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春枝—— by伴君独幽
伴君独幽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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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人,那字迹娟秀,分明就是女子!”她说着就又想起了都督府家小娘子相看魏枞之事,便气恼地推了他一把道:“你今日可是威风了,保不齐明日就做了徐都督的乘龙快婿了,哪里还记得我这糟糠之妻。”
魏枞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又扯上徐都督了?”
苏枳这才将自己无意间听到徐家小娘子借马球赛相看他之事说予他听。
“竟有此事。”魏枞敛眉沉思,手指无意地拨弄着苏枳腰间的穗子。
她原本不过是试探他的反应,如今瞧来他并非毫无心思,难不成他当真想做徐都督的乘龙快婿?
见他许久不说话,苏枳心中愈发气恼,一把拽过他手中的穗子,甩门而去。
直到耳畔一声闷响,魏枞方才回过神。
苏枳本是有些生气,可她前脚刚出了屋子,后脚魏枞就被徐都督的人带走了。
这人竟连招呼也不打,她气得直跺脚,兀自生了会儿闷气。
她早已查出之前魏纵被委派去接朝华公主的便是徐都督的意思,如今他倒是想招人当女婿了,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是夜,苏枳撑着灯在外站了许久,她忧心魏枞因秦孟元之事被问责,虽说球场无眼,但秦孟元毕竟是程戈沾亲带故,并非是道歉便能解决,更何况魏枞那般傲骨岂会给秦孟元低头。
直到五更天,卫延匆匆回来报信,要她不必再等。
苏枳是在他离开的翌日得知他是奉了军令攻打乌什占据的夏州,这一走又是两个月。
捷报传回大梁已是立春,一场春雨过后,院中的老树抽了新芽。
魏枞不负众望收复夏州,乌什的盟国突厥全力施救,却终不敌梁军勇武,接连败北。
时年春分,突厥忽降大雪,平地积雪数尺,突厥部落羊马冻毙甚多,突利可汗不仅不救济百姓,反倒横征暴敛,导致部众纷纷叛离,依附突厥的九姓铁勒与回纥尽数叛变。
消息传回大梁,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以程戈为首的武将皆认为此时正是一雪前耻的好时机,倒是大长公主的态度意味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少帝的目光在一众臣子头顶逡巡而过,落在宰相张泌身上。
“不知李爱卿意下如何?”
张泌目不斜视,上前道:“兵法有云‘久暴师则国用不足’,打仗需要很多军费,且武器、铠甲、粮草、运输、抚恤等样样都要钱,数十万人在异国他乡,每天要吃要喝,如此开支巨尺,国库如何负担得起?更何况去岁旱灾、蝗灾不绝,农业歉收,国库实在空虚,哪里来的银子打仗?”
左武侯将军王力藩却道:“可加增税则,接济军饷。”
立时便有兵部官员继续上书道:“从前百姓年十五以上,每年须纳税百二十钱,不如改为生年七岁,须纳税二十三钱,至十五岁时,仍照原制,如此可解燃眉之急也。”
张泌面露不忿之色,忍不住斥责道:“天灾面前不思救济,反倒加征赋税,岂不是将百姓架在火炉之上炙烤?”
双方争执不休,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
大长公主轻咳一声,笑道:“打仗非一朝一夕之事,还需中书省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顿了顿,她抬眸睨着众人:“魏枞立下如此战功,当论功行赏,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封赏?”
梁少帝瞟她一眼,不知她是何心思,遂道:“此子有大将才,乃朕之功臣。今番屡立奇功,宜从厚加赏。”
捷报传来的当日,梁帝便与心腹商议过对魏枞的封赏,如今大长公主主动提及此事,梁少帝自是心中大悦,按照他的意思加授封爵自是应该的。
宰相张泌事先便得了陛下口风,正要上前请奏,却听身后御史大夫道:“魏枞出使西域本为迎回朝华公主,未尝特许便宜。他却矫制发兵,擅击突厥,虽幸得奏功,究竟不可为法。倘若就此加封爵土,日后人人效仿,喜事贪功,必且援魏枞之先例,开衅夷狄,恐我朝从此多事了!臣以为魏枞不宜加封!”
少帝听罢面有怒色,冷叱道:“有功不赏,岂不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朝堂之上一时静默无声,少帝忽然道:“武安侯你也没有意见吗?”
“这……”武安侯魏骞乃魏枞的嫡亲兄长,私心里自是希望自家弟弟加官晋爵,但被少帝当众点名却是有些进退维谷,他因腿脚不便,慢吞吞走到殿中,沉声道:“开明之主举用能人而不计其过错,取其才能而不问其行为[1]。臣听闻汉李广利陈汤,均负罪名,人主因他有功,统加封赏。魏枞虽有过错,但功大于过。”
立在武官之首的大将军程戈冷哼一声,立时便有人上前道:“谁人不知魏枞是侯爷的亲弟弟,如此为他营谋未免有失公允。”
魏骞不慌不忙地笑道:“举贤不避亲,何况魏枞的才能诸位有目共睹,试问在场诸位将军何人能在他这般年纪取得如此功勋?”
便是战功彪炳的大将军程戈也因此话吃了瘪,眸中掠过一丝难掩的杀意。
看了许久戏的大长公主方才笑吟吟道:“有功不能不赏,有过亦不可不惩,赏罚不可任情。依本宫看来,陛下不如赐他官复原职,多赏些财帛,至于爵赏可留待日后。”
片刻的沉寂之后,少帝冷然道:“那便如皇姑所言,着令中书省拟旨。”
说罢便拂袖而去,待回到紫宸殿却是一脚踹翻了跪在殿前的小黄门。
大太监刘全立即朝左右的小内侍使了眼色,屋内的内侍得了令纷纷退下。
少帝随手扯下玄色绣金团龙外袍丢在地上,回身将案上的一沓奏折扫落在地,他苍白着一张脸,冷声道:“朕不过是想赏赐一名臣子罢了,这丁点小事儿都做不得主。”
“陛下息怒。”刘全小心地拾起皇帝的龙袍,望着少帝苍白的容颜,心中亦是酸楚,小心劝慰道:“陛下息怒,奴才已得了消息,说是突厥使臣不久便至京城,想是有和谈的打算。”
少帝这才收敛了神色,猛然回眸望向刘全,“可是凉州那边来的消息?”
刘全立即将一封书信呈上,少帝一目三行看过,脸上的怒意这才渐渐消减,略微思索片刻,便让小黄门将翰林学士王靖叫来。
“今日早朝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这仗究竟是打还是不打?t z”
王靖心里惴惴,知晓陛下招他前来必是为了此事,但朝中局势复杂,如今大长公主、大将军都盯着眼前这块儿肥肉,他的回答一旦出了岔子,必然将几方势力都得罪了。
“打仗之事臣不太懂。”
少帝眼中掠过一抹失望之色,正想说什么,却又听王靖道:“但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银子纵使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想必大长公主也有此考量,是以今日在朝堂之上未曾表态。”
他自然知道皇姑考量的是什么,无非是这领军大帅的人选罢了,她倒未必真是为了黎民百姓考量。
“朕不管你如何作想,不久后突厥使臣入京,你务必促成此次和谈。”
半个月后,苏枳也收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她乘坐马车至约定的地点等陈闲,半路下起了雨,路人行色匆匆,粗布鞋底踩在泥沼中溅出一片片水花。
掀起车帘,她难得有心思欣赏着人生百态,却在不经意扫过清风书斋时愣住。
蒙蒙雨雾中,身着鸦青色素面缂丝直裰的年轻男子正手执一柄素色兰花伞面的油纸伞,如注的雨滴隔绝出一方方全然迥异的天地,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伞下女子姣好的半张面容。
苏枳抓着车帘的手猛然用力,心在一瞬间坠入谷底。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执伞的男子蹙眉朝着马车的方向望来,苏枳下意识地松开车帘,身子靠在了车壁之上。
车壁放大了滴雨的声音,也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魂不守舍地来到约定的地点,她立在廊下发呆。
不知何时身旁响起了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陈闲,扯了扯嘴角继续发着呆。
陈闲掸了掸身上的雨滴,与她一同站在屋檐下赏雨。
“陛下希望此次和谈能够成功。”他偏过头看向苏枳,见她盯着篱墙上盘着的茑萝发呆,不由叹了口气,“你也不必为魏枞担忧,他那样的将才如何也埋没不了。此次能官复原职已是最好的结果。”
旧年的藤萝,如今正抽着新芽,雨雾中疏疏落落的鹅黄枝叶如同星子攀爬在灰白的女墙之上。
风雨打落草籽,落在墙头的泥土中,荒芜也许就在滴雨中悄然生长。
见她一直不说话,陈闲又凑近了几分,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不会真的陷进去了吧?你忘记你与陛下的一年之约了吗?”
闻言,苏枳果然有所触动,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有些赌气道:“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我会想办法拿到遗诏,你放心好了。”
尽管她神情倨傲,但眼底的狼狈却被陈闲看的一清二楚,他并非落井下石之人,但此刻见她神情恍惚,不得不狠下心来提醒她。
“你的婚事便是陛下也做不得主,你与魏枞是没有可能的,除非你拿到了遗诏,或许……”
“或许什么?”苏枳嗤笑一声,她心中再明白不过若是自己用手段胁迫魏枞给她这份遗诏,那么她与魏枞之间便再无可能。
陈闲默然片刻,低声道:“或许只要你开口,魏枞会心甘情愿地将遗诏奉上也说不定。”
“呵……”苏枳听罢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红了眼。
陈闲只在一旁默然看着,许久之后,才道:“别笑了,你若是受了委屈咱们回京城便是。”
苏枳扶着阑干站起身,微微仰头,抬手擦掉眼角的一丝湿意,故作冷漠道:“你知道的,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她回去之时雨还未停,再次路过清风书斋时她已没有了勇气掀起车帘,催促车夫快些带她回去。
独自用过晚膳,洗了热水澡,她一边帕子擦拭着长发一边朝床榻走去。
猛然瞧见床榻上倚靠着的男子时吓了一跳,看清楚是魏枞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见他不由想起白日在清风书斋前见到的一幕,徐家娘子的确生的花容月貌,与他站在一处,倒似金童玉女一般。
她默默坐在杌子上擦着湿发,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
倏地,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拂上了她的手背,苏枳身子僵硬了一瞬,从铜镜中看到了魏枞劲瘦的腰腹。
那只手极为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学着她的样子细细地擦拭她如墨的青丝。
苏枳微微偏着头,泼墨长发披散在一侧,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像是栖息在水面的白鹄鸟,端庄中透着静美。
他的手指穿梭过她的长发,有淡淡的雪松气息将她包围,分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苏枳却觉得有一股股酥酥麻麻的气息在脖颈间萦绕。
帕子摩擦在发丝间,耳畔有窸窣的声响,听在她耳畔如擂鼓一般,既觉难耐又不想逃离。
直到那只手顺着发丝落下,滚烫的掌心停留在她的脊背。
接着身子一轻,她似是陷入了炙热的梦里,被人轻轻抱在怀里,温热的唇蜻蜓点水似的蹭过她毛茸茸的鬓角,落在雪白的脖颈处。
苏枳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异常,有淡淡的酒香顺着鼻息落在她的呼吸间。
他伏在她的颈间,炙热而细密的吻落下。
她清楚地感觉到面前男子身躯里的躁动,有些不情愿地推动他的身躯,红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薄怒:“既招了别人就别来惹我!”
作者有话说:
[1]取自新唐书·李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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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招惹
◎这般傲骨须得打折了,拧断了,粉碎了,践踏了,方才解他心头之恨。(死遁倒计时2))◎
魏枞笑了笑, 嗓子微微有些哑,“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再次欺身而上, 却被苏枳偏过头躲过。
见她粉面带怒, 水汪汪的眸子里尽是委屈, 魏枞不由失笑,凑上前手指在他枕下一阵摩挲, 接着修长的指尖挑出一件红通通的衫子在她眼前晃悠。
苏枳先是一愣, 瞧见水红料子上绣着的并蒂莲花, 顿时就红了脸。
这分明是她方才沐浴前褪下的抱腹,想着他夜里定是不会回来便随手丢在了枕边, 此时被他大喇喇地挑在面前, 却是又羞又恼。
伸了手去夺, 却被他先一步收入怀中,顺势将人也揽入怀中。
那双因为常年习武而布满厚茧的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 苏枳愈是挣扎,那箍在自己腰间的力道愈发收紧。
他愈是用力,苏枳愈是难过, 两人之间的气息瞬时变得奇怪起来。
她发了狠忽然直起身子用力咬住魏枞的肩膀, 咬得那般用力, 唇齿间瞬时弥漫出一股腥甜的血腥气。
魏枞抓着她的手腕,也似发了狠一般欺辱她。
两人便似打仗般, 在床榻上扭扭成一团,谁也不肯认输。
唇舌交缠更是粗鲁又直接, 苏枳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脸憋得通红, 他却不肯松开一丝力气, 似乎在等着她认输。
两人便这般僵持着,她感觉到脑子有些昏昏沉沉,手指不住地推搡着他,倏地口腔中涌入新鲜的空气。
苏枳喘着粗气,身子微微颤抖。
好半晌才缓过神,偏头见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她垂下头惊觉自己衣衫早已褪了大半,吓得慌忙拉过被子遮在身上,回眸瞪视着魏枞,怒道:“转过头去。”
此时,魏枞的酒意已醒了大半,他默默起身下了床。
他的脑子依旧有些昏沉,却是想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两人就打了起来。
光影浮浮沉沉,帐子里影影绰绰,依稀可见美人婀娜的身形,雪色浸润到眼底,直往上泛。
魏枞深吸口气,狼狈地偏过头不再看她。
许久之后,帐子里美人停下了动作,她隔着一层纱帐,幽幽问道:“魏枞我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妻子?妾室?亦或是见不得人的外室?”
魏枞一愣,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
“在你没想好这个问题之前不许你碰我。”她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可魏枞却从中听出了委屈与绝望。
摇曳的烛火下,美人独坐良久,终是幽幽叹了一声背过身躺了下去。
魏枞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早已冷掉的茶水甫一口腔,便蔓延出一丝苦涩,凉意入喉,将他方才那颗炙热跳动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半个月后,突厥贵族阿使德部首领奉命前来议和,大梁朝廷也派出了议和的官员,双方在凉州会盟。
为了确保和谈的顺利进行,陈闲秘密见了折冲府都尉李长风,传少帝密诏暗中保护突厥使臣的安全。
苏枳对李长风有些不放心,又私下密见了长史宋珂,要他暗中盯着对方。
浩瀚的戈壁无山无水,树木稀少,站在沙丘制高点上,只能看到t z落日与茫茫的大漠,还有那遥远的黄河。
在穿过一段戈壁,在靠近大梁边境处出现一大片绿洲,绿油油的林木间炊烟袅袅,魏枞定睛细看,果然是一片村落。
徐徐冷风清荡,风中似有隐隐的饭菜香气。
魏枞看向身后背着信筒的士兵,冷声道:“已经到村子了,密信可以交给我了。”
不久前,朝廷遣了官员前来议和,随行中另有一支队伍乃大将军程戈的亲军,任右卫大将军的李轨负责此次和谈的守卫。
几日前,李轨收到消息称边境黑水村出现大批突厥军队,怀疑村民与突厥人勾结,特意点了魏枞暗查此事。
临出发之前李轨遣了自己的亲随闫峰带了一封密信跟在魏枞左右,而密信则需到了黑水村方能打开。
亲兵闫峰紧紧抱着信筒,道:“待将军过了黑河,属下再交予将军。”
魏枞一双黑沉的眸子冷冷地盯着闫峰,忽得一笑:“走吧,渡河!”
闫峰被他瞧得后脊发凉,握着信筒的手因指节用力而有些泛白,听到魏枞下令渡河方才悄然舒了口气。
虽已至仲春但西北天气寒凉,临近夜晚河水依旧冷彻入骨。
士兵们一个个沉默地下河,黑河虽然不大,但河道宽广,河道中间水流极为湍急,加上今夜忽然起了雾,只觉烟波荡荡,浊浪滚滚,瞧着令人有些心惊胆寒。
初初下水,闫峰便打了个冷颤,没想到河水这般寒凉。艰难地行至河道中间时,水流陡然湍急,他险些站立不稳,忽然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回过头见是一胡子拉碴的老兵。
再一看旁人,皆是相互搀扶着过河,便冲着那老兵道了声谢。
老兵呵呵一笑道:“这水瞧着不深,但急得很咧,你可别逞强。”
他说着便松开了手,闫峰心中略感失落,但仍是紧紧护着信筒,并不与旁人深交。
快到河对岸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呼喊声,闫峰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觉身子一重,被人拉扯着踉跄倒入河水中,求生的本能让他放开了信筒。
“信!信!”闫峰挣扎着从河水中站起身,眼睛焦急的四下寻找,却见信筒顺着湍急的河水朝着下游漂去。
闫峰吓坏了一个猛子跳入河水中朝着信筒追去,追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根本就追不上,便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朝着身后的呆愣的众人道:“还不快去追,遗失了密信大家都得死!”
这些人自从跟着魏枞去了一趟突厥之后,便对他唯命是从,除了魏枞的命令旁人哪里指挥的了。
众人都将目光落在魏枞身上,半晌才听他悠悠道:“将信带回来。”
信筒顺着河流漂远,一小队人沿着河道寻找,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闫峰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只是信筒里早已进了水,信被河水揉成了一团,他抖着手指将信摊开在河岸的大石头上,喘着粗气道:“晾了一会儿就干了。”
此时夜色已深,不借助火把根本就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
魏枞冷冷道:“那便等天亮再行动。”
闫峰有些吃瘪,密信虽然被洇湿了,但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辩,倘使因此耽搁了李将军的大事儿他是担待不起的,便颤抖着声音道:“用不着天亮,至多半个时辰信便干了。”
魏枞却并不理会他的话,依旧冷冰冰道:“那便等干了再说。”
趁着晾晒密信的功夫,魏枞带着一队人马悄然靠近了黑水村,这个村落并不大,约莫三十户人家,房屋错落有致,道旁开着不知名的野花。
寂静的黑夜里,几声犬吠伴着婴儿的啼哭声,一阵锅碗瓢盆声响后屋内的灯火亮了起来,男子的咒骂声越过矮墙,消散在夜幕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探查的士兵纷纷回到隐蔽点。
“村内并无突厥人的踪迹,是否消息有误?”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质疑的表情,魏枞的脸色极为难看,眸色闪动间,愈发阴沉的可怕。
程戈的亲信给他分派人物,他本就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趁着信未干偷摸进村本是想查探消息是否属实,结果也真是不出所料。
回去的路上,魏枞先一步来到了晾晒密信的大石头前,趁着闫峰不备一把将人敲晕了过去。
他命人拿来火把,捞起洇湿的密信凑到火把前正要点燃,却被人叫住:“将军!信烧不得。”
魏枞回头见是自己的亲兵队长罗横,见他神情闪烁,不由眯起眼睛道:“你看过信?”
罗横目光立即垂下脑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魏枞一把拎起罗横的后脖领将人拖到树林里,低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罗横跪地磕头道:“那信筒是属下先寻到的,拿到手后发现信筒损坏了便想着将信先拿出来,因而……无意间瞥见了密信的内容。”
闻言,魏枞脸色顿变,手立时按在腰间佩刀之上,几番犹豫之后他忽然弯下身子一把揪住罗横的衣领道:“你最好装作没看到,否则你我都得死。”
火舌窜上信笺,很快便烧了起来。
魏枞松开手,亲眼看着信笺在火舌舔舐下化作齑粉,直到那丝星光也暗淡无踪,方才冷着脸道:“带着咱们的人尽快撤离此地。”
罗横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匆忙跑了几步又回转身跪下朝着魏枞磕了几个头,扬起头时脸上已挂满了泪痕,神情激动地说道:“谢谢将军救兄弟们一命。”
待所有人渡河之后,魏枞又重新返回了黑水村。
只是尚未靠近村落,陡听一声尖利的嘶喊划破长空,魏枞的心猛然揪紧,抽出腰间的佩刀,快步朝着村落奔去。
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一时间灯火大纵,血腥气瞬时弥漫了整个村落。
黑影幢幢,火光中刀枪乱舞,哭喊着、逃窜着的村民,惨叫、鲜血到处飞溅。
一群手握屠刀的士兵如恶魔降世,高举手中的屠刀对着手无寸铁的村民狠狠挥下,到处都是鲜血,大火咆哮着吞噬了低矮的房屋。
而制造这场人间炼狱的刽子手却站在火光中大笑着,抬手便抓住一个逃窜的孩童,狂笑着将人高高举起朝着石堆砸去。
电光石火间,有一道儿黑影纵身跃起,一把抱住孩童将人牢牢护在身后。
“魏枞!”秦孟元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弭,眼神阴鸷地盯着他道:“你还敢回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屠戮大梁子民谁给你的胆?”魏枞额上青筋爆起,面含怒意,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秦孟元面带讥笑,语气恶毒,“你既然没有按要求完成任务,想必那封密信你应是看过了,至于谁敢给我的胆?自然是大梁的天子!”
“不可能!”魏枞少年时曾见过少帝一面,他面上虽柔弱,但并非昏庸无能之辈。
秦孟元笑得更加肆意,“你以为你毁掉了信就能逃过一劫?你太天真了!想要你性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他说话间手指拂上戴着眼罩的右眼,咬牙切齿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活着出去!给我杀!”
魏枞此时已然醒悟,那封密信不过是杀人灭口的契机罢了,即便他没有屠戮村民,但知晓信函的内容也离死不远了。
只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明明和谈的使节已经到了凉州,只需订下盟约数年内西北边境将无战事。
他挥舞着手中的刀,滚烫的鲜血溅上面颊,他恍然间明了了一切。
在这个节骨眼上,程戈令亲信伪装成突厥人屠戮大梁边境子民无非是为了阻止和谈。
他们只需将夜袭黑水村的罪责推到突厥人身上,大梁朝廷必然不再相信突厥,和谈自然无疾而终,与突厥的战事也将一触即发。
魏枞越想越是心惊,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
“秦孟元,你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魏枞一边招呼着蜂拥而来的士兵,一边用挑衅的语气激怒秦孟元。
秦孟元手不由摸向腰间的佩刀,他是有些心动的,他出生武将世家,与魏枞年龄相仿,却在少年一展抱负之时被魏枞狠狠压了一头,整整十年,他一直活在魏枞的阴影之下。
无论是家中长辈还是世人眼中,他秦孟元都只是个靠着家族荫庇爬上高位的无能之辈,尽管他十数年来刻苦练习武艺,废寝忘食的研习兵法,但他与魏枞之间的距离却似江河比之大海,不仅没有拉近,反而愈发遥远,魏枞终究成为他心中的魔障。
他曾经一直希冀着与魏枞一战,梦想着将自己的鞋底踩在那张傲慢的脸孔之上。
握着刀柄的手指渐渐收紧,却在拔出的前一刻忽然松了手,他知道星辰如何与日月争辉,努力在天分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哈哈……以为我会中了你的激将法吗?”秦孟元张狂的大笑着,拔刀指向魏枞,恶狠狠道:t z“杀魏枞者赏千金!”
魏枞蹙了蹙眉,他的确存了这般心思,无非是想趁机擒住秦孟元好解眼下这困境,偏偏对方不买账。
以他的本事从万军之中逃离也非难事,只是这村子里的百姓他却是救不了的。
耳畔充斥着惨叫声,老人、孩童、妇女、男人……一声声哭喊让他的刀变得越来越钝,挥舞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一个都救不了,甚至自己也会葬身此地。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他目光如鹰隼般盯着秦孟元,一脚踹翻身边的士兵,足尖轻点踩在前面之人的头颅之上,三两下便跃至秦孟元三丈之外。
魏枞一路杀来,身上早已染满了鲜血,有自己的也有梁兵的,这些人昔日曾是护卫百姓的英雄,如今却要与他刀兵博死。
他挥刀砍来的刹那,秦孟元抓起一名村妇朝着他迎面丢来,魏枞避之不及只能将刀偏移半分,这本是孤注一掷的一招绝杀,却被他用卑鄙的手段逼退。
于半空中强自扭转身形,强力揽住那妇人,踉跄着急退数步,直到足跟抵上土墙方才止步。
胸腔里一股气血翻涌,喉间立时涌上一股腥甜之气。
他抬眼瞪向秦孟元,却见他邪佞一笑,反手便将刀插入身侧一村民胸前。
“我早说过你救不了他们!”他冷笑着拔出村民胸前的刀,鲜血立时喷溅而出,他一把推开村民的尸体,举起沾染了鲜血的刀,伸出舌尖舔了舔刀刃上的鲜血。
魏枞站起身,握着刀柄的手指不停的颤抖。
秦孟元呵呵一笑,叫停了手下的士兵,他指着魏枞,扬声道:“你们之中谁能杀了这人,便可不死!”
原本还在疯狂逃窜的村民们停下了脚步,俱是有一种胆怯又癫狂的目光盯着魏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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