
孟娘子看了魏枞一眼,笑道:“是这位郎君要的。”
永嘉狐疑,“你晌午吃了那么多,还没吃饱?”
“咳咳……”
魏枞有些尴尬借故要走,却听那厨娘笑道:“这粥是补气血的,正适合小娘子用。”
她此时方才回过味儿来了,抬眼悄悄望向魏枞。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曲乐声,女子的歌声伴着二胡低沉圆润的曲声响起,歌声曼妙,夹杂着地方特色,永嘉听不太懂。
孟娘子解释道:“是朔州那边的乡野小调,两位郎君怕是从前未曾听过。”
“那爷孙两人也是朔州人吗?”永嘉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卖艺之人走南闯北,居无定所,究竟是哪里人倒也说不清楚。”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吵嚷声。
出于好奇,几人都走到门外,寻声望去,见吵架的人正是官差罗诠与御史张平,原是驿站小吏为张平端来了洗脚水,水太烫张平一脚踢翻了水盆,水不仅打湿了小吏,滚出来的水盆沿着楼梯滚落砸到了恰好路过的官差罗诠身上。
罗诠不知张平身份,张口便骂,出口的话又臭又糙,张御史这般读书人哪里招架得住,涨红了脸,愣是骂不出一句。
驿站上上下下都被惊动,纷纷探出头来瞧热闹。
魏t z枞随意扫了一眼,目光掠过爷孙俩房间时顿了顿,那老爷子背对着门拉着二胡,屏风后有一道女子窈窕身影,只是靠近门的地方似乎还坐着一人。
这边吵得越来越凶,永嘉瞧了一会儿,见张御史实在难以招架,便想让魏枞上前解围,话尚未出口,便被一道儿“哐啷”声响打断。
接着楼上便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痛呼声。
“不好!”魏枞率先反应过来,抬腿便往楼上奔去,站在楼道口的孟厨娘先一步上了楼,她用力撞了几下门闯了进去。
紧接着里面便传来了孟娘子的尖叫声:“杀人啦!”
永嘉连忙奔上楼,见房门打开,地上是花瓶的碎片,一个中年男人仰面倒在血泊中,后脑勺溢出一滩血迹。
孟厨娘跌坐在地,指着窗户的方向结结巴巴道:“窗户……窗户开着……魏小郎君追了出去……”
顺着孟厨娘手指的方向望去,支摘窗大开,天色晦暗外面不知何时竟已下起了雨,地面尚未湿透,只浅浅一层。
永嘉又看了一眼屋内,迅速出门将目光放在围观的众人身上。
张御史、两名驿卒、官差罗诠、卫延、推官白潭、卖唱的爷孙俩,所有人都在这里,那么凶手应该是外面的人。
很快,魏枞便回来了,他冲永嘉摇了摇头,只是手上却多了一件衣裳。
永嘉指了指他手上的衣服道:“这是什么?”
魏枞蹙眉道:“我追出去时只看到一道儿黑影,但追了没多久就不见了只找到了一件衣裳。”
永嘉接过衣服,见是男子外衫,不管是样式还是布料俱是寻常之物,并未有特别的地方,只是翻到里面时,她竟发现了一根鸟羽。
推官罗平有仵作之能,简单检查过尸首后,道:“他是被人用花瓶打破后脑致死。”
驿卒王庆神情惊慌,语无伦次道:“这可怎么办……他是朔州的大老爷,死在了驿馆里,我们都脱不了干系,要一并问罪的……我不想死啊……”
罗诠道:“慌什么呀?方才大家都在大厅里,凶手必然是从外面进来的。”
魏枞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沉声道:“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王庆点了点头,表示所有人都已在此。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个很短的案子,是案中案,会死3个人,喜欢推理的宝子可以猜猜凶手是谁,答对有奖哦~
感谢在2023-12-16 22:18:41~2023-12-17 22:1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折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另一狱卒张亮道:“依我看当务之急应先报官, 由官府来审查此案。”
闻言,永嘉当场就要亮明张平和白潭的身份,却被魏枞一个眼神制止了。
待人都散了, 魏枞吩咐卫延留在此处, 守住案发现场。
回到房间, 魏枞关上门,低声道:“这人死得有些蹊跷, 按说从我们听到花瓶破碎声, 再到我上楼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但我从窗外追出去竟未发现对方一丝踪迹。”
“你的意思是对方轻功了得,连你也追不上?”话甫出口, 永嘉便察觉出异样, 喃喃道:“既然功夫这般了得, 为何要选择花瓶砸人,如果用锋利的刀具不是更容易些吗?”
魏枞点了点头, 但其实他根本就不相信世上真有人轻功快到他连一丝踪迹都察觉不到。
“既然发现疑点为何不让张平和白潭直接审问?”
魏枞道:“不是不让,而是私下审问。”
两人出来时正巧碰见驿卒张亮从外面回来,他脱掉蓑衣骂骂咧咧道:“什么鬼天气, 忽然下起了冰疙瘩, 老子差点被砸死……”
方才她们一直在房中说话, 直听得雷声轰轰,却未曾料到外面天气恶劣至此, 不由走到廊下观看。
外头已是大雨倾盆,婴儿拳头大的冰雹下饺子般啪嗒啪嗒往下掉, 砸得院中水缸乒乒乓乓作响。
雪衣问道:“张小哥这是打哪儿去?”
“驿站死了人, 自然是去县衙报官, 不过这鬼天气怕是一时儿半会儿出不了门。”
魏枞忽然想起一事儿, 问道:“你们驿站的驿长哪里去了?”
“驿长家中娘子到了临盆的日子,驿长告假也有十多日未曾来驿馆。”
“竟这般凑巧。”魏枞微微一笑又问道:“似朔州长史这般身份他怎会独自一人来这偏远驿所,这位孙长史会不会是冒充的?”
张亮蹙了蹙眉,道:“不可能,来的当日孙长史就亮明了身份,而且他并非一人,他还带了个姓乔的长随,那人武功高强,我亲眼见他一掌劈死一个八尺大汉。”
永嘉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真的,这还是十天前的事儿,当时有人半夜里偷摸到孙长史房中行窃,被姓乔的壮汉抓到一掌劈死了。”
“咦,今日怎么不见你说的那个乔长随?”
“他昨日晌午便出去了。”话说到这里,张亮忽然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魏枞从袖中摸出块碎银,状似亲昵地塞入张亮手中,道:“这里面难道还有啥猫腻?”
张亮接过碎银,立即眉开眼笑,拦着魏枞的袖子,低声道:“我昨日路过隐隐约约走到里面的说话声,说什么账目、灭口什么的,我听了害怕就赶紧走了。”
未等魏枞开口,他又继续道:“你说孙长史会不会是被那姓乔的杀了?”
听了张亮的话,魏枞觉得有必要趁着官府的人尚未来之前进行一次验尸。
推官白潭被叫来之后,二人趁着夜色悄然入了案发现场。
魏枞撑着烛台为白潭打光,为避免留下验尸的痕迹,白潭只能剥光了孙长史的衣衫检查外伤。
半个时辰后,白潭道:“他身上除了头部伤口未有外伤,目前从尸体表面来看也未有中毒的迹象。”
魏枞蹙眉道:“既如此你为死者穿好衣衫吧。”
白潭这才小心挪动尸体为死者穿上衣衫,在穿戴里衣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道儿声音:“今日张御史与罗诠争吵之时,你在哪儿?”
正在为死者系里衣带子的白潭手指轻轻颤了下,声音淡淡道:“我……我当时在江老爷子房内,香兰姑娘也在。”
“你与他们认识?”
白潭道:“不认识,那日我听到香兰姑娘唱曲便忆起家乡,一时情难自禁便向江老询问了许多家乡之事。”
“你的家乡在哪儿?”
白潭的手指顿了顿,忽而抬眸望向魏枞,道:“朔州宁远县。”
烛火下白潭的那张脸平淡无奇,但目光中透着一股令人看不透的深邃之意。
魏枞嘴角微勾冷嗤道:“衣带系错了。”
白潭垂眸望来,发现自己方才心慌意乱竟将尸体上下衣带系错,忙欠了欠身重新解开带子系上。
一切忙完之后,白潭道:“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魏枞若有所思道:“你去吧。”
白潭离开后,魏枞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房间,却在死者的枕下发现一张染血的布条,正欲细看烛火却突然灭了。
魏枞寻了一会儿未曾找到蜡烛,正打算离开却忽然察觉到窗外有异样,他立即藏身暗处,不多时窗口便传来刀子刮动窗柩的声响,窗子缓缓打开,一道儿黑色的身影悄然潜入。
那道黑影进屋之后便在房中四处翻找,魏枞见藏身之处已不甚安全便先发制人,试图将人擒住,然对方身手异常矫捷,黑暗里似泥鳅般滑不溜秋,但二人打斗的声音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卫延。
黑影见势不妙,试图从窗口逃出,却被魏枞堵个正着,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擒住了黑衣人。
永嘉闻讯赶来时,发觉驿馆内众人竟都未睡,围拢在大堂。
驿卒王庆双眼泛光,叫喧道:“快拉开他的面巾,看看凶手究竟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黑衣人身上,魏枞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过后,伸手拉开了黑衣人脸上的面巾。
“啊……罗诠!怎么会是他?”
在场众人除了魏枞之外没有不惊讶的。
罗诠却满不在乎看了魏枞一眼,挑衅道:“在我进房间之前,这位郎君已经在里面了,他岂不是嫌疑比我更大。”
魏枞道:“我与白潭进屋只是查验尸体,况且我们走的是门,不像某人身着夜行衣爬窗户进来。”
罗诠不服气:“验尸,你们凭什么验尸,我看是毁尸灭迹还差不多!”
话已至此,魏枞不得不亮明身份,如此对接下来的审案也有利。
“按察使?”不说旁人如何,便是永嘉也惊了一惊。
按察使赴各道巡察、考核吏治,负责治下刑狱之事,是朝廷正三品大员,权力尚在刺史之上。
魏枞身份文书亮出后,在场之人都吓得跪伏在地,唯独永嘉面不改色,目光越过众人与他四目相对。
这般t z重要的官职皇兄断然给不了,必然又是姑姑的手段。
可魏枞又是如何说服姑姑,毕竟他加入长宁大长公主阵营也才不过三年而已,如何竟能得姑姑这般信任?
一想到姑姑在外的名声,再看灯下青年俊秀出尘的面容,她心里无端生了怀疑,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蹿起,令她难以再直视他那张清隽的脸。
“现在本官可有权利审问你?”
罗诠面有不服,冷笑一声道:“大人不必费心思,小人是宁远县捕头,去州里办事回乡途中露宿于此,昨日见了命案一时心痒便想查查有没有线索……”
“你既是官府中人知晓命案不思报官,反而星夜摸入死者房内,想来只有心怀鬼胎之人才会这般行事。”魏枞捏着他的腕子忽而用力一折,厉声道:“说,你方才在死者房中找什么?死者与你又是何关系?”
罗诠虽忍着痛楚,但仍是疼得面目扭曲,神情狰狞可怖,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不管……大人信是不信……我真的只是想查案而已……”
“死鸭子嘴硬!”魏枞冷哼一声将人丢给卫延和白潭,道:“人交给你们两个来审,只要留口气就行。”
闻言,剩下几天皆是面面相觑。
驿卒王庆结结巴巴道:“大人,罗诠会不会就是杀人凶手?”
厨娘孟娘子瞪了他一眼,道:“昨日长史死时,他正与你吵嘴呢,你倒是忘得干净。”
“哦,对对!”驿卒王庆摸了摸脑门,笑道:“是哦,我记得当时你们都在旁边看热闹。”
“并不是。”魏枞看了一眼站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爷孙两个,忽然开口道:“昨日你们两个一直在房中。”
被点了名儿的江老爷子拄着拐子颤颤巍巍给魏枞行礼,道:“昨日案发时我爷孙俩在为白大人唱曲,老朽拉二胡,孙女香兰唱小曲儿,白大人可为我二人作证。”
张亮亦道:“小的也可以作证,小的还听见香兰姑娘唱的小曲儿了。”
其实不仅张亮听见了,魏枞与永嘉也都听到了,这几人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一直不曾说话的御史张平,开口道:“臬台大人,会不会凶手就是那姓乔的长随?”
魏枞的目光再次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掠过,他总觉得这个案子太过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为了防止有人在官府的人赶来之前畏罪潜逃,所有人都必须待在大堂内。”
大家虽有不愿,但碍于魏枞的身份没人敢说不,但这些人里不包括永嘉。
她瞪了魏枞一眼便打算回房休息,有雪衣在旁照应着,她倒也不怕什么。
只走了几步,又忽得想起件事儿,她咬了咬牙走近魏枞,小声询问道:“会不会是孙长史早就被人用花瓶砸死了,我们听到的花瓶声音是从旁边的房间传来的?”
魏枞讶异地看了永嘉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进入孙长史房间时,他尚有一口气在。”
自己的推测被否认,永嘉稍稍有些气馁,叫声雪衣便回了房,关门时才发觉魏枞一直跟在后面。
“你跟着我干嘛?”瞧着那张过分俊朗的眉眼,永嘉方才压下去的那点心思又再次冒了头。
以姑姑的性子,没道理身边放着这么个美人不沾手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说不定魏枞早就爬上了姑姑的凤塌。
“你手上的伤如何了?”魏枞问道。
“要你管!”永嘉作势就要关门,魏枞连忙伸手阻拦,急声道:“我有事儿跟你说。”
永嘉冷着脸,“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魏枞眼皮一掀,瞅了眼屋子里一直惴惴不安的雪衣道:“她不是人吗?”
永嘉看也未看,用力关门,冷哼道:“她不是。”
“我真有事儿。”魏枞一把抓住永嘉的手腕子,要不是顾忌着她手上有伤,他早就闯进来了。
他压低声音道:“我在死者房间发现了一样东西。”
永嘉略有迟疑,不防魏枞趁着她犹疑之际径自入了房内,不等永嘉发问,他便从袖中摸出一卷带血的绸布递给永嘉。
她接过布条张开,见上书:朔州冒赈,以利啖文昌,文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
文昌?永嘉大惊,喃喃道:“张文昌!他不就是五年前自杀身亡的那个候补知县吗?”
魏枞眸中掠过一丝精光,看来孙长史的死与毛仲案脱不了干系。
“张文昌案的卷宗你可带来了?”
永嘉恍然回过神,忙让雪衣将自己所带的那箱子卷宗翻找出来。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狗吠之声。
出于警觉魏枞第一时间出来察看,见堂内少了孟厨娘和王庆,不由问道:“他们俩人去了哪里?”
卫延道:“雪衣想为郡主煮碗粥,孟厨娘便随行帮忙,只是厨房外拴着两条大狼狗雪衣姑娘有些害怕,便叫王庆将狗牵到旁的地方。”
两人正说着话,王庆已回来了,见到魏枞忙道:“大人放心,我没离开驿所,不信您问雪衣姑娘,方才她一直看着呢。”
见此情形,魏枞也不再说什么,复又回到永嘉房内查看卷宗。
二人埋首于案牍之中,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天明方才放晴。雨后天空湛蓝如洗,院中树木翠微撩人,倒是难得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