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祭司大呼:“仗剑高举,誓破妖障, 明镜高悬,还世清明!”
“稻草牲畜皆敬献, 果实心意表诚然!”
那稻草、牲畜、果实、明镜环绕的祭台之外, 幽老夫人和幽淩一同坐着。
幽淩不知在想什么,手背在身后。
幽老夫人扫到,倏然低低冷嗤一声,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客人在,藏好了。”
幽淩垂眸。
陆康却踏门而来。
一日休整,天材地宝皆灌于他受伤之身。他已可步行, 只不过需要旁人搀扶。
陆康形容英俊,和风颂行礼, 又沉眸:“风师兄, 多谢您相助幽府。”
风颂沉沉看了这过去的师弟, 和妖女联姻,只淡声道:“不必。”
陆康:“罗魔主可安好?怎地未与您同行?”
罗暮衣和风颂和离的消息,在望北台传得到处都是, 但风樯城毕竟远, 陆康大概也因为救助老夫人之事,因此未回话。
风颂沉默,低头扫了眼角落中的罗暮衣。
他的嘴唇轻抿, 染上影:“……”
半晌后。
“魔主有事在身, 无暇前来。”他低声道。
罗暮衣正坐在墙下。
她裹着斗篷, 阳光和雪撒在她身后墙上乌色的石砖上,檐下飘着刻成蝎子形状的金铃。
罗暮衣把脚靠近炉火,坐在方凳上,正在和她那送到风颂手上的二魔官,在人群的角落,打着牌九。
昨夜,她洗脱了嫌疑,便尝试和这两个人打成一片,是为套话。
罗暮衣摸着手中的叶子牌,看向那祭台,却蹙眉,一副挑刺的模样:“这些仙台之人,到底不必我们魔族,怪不得当年只能派人联姻过来。看看这阵法,粗鄙,朱砂、青琅、翡翠……这些六合阵必有的天材,现下都不拿出来,只用茜草、菘蓝、黄栌,贻笑大方。”
二魔官本来和罗暮衣聊得好。
现下听她这么说,一位身量较胖的魔官当即红了眼:“你说什么,咱们风仙君怎么可能出错?你们幽圹之人,哪里来的优越?”
罗暮衣道:“这不是净妖六合阵么?”
胖魔官道:“当然不是。这是幽影锁魂阵?”
罗暮衣:“要捉妖,为何不用净妖六合阵?我看起来,六合更好。我也听说,是要抓食雪不是么?难道出现什么意外,六合不合适了?”
“这……”胖魔官急急要和罗暮衣辩,而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位魔官,突然一把拉住胖魔官。
魔官抬首,露出阴沉的眼睛:“这位阁下,你问太多了。”
罗暮衣挑眉:“哦?”
第二位魔官却缓缓伸手。
罗暮衣眯眼,想了想,放了一袋灵石到其手心。
魔官哑着嗓子:“我说,阁下何必拐弯抹角,直接给多好。”
其掂了下分量,见的确足够,便收下钱,继续道:“你是想问当时为何陆康出事,以及风仙君想做什么,对么?”
罗暮衣:“是。”
“这阵法,幽影锁魂阵,由铜镜、黑铁链、符咒一同构阵。铜镜,可造影吸引妖怪;黑铁链,可锁妖;符咒,可伤妖。等到午时,等铜镜把食雪召来,便可将其活捉。”
罗暮衣的手顿住:“这是魔仙二道之力混合的阵法?”
“是啊。但这对咱风仙君可不是问题。成婚十年,罗魔主教了他不少。”
罗暮衣:“怎地确定这铜镜的影可以把食雪捉来?铜镜之力若是控制不好,会化为幻境的。”
这也是罗暮衣过去制妖的经验,若是铜镜用不好,修者易入幻境。
“阁下担心什么?风仙君,断不会有问题。”魔官道,“这铜镜,可以召唤出妖或人心中最在意之物,介时,食雪必出。”
“那为何陆康被伤了?”
“陆康打不过食雪呗。”魔官道,“但现下,咱准备足,还有风仙君。”
罗暮衣仰头,她的确看到了满墙的金字,是仙界的诗文,可伏妖。但问题是……食雪真的能来么?
罗暮衣暗暗抿唇,看向风颂。
此阵也同时需要仙魔二道的阵法知识。
但看他的样子,大概是婚后的事都忘了。
风颂会露馅么?
罗暮衣垂眸。
她直觉不该让旁人知晓风颂的失忆。
“午时至,请仙尊启阵!”
“吾辈聚首祭祀间,仙魔浩荡抵世难!”
锣鼓起。
风颂的剑,极快。
他身着白袍,直接写下仙道之符。八面铜镜亮了一半。
他的剑却突然顿住。
正在看的罗暮衣:……他不会真忘了吧?
只听幽老夫人问道:“风仙君,怎地不继续?”
幽淩也轻声道:“风仙君……可还好?”
然而,风颂剑走,第二道符画好。
魔符和仙符相和,另外四面铜镜翻过来,飘出黑烟,和光亮相缠。
罗暮衣:……
风颂竟会?
那他如今的记忆,可是停留在来刺杀她和成婚之间?
成婚前,她把他强扣在宫殿,他也有机会接触一些魔阵。
罗暮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却忽见电闪雷鸣。
一个女人的魂灵,倏然出现在了二铜镜之间!
此女幽柔美丽,身着青衣,手拿羽扇,双眼轻闭。
“娘!”幽淩一把掐住幽老夫人的胳膊。
幽老夫人见此女灵,用鼻子哼了声。
罗暮衣见状,却霍地睁大眼,大吃一惊:这女子可不是她梦里梦到的树中女人么??
铜镜映女,女人魂灵浮动,倏然睁开,瞪着幽府,满是幽怨。
食雪的“断肢”被风颂刺入阵心。
黑云压府。
黑云之中,雷电轰鸣,隐雷动。
“食雪”忽然挣出黑云,发出一声咆哮。
鲛人落地,卷向女人。
此地成妖灾!
轰!百臂扫向众人。
高台上,却见风颂兔起鹤落。
他手捏剑诀,“万寒”凝霜,天雷落下,惊天动地!
罗暮衣看着,蹙眉。
此地也瞬间乱了。
祭台之下。
陆康盯着风颂,倏然要站起来,红着眼道:“不,我不能,那是师兄……”
幽淩却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康哥,你想让我永远带着诅咒活下去,一直如此么!”
她恳求般地看着陆康,低声道:“求,求您,再为淩儿……”
陆康垂眸,一双眼通红,手捏成拳,还想起来,却被幽淩拉住:“……”
幽老夫人却突然过来,冷声道:“丢人现眼。你身为女婿,打不过这食雪,还想阻止我幽府自己想法子?!”
她的话,如一团火,把陆康激得瞬间抬起眼。
但旋即,陆康的脸突然变了,他的脸蒙上一层暗暗黑气,身体僵硬,嘴唇也发僵,竟倒着坐下,如木头人。一旁的幽府之人把他围住。
“姑爷不清醒,把他带回去,锁起来。”外面乱着,幽老妇人,淡声下令。
“娘,您……”幽淩回首,咬牙,不知在想什么,她看向身子发僵被制住的陆康,落下眼泪。
陆康无法出言,扭开头,眼中蜜意不再。
“带他走!”幽老妇人压低声音道,“我这符,可挡不了风仙君多时,他也是被食雪困着,无瑕顾这边,才不会发现!”
“发现什么?发现你对自家女婿上傀儡术么?”一道清冷的声音。
幽淩闻声变色,哪里来的声音,为何她根本找不到来处?
却忽听一道破空声,在所有幽府之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幽淩已被抓住。
一只涂着红蔻丹的手,按住了幽淩的肩膀。
罗暮衣道:“说清楚,你们在让仙台之人,做什么呢?”
她一双眼澹澹,露出幽光,让人望进便发寒。
幽老夫人见她出现大惊,见她说话,知罗暮衣听到了他们对话,更是错愕,一时惊慌道:“哪里来的贱人!”
罗暮衣:“我是二龙宫魔蝎使。今日来,便是阻止你们伤望北台之人,引祸幽家!”
幽老夫人:“你可知老妇是谁?!老妇之父少时,在你那主子前可是横着走,可是正统嫡支,小小使者,何来t z风樯城撒野?!”
“再问一次,你们对仙台之人,做什么呢?不说是吧?”
罗暮衣扣紧幽淩,她手中有威压和暗法,幽淩动弹不得,罗暮衣手起刀落,幽淩的左手灵脉被割断了一半。
鲜血淋漓,众人震惊,伴着幽淩的惨叫:“娘!!!”
“这是起了什么乱子!”
风漾忽现。
见到罗暮衣,他二话不说,便叫人围住这里。
“风仙官,你这是做什么!”幽老夫人大叫。
罗暮衣挑眉:“老夫人,你还是老实交代,到底在算计仙台什么吧?不然……幽小姐的另一只手!”
“母亲,母亲!我们说了吧!”幽淩忽然回头,痛苦道,“只是一个诅咒,幽家的诅咒……我们想把诅咒,转给旁人!”
罗暮衣挑眉,刀顿住。诅咒。
她方才见这里过于安静,便时刻关照。而罗暮衣眼力也比一般的魔修强,看到了被暗施傀儡法的陆康,便直接过来。
听到幽淩起了话头,幽老夫人惨呼一声,似是想阻止她说出来。
幽淩侧开头,咬了咬唇。
罗暮衣见状,懂了:“幽老夫人不准你说,也逼你对你夫君做了些,是么?”
幽淩落泪。
罗暮衣:“风仙官,请把老夫人带走。幽小姐,只要你说清楚,我便不会伤你,但你若不说……”
她的刀抵紧幽淩,能让她筋骨疼痛万分,一瞬变废。
“我说!”幽淩凄声道。
她低头,垂眸,“这是我们幽府和食雪的诅咒。当年,祖父想杀食雪不成,却被妖母收了的食雪给血脉下了诅咒。我们这一支……永远无法实现心中最大的欲望。”
“祖父,是权势,所以明明祖父野心勃勃,只能守着风樯城,无法入宫对抗他人。”
“我的母亲,盼着长房强盛,结果二房、三房皆超过她。”
“我……我盼着能好生修行,但境界,永远都差劲,只能,只能……”
她落泪。
幽淩生得妖冶。而如今,说到家,她也只有泪。
罗暮衣出生起没有家,因此无法共情,只冷冷道:“那说清楚,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母亲三年前查到秘法,说是可以转移诅咒,但必须是灵力纯净的仙修,才可以转移。”幽淩道,“于是那会儿,我……”
幽淩抬首,戚戚看向陆康。
陆康被风漾扶起来,也落泪。
“所以你接近了陆康。也骗他成婚,骗施展了诅咒转移之咒。但中间出问题了,你们继续算计风仙君,是不是?”
“……”幽淩垂头,泣不成声,“是。”
罗暮衣的刀压紧,幽淩才道:“这转移诅咒的秘法,便是需要在锁灵阵中进行,只不过我们在祭台上画下了暗法。之前康哥不成,也是因为他灵力不够,所以我们见风仙君来查,便想到暗算风仙君……”
“你们不怕得罪望北台的罗魔主么?”罗暮衣冷声道。
“此法隐秘,只要得当,罗魔主不会发现。而且……听说,风仙君和罗魔主,近来对彼此都有些冷淡。”幽淩垂眸。
陆康被解了傀儡术,此时也是落泪,似十分愧疚。
罗暮衣却道:“……陆仙官,别在这里苦情,为了幽淩,你背叛了仙台,背叛了你的师兄。”
陆康愣住,张了张唇,也红了脸。
罗暮衣:“又为何当年幽扶道要杀食雪?”
陆康和幽淩对视一眼,都面露难色,却忽听幽老夫人大声道:“今日知晓我幽府之秘的浑人,都得死!!”
“母亲!!”幽淩大吼。
幽老夫人,却忽然举着长杖出现,她挣脱了罗暮衣和仙台之人的控制,念出咒法。
地动山摇。
竟是地面尽数崩塌,下面是数个乌黑不见底的洞口,黑雾缭绕,似能把人的魂灵吞噬。
罗暮衣瞳孔一缩。
她召出刀,反脚一踢,刀如电掣。
老夫人被钉住。
但这幽府,如遇到了海啸的孤船,尽数向下塌去。
“魇灾,你们养了魇灾?!”罗暮衣见那地底,涌出的幽冥之气,忽然大怒。
“有何不可!”老夫人道,“幽府之中,一切妄言,将被吞噬,哈哈,哈哈!”
黑气缭绕,直攻风颂与食雪,地底法阵,也延伸出金色的锁链状光芒,似要锁住一人一妖。那妖法也如针,似乎要穿透他们。
罗暮衣无法,按住袖箭,意图射符。
风颂的剑翻转,他手中,却忽然出现出现一张白幡。
以压制性的威压和力量,吞掉金链。
罗暮衣蹙眉。
“见恶幡”。
她见过。
也是除妖史上的重要灵器。通天六百年,幽王便借此伐恶臣。
其一方面可吸食恶念,也可映照当地恶妖和恶念的心境,以幻境映出线索,助修者发现破灾线索。
罗暮衣也用过。
而所施展的条件,便是吸取了映照者的大量灵力。
如今,地底法阵,发狂的食雪,都散出大量灵力。属于幽家人,属于妖。
风颂如今备了还用了?罗暮衣当即收刀,狂风猎猎,睁眸。
这可是极为难得,万金一匹,常人不示出的灵器,必定是提前准备的。他既然失忆,还用了,那说明……
……原来,他早识破幽家人的陷阱。
见灵幡变大,如雪原般压住了幽老夫人念出的吞噬来客的巨阵。
漫天大雪,灵力四散,地动山摇。
原来的整个幽府,俱化为幻境,地底崩塌。
罗暮衣的脚一颤,她朝下跌去。
漫天都是雪。满眼都是雪。
罗暮衣从地上爬起来,点燃了手中的符纸。符纸化为镜形,消失不见。
罗暮衣蹙眉:果然是幻境。
罗暮衣是用过这见恶幡的。
见恶幡,十分贵,因此效果也行。
只要成功吸取了要对付之人或妖的大量灵力,便会造成幻境,点明如何对付其心魔。
但这幻境不会直接现出心魔,要陷入其中的修者去解密,因此,进入这幻境,需要一番努力后才能得到除妖和除恶的线索。
而得到线索的过程,却也是复杂的,富有危机的。
只因一旦行差踏错,闯入者也当陷入心魔,无法脱离,便永远陷在其中。
较弱的修者,也会陷入昏迷。
雪,越下越密。
罗暮衣抬眸,依旧是幽府,不过那斑驳的墙,如今变得干净。
从旧变新,是时间的逆转。
幽府诡异的寂静中,上方,是根干都浮空的幽林。
竟是隐雪地的林木浮到了空中。
其树根粗壮,扭成巨股,横在地上,把幽府的空间割裂,四处溢着鬼气,让路都更难走了些。
罗暮衣朝前走去,却警惕地凝眉,隐匿身形。
她此次来风樯城,便是为查这食雪。她打定主意,要抢在其他人前面查清,也必须自己查清。
阡陌交通。
罗暮衣无声地趟雪,放出蝎子。
扑扑——
风声起。
再伴一道剑啸!
剑气化形,从天而降,直削罗暮衣的发。
罗暮衣侧身躲开。
“此地形势如此危险,你进来第一步,却是杀我,何必如此?”
“多行不义必自毙。”
雪中,冷声掷地。
风颂出现。
他八尺昂藏,一身雪色斗篷,披在身上,气质如雪中冷玉。
刀剑击。
罗暮衣后撤。
风颂的眼如冬日寒霜,杀气渗。
他的这个眼神,罗暮衣见过。
她知道在何时见过。
十年前。
二人成婚前,风颂最早便爱露出如此神情。是憎恶她,誓要与她决出生死的时候。
转眼,风颂出“万寒”,长剑夭骄,罗暮衣抬“殃见”,与他对击。
她挡住他的剑,过招几次,却挑眉笑了声:“你说要杀我,但这剑招,怎地如此多漏洞?难道,你不是杀我,是想制住我,是么?”
风颂一愕,目光更寒。
罗暮衣的刀却倏然如蛇般卷向风颂。
砰!一压,她的刀压住风颂的剑;二抬,她的刀形如鬼魅,击向他的灵脉。
“失了忆,便只记得我欺辱你。”罗暮衣冷笑,“那你猜猜,你如今忘了的十年,还发生了什么?”
“我更了解你了,风仙君。”
风颂的凤眸睁大。
罗暮衣的“殃见”,却如认识风颂一般,如灵蛇般卷起,迅捷地把风颂的手腕卷住,再有灵性般地一扣,剑修的双手便被牢牢制在身后。
“殃见”变成了桎梏风颂的手铐。
砰!“万寒”落地。
没有十年记忆的风颂,如何打得过相识十年、熟知他命脉的罗暮衣?
罗暮衣另一只手也如闪电般打上风颂灵脉。
她知道如何让风颂瞬间失去力气。
风颂软倒雪中,煞时乌发沾上雪,胸口起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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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
风颂不甘地瞪着罗暮衣, 他试图挣开“殃见”,但无果的尝试后,他眼尾又t z漾起红。
罗暮衣也蹲下了, 冷声道:“我不想和你打打杀杀。你哪怕失忆了,也应当明白, 身陷如此危局,你我的对手都不当是彼此。”
风颂仰头, 一对凤眸映着雪光, 极美。但不知是想起什么,其中蕴满代表敌意的红,声音冷漠:
“你以为我会信你?”
罗暮衣一噎,回道:“你信不信,关我屁事。随你。”
她拉扯风颂手旁“万寒”的剑穗,抛下, 淡声道:“但你的生死,在我手里。”
这明明是个很小的动作, 风颂却倏然气得全身发抖。
……罗暮衣差点忘了, 的确曾有这么一个时期——她有做任何事, 都能让风颂草木皆兵,气得浑身发抖。
十年过去了,罗暮衣也不得不承认, 她那会儿的确有些荒唐。
只见风颂冷冷凝望她, 恨意不绝,罗暮衣不喜他的眼神,正蹙眉, 却听他声音紧绷:“为何和离?”
……为何和离?
罗暮衣的动作一顿, 没想到失忆的风颂会问这个。
她目光灼灼地落到风颂的脸上, 风颂偏头,脸上满是憎恶。
罗暮衣沉默了会儿,本不想答,但想了想,没失忆的风颂她都敢说,失忆了的、更冷漠的风颂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性情不和。”罗暮衣说了句真话。
“也因为,你发现,我把你当替身。”这句话半真半假。
风颂身子蓦地僵住,抬眸看她,似全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他身子紧绷。
半晌后,他才冷笑:“是么?我早猜到,你的为人正是如此。”
他语气很平淡,很了然。
然而,“殃见”从主,其上鬼气连绵,环绕困者,可将被困者的情绪传与主人。
罗暮衣几乎瞬间感受到了殃见的动荡,和风颂剧烈起伏的情绪。
剑修的手紧握成拳头。殃见周边的鬼气也感知到了。
雪声簌簌,罗暮衣直觉不可在这里和风颂说这些情情爱爱,她直入正题:
“这不重要。”
“我还是想明白,你为何会失忆。我直觉这其中蹊跷不少。”
“你可自己察觉到灵脉或识海上的不对?”
风颂看她的目光,怒气腾腾,却是又冷漠地把脸偏开,一句话也不答她。
“……”行,罗暮衣已经大概推断出风颂只记得什么时期的事。
那个时期的风颂被她欺负得过分了,五句能自愿答一句都很了不起。
不过,如今的风颂,看上去格外生气。
而罗暮衣一向不是别人晾着她,她就会觉得尴尬、别无他法的人。
她有足够的力量无视他人的意志。
罗暮衣抬手。
她那涂着红蔻丹的手指,直接按上了风颂的额心。
风颂的额上,实际上隐藏了一个金印。
这是仙修识海的入口,由道侣或下了灵契的亲近之人按上,便可入其识海。
罗暮衣按上瞬间,风颂额上金印现,金印如丹,明明灭灭。
大概是罗暮衣这的动作突如其来。
也或许是她手指过于冰冷,力量过于霸道。
二人肌肤相触的瞬间,风颂如惊弓之鸟般身体绷着,随后全身战栗。
他胸口起伏,错愕地瞪向罗暮衣,也不知失忆的他到底记得了什么。
但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般。
本该软倒的他突然又咬住嘴唇,似让自己清醒,随后腿蓄力,踢向罗暮衣。
这可和昨夜那生气伤心的踢全然不同。
这次力气极大,基本是在把罗暮衣往死里踢。
早期风颂被罗暮衣俘虏,罗暮衣还真因为低估他的力量,被他踢中过。
那可痛得要死。
而罗暮衣对付他这样的早有经验。
她低低念咒,地底伸出数十白骨之手。
白骨之手森森,摇晃起来,牢牢地扣住风颂的四肢,其骨架擦着雪地,散出窸窣声响。
剑修瞬间无法动弹。
十年了。最早,罗暮衣还特别坏的时候,便是用此咒,制住不听话的风颂。
但成婚后,罗暮衣用仙修的话来说,逐渐正常了,便没祭出这白骨过。
如今,她祭出这白骨,也别无他念,不过是习惯这么制住风颂。
但见风颂苍白的脸溢出红晕,在被扣住的瞬间,发出闷哼之声。
他嘴里也颤抖地溢出憎恶之音:“……罗暮衣!”
罗暮衣听着这声音,手也一抖。
像是她要对他怎么样一样。
她直接伸手,咬牙:“你干什么?!我不过就是看你为何失忆!”
罗暮衣再懒得管风颂,伸手,强把灵力注入了风颂的额心。
灵力和风颂的识海相缠,罗暮衣手背炙烫,浮出一道灵印,是“凤凰”。
那是他们的道侣印。
罗暮衣垂眸,眼中没什么情绪,只是继续把灵力灌进去。
而罗暮衣如今全神贯注做的,正是注丝。
她把自己的神识通过灵力凝成丝,便可轻易探风颂的识海状况。
而过去,罗暮衣作为道侣本无阻碍,可以随意进入风颂的识海。
然而,今日,她的手一顿,错愕地看向风颂。
风颂的识海上,浮着一层雾和结界。
竟是他被她如此锁住灵力,还能靠意志防住她的探查。
他严防死守,筑成了高高的城墙,不让罗暮衣的灵识进入他的识海分毫。
罗暮衣抿唇。这感觉过于陌生。
但罗暮衣急于把此事解决,也不管失忆的风颂的意愿,继续探下去。
然而,罗暮衣的神识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防,哪怕神识动荡,一丝也不让,如一只倔牛。
“滚。”
罗暮衣突然听到风颂喊道。
她低头。
风颂胸口起伏,愤然瞪她,寒声道:“滚开。”
罗暮衣冷了目光:“你失忆了于我于你都无利,我偏要看,你要怎么样?”
这一次,罗暮衣加力,风颂识海动荡,却维持先前的抗拒。
风颂却突然红了眼。
他眼中溢出倔强,正和他识海中展现的势头一样,再开口,却让罗暮衣怔住了。
“滚。”风颂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他眼尾发红,眼中泛起泪光。
……探查识海,当是极为亲密的事。
如今的风颂,全然抗拒。
而他胸口起伏,却明白,其中有他也不明白的缘由。
像是有那被遗忘的、挤压另一个自己在心许久的情绪,全部被激发出来了。
喷薄而出,无法抑制。
刻骨的酸楚、委屈、不舍、茫然。
还有卑微。
风颂不知怎么会如此。
罗暮衣:“…………”
罗暮衣也错愕极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颂。
他哭了,似极为伤心,也极其茫然,似他也绝望和不解自己的反应。
罗暮衣从没看过风颂对着她哭过,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呆若木鸡。
风颂垂眸,眼泪洇湿眼睫,他想遮眼和拭泪,在罗暮衣面前遮住狼狈。
但因为被锁住双手,他只能侧开头。
但如今的状况,虽然没有记忆,但风颂还是感到一股彻底的绝望。
似是如今哭出来,便把自己彻底在罗暮衣面前剖开了。
……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
饶是方才听到罗暮衣说出“替身”二字,心就闷得如受重击,但如今的情绪,风颂怎么还会不明白。
“和离”一事,穿过十年的空缺来到他这里,却根本不是他以为的罗暮衣强迫他。
不是罗暮衣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她。
但内心的屈辱继而游荡,也让风颂明白罗暮衣说的“替身”大概是真的。
他闭上眼,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出来。
如今情形,他不会暴露心中的声音。
过去十年……
而风颂想着这些,什么都想不起来,识海里传来针扎般的痛。
“……”罗暮衣却还在沉默着。
她根本没想让风颂这样。
见风颂无声地偏头落泪,闭上眼,她竟生出了几分无语和无措。
罗暮衣竟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她转过身,望着地上的雪。
他为什么会哭?
她又没做什么啊。
他为何会哭呢?真因为她么。
罗暮衣也后知后觉自己有点不对。
他失忆了,他们也要和离了,她逼他和与他计较做什么呀?
二人皆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