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晴有些担忧, “娘娘, 我们要未雨绸缪, 赶在爹爹他们找到前,将她们......”她顿了顿, 终是不忍季凛云的错让无辜的人承担后果, “给大笔钱财,将她们送得远远的, 譬如送去邻国, 或是送到偏远的山里。”
孟楚瑶摇头, “不妥, 若真是皇嗣,被别国有心利用就糟糕了, 倒不如养在宫中安稳。无碍,让他们找,凡是皇嗣我都允许母子进宫。自此他们也不会说?季凛云子嗣单薄,后宫凋敝了。”
孟楚瑶之所以毫不在意,而是因为未来的不久就连季凛云都不会是皇帝了,这些王爷嫔妃全?都成了寻常百姓。
宋雨晴咬牙切齿,“他倒是痛快了,不知让多少?女子为他生儿育女,若能让他也体会生子养育之苦就好?了。”
躲在屏风后的季凛云将话听?进去,心念一动,若有所思起来。
天下男子千千万万,纵然再好?再纯善,他也有一件事办不到,那便是生子。
他若能生子,便可在万千郎君中脱颖而出。他的外表优势已被兄长消耗殆尽,内在又实在阴暗自私。
他细想何处能办成这件无可能做到的事,片刻后,他又想起苗疆。
毕竟那里生产稀奇古怪的玩意,或许能找到。
屏风外传来孟楚瑶的声音,季凛云回神细听?。
孟楚瑶诧异,随即很?快顺应她的想法?说?下去,“这倒是好?法?子,如此一来便能让前朝盼望皇嗣的大臣们为季朝开枝散叶,遂了他们的心愿。”
此话一出,屏风后的季凛云打了个?寒颤。
宋雨晴放下茶盏,咳嗽两声,她被皇后娘娘的惊为天人的言论,吓得呛到了。
孟楚瑶眉眼微弯,笑了笑:“我同你说?笑的,今日阳光不错,不若与我去御花园赏赏景,晒晒太阳。”
宋雨晴起身答应。
二人离开书房,脚步声渐渐远去,季凛云从屏风后走出,坐在圈椅上等?待楚瑶回来。
孟楚瑶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再次踏进书房,见到椅子上意料之外的人。
“你还在,”她走向桌案,“你不怕进屋的是别人吗?”
“楚瑶的脚步声,我即使是睡梦中,也能分辨出。”季凛云揽着孟楚瑶的腰,让她侧坐在自己上腿上。
隐隐不安地问:“楚瑶,你是如何分清我与兄长?”
“很?好?分辨,你们虽然相貌相同,可眼神,气质和身量体型都有很?大的不同,仔细了解过后,一眼就能察觉到你们有着天壤之别。”孟楚瑶答,“你是你,他是他,我自从认出你不是他后,就再没?认错过人,或是将他比作他,你无需自扰。”
季凛云怔怔看着她,他头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和兄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不由得眼眶一热,狼狈地揽紧孟楚瑶,埋在她怀里。
孟楚瑶看出他的怪异,并没?有出声打扰,默默拥紧他。
再抬首,季凛云已恢复如常,矜持地欣喜道?:“我在屏风后一直担心,你会厌屋及乌,毕竟就连我厌恶起这幅与他一样的皮囊的自己了。”
孟楚瑶想起先前的谈话,“不过晴妃有几句话倒是点醒了我。”
季凛云轻松褪去,脸色变得苍白,暗自回想,是哪句话。
是“败絮其中”?
还是“找至纯至善的好?儿郎”?
他慌了神,问:“楚瑶,你可不可以等?我死后再找别的郎君,不会很?久。我眼下还有用处,不是吗?等?我们有了孩子后再除掉我不迟。”
季凛云眼周一瞬间?染红,瞳孔披着厚厚的透明的水膜,几乎哽咽着,“ 我死后,你自可以与任何人在一起。”他顿了下,艰难地说?下去,“我若不曾独占过你,只怕我是愿意做小的,只要你一月能来我这里就行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若真与旁人一同服侍你,我只怕会比晴妃还刁蛮,还要恐怖。”好?不容易盼来意中人的青睐,却因嫉妒被厌嫌,在她心中失去美好?的记忆变得面目狰狞。
他宁愿在此前死去。
孟楚瑶擦去的眼泪,指腹温热大片的湿润,不知为何心里一抽。
浸湿的眼睫粘黏成一缕缕,眨动时,硬挺地扎了扎肌肤。
“你想哪里去了,我不会让你死去的。你若无二心,我便只有你一人。”孟楚瑶温声安抚他。
季凛云眼下湿淋淋一片,不可置信地问:“那你将来的夫君就是我了,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和孩子?”
孟楚瑶以帕巾轻拭去他的泪,再答一次:“嗯,不仅是现在亦或是将来,你若不背叛我,我亦陪着你。这样安心了吗?”
“我会努力的!”季凛云如获新生。
孟楚瑶想问他努力什?么,双唇却被人痴缠上,辗转碾磨,再没?了多余的想法?。
长久一吻结束,孟楚瑶双唇嫣红润泽,微张着口凌乱的呼吸着。
季凛云依依不舍的舔舐柔软的下唇,含糊问道?:“楚瑶方才说?点醒了什?么?”
孟楚瑶侧头,躲过唇上的不适,语调不稳答:“说?你这双丹凤眼看着死物都是浓浓情意,我觉的说?的不错。”
季凛云脸红,辩驳:“我爱慕你多年,情难自禁。”
孟楚瑶枕着季凛云的胸膛,“我晓得了。”
她手不闲着,手指缠绕季凛云披在胸前的青丝,说?起别的事:“那孩子被杏月哄好?了,我看了眼他,长得与你并不相似。”
季凛云拥着她的背,万分委屈:“这可不关我的事,即便是不像,也该是不像兄长才对?。
迄今为止我守身如玉,都怪兄长,在外胡来,连累得我冰清玉洁却有不知道?多少?个?孩子。”
孟楚瑶轻笑,哪知笑起来便停不下,埋在他的胸膛里,双肩耸动不止。
季凛云无奈地顺着她的脊背。
第34章 实情
早朝上, 季凛云问过?,“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片刻后,无一人应声, 陈公公上前,准备喊出“退朝”二字。
忽然一道声音在空旷安静的金銮殿响起, “刑部昨日已?审出实?情, 清早将结果第一时间告予本宫知,本宫觉得整个?事件很是?有趣, 便派人将何满仓,尤氏和那孩子一起带来,与众爱卿一起听听整个事情经过。”
说完, 孟楚瑶命人将三人带进来。
众臣抑制不住好奇心, 纷纷回头望向殿门。
一男一女, 身边各有两名身子魁梧的御前侍卫左右看守着, 领进来。
何满仓脚步坚定, 低着头但是?唇角始终向上弯着,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虽低着头, 但是?走出了麻雀飞上枝头的架势。
尤氏则怀里?抱着尤允谦,微侧脸紧紧贴着他的头发, 双唇微启, 细微地蠕动, 好似在安抚害怕的孩子, 十?足牢牢护卫孩子的不安神态,步伐小但每踏前一步, 谨小慎微。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最前方,双双跪下,尤氏放下尤允谦,低着头对他说了句话。
尤允谦才依依不舍松开娘亲的衣襟,走到一旁,学?着娘亲,小心翼翼地跪下,双膝碰到地面?后,一屁股坐在了腿腹上,两手紧握放在膝盖上。
负责审理的尚书张秉正上前一步,深鞠一躬,朗声说出审理的结果:“尤允谦并非皇嗣,而是?何满仓之子。”
何满仓笑容一滞,二人审问是?分?开,他并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就算不知道也不在意?,因为他笃定尤允谦就是?龙子。
至于?被带进宫应当是?要嘉奖他,赏赐金银财宝,再封官加爵。
如果尤允谦不是?皇嗣,那么他便是?欺君罔上,是?要人头落地的。
何满仓不相信这个?结果,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他跪着上前两步,抬头来回扫视帝后,脸色苍白,哑着声音辩解:“皇上,皇后明鉴,小人没?有半分?撒谎,小人呈递的证物全?都是?真的,尤允谦也是?那日怀上的。”
张秉正说:“何满仓呈递的证物的确是?真,可?尤允谦的出生年月却是?不准,据尤氏交代,尤允谦应是?二月初十?出生,比他所说的日子要早一月有余。
当年为尤氏把脉的郎中一年前病逝,不过?臣从那名郎中的行医簿册上找到了尤氏的记载,却如她所言。”
何满仓目眦欲裂,眼神恶狠狠看向柔弱的尤氏,咬牙切齿。
尤婉清瑟缩一下,眼帘受惊似地飞快眨了眨,始终没?理会身旁的人。
她挺直脊梁,柔媚的声音悦耳动听,“民?女尤婉清见过?皇上、皇后。”俯身一拜,额头轻扣地面?,起身说:“民?女三生有幸,三年前的确被皇上宠幸,赏赐民?女腰间玉佩。
彼时民?女月信早已?推迟一月,只是?民?女不曾了解这已?是?有孕的迹象,直到月份大了,小腹隆起半个?冬南瓜大,才察觉不对劲,请郎中把脉,才知民?女已?有五月身孕。”
尤婉清顿了下,抿了抿唇,哽咽着道:“民?女被何满仓从宜春楼买下,养在京中某处宅子里?,民?女很感谢何老爷,能远离是?非之地。只是?民?女身份终是?不堪,名不正言不顺,生下孩子也不过?是?无名无分?,也对不起夫人,于?是?请郎中开了副滑胎药。
老爷已?有三月未来此处宅院,不想煎药之时忽然到访,将药全?部倒在地上,命我生下孩子。
老爷将我母子接回府上,这些年待我和允谦一直很好,只是?不让允谦随他姓,我只道是?老爷和夫人不许,不想老爷对此却是?有天大的误会。”
尤婉清说到这里?,眼眶接连不断淌下水流,连连叩头,泣声:“还请皇上皇后从轻发落。”
何满仓听完再也忍不住了,瞪着眼,斥问她:“怎么可?能,你亲口和我说你有孕三月!”
尤婉清泪眼朦胧地看向面?目扭曲的何满仓,模样楚楚可?怜,“何老爷,婉清记得清清楚楚,那时我说妾身难受了三月,这确实?是?真的,妾身从有竹林回来后,身子一直不爽利。”
她拭了拭下巴的泪水,满腔委屈,“哪知道老爷会误会妾身是?怀孕三日,原来你一直拒绝妾身将允谦改为你姓,是?误会这孩子是?圣上的。”
何满仓眼前发黑,头脑发晕,竟跪都跪不稳,双手撑在地上才稳住,可?双臂一直打着颤。
这时张秉正开口了,“臣审问尤允谦时,得知他从小被教导父亲就是?何满仓,只是?不被允许认父,只能喊何叔伯。而他那日是?被何满仓以尤氏性命垂危,只有皇帝能救唯由,逼迫他叫皇上为父亲。”
何满仓脸色失去血色,牙关震颤有明显的敲击声,“皇上明鉴,小人只是?教导孩子喊父亲,并不是?威胁。”
想起尤允谦并不是?皇嗣,他立即改口,“都是?这恶毒妇人的错,她撒谎故意?引导小人,才害的小人对此深信不疑。”
尤婉清搂着孩子泣不成声,怀中的尤允谦察觉到母亲的悲伤,也呜呜哭起来,只是?刚哭出声,却被捂住嘴。
孟楚瑶似笑非笑看着这出闹剧,拥皇党各个?脸色惨白,撇开眼不忍直视。
她敛下笑意?,“何满仓欺君之罪不可?饶恕,斩立决。尤氏及其子无辜,且并未入何氏族谱,释放。”
何满仓早已?瘫软在地,连顺畅呼吸的力气都失去了,浑身似从水里?捞出来的。
尤婉清揽着尤允谦连连叩首,感恩戴德,倒退着离殿。
她恍惚地看着挂在高空的小小的刺眼的白日,恍惚一阵,终是?熬过?来了。
当年月信稍有推迟她便发现不对劲,也想过?腹中胎儿留不得,没?多久被皇上宠幸后,她脑海中便冒出一个?想法。
这三年来她住进何府,吃穿用度皆是?上乘,甚至拿回了自?己的身契,还不用服侍何满仓。
她偷偷积累了不少私产,早已?转移至别县,等着时机成熟便带允谦远走高飞。
只是?突生意?外,差点搭上两条小命。
“娘亲,何叔伯怎么了?”允谦稚嫩的声音唤醒她。
“好孩子,叔伯要去别的地方,我们娘俩要离开何府了。”
尤允谦懵懵懂懂,只要和娘亲在一起就行。
孟楚瑶说:“本宫有事要嘱咐大理寺卿方桧儒去办。”
季凛云事先并不知她还有事要吩咐,于?是?上半身坐直,沉着脸继续扮演帝后不和。
方桧儒上前,低头弓背回话:“还请皇后娘娘吩咐。”
其实?孟楚瑶找他正是?受了昨日宋雨晴所言的启发,既然这么想着找出皇嗣,那她就让他们大大方方的找。
她又叫出江锦则,宋章植,一同辅导方桧儒寻找季朝皇嗣。其中江锦则是?她的人,负责每日向她回报进度,也就是?光明正大安插在两人身边的眼线。
孟楚瑶说完,百臣倒抽口冷气。
方桧儒低着头,不敢应声,忐忑地等着皇帝的反应,良久却只等到皇后不善的问话。
“方爱卿是?觉得哪里?不妥吗?为何迟迟不回话。”
方桧儒脊背弯得更低,立即双膝下跪,虔诚应下差事。
方桧儒等的调查并不顺遂,调查了一个?月,找了几十?个?女子,却一无所获。
江锦则每日都会呈递奏折,回报调查进度,而孟楚瑶每回都会亲自?提笔写下几句话,鼓励方桧儒慢慢找,仔细找。
前朝一月来越来越阴沉,而后宫也不安宁,宫中每个?人都紧张地闭口不言,脚步匆匆。
皇上一月来不曾踏足后宫半步,就连每月十?五、十?六也不去坤宁宫。
每天命人翻找出自?己的画像和皇后的画像,放火烧掉。
这些泄愤的行为搞得宫内人心惶惶。
而众人眼中水火不容的帝后两人,正在软榻上相拥而眠。
季凛云烧画前询问过?孟楚瑶,孟楚瑶一怔,随之知道他心里?打着的主意?,同意?了他的行为。
季凛云自?从得到孟楚瑶的许诺后,这才有了彻底取代兄长的实?质感。
他将目光投向宫内的画像,画上的五官与他无二,可?偏偏那就是?兄长,不是?他。
比起兄长的画像,他觉得帝后图里?的兄长与楚瑶更刺眼。
于?是?他将凡是?兄长存在的图画全?都烧毁,帝后图则用小刀划去兄长烧掉,剩下一半的楚瑶小心卷好收藏。
他只烧兄长的画像,凡是?楚瑶的画像都会用旁的画轴替代,自?己则私藏起来。
他揽着楚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如初,我想让画师重新为你我作画。”
孟楚瑶闭着眼枕着软榻厚实?的肉垫,闭着眼慵懒回他:“快了,等方桧儒的事情处理好,我们便动身去玉华宫避暑。”
季凛云拥紧她,说:“好,我等你。”
一月过?去,方桧儒等将所有人调查完,始终一无所获,这日早朝向孟楚瑶回报。
孟楚瑶惋惜的叹了声短气,“如今皇上身体抱恙,近几年难以使后宫有孕,还盼着能有女子在前几年怀上龙胎,唉......”
此处无声胜有声。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孟楚瑶摇摇头,让陈太医进殿。
陈太医说完皇上自?两年前便得了精寒症,此病难以康复,但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只是?时长久,需好好修养。
结合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百臣心里?都有杆秤,皇上是?不知节制伤及了根本。
方桧儒眼前一黑朝后倒下,幸而身后的大臣及时扶住,才不至于?砸在地面?。
方桧儒六十?五的高龄,砸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方桧儒是?在太医院醒来的,睁开眼后面?无表情地坐着。
一直等到孟楚瑶过?来,才起身跪拜。他没?看到皇上,眼里?满是?失望。
“方大人年事已?高,本宫感念方大人三朝元老,为季朝殚心竭力,特准方大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她微侧脸。
身旁捧着圣旨的陈公公展开卷轴,扯着尖细的嗓子念诵诏书的内容。
方桧儒面?色灰败,接过?诏书,低声谢主隆恩。
他在看见被皇后当庭羞辱仍旧一言不发的季凛云后,彻底失望了,他由衷地认为季朝的绝对掌权要断在季凛云这任上。
孟父下了早朝回到家,将朝堂的事转述给孟母,孟母长吁短叹不止,急忙出门一趟。
第二日,孟楚瑶收到家中的来信。
信中写这是?民?间有奇效的药方,让御膳房煎汤,一天三碗持续喝一年,可?治好精寒症。
这药方孟楚瑶命杏月拿去处理了。
十?日后,她又收到塞外顾初霁的来信。
信中她也得知了季凛云身体不行的情况,贴心安慰她几句后,问她喜好男子的特征,是?高的,壮的,喜欢黑的还是?白的,她会按照来信精准搜寻,找到后会请郎中查验后送来。
孟楚瑶匆匆看完这封信,丢进碳炉里?烧掉,回她自?己已?经?找好人选,无需挂念。
三月末,冰雪消融,树木抽出新枝嫩芽,孟楚瑶开始筹划去玉华宫避暑,路上需行路三月多的日子,赶到玉华宫差不多是?七月。
四?月初,孟楚瑶与季凌云偕重臣,简约仪卫,扈从者共三百余人离开京城,一路南下向玉华宫而去。
行了一个?月,忽然有名猎户打扮的女子拦在行车仪仗前,大叫:“民?女有要事禀报,有歹人要反季朝杀皇上。”
帝王仪仗出了淮安城, 刚上官道行走了一个时辰。
忽然一个蓬头垢面,形似野人的女子,张牙舞爪地从山坡上连滚带跑走下来。
口中竭力大叫着放肆的言语, 仪仗停下来,蓄势待发地举起手中兵器对准危险的女子。
沈竹被这阵仗吓得腿软, 从陡峭满是树丛的山坡来到地面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示弱。
沈竹被两名侍卫钳住着双臂, 半压在地上, 只听头顶上方有声音传来:“私拦皇家仪卫,甚至口出狂言, 诅咒圣上,可是要人头落地,株连九族!”
“大人, 此事千真万确, 民女如有一句谎话, 死后下十?九重地府, 永世不得转生。”沈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此事乃民女偷听,只能与皇上、皇后讲述, 还?请大人带我去拜见。”
那?名将军迟疑片刻, “我前?去汇报,皇上、皇后若允可, 我再?带你去, 否则我回来直接杀了你, 将你曝尸荒野。”
沈竹姿势别扭地跪在地上, 等了许久,直到她以为没希望时, 忽地被告知乖乖随他?前?去。
走到仪卫中间,她才知道为何等了那?么久,原来是临时搭设了奢华的营帐。
走进营帐里面,陈设比她见过张富绅家还?要豪奢。
她跪在钩针华美的地毯上,双膝感受着地毯的触感,比她家的被衾还?要柔软舒适。
眼?前?身穿绛紫色圆领袍,头戴玉冠的皇帝,竟然和初捡到的狗剩子,相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狗剩子说弟弟冒充他?,她还?道奇怪呢,两兄弟怎么冒充,不会被发现吗?原来长得压根分不清。
“哎哟,你们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嘞,但是你精神焕发,比狗剩子好?看多了。”沈竹稀奇地盯着季凛云,如果双手没被侍卫拧到背后固定的话,她已经伸出手指,指着皇帝了。
话落,沈竹被人猛地压到在地,还?狠狠按了一下。
脸侧感受着地毯,她摩擦了下,脑子想的是,“比想象中还?要柔软,我的脸都比这毯子粗糙,不会磨坏吧。”
“放肆!竟敢直视皇帝!”
沈竹心里一抖,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狗剩子,而是皇帝,不会刚说一句话就要砍她头吧。
她含糊地大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民女深山老林猎户一个,不晓得规矩,请皇上饶命。”
孟楚瑶和季凛云听见“兄弟俩”俱是一惊,瞳孔微缩。
季凛云更是立时抿紧唇,抓紧扶手,青筋凸起。
“所有人退到账外一丈外站守,本?宫倒要听听是谁反季朝。”孟楚瑶沉声说。
营帐内的侍卫没有一丝迟疑,收到命令立即有序离开营帐。
孟楚瑶上下打量眼?前?这名衣衫落魄,但身形健壮的女子。
她说是猎户,倒是有几分可信。
古铜色的肌肤,皮肤光洁但天寒地冻,两颊有两坨红晕透出,上面有零零散散的褐色雀斑。
猎人的习性,认真时皱着眉,常年以往即便是放松时也?微皱着眉,一双漆黑的眼?瞳,炯炯有神,似天上翱翔搜寻猎物的鹰。
虽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却不显狼狈,反而野性十?足。目光澄澈,对上她的目光没有闪动,反而磊落地迎上来,目光单纯地同样打量回孟楚瑶。
“你见过与皇上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孟楚瑶问。
沈竹小鸡啄米重重点头,说:“我八月前?捡到了狗剩子,就长得和皇上一模一样,不过现在比皇上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变丑了,又蠢又坏。”
她真挚的目光,诚恳的声音,即使听出是谄媚之言,却不令人反感,反而觉得她说的就是真话。
季凛云听她说自己?比兄长好?一万倍,紧着的心弦不禁松动了些,还?有点飘飘然,他?抿了抿唇,压住唇角。
沈竹是个猎人,平日里出入深山老林,甚少与人打交道,可是弯弯心肠却不少,还?很会察言观色。
她迎上皇后的目光,却不见她生气,心下立即确定自己?可以正大光明抬头直视他?们。
于是说话时,自然而然从皇后扫到皇上,从二人相处的细枝末节判定两人关系如何。
从二人的座位来看,两张圈椅扶手紧挨着,而两人不约而同依靠着彼此,肩膀紧贴着,双手放置在同边的扶手上。
有意思?的是,皇后的半个手掌斜压在皇上手上,即便是夫妻,关系也?相当亲密无间。
当她说出见过和皇上一模一样的人时,帝后的反应也?不同。
皇上登时握紧了圈椅,眼?神变得狠厉阴险,看来狗剩子所言有几分真实?,这明显是忌惮,心虚的神情。
皇后仅是瞳孔微缩,立即恢复淡然,不过流露出一丝遗憾和可惜.属实?令她玩味。
皇后察觉出皇上的紧张不安,立即握紧他?的手,用安抚的眼?神看着皇上。
嗯,两人间的主心骨是皇后,并且皇后很满意皇上,狗剩子就是个跳梁小丑。
沈竹更坚定自己?的决策果然是正确的,这条生路选对了。
她这才假装迟钝地反应过来,害怕地捂住嘴,“民女粗鄙,不知狗......呃八月前?我救的那?名男子是皇上的兄弟。”
她故意曲解二人明显的反应为恼怒自己?侮辱了王爷。
孟楚瑶望向?她,为人机敏,会察言观色,于是并没有追究她的粗鲁之举,“狗剩子便是你说的皇上兄弟吗?你从头仔仔细细说清楚。”
“是,皇后娘娘,”沈竹朗声应答,“这事要从八月说起,民女从不周山打倒一头野猪,天色也?不早了,扛着野猪下山,距离民女住处还?有座山要翻呢,一路上耽搁不得。
民女来到山脚,沿着河流继续往剩下的一座凤溪山走去,途中见到一个衣不蔽体,奄奄一息的男子,我心生怜悯救了他?,可他?醒来后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姓名,家住何方,哪里人士。无法,民女只能暂时让他?住在家中......”
沈竹当着天下最尊贵的两人面前?,撒谎没眨一下眼?,说话没磕巴一下。
其实?她省略模糊了很多细节,譬如她的确是打完猎,回家途中见到了衣衫破烂成一缕缕黏在身上的狗剩子,伤口泡得发白发胀,绽开。
但是那?时太阳已经徐徐落山,距离房舍还?有一座山要翻越,她身上还?背着血淋淋散发血腥香的野猪,哪能耽搁,她压根没闲工夫救人。
瞥了两眼?,漠然别过脸,脚步偏离笔直的路线,开始向?外转移,尽量远离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她背着野猪埋头赶路,嘴上嘟囔:“我今日给蚂蚁让路了。”
猎人杀业重,祖辈传下规矩,必须日行一善。
她今日已完成一善的任务,无需再?去行善了。
然后她走了有一刻钟后,忽然听见身后有轻重的声音传来。
转身去看,河边躺着昏迷不醒的人歪着身体,半弯着腰费力朝她走来,脚步趔趄。
沈竹默默看着不人不鬼,以诡异地姿态尾随她,无声沉默良久,直到他?已走到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她无奈地抬头看着已变得灰败,没了明艳光亮的天空,长叹一口气,“苍天在上,这是让我今日行两善的意思?吗?”
老天暗了一分,她眨眨眼?,低下头,抬了抬背上的野猪,“好?吧,俗话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这个人可要抵消我半年的行善哦。”
她埋怨的嘀咕:“深山里行善真的不容易,天天眯着个眼?罩地上的蚂蚁。算了,就救他?吧,接下来半年就不用眯着眼?睛了。”
那?人已经走近,站在她一步之远的地方,摇摇欲坠。
她看着他?满是砂石脏兮兮的头发说,“你算是命大,我救你了。带着你肯定走不出这深山,你先被狼叼走了。我们今夜歇在这里吧。”
她将背上野猪丢到地上,轰隆一声,石头被震起一尺高?,又纷纷落下,发出哗啦啦敲击声。
沈竹也?不理他?,动作利索地收集过夜的柴火,和取暖的宽大树叶。
赶在天彻底暗下来前?,沈竹收集了足够的木柴,钻木取火点燃熊熊篝火。
铺上三四层一人长一肩宽的长树叶,拎着男子坐好?,确认还?在出气后,就去割野猪肉烤来吃,这便是今夜的食物。
她也?不管这个男子还?有没有力气嚼肉,没力气代表他?命数已定。
不过烤肉递到他?手里时,倒是立即握住了,缓缓举起来放嘴里,咬不动就磨成絮,吞下去。
吃完饭,男子裹着宽叶子盘坐在地,头沉沉坠下。
沈竹睡不了,她得看着火不能灭,警惕周围随时会来与她争抢野猪尸体的野狼。
熬了一宿,天终于从深黑转为墨蓝,又转为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