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暮衣愕然,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所见的风颂。
那会儿,她在万剑山,和风颂同住明月峰。
风颂那会儿,还没完全对父亲失望,直到一次,他查出了母亲被害的线索,风掌门却放任他大哥和三弟毁掉他努力得来的线索、还要他禁足时,风颂便一个人在剑阁这么坐了一夜。
他的身影,动作,气质,和那会儿像极了。
委屈、伤心的凤凰。
……这件事,和那件事能相提并论么t z?
是毁了他的骄傲,才会表现成这样吗?
罗暮衣困惑。
她看向自己的经脉,闭了闭眼,却道:“好了,我说完了。”
“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风颂沉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要问?她还敢问……自己有什么要问的么?
然而,罗暮衣气死人的本事,永远超过风颂所料。
罗暮衣想了想,又道:“如今,既然说到此处,我们便继续敞开说吧,方便干净利落地断了吧。”
“风颂,这事,我承认我有些对不起你。但你我联姻,并非双方所愿。我自然得找些我愿意的情由和你处下去。”
“最早让你做我情夫,是因为你作为仙族长老,毁了一些我做了许久的结界,我想报复,是你你能忍得下去?”罗暮衣真话里混着些假话,她隐瞒了曾经万剑山共处七年的过去。
“后来联姻……你也不是挡箭牌。只能说,我对比了你和幽圹与我的人选,觉得你好些。”
“但我既然不情愿,便也得为自己找点理由。因此荒谬地想着,把你当成师兄吧……于是让这事荒诞地拖了十年。”
“最近,我突然想明白许多事,也明白有些错事,应当止住。咱们日后分开,便都放下吧,也能轻松快活的。”
“好聚好散。”罗暮衣说。
“……”风颂却蓦地抬头,瞪向罗暮衣。
……风颂过去就知道罗暮衣有气死人的本事。
今日领略,才发现她在这上面的功夫不断登峰造极。
他在先前,本就气血不稳,听到后面这几句,头都被气得嗡嗡响,竟是开始了耳鸣。
他一双眼,死死地瞪着罗暮衣,眼睛似要滴血。
“罗暮衣。”
“是你先招惹我的。”
“你先招惹我的。”
“招惹十年,告诉我此事,然后道……自会‘轻松快活’?”
罗暮衣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闭了闭眼,回身,负手道:“风仙君,傲气当不了饭吃。”
“这十年来,你我也没什么真实情意,分开有什么不好?”
“你也说过仙魔殊途。”
“我演乏了,也梦醒了,便殊途罢。”
罗暮衣闭了闭眼,回身:“为何不敢。风仙君,先前也不见你多喜欢我,为何如此质问?”
“你也是先说仙魔殊途之人。”
“既如此,便殊途罢。”
风颂坐在那里,无声地望着罗暮衣,心脏早在先前就撕裂般地疼痛。如今听到她说出如此话语,他死死地闭住眼。
仙魔殊途。
他的确说过仙魔殊途,还不止一次。
被逼为情夫时说过,成侣时说过,罗暮衣先前在夺魂坡惹他生气了,他也说过。
但从未想到,这句话,就这么还到了他自己身上。
是啊,的确如此。
风颂如今还真觉得仙魔殊途。
他闭眼,只想想发生的事,似全身的骨骼都在疼痛。
若不是魔,怎么可能做得出,十年布局,把一人当另一人替身,到头来告诉对方真相,还说分开后“自能轻松快活”呢?
他低估了魔。
他也一开始就不该松开自己的防备。
不,不对,这也不只是魔可以做出的。
仙域也有人,如一些仙阁之人,也如他风颂的亲生父亲,做得出这种恶劣之事。
而饶是风颂如今想到一些可憎的人,罗暮衣也做了一样的可憎之事,他却只觉自己仿若煞时沉入了泥潭。
他该当机立断,切断和她的情爱,抬步割席,清醒离开。
但他却发现,过去只道是“寻常”的情愫,此时却如刀一般,从那微末的记忆中涌了出来,伤着他,也要让他窒息。
他竟舍不得。他竟无法抬起一步。
他要失去这些了么?
他真的要失去了么?
失去罗暮衣。
风颂狼狈地沉默着。
突然,他的口中再次涌出血。
一滴,两滴。
落在他雪色的袍上。
罗暮衣回首,瞳孔一震。
她自然看出了风颂经脉的不对劲。
罗暮衣往前一步,但想到如今要解契,再想到自己的毒,通天阁的推算,她背着手,生生止步,止了一瞬。
但这止步,落到了风颂的眼里,恰如刀,再次插在了他的心上。
“现下,便一步,也不想靠近了么?”风颂低声笑了下,“你当真……有始有终。”
他的脸色,晦暗不明,嘴中再次涌出血。
而那房中的郁窒,如山般压向他。
风颂再也看不到旁物。
风颂不是盲了。
他只是晕过去了。
经脉冲撞,让他神识大乱。
这么一件事,竟是在罗暮衣面前如此狼狈地收尾。风颂没有料到。
而这一晚,他在昏迷中,再次陷入了梦魇。
明明该在知道罗暮衣做了如此过分的事后就抽身离开,他却一遍遍地梦见二人如何相识、相知。
海浪般的惶恐扑着他,只有记忆稍微缓解。
是他哪里做错了么?
罗暮衣非要决绝地离开他。
不,不是他的错,一开始就是她算好的。
他错了什么?
她说他冷淡。
而风颂凌乱的神思,也往记忆深处坠去……他再次看到了二人的相识。
“你就是风颂啊。”休宁谷,铃声响,魔修女子抬伞从天而降,正是他杀入重围,要刺杀她,却看到了满地针对他的陷阱。
——罗暮衣,似早有备而来。
她笑嘻嘻地,俘虏了被陷阱伤害的他,把他用缚仙索绑起来。
荆岫宫里,她逼他成为情夫,那个时候风颂心里满是厌烦,而罗暮衣的手,带着一点疏冷,在被他逼问后,却是也狠狠地冒犯了他。
第一次有人……敢那样对他,让他满身滚烫,满脸狼狈。
那会儿,他厌恶他身体的反应,他躲着藏着,不让罗暮衣发现,恨她至深,因为他从来没如此狼狈过,也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但后来,仙界事变,大长老也因被暗算步步危机,仙台逼他和罗暮衣联姻,他因此知道了自己是被放弃的棋子。但为了在意的仙台之人,他答应了,那个时候,风颂对罗暮衣更是恨到极点。
但改观是什么时候呢?
那时,风颂如今的父母和三弟过来,父母用他的子弟逼他做事,三弟落井下石,而在外等待他处理事宜的罗暮衣,突然冲进来,指着所有人破口大骂,从头到尾数落一遍,别人说一句她骂十句,句句回护他,护得密不透风。
风颂过去,虽然立志当志明德正之人,却也并不是全然不反抗之辈,但他因为各种原因,报复从不在明处,在外看起来是忍耐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酣畅淋漓地护过他。
那时,风颂垂眸想,或许可以试试,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和她当恋人,但可以当好联姻对象。
但成侣当日,他还是背过身,拒绝和罗暮衣亲密。
罗暮衣也不在意,拉起他,对他数起成侣的好处。
但如今回忆起来,她的语气中似也有不安,似也对此有几分迟疑,这让风颂也有几分生气。
强迫他当情夫可以,当道侣就迟疑,这魔族之人,都如此随便?
而成婚头一年,风颂对罗暮衣满心防备,但也是渐渐地,才发现了她的好。
罗暮衣在外面名声极坏,她也的确做了些极坏的事,但风颂发现她行事有章法,或者说……她身为魔修,有时却会听他这位仙修的话。
听到他点出如今田艮之界破烂不堪,她用调侃的语气道“阿颂阿颂又发善心啦”,转头便连夜去把这结界修好。
她是五魔主中会为底民修结界的第一人,幽圹派人来问她做什么,她也不全然推给他,说是和仙域谈好的条件,十分机灵。
而修好后,别人谢罗暮衣,她会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做出一派冰冷的样子。
回来后,却又抱着他,要他以一些羞耻的方式夸奖她,让他好不害臊地推她,让她走开。
而后来也有几次政变,罗暮衣也是第一时间找到他,遇到危险,绝对不推仙台的人出去,要和他携手解决。
渐渐地,人心上的冰就化了。二人越来越亲近。
风颂记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和罗暮衣牵手,什么时候开始主动送罗暮衣礼物,什么时候没事就想她,什么时候随便开她荆岫宫的结界了。
罗暮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二人因为观念差异大,还是时不时爆发争吵和矛盾。
吵架时,风颂也真的不想理她。
一个半月前,他们便爆发了一次。
但如今……比起如今的矛盾,那根本不算什么了。
过去十年,恍然如梦,真的只是编织的骗局么?
那梦中望北台的阳光,似突然被阴影覆盖,那阴影中,站着的是一个被罗暮衣唤为“师兄”的鬼魂。
这个鬼魂,过去半个月,风颂拼命想否认其存在,却越证明越真,越挣扎越真。
风颂的梦,被其操纵,陷入阴暗,陷入破灭。
“——暮衣!”
风颂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他的手捂住脸。
他从不知道自己能为情感如此痛苦。
有些事,便是身在t z其中,渐渐习惯;离开后,才知如此难得,如此痛苦么?
他无声地坐在床上。
“师尊,您醒……”
风迢的声音戛然而止,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风迢作为风颂的弟子,被他在仙域三变法中救下,见过风颂经历过许多劫难,却从没见过这位师尊如此失去力气,失去生气的痛苦模样。
风迢把大师兄风漾推走了。
风颂需要一人。
少许,诸位弟子回来,还有仙台的医师,再次来为风颂勘了脉。
“风长老,恕属下想再次问清,您一个半月前,到底是哪里惹的……”
风颂抬头,医师蓦地住嘴。
风颂目光冰冷,如剑。
医师知道他不愿说,便不敢再问。
所有人也默契地不在风颂面前提罗暮衣,不敢提。
只是一天后,风迢旁敲侧击地来问了风颂态度。
大概是在推敲是否还要帮他去见罗暮衣。
风颂沉默了。
……这番状况,还去上赶着见她,他贱么?
他不贱。
“不必再见。”
然而,“不见”出口,这二字,却如刀般,剜到了他自己的心口上。
不见……
当真,再也不去见她了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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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把风颂的位置从“道侣”挪到了“前夫”。◎
时年元月, 本是大好的新春时节,望北台中,却无人敢主动在罗暮衣和风颂面前提对方的名字。
只因两位主的婚姻似步入了危机。
但也无人提出质疑, 因为罗暮衣与风颂和离,完全符合当年的盟约。
当年他们成婚时, 便说好一旦骞生桥修好,十五年后便和离。
只不过随着他们成婚日久, 罗暮衣又看上去对风颂百依百顺, 这件事便渐渐被人忘却了。
风颂终打开罗暮衣差人送来的解契书。
罗暮衣因其上法印,有感应。
然而,风颂许久没有回话。
罗暮衣则派人去催了番。
三日后,得到风颂清雪宫冰冷的传话:
解契条款事关两域,当与仙台商议。和离自有期。
极为冷淡。
但也是回了罗暮衣一个准话:
——风颂同意和离。
也是,发生了这种事, 但凡有一点尊严的人,也不会死皮赖脸, 非要和另一人过。
只不过, 除了风颂, 几乎无人知道他当日在罗暮衣宫中看到了什么。
罗暮衣也没声张。
只是众人发觉,风颂似病了许久。罗暮衣一次也没去看过。
成婚第十年。
魔主和仙君,似真的要分开了。
二旬之后。
冬去冰须泮, 暖日迟迟, 春被一阵风,吹来了魔域。
这春风过了雾山连绵,不止吹到了望北台, 还吹到了望北台后更往北的风樯之城。
风樯之城, 正位于魔域的北领地, 在幽圹和望北台之间,是曾经的要塞。如今,战事止,再加上靠近幽圹,有着大家族的驻扎和管辖,这里极尽繁华,东西两市,熙熙攘攘。
随着春风来到这风樯之城的,正有罗暮衣。
她骑着马,背着一把由破布缠绕的刀而来。她的头上挂着最朴素的斗篷,身上也穿着最质朴的武衣,不过手臂上挂着一二刻着附魔的金石,说明了她如今的身份——捕妖人。
罗暮衣是隐匿了身份来的。
而说起来,这距离她和风颂上次争吵,已有二十天之久。她度过了一个清净却焦躁的元宵。
清净,甚至说得上冷清,自然是因为,她和风颂走到尽头的婚姻。
说完全不影响心情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要走出道侣关系的人,除了感到微末的如释重负,还要体念不习惯。
罗暮衣记忆中,自己和风颂的关系始终疏离,但不知为何,这种不习惯依旧填满她的心。
于是,她用另一件事填满自己的日程,却引起了更多的焦躁。
——那自然是关于烈毒入心。
一月前,罗暮衣杀尹东亭,带走了一本密册,一块石头。
上面的文字,罗暮衣本看不明白;石头,罗暮衣也看不出古怪的地方。
但大年初三,她在祭庙抓了一个妖怪幻狐。
罗暮衣抽了其血,又跟踪和入梦了一位来查她的魔蝎使,还做了南魔宗的魔法仪式。最后她竟发现,其上密册的语言,竟来自幽圹,是泽谷生长的魔族所用的古语。
而那只怪物,密册上竟记载着罗暮衣不明白的信息,尹东亭一个半月前在与一人秘密交易,尹东亭也是一个半月前买了那只怪物,并设下驭妖令,要来攻击她取血。
而罗暮衣越看越怪,尹东亭除了记录交易怪物之外,还交易了一批通讯用的法器,里面记录了一些摄政王对他不利的讯息——罗暮衣联想着尹东亭为何而死,他不听摄政王的话,不由想到,这尹东亭别是被人卖了吧?
这与尹东亭交易的人到底是谁?似也在针对她。
但总之,罗暮衣想了各种法子去推测那个与尹东亭交易之人的信息,她找不到,不由焦灼。
她不喜欢这种在蛛网中,被人盯着的感觉。
她只能握住手中现有的线索,于是她继续看密册,发现后面记录了幻狐的谱系。
幻狐,毛虫一系妖物,属金。而密册记载,尹东亭也去查了到底是谁在与他交易,找到了幻狐的捕猎之地,正在望北台北边的风樯城。
风樯城的北边,有一片隐雪地,意为常浮现幻术的地方,里面住着一个半人妖母:养着“食雪”和“幻狐”。
而交易者,应当是与妖母交易,买了食雪,再转给尹东亭的。
罗暮衣皱眉。
这也是一种妖物,但因身有人血,也是人所生,不过出生便是鬼婴,且行踪鬼魅,立场不定。
但与其做交易,必出卖重要的东西,甚至是心脏和情感。
交易之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按理说,罗暮衣该规避风险,但如今的情形,逼着她弄清楚一切,所以她是想去风樯城得去,不想去风樯城也得去,她必须要顺藤摸瓜,为烈毒入心找到原因,抓出作梗之人。
而为了躲避暗算,罗暮衣则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一人来到了这里。
这并不难操作。
她阳奉阴违,表面挂着一个需要独行去西边妖祸之地的任务,实际上来风樯城就行。
目前,她必须撒谎。
风樯城。这座城市,由幽家名下的一个分支统治。统治者,常年中立于长公主与摄政王之争,热衷商业,所以罗暮衣一进去,便看到了大大小小繁华的商馆。
这里最出名的商品是一种护身符,可以让人隐身。
罗暮衣对此没什么兴趣,她有更好的法宝。
集市中央,挂着白帆,上面写着大大小小的屠妖令。
——在魔域,除了罗暮衣这位白手起家的投机者、后来者,少有贵族亲自去妖地屠妖,都是派人去或悬赏。
而风樯城的屠妖令中央,便写着一个名字:“半人妖母”。
“半人妖母”下,则写着“食雪”。
并提到这里的掌事者会重金感谢杀妖之人。
“听说了么?近来,不少老人失踪……都是住在幽家惠舍的人,说又是被食雪吃了呢……幽女主的夫婿陆康去查,结果也失踪了。”
“陆康,是那仙域来的陆康么?”
“是啊!都说这一对,是走了那望北台罗魔主和风仙君的路呢!”
罗暮衣走在路上,突然止住脚步。
她蹙眉:……陆康。
罗暮衣知道这个人。
因为此人和风颂很熟。
陆康是风颂的同僚和同门,也是仙域四大门岁星宗宗主的五儿子。
风颂来仙域后,此人因为和宗主母亲不和,非要来稽妖司走南闯北,便是风颂名义上的副手。结果和此地城主之二女幽淩相爱,结为道侣。
当年罗暮衣和风颂还去喝了喜酒,此人和风颂,关系不错,也常帮风颂做事。
……陆康失踪了?
罗暮衣突然蹙眉,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风颂不会亲自来风樯城查此事吧?
她如此想着,走入了所居的酒肆,却忽然听到高空一阵车架奔腾声。
“仙台之人!”四周的人皆抬头。
只见上空,仙鸟拉着大车,朝幽府而去。鹤声清鸣,来去恢弘,在天上留下一片金色的云彩。
罗暮衣却脚步一顿,张唇。
“……”
她虽然和风颂和离了,但自然认得到仙台的车架,也认得出在为首仙鹤前精神开路的人,是风颂的大弟子风漾。
风漾只会为一人如此尊敬地开路。
她坐在那里,愣了许久。
……风颂真来了。
原谅罗暮衣如今不想看到风颂。
因为虽然还没正式和离,她已经把风颂在心中的位置从“道侣”挪到了“前夫”。
没有人想见到前夫。
“……”
风颂也t z来风樯城的这个消息让罗暮衣有几分郁闷。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
来就来,风樯城这么大,她只要刻意避开,就不会尴尬。
而罗暮衣所住的酒肆,表面是酒肆,实际上是外来捕妖人住的密集基地,鱼龙混杂,但也是有效的情报场所。罗暮衣虽然在出来单干,但她天生擅长获得消息。
罗暮衣和一些人交易,很快知道了仙台的去向。
她和仙台反着走去查。但要完全避开,也是不可能的。
罗暮衣要去“隐雪地”找“半人妖母”。
而“隐雪地”的“半人妖母”,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是常人可轻易看见。
通常抓这种大妖,得抓住妖母手下的小贼,才能有新线索。
幻狐已死,罗暮衣如今的目的便是去抓住食雪。
她必须也得去幽府——即隐雪地外围东边的府邸。
罗暮衣擅长勘查,她没进去,只在外部勘查。
幽府外,是许多长街,叫作惠巷——是幽府的老仆在这里住和做生意。
罗暮衣把千里符附在“鸟”身上观察着,却听到有人在说:“要搬走么?”
“不搬,不搬还能如何,等食雪把我们都吃了么?”
“食雪竟然把陆仙君都抓了。听说陆仙君当时和幽淩小主做仪式,要把‘食雪’召出来,为岳母出气,结果出了这种事。”
“岳母……幽大夫人,所以到底当年到底什么事?”
“嗨,别说了。这件事,提着都伤心。咱幽府引狼入室的故事。”
罗暮衣听着,正想潜过去,却突然看到一个身影。
幕帘下,瘦可见骨的手,冰冷的剑,雪白的道服。
……是风颂车后朦胧不可看清的身影。还有四处走的仙修。风颂也在查。
“……”罗暮衣蓦地把乌鸦收回了。
风颂这位前道侣在,就是不方便。
然而,罗暮衣回首,却突然感觉不太对。
“这块砖……”
罗暮衣的脚下,踩着一块雪白的砖。
“为何如此眼熟?”
她感觉她视线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晃了下。像是顿卡一样。
人有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会感觉此时此地此身,是经历过的感觉,但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经历过。
罗暮衣现在便陷入了这种感觉。
她醒神,想了想,还是打算朝惠巷去,有些事,风颂在,她也必须要查。
然而,一阵风吹来,罗暮衣身形忽动,忽然看见前方的井中冒出一个雪白的影子。
——食雪?
她蓦地冲去。
罗暮衣捡起地上的令牌。
“幽”。
“……”
她方才抓到的不是妖,没那么容易。
但是,竟然是摄政王的密使。罗暮衣狠狠地审了此人。
听闻风颂的人来此处,便来井中下毒,大概是想让二方相斗。
仙台欠我……罗暮衣审讯后,便把这密使分尸了。不能让旁人知道她的痕迹。
她还拿了其通讯玉简令牌和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而也是这番打断,让罗暮衣终究放弃了在风颂在的时候查“食雪”之事。她回到了酒肆,要了坛酒,打听着仙台的消息。
而仙台的消息来得极慢,罗暮衣又是魔修,得时不时修心压制魔气,便回房开结界修炼了一通。
心魔之中,她竟又看到了不少回忆里的幻象。其中便有风颂,风颂站在天堑对面,目光冰冷地看她。
好不容易击退心魔,罗暮衣起身褪下结界,却忽然听到屋外一阵动静。
罗暮衣把自己的物件收好,开门,却忽地瞳孔一缩。
只见她所在的酒肆,突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而涌进来的人,有幽府之人,但绝大多数,都是仙台之人。
“如何一回事?”罗暮衣蹙眉,心生不祥的预感。
她身旁一位捕妖人道:“传闻风颂仙君在惠巷时,幽府却再次遭袭。留守的一位弟子消失了。但因风仙君在,那食雪身上被扯下了一条手臂。那手臂里,握着一把通感符——风仙君断言,是魔域捕妖人的。”
……罗暮衣当即明白怎么回事。
通感符,的确是人修常用的符。可使妖的五感增强,更为敏锐。风颂砍去食雪本无形的手臂,发现通感符,说明有人修在帮食雪。
人修,帮食雪?为何?
罗暮衣看着下方,心却突然咯噔一下。
只见一人走了进来。
正是风家大弟子风漾,长身玉立,比他师尊少了几分沉稳,但如今进来,也有独当一面的气势。
风漾对另一人吩咐。随后,一位仙官道:
“风仙君下令,此酒肆中所有人,留在原地。仙台和幽府会派人依次盘问,介时,如有伪装者,去除伪装。关于本来身份,也请如实交代。”
“仙台会下隔音隔目符。因此只有仙台会看见诸位真实身份。”
“还请各位捕妖人稍安勿躁,排除嫌隙,便可离开。”
罗暮衣:“……”
他就是来给她添乱和添堵的吧?
罗暮衣按了按太阳穴,但旋即看到只风漾领人进来,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风颂就行。
风漾在……虽然麻烦,但还是有处理的余地。
罗暮衣,实在不想和风颂相认,也不想对外暴露她的身份,于是她回到自己包的厢房,静静等待,并早做准备。
不久后,她坐在原地,门被推开了。
结界落下。
罗暮衣看见风漾带人进来,对她道:“请阁下去除伪装,并滴血入此验言幡。”
验言幡,是可判断一人是否说真话的话。
“……”罗暮衣冲曾经的道侣徒弟微笑,点头,“好的,这位仙官。”
她把血滴入白幡中,抬脸后,脸上的模样变了,但与此同时,罗暮衣四周墙壁中埋着的符咒,也开始运转。
罗暮衣,正是花了大价钱布下了幻术之符,结合她自身功力,营造出幻象。
她在魔主境,只要不是同阶的风颂,罗暮衣自信可以骗倒面前的人。
那风漾带来的验言幡,自也对她没用,她只要时不时说一两句真话就行。
“请问,阁下今日去了何处?”
“在房中压制心魔。”罗暮衣对着风漾从善如流地说谎。
“本名,身份。”
罗暮衣编了个。
“为何来此城?”
“挣灵石。躲前夫。”罗暮衣对风漾少有地和蔼地笑着。
风漾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风漾正要问什么,似是最后的问题,却突然动作一顿。
他打开玉简,一只小凤凰在玉简上跳跃,代表发讯人的身份。
罗暮衣蹙眉。
风漾却回头对人道:“师尊来了。”
罗暮衣:“……”
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随后,风漾对她点了点头,便退出去了,代表她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