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忽然远处官道上有马蹄声远远传来,卫延回望见是武安侯身旁亲信袁丛,心中不由激动起来,定是调查苏娘子身份的信笺到了。
果然不出卫延所料,袁丛飞驰而来,到了魏枞身前,翻身下马,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交给魏枞,道:“您让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这是侯爷给您的信。”
◎她在外面还有野男人?!◎
魏枞接过信, 打开快速看过,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冷,末了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得很!那日他在木屋外听到她色厉内荏地呵斥秦孟元, 便料想到她身份不凡, 原以为不过是哪家权贵豢养的细作, 可今日兄长传来信笺,那整日在苏枳身旁打转的陈姓镖师竟是中书令嫡子, 是什么样的身份竟然可以驱策宰相之子?
魏枞对她出身愈发好奇了, 想必待他从突厥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想到此他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
他很久没有遇到这般有意思的人了,希望真相不会让他失望。
几乎在他前脚刚出狱, 后脚苏枳就得知了消息, 她让潇潇备下了满桌的饭菜, 自己精心打扮妥帖,如等待夫君归家的小媳妇般怀着既期盼又忐忑的心情从黄昏等到天黑, 又从黑夜等到天明。
她坐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雪是何时下起来的, 天又是何时亮的, 她都不知。
当雪花伴着寒风拍开了窗户时, 她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打开时, 手中空空唯余一片水渍。
她感觉到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接到他率军出城的消息后,苏枳只是笑了笑, 转身对陈闲道:“陪我回一趟京城。”
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回京城的一路上苏枳都窝在马车里, 除了晚上歇在客栈, 一路几乎马不停蹄, 便是用饭也是极为简单的干粮。
旁人不知缘故,陈闲却隐约猜出了她的心思,从她日渐沉郁的脸色便可窥知一二。
入京的那日天色已晚,城门已关。
陈闲知晓她没有进城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在子午峪山脚下的陈家别院休息。
山脚下的夜格外冷,尽管炭火烧得很旺,苏枳依旧觉得寒意侵骨,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无法安睡。
索性天未亮便早早起了,此时天将破晓却并不明朗,天空透着一种旧笔洗里晕染的浅灰色。
披上厚厚的狐裘,她深吸一口气往山上行去。
不久前才刚刚下过一场雪,终南山山脉如巨龙般绵延起伏,悄然隐没在皑皑白雪之下,眼前是晶莹剔透的雪凇,脚下是咯吱咯吱的积雪声响。这条路自十三岁起她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却从未有一次真正地欣赏过这里的景色。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了一座巍峨的道观。
扎着道髻的年轻道童正拿着扫帚清理门前的积雪,见到来人不由抬头望了一眼,瞧见苏枳他不由愣了下,上前行礼道:“女居士今年来得这般早,去年您在后山种下的几株梅树已开了花,此时开得正好。”
苏枳笑了笑,问道:“朝元道长今日可在?”
小道童挠了挠脖子,有些歉意道:“师傅前些日与好友出游至今未归。”
苏枳虽觉遗憾但并不强求,让小道童安排了客房后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沿着山路走过一刻钟便能见到一大片开阔地,遍地梅树,其间有一竹屋名曰‘不知春’,前后有窗,四周有梅。
苏枳看了一眼竹舍,便径直朝着梅林深处行去。
遍地红梅中唯有一株罕见珍贵的“银红台阁”老梅,枝干遒劲、疏影横斜,梅下是一座没有墓碑的坟茔。
她在坟前站定了片刻,掩在衣袖下的手掌紧了又紧,许久方才舒了一口气,屈身蹲在地上清理了墓前的积雪,而后拿起篮子里的贡品一一摆上。
风中有萧索的寒意,她的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也不知是冻得发抖,还是旁的什么。
陈闲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今日是苏枳母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来这里住上几日,有时陈闲也会过来陪她,每次来她都是这般长久地站在坟前,她也从来不曾跪下磕头,既不言语又不肯走。
陈闲对于她母亲的死是有所耳闻的,但其中到底有何秘辛却只有当事人知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陈闲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想唤她回去,免得真把人给冻坏了。
谁知脚刚迈出去便听得身后有“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眼角余光瞥见一角玄色袍裾他心头微凛,心中猜想着恐是那人来了,回头果然瞧见那张介于少年、青年之间的俊秀面容,他披着件玄色大氅,行动时露出里面白色广袖压金边的挺括衣袍,映衬着枝头白雪,陈闲t z一时竟不知哪个更为耀眼些。
他恍神了一瞬,立即撩起袍角便要跪下,却被那人简单的一个眼神制止。
陈闲微微敛眉,立即退了下去。
风中传来龙涎香的气息,苏枳眉眼微动,侧首朝后轻轻一瞥瞧见来人,眸中忽然多了一层水汽。
她看着那人走到自己跟前,拿出火折子点燃纸钱,纷飞的烟火中,苏枳哑着嗓子道:“哥哥,你知道吗?母亲死的前一晚曾坐在我的床前抚摸我的头发,那时……我其实是醒着的,可我因着心中的怨怼不曾给过她一丝回应……”
“你说她是不是还在怪我?”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她抓着兄长的衣摆,凄声道:“那日如果不是我责骂她,要她不要拖累我们,她便不会自戕!说到底……是我逼死了她!”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渐渐哽咽,身子也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孩童一般蹲在地上抱膝痛哭。
雪花纷纷扬扬,簌簌落满了肩头,她双肩耸动哭得难以自持。
她四岁那年,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苏夫人疯了。
年幼的苏枳仿佛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醒之后母亲变了,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搂着自己哼唱好听的歌谣。
她每日里只会疯疯傻傻地拿着个破风筝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她怪诞的行为时常害得兄妹二人出丑,在宗室子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母亲疯癫之后父亲也开始冷落她们,妾室络绎不绝的进门,兄妹二人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渐渐地她长大了,她开始怨恨自己的母亲,将所有外人施加于身上的谩骂与屈辱尽数归罪于母亲。
而随着这种谩骂与羞辱的与日俱增,她对母亲的怨恨愈深,直到十三岁那年所有积蓄的怨恨化作利箭喷涌而出。
她指着自己得到母亲,大声责问:“你为什么是一个疯子?”
“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你为什么还要活着拖累我们?”
“我宁愿自己没有母亲!”
诸如此类的诘问她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又说了多么难听的话,她只是疯了一般疯狂的宣泄着心中的怨恨。
直到她说得累了,倦了,她那疯疯癫癫的母亲,小心地走到她身边,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轻声问了一句:“小枳,你渴不渴?娘亲去给你倒水。”
苏枳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如今想来只觉痛彻心扉,母亲当时必然是有几分清醒的,她如一个受了伤的幼兽,摇摆着尾巴,生怕遭到主人的厌弃,那般殷切地讨好着自己的女儿。
可那时的她心里只有怨恨,何曾有过一刻的心软。
母亲显然已察觉到了苏枳心中的厌弃,在夜深人静时想要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好好的与她告别。
可她竟然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仍旧充满了怨恨与厌恶。
那天早晨,她出往常一般推开母亲的房门,看到的是一双悬在半空的绣鞋。
风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她的心也自此空落落的。
于是,在母亲死后,这份怨恨便化作了浓浓的愧疚,多年来不断的折磨着她,让她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想要转过身抱一抱自己的母亲。
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苏枳哭得泣不成声,最后哭累了便在兄长的怀中昏睡了过去。
金仙观坐南朝北,背倚金仙峰,依山而建,独向阴崖,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前朝公主所建,取自\"金刚不坏之仙\",更是建在道教七十二福地第一福地——终南山,因而香火鼎盛,往来多名士。
初初来到京城不久的张嫣早听闻金仙观的大名,特意赶了大早上山,但山路实在难行,她本是诚心许愿打算虔诚的走这么一遭,最终却还是靠着轿舆被人抬上了山。
在灵州时她总记挂着魏枞,婚事一再耽搁,眼看着年岁渐长,却是再也耽搁不得了。恰逢京中伯母相邀,张刺史便将女儿的婚事全权交由长兄长嫂做主。
入京之后,她隐约从伯母的话语中猜出家人欲将她送入宫中,她虽不排斥入宫,但还是想为自己的婚事搏一搏。
上过香后她打算去后山的梅园转转,谁知刚转过一处石壁就见到山径上走来一白衣鹤氅的男子,不过是惊鸿一瞥,她先是为男子的容颜气度所慑,再一眼瞧见他怀中正抱着一酣睡的女子。
张嫣下意识的侧身避让,却在身形相错之时不经意瞧见了他怀中女子的相貌,震惊之余出声喊道:“苏娘子?”
话音未落便觉一股寒意从后颈袭来,她的发丝扬起,似乎有凌然的杀气贴在耳后,张嫣缩了缩脖子,回过头却未曾见到任何人。
再看向男子时,他已渐行渐远,唯余一道儿飘然若谪仙的背影。
张嫣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他怀中抱着的女子分明就是苏枳,她不是应该跟着魏枞在凉州吗?
难道说……苏枳被休了?
或是……她与外男私通!
她的心怦怦直跳,脑中越想越觉得可能,以苏娘子这般娇弱的身躯自是受不了凉州的风沙,她不定是瞒着魏枞另攀了高枝儿。
此时远在凉州的魏枞定是不知晓的,她必须得告诉魏枞,让他休了苏枳!
张嫣再无赏花的兴致,匆匆回到屋内让人备了纸笔打算写信,可刚刚拿起笔又寻思自己没有证据,又搁下笔让人打听今日见到的那男子是谁?
听到婢子回禀说那位公子正欲下山,她也顾不得让人收拾东西,匆忙带着仆从跟了上去。
许是心中有事,这山路竟也没有来时那般艰难,一路上她未曾歇息片刻,下山之后命令车夫快速追赶,一直追着马车入了城门,却在人潮拥挤的朱雀大街失了对方踪迹。
“你立即让人回金仙观盯着苏娘子,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张嫣扶着婢子的手喘着粗气,眸中迸射出森然的寒意,她一定会找到证据。
大长公主府办家宴这日,张嫣陪同伯母陈氏一同赴宴,今日出席的闺秀多为名门望族。
张嫣出自清河张氏,在本朝亦是世家名门,也曾出过一门三宰相,虽眼下门生落寞,但根基犹在。
今日的筵宴皆是正室夫人带着家中嫡女出席,名为赏梅宴,实际不过是一场皇家相亲宴。
天子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虽是大长公主压着,但天子年及弱冠,婚事再不定下来朝臣也是不答应的。
私底下众人也都知道这婚事八成是由大长公主做主,因而各家对今日这场相看宴都十分看重,伯母陈氏底下并无年岁相当的嫡女,便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张嫣年幼时一直住在京城,后来随着父亲官职变迁,她随母亲一起来到了灵州,这一住便是十年,幼时的手帕交如今已不甚亲厚,她只能由伯母牵着引荐给诸位长辈。
“嫣儿虽在灵州长大,但相貌才情俱佳,比我家那丫头强了不知多少……”陈氏频频向人说起自家侄女,甚至不惜贬低自己早已出嫁的长女。
张嫣乖巧地侍立在旁,任由那些人拿各色眼光将她打量。
不过张嫣敏感地察觉到这些目光中竟隐隐含着几分轻蔑与鄙夷,正当她心中不解之时,身旁响起了几道不高不低的声音:“瞧,那不就是名满天下的行云公子!”
听人提及自己的兄长,张嫣脸上立即浮现出喜色,抬眼望去果然见远处的石桥上走来一行人,为首那人身形挺拔,行止俊逸,正是自己的兄长张行舟。
她心中欢喜,正想与自家兄长打招呼,却被身旁的伯母扯了扯衣袖。
张嫣不解地回过头看众人,这才发现诸位闺秀们脸上神情各异,不少人面露惋惜,甚至不乏鄙夷之色。
加之伯母的阻拦,张嫣心知虽不知其中有何关窍,但也知此时不是与张行舟相认的时机。
宴席开始之后,张嫣悄然退了出去,路过女眷们休息的暖阁时听到有人叹息:“行云公子那般才华品貌竟也成了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真是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奸佞小人罢了,听说殿下的控鹤府日后便要交给这位张公子打理呢……”
嗤笑之声不绝于耳,张嫣握着珠帘的手紧紧攥住,有些不敢置信,她那自小便被誉为神童的兄长竟成为了大长公主的娈宠。
他的仕途不要了吗?
张嫣几乎失去理智,她不相信这些话,兄长那般光风霁月的人怎甘心做她人的禁脔!
离开宴席,她惊慌失措地朝着先前张行舟离去的方向追去,许是心绪大乱的缘故,她有些慌不择路,转过月亮门时径直朝着一人撞去。
眼见着就要撞上了,那人身形极快的朝旁边退了一步,张嫣趔趄着摔倒在了地上。
耳畔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声音:“瞎了你的狗眼,什么人都敢撞!”
张嫣心头怒火翻涌,抬眼看向来人,滚到嘴边的话立即收了回去,惊诧道:“是你t z!”
面前身着华服的男子正是那日她在金仙观见到抱着苏枳的男人,她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男子身后的侍从再次出声冷喝:“大胆!见了天子还不跪下行礼!”
张嫣蓦地瞪大了眼睛, 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天子?!”
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疾步走到张嫣身旁跪下叩首道:“舍妹初见天颜为陛下威仪所慑,还望陛下恕罪。”
张嫣偏头看到自家兄长, 而张行舟立即扯了扯她的衣袖, 拉着他一同拜倒在地。
直到天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 张嫣依旧未曾回过神来。
他怎么会是天子?苏娘子又怎么会在当今天子的怀抱中,难不成她当真是看错了?
在金仙观逗留数日后, 苏枳便打算返回凉州, 临行前她再次来到了竹屋前。
劲松修竹掩映, 疏影横斜间,暗香浮动。
苏枳轻叩门扉, 却听门“枝呀”一声开了, 她迟疑了一瞬, 抬脚走了进去,堂内庭户虚敞, 窗槅明亮,正中挂着一幅山水画,案前供着三足鎏金银香炉, 馥郁香烟袅袅升起。
走近了瞧见桌上还放着一柄宝剑, 不, 那只是一柄没有了剑身的剑鞘。
苏枳只瞧了一眼便明了主人的意思,眸中掠过黯然之色, 环顾一圈屋内陈设后,转身再次掩上了门扉退了出去。
在门口等待的陈闲见他这么快出来, 便道:“许是人不在家。”
苏枳摇了摇头, 苦笑道:“不用宽慰我, 爹爹他只是不愿见我罢了。”
缺失的剑, 不见。
她早料到会是这般结局便无所谓失望与否,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凉州那边有消息吗?”
陈闲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
苏枳见他神情有异,复又问道:“当真?”
她的样子显然不是轻易能糊弄的,陈闲只好实话实说道:“魏枞自入了突厥境内后便似泥牛入海,倏忽没了踪迹。”
他补充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倘使出了意外,以突厥人的性子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掩盖,自然是要大张旗鼓,好向大梁耀武扬威。”
虽然心中明了他说的是实事,但苏枳依旧免不了忧心。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呵斥声,其间夹杂着女子的低低呜咽。
苏枳并不想多管闲事,正欲避开却觉出这女子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她走近了几步,瞧见那跪在地上的小道姑果然就是这几日为她打扫屋舍的小丫头。
年长的道人叱责了几句,见她只默然垂头哭泣,便抬腿朝她身上踹去。
“住手!”苏枳情急之下喊出了口,这下不得不现身。
那道长面有怒色,见来人是苏枳,立即带了几分笑意,讪讪解释道:“小仆不懂事,惊扰了各位,还望海涵。”
苏枳指了指跪在雪地里的小道姑道:“她犯了什么事儿?”
“她呀!”道人不屑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纯,冷哼道:“她就是个惯偷,平日里在观中手脚就不干净,今日趁着客人不在偷拿了一位夫人的玉钗在屋内被当场捉住,她便是此刻还嘴硬不肯承认。”
苏枳看向小纯,寒风中的少女仅着一件破旧的道袍,抬起的双眸满是哀求。
小纯辩解道:“不是我拿的,玉钗是我在外面捡到的,我进屋是为了还钗的,结果那位夫人硬说是我偷的……”
说话间从屋内走出一位年约三十许的妇人,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明显是不良于行,没走几步便停下了,只拿目光冷冷瞧着众人。
苏枳见那人没有上前的意思,便对道长道:“可否看在我的面儿上饶过她这次?”
道长面露为难之色,不时将目光瞟向后面那位夫人。
陈闲呵呵一笑将人拉到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那道长朝这边看了一眼,不大会儿便笑眯眯的走远了。
苏枳白了他一眼,叹道:“纵是方外之人也免不了世俗牵绊。”
陈闲无所谓道:“人只要还吃五谷杂粮,他就离不开这俗世。”
还是钱财更好使些。
“你起来吧。”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欲走,谁知身后的小丫头却朝着她重重磕了个头,声泪俱下道:“我真没有偷东西。”
闻言,苏枳顿住脚步,回眸看向小纯道:“我帮你是念在你还年幼,并非是相信你的品行,你不必行此大礼。”
小纯微微一愣,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苏枳走近她,微微俯下身,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将她纷乱的鬓发搭理整齐,微微叹息道:“年幼并非犯错的借口,只是我愿意给你这次机会,希望你不要误入歧途。”
日光璀璨,镀上她发间的螭纹簪子,耀阳的光芒刺痛了小纯的眼睛,她微微垂下头,捏住有些破败的袖口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她笑了笑,起身便走了。
陈闲紧走几步追了上去,诧异道:“你怎么就笃定玉钗是她偷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地上的脚印?”苏枳见他不解,补充道:“那位夫人屋前有两排脚印,皆是女子所留,那位夫人不良于行,进出的脚印明显异于常人,而另一行较小的足印只有外出却没有进入的痕迹。”
陈闲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小纯既是在屋内被当场抓住,又怎会没有进去的脚印,定然是她早存了坏心偷东西,从后窗爬进去的。”
“那你为何还要救她?”陈闲有些不解,在他的认知里苏枳也并非菩萨心肠的人。
苏枳停下脚步,目光有些悠远,半晌才呢喃道:“因为我曾经也犯过错,也有人给过我这样一个机会。”
“啊?”陈闲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问是谁,却早不见了苏枳身影。
回京后该办的事儿也都办得差不离了,苏枳便打算后日启程返回凉州。
启程的前一日小纯捧着新摘的梅花向她问安,苏枳指了指窗边的青花白地瓷梅瓶道:“插那里吧。”
小纯欢喜地将瓶内败了的梅枝拿出来,换上新摘的红梅,手指灵巧的摆弄着造型,虽然手法不太娴熟,但也瞧得出用了心,摆弄出来的造型刚劲粗犷中透着些野趣。
她侍弄完花木瞧见桌上放置的几盘糕点,嘴唇不由翕动了两下。
苏枳笑了笑,“饿了吗?想吃就吃吧。”
小纯也不扭捏,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道:“姑娘是打算下山了吗?”
正吃茶的苏枳神情微变,漫不经心地放下手炉,凝睇着她,“你听谁说的?”
“没,我瞎猜的。”小纯胡乱塞了一口糕点,却因吃得太急噎住了,脸色涨红站起身用力地捶打着自己胸脯。
苏枳忙递过去一杯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一会儿小纯才将糕点咽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道:“那个、我还有活儿要做。”
她说完匆匆施了一礼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过身,快速地说道:“你下山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些,雪天路滑,要当心啊!”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趁着这几日天气好,苏枳一行人收拾停当沿着石阶朝着山下行去。
因着积雪的缘故,下山颇费些气力,走走停停,到了晌午也才走到半山腰。苏枳舒了口气,靠着一株老树休憩,抬眸远望群山,但见山峦玉列,峰岭琼联,旭日照辉,红霞映雪,确是美不胜收。
歇了一会儿草草吃了些干粮,一行人便打算再次启程。
走过一处狭小路径时,头顶忽然响起一阵古怪的鸟鸣声,她抬起头见是一只通体乌黑的鸟雀蹲在不远处高高的一株老树上,黑豆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苏枳看了一眼那只鸟雀,只觉背脊发凉,一股不祥之感漫上心头,她突然出声道:“停下……”
话音未落就见最先引路的那仆从身子歪斜着朝山涧滑去,他跌倒的同时手中仅仅抓着沿山壁固定的锁链,而那本该牢固的锁链却被轻轻一扯便剥落了山壁,连带着将拉着锁链的一行人尽数拖拽到了山崖边。
电光石火之间,苏枳狠狠拉了陈闲一把,这才免遭连累。
二人惊魂未定,陈闲立马招呼后面的人扯住锁链,这才险险救回了几人性命。
陈闲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喘着气道:“幸好你叫停了后面的队伍,不然咱们今日就葬身在此了。”
苏枳同样惊魂未定,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小纯那日欲言又止的神情,启唇道:“让人探探下面的路,咱们小心些。”
探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道:“前面那段狭窄的路段被人刻意浇了水冻成了冰,石阶异常光滑,加之这段锁链被人动了手脚,根本无法行走。”
苏枳冷笑道:“凿冰!”
待一行人回到山下别院已是夜幕时分,苏枳又冷又饿,用过饭泡了脚之后方才觉得捡回了半条命。
觉得身子好了些,她便出门去了外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外面若t z有所思的陈闲。
苏枳开口便道:“查出来了吗?”
陈闲摇了摇头,迟疑道:“这次谋杀来得毫无预兆,只不知是针对你,还是我?”
回想起那日小纯的话,苏枳笃定道:“怕是冲着我来的。”
她摩挲着手中的暖炉,迷蒙的双眼里有锋芒一闪而过,冷然道:“这几日金仙观来了些什么人?让人好好查查。”
陈闲蹙眉沉思,忽然惊叫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那日我似乎在山上看到了张刺史家的小娘子。”
“张嫣?”苏枳微微一愣,“她怎么会在京城?”
“你且再等上一日,我这就让人去查。”陈闲越想越觉得此事可疑,心中盘算着要如何查下去。
苏枳点了点头,她也并不打算咽下这口气,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儿,道:“金仙观的那个小纯你查查她。”
说着她便将那日与小纯的对话尽数告知陈闲。
近日宫中最大的事儿莫过于为陛下选妃,苏枳很快便明白张嫣入京的目的,张家一向是大长公主的拥趸,想要入宫并非难事。
一旦让她查出此事是张嫣所为,那便是新仇旧怨一起算,总要叫她后悔来这京城一遭。
陈闲于打听消息一道颇有能耐,不过半日他便事情查了个大概,事实与她预想的一般,动手脚的人果然是张嫣。
料想她初入京城根基不稳,手头也没有可信赖之人,竟是靠着买通金仙观的仆从行杀人越货之事,胆子够大的。
陈闲又说起了小纯,只是面有哀色,叹道:“金仙观的那个小丫头应是偷听到了他们谋划的过程被推下了山涧,我已着人去寻,只盼她命大逃过此劫。”
苏枳微怔,那日她救小纯不过是怜她年幼,如今却是因着她的一丝善念害了她性命。
“这张家娘子倒是个胆儿大的,初到京城就敢兴风作浪,昨日险些害了小爷性命,此番必要叫她吃些苦头。”
陈闲正盘算着如何报仇,却听苏枳一声轻笑:“何必脏了你的手,这事儿有人会替咱们办。”
闻言,陈闲奇道:“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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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狗岂不是更有趣?◎
苏枳眼珠一转, 信手捻起棋秤上的一颗棋子,笑得意味深长,“自然是程大将军的女儿程玉珠, 她呀可是盼着做皇后盼了十多年, 若是让她知晓大长公主内定的皇后人选是张嫣, 那岂不是很有趣。”
她明明笑得温温柔柔,陈闲却觉后脊发凉。这丫头每每算计别人时, 总是笑得这般温良无害。
苏枳口中的那位程家娘子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她仗着父亲手握重权, 在京城横行霸道,凡是被她盯上的人没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杀死一个贵女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陈闲闻弦歌而知雅意, 当即便命人放出消息, 大长公主已内定张家嫡女为皇后人选。
“你可要再留几日?”虽然鱼饵撒出去了, 但鱼儿上钩还有些日子。
苏枳摇了摇头,“出来已有月余, 他应是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