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枞早遣了暗卫至附近的县衙报案,整整一个晌午都未曾见到来人,直到所有人用过午饭,县令才带了人马姗姗来迟。
见到魏枞等人殷勤备至,寒暄过后便道:“臬台大人见谅,并非下官有意来迟,实在是事出有因,方才下官在驿所外一里的林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魏枞当即便要求县令带他亲自查看现场,临行时他眸光微动,忽然叫住张亮道:“你也一同前往。”
那是一具男尸,尸首吊死在树上,尸首尚有余温,仵作验尸过后确定死亡时间应该在卯时与辰时之间。
张亮原是有些害怕,被魏枞押着过来看时,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那姓乔的长随吗?怎么自杀了?”
魏枞道:“你怎么知道人是自杀的?”
“啊,那个……上吊的不都是自杀的吗?”张亮并不懂验尸,见人是吊死的便以为是自杀。
知县陈志轩叫来了仵作,让他仔细说予魏枞听。
仵作道:“死者系窒息死亡,从颈部勒痕及绳结位置判断死者应是吊死,至于自杀还是他杀尚未有定论。”
跟在后面旁听到永嘉并不太明白吊死和勒死的区别,便问出了声。
仵作见问话的是个少年人虽穿着男装,但一眼便看出是女子,本不欲搭理,却见魏枞望来,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倘使有用将绳索套在受害人脖颈上行凶,受害者身上的勒痕通常是一整圈,不间断的,一般会留下绳结的痕迹。而且相比自杀者缢痕,被勒死人的绳圈会更浅,更完整,更细致。此外,吊死之人血脉受阻,死后脸色煞白,舌头很可能受到绳子的挤压吐出来,勒死的人则有可能咬伤舌头……”
永嘉壮起胆子再次看了一眼尸体,声音颤抖道:“那他应该是吊死的,可是他怎么上去的?”
原本笃定对方是吊死的张县令,这才惊觉尸体吊着的地方脚下竟没有可以踩踏之物,愣了半晌,惊疑道:“难不成人是跳上去抓住绳子自杀的?”
仵作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魏枞在现场寻找了一圈,并未发现明显的异常,倒是在尸体的鞋底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油渍。
不过仵作又补充了一点,死者的衣服有明显的褶皱,衣衫潮湿应是昨夜淋过雨。
见寻不到其他可疑线索,一行人又返回了驿站。
走近院子时,魏枞发现一道儿黑影窜过,定睛一瞧竟是驿卒王庆圈养的大黑狗,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一大块儿肋排啃得津津有味。
作者有话说:
线索基本上都摆出来了,有人猜到凶手吗?
◎他撩起她鬓边一绺发丝,轻笑:“知道害怕了?”◎
进了大堂见所有人都在, 魏枞便将张平和白潭介绍给陈知县,双方见过礼后,便领着人再次到了孙长史遇害的案发现场。
因着上次与罗诠打斗现场遭到破坏, 但好在死者尸首保存尚好, 照例仵作要再次验尸, 但这里条件简陋,仵作简单验过之后便要求将尸首带回县衙。
在场众人也被再次问讯, 待所有人问讯完毕却依然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陈知县邀请魏枞入住县衙, 魏枞挂心案子不愿离开驿站便拒绝了。
“下官在明月楼为大人置办了接风宴, 明日还望大人……”
陈知县话未说完便被魏枞打断,“不用了, 我的身份也不要泄露出去。”
被拒绝的陈知县只好悻悻离去, 但仍旧留下一班衙役在驿所把守。
他走后不久, 卫延来t z报罗诠死了。
“怎么回事?”
白潭看过尸首后道:“他舌下藏有毒丸,应是不堪酷刑自尽了。”
卫延自知失责, 跪地请罪道:“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魏枞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回去后自去领罚。”
原本他也未指望从罗诠口中问出些什么, 但人就这么死了, 线索就此中断, 实在令人苦恼。
掌灯时分,孟厨娘做好了饭菜, 端上桌后,张平瞅了眼菜色, 有些不情不愿道:“怎么全是素菜?”
孟厨娘歉然道:“各位官爷勿恼, 厨房的肉食前日已用尽, 原本今日该去外面采买的, 但因发生了命案无法出门。不过大人放心,明日便可吃上荤菜了。”
雪衣皱了皱,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又住了口。
永嘉察觉出她的异样,用饭过后,小声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前日清早我去厨房为您煮粥,在米缸里发现了用荷叶包裹严实的肉。”雪衣鼻子灵敏,盛米时觉察出米有异味,还以为是米坏了,但在扒拉米时触及到米下面埋着的荷叶包,出于好奇她扒开了一角,认出了里面包裹的猪肉。
她从未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方式储存肉食,但也仅仅是好奇并未多问,但今日孟厨娘却偏说厨房并无肉食,她记得那包裹很大,足有成人一臂高,而且这两日的菜色多以素食为主,那么多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吃完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的魏枞突然出声吓了永嘉一跳。
她拍了拍心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吃肉了?”
魏枞对她的嘲讽浑不在意,反而走近雪衣,再次问道:“将你看到的仔细说予我听。”
雪衣见他神情认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那天看到的事情详细地与他说了一遍。
魏枞听罢却道:“你现在去厨房看看那肉食还在不在?就说你家主子方才没吃饱,要你再煮一碗粥,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
明知魏枞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永嘉却仍旧有些生气,并不想配合他,努了努嘴气恼道:“你当我是猪啊,刚刚用过饭又要喝粥?”
魏枞心里想着事情,未曾将她的话听入耳中,半晌才蹙着眉道:“你说什么?”
这次她真的生气了,永嘉唇角勾起,脸上忽而挂起甜甜的笑,她走近魏枞,忽然抬脚用力踩在魏枞的脚背上,咬牙道:“魏枞,你好样的”。
她用的力道很大,魏枞痛的面部有一瞬扭曲,看着她满面怒容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雪衣很快就回来了,见着魏枞便摇了摇头,道:“肉不见了。”
永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想问又气恼他刚刚对自己不理不睬,终是拉不下脸询问。
而魏枞丝毫未意识到永嘉在生闷气,独自思索了片刻,忽然朝院外走去。
此时,外面天色已晚,远处天际晚霞映红了云翳,院中的梭梭草迎风摇摆。
她望了望天际,咬了咬牙终是跟了上去,魏枞明显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却不肯告诉她,好胜心强的永嘉怎么也忍不了被蒙在鼓里。
昨夜才下过雨,田埂上的枯草湿答答地裹在泥土里,乡间小路满是泥淖,永嘉走得很是狼狈,深一脚浅一脚,而前头那人却完全没有要照顾她的意思,走得异常快。
刚走没多远,永嘉便意识到魏枞要去哪里,脸色不由白了几分。
天色有些晚了,她并不想去那个地方。
不过是稍稍犹疑了片刻,魏枞便不见了踪影,永嘉顾不得害怕,拎起裙裾便朝前面跑,谁知跑得太急,脚下被石头绊了下,十分狼狈地跌在了泥坑里。
泥水溅了满身,她趴在地上,眼睛被泥水糊得看不清楚,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夜枭叫声,永嘉吓得魂儿都快没了,艰难地撑起身子爬起来,原本是想摸出帕子擦眼睛,但手上身上全是泥水,却是越擦越脏,她心底也越来越慌。
接连发生了两起杀人案,凶手至今未曾找到,她又身在这荒郊野外之地,万一……她不敢再往下想。
忽然有只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她吓得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熟悉的杜若香气萦绕在鼻尖。
干净的帕子触上脸颊的那刻,她很没出息的哭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性子算不得硬,受了委屈总爱哭,偏又倔强地不肯认输,此刻见到魏枞眼泪更是掉个不停。
魏枞越擦眼泪越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要。”眼下天色未黑,她这般狼狈地回去被人看到岂不笑掉大牙,更何况也不想魏枞因此而觉得她是累赘。
魏枞并不知晓她的心思,他眼下的确有些伤脑筋,思索过后褪下自己的外衫递给她道:“换上吧。”
垂眸打量了下自己,她咬了咬牙接过他递来的外衫,小声道:“转过头去。”
魏枞无奈地背过身,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声响,脑中又浮现起石窟里的那个雪夜。
石窟外,白雪纷纷,火堆前的少女肌肤如雪,身姿妖娆,而他背对着她坐在数丈高的佛像下仰头望着刻在石壁上的佛陀,飞天与力士的身影在眼前交织,纷纷扬扬的雪拂了满身。
“转过来吧。”身后女子软糯的嗓音让他有一瞬的发紧。
他的衣衫对她来说过于宽大,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当她仰着张脏兮兮的小脸对他冷声要他背时,他又觉得好笑。
魏枞微微挑眉:“郡主如此盛气凌人,哪里是求人的态度?”
永嘉又红了眼圈,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像兔子般瞪着他,想开口骂他却又不敢骂,实在是窝囊。
眼见着她眼泪又要落下,魏枞立即讨饶地蹲下身子,无奈道:“上来吧。”
永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欢喜地爬上他的后背,手自然而然地环上他的脖颈,下一瞬脸颊也贴上了他的后背。
她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魏枞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他便站起身,背着她继续朝着林子走去。
夜里山上有风,呼啦呼啦吹着,永嘉趴在他耳畔轻声呢喃:“魏枞,你看,今天的晚霞多美。”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两人再次来到乔长随死的那个树林时,夕阳已散尽了最后一抹余晖,魏枞简单制作了火把拿在手中,他在死者吊死的那棵树下来回徘徊,并拿出事先备下的绳子系在树枝上,又搬来了石头垫在下面,甚至自己还钻进打了结的绳套里不断尝试。
永嘉实在害怕,抱紧了双臂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视线范围内。
“桀桀……”不知名的夜枭声划破夜空,永嘉害怕地跑到魏枞身边,小心地扯着他的衣袖,哀求道:“我、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不干净。”
魏枞见她缩着脑袋,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道:“如何不干净?”
永嘉哆哆嗦嗦地开口:“我听说……枉死之人死后魂魄会一直徘徊在死亡现场……”
黑夜里风声呼啸,奇怪的沙沙声响,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魏枞状似打量周遭环境,声音阴沉道:“是真的,我方才似乎……看见了……桥长随。”
“啊……”
伴着一声更加尖锐的夜枭声,永嘉吓得大叫着钻入魏枞的怀中,她实在怕极了,她好像刚刚真的看到了黑夜中有人影在晃动,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永嘉紧紧抓着魏枞的衣襟,身子抖个不停。
魏枞垂眸看到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我们快回去吧,这里好可怕……”永嘉实在害怕极了,整个人挂在了魏枞身上不停催促魏枞离开。
魏枞眸色暗了暗,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他话未说完,便觉唇上传来柔软触感,她手指捏着他的衣襟,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望着他,小声哀求道:“求你了,魏枞。”
魏枞凝着她水汪汪的杏眼,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贴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耳迹,半是诱哄半是威胁地笑道:“郡主,可还记得我是谁?”
“你是魏枞啊……”苏枳的身子紧绷,被他的气息笼罩的同时又觉察到了危险。
他笑了笑,微微弯下身子,拇指压在她嫣红的唇珠上,循循善诱道:“那魏枞又是你的谁?”
永嘉此刻已觉察到他的用心,用力挣开了他的束缚,转身就想跑,她宁愿被厉鬼吓死也不想承认自己就是那个骗了他的苏枳。
然而魏枞又岂会容她轻易逃脱,手腕再次被抓住,她被再次带入那个滚烫的胸膛,一只手托在她的后颈,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而来。
他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唇齿相撞,永嘉反应不及只能仰头承受他炙热的吻。
丢在地上的火把映出男子瞳仁中闪烁的火焰,他用力撕咬啃噬着她t z的唇舌,恨不能将人拆食入腹。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嘉几乎溺死在他的吻中,终于她找回了一丝清醒,她试图挣脱,反而被对方愈发用力地堵住了唇,挣扎中她被他用力压在树干上,近乎发泄般啃咬着她的唇舌。
永嘉浑身战栗,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所依靠的位置正是死者上吊的地方,她似乎还能看到乔长随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更加用力地推他,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唇齿间溢出,然而魏枞这次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求你……”永嘉呜咽出声。
魏枞挑唇笑得恣意而邪恶,他要让她知道欺骗他的后果,这点惩罚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永嘉头次在他的眼中见识到了欲望,之前所有的克制与冷静统统不过是伪装,此刻的他有多危险永嘉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甚至顾不得死亡现场的可怕,再次试图逃脱,却被他禁锢住双腿。
他撩起她鬓边一绺发丝,轻笑:“知道害怕了?”
永嘉拼命点头,发髻上珠玉相撞,发出泠泠声响。
他低头报复般吻上她小巧的耳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颈后,低淳而冷漠的嗓音道:“晚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死者的关键性证据也放出来了,猜猜凶手是谁?欢迎评论区留言。
永嘉心惊, 却被他牢牢锁住,吻从耳垂一路蔓延。
他的手指贴上她光滑的肌肤,引得她一阵战栗。
永嘉挣扎得愈发厉害, 她知道他是在刻意惩罚她, 无非是想为先前诈死之事出息罢了, 可他的手越来越不安分,事情也远远超出了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
泪水潸潸而下, 顺着脸颊滑入纠缠的唇舌间, 口中尽是苦涩之味。
山风呼啸, 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她发顶,永嘉颤抖着抬起头, 看到那根垂在自己鬓发边的绳套, 吓得脸色苍白, 呜咽一声昏了过去。
魏枞察觉到怀中人身子软软倒了下去,微微一愣, 忽又发狠地在她颈边咬了一口,目光更是深邃得吓人。
原本他也只是吓吓她,并未打算做什么, 不过看着那张湿漉漉的惨白小脸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幽幽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起朝着驿馆方向行去。
将人交给雪衣之后, 魏枞纵马直奔县衙,他已解开乔长随死亡的秘密, 但孙长史之死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他的推测乔长随既是被谋害致死便不可能是杀害孙长史的凶手,那么凶手必然就在驿所之中, 但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究竟是谁杀了孙长史?
他赶到县衙时天尚未破晓, 门房被叫醒时尚带着怒意, 魏枞将人一把推开径直入了衙内,命人叫来仵作,二人去了验尸房。
仵作睡梦中被人叫醒,此刻尚未回过神,触及魏枞那种冷冰冰的脸强打起精神,检查过尸首后开始仔细清洗死者后颈伤口上的血迹,魏枞则抱臂站在一旁仔细观摩。
眼下虽是仲秋,但尸首放了两日已有臭味溢出,魏枞却丝毫不觉,盯着尸首的后颈,半晌忽然凑近,指着一个针眼大的黑点道:“这是什么?”
“许是黑痣……咦……”仵作话说到一半忽觉异样,拿起烛台凑到死者颈后仔细观察,面色也愈发紧张,半晌过后,仵作喃喃道:“这是银针留下的痕迹,死者死前曾被浸了毒的银针刺破后颈,至于是什么毒,小的还需验过方知。”
魏枞诧异,“中毒?那他是先中了毒,还是先被花瓶砸伤的?”
仵作讪讪道:“还需验过方知,只是验毒需要些时间。”
趁着仵作验毒的功夫,魏枞又里里外外将尸首检查了一遍,在为死者脱靴时,他觉察死者的两只靴子靴帮有些微差异,竟一厚一薄。
他未曾听说孙长史是跛子,按道理鞋帮不会有这般差异才对,出于好奇他拿出匕首挑开了厚的鞋帮。
里面竟然藏着一张羊皮纸,打开似乎是一张建造图纸,尚未来得及细看就听见外面传来陈县令的说话声,魏枞立即将羊皮纸塞入袖中,果然就见陈县令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陈县令又道:“下官知晓大人不愿暴露身份,是以今日这接风宴是在县衙后堂,也只请了臬台大人您和您的几位下属,还望臬台大人不要拒绝。”
接下来的办案还需陈知县协助,魏枞也不太好拂他的面子便应下了。
秋已更深,入夜清露盈盈,几片残叶被秋风吹落,令人寒意顿生。
永嘉端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眼睛却时不时瞄向上首与陈知县相谈甚欢的魏枞。
对方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倏忽望来,永嘉吓得连忙收回目光,脑海中不觉浮现出昨日林子里发生的那幕,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昨夜她着实吓得不轻,自与魏枞重逢以来,除却皇宫那次,他待她一直绳趋尺步,不曾有逾越之举,甚至较在凉州时冷淡了许多,她便以为他将过往都放下了,哪知昨晚他竟突然发难。
在如此阴森可怖的地方欺负她,他压着她的那株老树正是乔长随吊死的地方,要不是因过于惊吓,加之近日过于劳累她也不会昏过去。
不过她当真要被他吓死,此刻想起来仍是一阵后怕。
他心里分明是积着怨气的,只不知经昨日之事这怨气消减了几分。
今夜的接风宴,永嘉原是不敢来的,但又挂心案子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来,却从头到尾不敢与魏枞的眼神对上。
酒至微醺,侍从搬来一架十二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堂内的烛火也暗了几分。
不多时屏风后传来了抚尺二下,随之满座寂然。
俄顷,屏风后传来了犬吠声、婴儿啼哭声、妇手拍儿声、男子抱怨声,乃至水声、火声、碗碎声……
魏枞的目光倏然望向屏风,他忽地站起身大步走向屏风,一把推开,见里面只有一年约四十的男子,面前也不过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他抓住男人的衣襟,厉声道:“方才的声音都是你一人发出?”
男子被吓了一跳,茫然点头称是。
魏枞眯了眯眼道:“你可会模仿妙龄女子的声音?”
“会的。”说罢,男子便捏着嗓子轻声唱了几句小调儿,声音婉转动听丝毫违和之感。
他松开男人的衣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陈县令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这男子哪里得罪了魏枞,正要上前解释,却听魏枞道:“我还有事儿,还行一步。”
不等陈知县反应,他便丢下众人径自走了,留下永嘉等人面面相觑。
张平捋了捋胡须道:“怕是案子有了进展。”
永嘉也无心再留,告别众人后匆匆朝魏枞追去。
回到驿所之后,魏枞再次来到孙长史死的那间屋子,打开支摘窗,他在窗柩上一番寻找果然发现了一丝刮痕,他探下身子往下瞧了许久,嘴角的笑意也愈发深了。
现在只等仵作的验尸结果。
翌日,清早所有人被叫到驿所大堂内,就连陈县令也起了大早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臬台大人,不知叫我等前来所为何事?”陈知县这几天来回奔波累得够呛,此刻还喘着粗气。
魏枞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道:“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啊!”陈知县着实有些惊讶,从案发到至今不过三日,接连死了三人,且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他正焦头烂额,尤其是看过案卷之后,深觉自己官生已到了尽头,连罢官后干啥都想好了,没承想这位年纪轻轻的臬台大人这么快就破案了。
陈知县好奇道:“凶手是谁?”
魏枞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在白潭的脸上顿了顿,他道:“在我没有揭开谜底之前,你还有坦白的机会。”
白潭脸色大变,快速看了魏枞一眼,复又低下头道:“下官无话可说。”
“很好。”魏枞冷声道:“那么先从孙长史的死说起,十月初三申时张御史与王庆发生争执,误伤了罗诠,三人争执引来了驿馆的其他人,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来到了大堂……”
永嘉出声打断他,“不对,当时江家爷孙,还有白潭不在堂内。”
张亮道:“当时他们的房间门开着呢,我看见江老和香兰姑娘了,还有白推官也在。”
孟厨娘也道:“对啊,我还听到了江老的二胡声,香兰姑娘的歌声。”
几分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西边的屋子里传来了二胡声和女子的歌声,众人寻声望去正是江家爷孙住的那间屋子,而此时江家爷孙正立在堂内。
魏枞上前推开了屋门,只见一老者手拉二胡背对众人,前面是一幅屏风,隐约可见里面女子窈窕身影,而靠近门的地方则侧坐着一年轻男子。
“那日你们看到的是不是这般情形?”
“是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唯独江家爷孙脸色大变,白潭t z亦是白了脸。
卫延上前几步撤走了屏风,永嘉不由大惊,里面竟然只是个穿着女子衣衫的偶人。
孟厨娘疑惑道:“可是那日我们都听到了香兰姑娘的歌声。”
她话音甫落,屋内再次响起了女子的歌声,拉二胡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般婉转声音竟是从一男子口中发出的。
“这……”永嘉此时方才回过神,这不就是昨晚在县衙老堂演绎口技的男子吗,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但她又想起一桩事,疑惑道:“可是那日孙长史出事后我分明看到她扶着江老从楼下上来,这又怎么解释?”
魏枞看了一眼卫延,他从袖中摸出一物道:“这是我在江家爷孙屋中发现的。”
那是江湖人常用的攀爬工具,前有五爪铁钩,后面是一根绳索,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从三楼滑入一楼不过是一瞬之间。
他看向香兰,继续道:“我注意到孙长史窗户下面底层正是对着你的房间,那日你便是借助这件工具逃离案发现场,只是你走得太过匆忙,未曾料到孙长史一击未毙。”
江老颤颤巍巍道:“咳咳……走江湖之人难免要爬山过桥,这些工具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单凭此处大人如何就能确定是香兰所为。”
“我听说孙长史自入了这驿站便闭门不出,除了你爷孙二人鲜少有人能入得房内。”魏枞又道:“死者窗柩上有刮痕,想必那这钩子稍稍比对便能知晓是不是香兰姑娘所为了。”
永嘉注意到魏枞方才话里有话,思忖道:“你方才说孙长史一击未毙?可我们看到他时他已死了。”
“这就要问问孟厨娘了,我离开孙长史房间时他并未死透。”魏枞说着又看向仵作,道:“你来说。”
仵作上前道:“小的在死者颈后发现一处针孔,验过之后确信是见血封喉的蛇毒。”
魏枞看了眼白潭,后者额头已布满细密汗珠,当夜他验尸时故意隐瞒了死者中毒之事,分明与孙长史之死牵扯不清,即便不是凶手也是帮凶。
孟厨娘脸色灰白,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听江香兰道:“孙长史是我杀的,银针也是我扎的,与旁人无关。”
魏枞冷笑:“你既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又何必用花瓶砸他。”
江香兰支支吾吾道:“我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魏枞咄咄逼人,“倒也说得通,只是你那毒药哪里来的?”
“我、我……”她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魏枞继续逼问道:“倘使没有孟厨娘为你争取时间,做出房门被里面反锁的假象,你也未必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原来竟是如此,永嘉仔细回想了整个案子的经过,确实如魏枞所言,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件衣服,还有那根鸟羽是怎么回事?”
魏枞冷笑:“彩门的障眼法罢了,只需用训练好的鸟儿叼走衣衫便可将追凶之人带离案发之地。”
一直不曾说话的孟厨娘忽然开口道:“孙长史确实是我杀的,毒药是从在医馆买来的。”
“哪家医馆?何人所售?”
孟厨娘下意识看了白潭一眼,偏过头冷声道:“这……我不记得了……”
魏枞冷哼道:“此类药物在医馆禁售之列,寻常人根本就买不到。”
孟厨娘却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再吐出一句。
魏枞并未对此过多纠缠,他又道:“现在再来说说乔长随的死。”
“他不是自杀的吗?”
“确切来说他是吊死的,但并非自杀身亡。”魏枞拿出几张审讯记录,一一翻过之后道:“十月初三上午乔长随外出此后一直未归,仵作在他的胃里发现了未被完全消化的迷药,也就是说在乔长随外出和死之前他可能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尤其初三那日夜里下了大雨,乔长随的衣衫有明显的淋雨痕迹,即便第二日艳阳高照,里衣依旧未干,可见淋了很久的雨。”
王庆道:“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吧,仵作说他是十月初四卯时与辰时之间死亡的,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驿站等县衙的人到来,期间也未有人外出过。”
“人是未曾出去,但你养的两只大黄狗出去了。”
王庆眼神微闪,强自镇定道:“大人真会说笑,难不成是狗将吊死的?”
“是与不是,你看看便知道了。”魏枞领着一众人走到那日乔长随吊死的地方。
永嘉远远在后面跟着,瞧见那株老树不由白了脸,前日种种在脑中闪过,她下意识抓紧了胸前的衣襟,有些后怕地瞄了魏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