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面上因朋友重聚带来的嬉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他们都是聪明又有一些阅历的年轻人,自然知道如今这种状况,最可能的原因是,来者是敌非友。
正如代真他们所猜想的,金九龄来到青江县不是偶然。
大约两旬前,上面的人交给他一份密档,里面是江南贩卖药材的大商人以次充好、欺行霸市的证据。
按理说这事儿和他一个捕头没关系,证据如此充足,完全可以交到刑部将犯事者审判定罪,但头儿非要他走一趟,又不说让他干什么。
进入公门几年,金九龄早就熟悉了这个地方的规则,这些证据到了六扇门该如何发挥最大的作用,端看哪方出得起价钱。
但他到了青江县已近半旬,却仍未接到上面的指示,这刘家是死是活,小惩大诫还是叫他们伤筋动骨,总得有个说法儿吧。
在这样的僵持中,金九龄已将这小小的青江县摸了个透,密档中所涉事件查了个底翻天。
如今他已有把握说一句,上面的人要叫刘家生,他能让刘家上下包括后门处的那条野狗一起生;要叫刘家死,那刘家会喘气的包括蚊子一个都逃不过。
然而纵使他有通天之能,也只能听上面的命令窝在小小的青江县等候差遣,金九龄心中生出些大材小用、怀才不遇的寂寥之感。
青江县从未这么热闹过,六扇门、都察院、刑部、药行……收到消息的几乎都来了。
代真听着比往常热闹不少的街道,对五方叮嘱道,“这几日外面乱,一个人可不能出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五方脸颊上长了一些肉,皮肤也不再蜡黄,变得白嫩细腻,最明显的变化要出他的个子,在代真这里吃得好睡眠足,一个错眼人就长高不少,刚做的新衣裳,马上就短了一截。
代真夜里还会被他低低的痛吟吵醒,这孩子在长骨头,半夜总抽筋,大约怕代真嫌弃他麻烦,自己忍着也不肯说。
敏感又倔强。
叹了口气,代真私底下跟花满楼商量。
后来他们的饭桌上多了一道骨头汤,乳白色的汤汁上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煞是好看。
忙碌了将近一个月,事情总算有了进展,代真每日就在宏济堂等着,听陆小凤从外面探听回来的消息。
“说真的,早点了了这一桩事,也好开门接待病人,我这药铺已经十多天没有开张了。”代真似是抱怨着,不满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不及防之下,花满楼口中溢出一声轻吟,很快又止住,他轻笑着偏过头,“有我这一位病人,还有五方这位小病人,难道不够你劳心的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原本坐在案前提笔描字的五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钉在代真背影上,宛如蝴蝶翅膀一般的睫羽扑闪了几下。
他悄悄的站起来,踮着脚尖走到代真身旁,捏住她的衣角,满足的笑了。
他以为自己动作隐蔽,屋里两个人都是眼睛不方便的,自然看不到他的行迹。
殊不知,这二人的耳朵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灵敏,他再是放轻手脚,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与衣物摩擦的沙沙生都被人捕捉到。
只是没人说破。
代真跟陆小凤相处的时间久了,好的没学到,促狭的性子倒像了七八成,装作沉思的模样问道,“阿楼啊,我们午时吃什么呢?”
顿了顿,又扭过头向着桌案的方向问道,“五方,你有没有想吃的菜,现在去小楼说一声,还来得及叫人去买。”——五方身体已好了大半,这几日试着开口说话了。
站在她不远处的五方一下子慌了,看看桌案,又看看捏在手中的衣角,急得额上都要冒出汗来。
“嗯?你怎么不说话?”代真脸上的笑容愈发不怀好意,可惜五方站在她的身后,不能洞悉她的坏心眼。
花满楼竟也油中点了一把火,道,“我记得五方很喜欢吃辣菜,不如加一道水煮肉片。”
两人都等着五方的回复。
五方四处看了看,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桌案旁,然后加重步子走了几步才回答,“嗯……水煮肉片……好吃!”
“什么好吃?”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陆小凤的声音,说话间,人已掀了帘子进来,“好吃的要有,但酒也不能少。”
代真道,“你这个家伙,鼻子灵也就算了,怎么耳朵也这么灵光,这样我们想绕过你吃些好的也不成!”
陆小凤得意地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可不是。”
花满楼已完成今日的治疗,这时正把衣衫一件一件的穿好,闻言忍不住笑道,“陆小凤可以错过旁人遗在路边的一块银子,却绝不能错过一壶好酒。”
“银子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和朋友共饮的美酒却是喝一次少一次。”陆小凤道。
“你还真是个神奇的人,总是在我认为你是个混蛋的时候,又冒出几句混蛋说不出的好话。”代真叹着气说道。
“这话不错。”花满楼已穿戴整齐,嘴角含笑,又是那个翩翩佳公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忙了几日,今日总算有一丝空闲时间。”
陆小凤叹了口气,忧愁地放空眼神,道,“这些日子,我看着那些官老爷们审问犯人,看着来来往往运送证据的狱卒,只觉得惹上官司真是天下第一麻烦事,只繁琐的办案流程就能让人累死,也不知道官府那些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大概这就是……”代真支着下巴,陆小凤的目光被她吸引过来,“银子的力量吧。”
听了这个回答,花满楼蓦地笑了,五方则是迷茫地眨了眨他的大眼睛,陆小凤摇了摇头,道,“那种一言一行都要按照规定来,上级管着下级,察言观色、汲汲营营的日子,就是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过不下去。”
“我倒不讨厌那样的生活,只要想到这些人忙碌终日,赚得几两银钱,是为了养活家中的父母妻儿,就觉得那样千篇一律庸俗无为的面孔,也透出几分暖光。”
代真说得有些怅然,在场四人,只有花满楼一人高堂俱在,家庭美满。气氛一时沉凝,不过也只是几息。
花满楼侧着头,“看”向代真的方向,心中有股异样的冲动,他感情丰沛,常常忧他人之忧,只是现在的他,还不明白这冲动因何而起。
没几天,代真被衙役找上门。
因之前她的宏济堂被人寻衅滋事,又是少有的未使用刘家药材的药堂,审理案件的官员召她去问话。
府衙内,她遇到了金九龄。
略过那些不甚友好的问话,代真如实回答了师爷提出的问题。
这是久违的,让代真感受到“秩序”的地方,她竟然从心里生出几分亲切。
很早之前,她还在二十一世纪生活时,生活中处处遵守这样的“秩序”,小到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大到看病住院……
后来,她游走江湖,与那样有序的普通人的生活隔了一线,加之当时的世道并不太平,汉人如狗豸,她半生都在漂泊,大明定国后,仍有小规模的战争,她虽有足够的武力护卫自身,心灵却不得安定。
而今,在人人畏惧的忙碌的府衙内,代真久违地感受到安宁。她的骨子里是普通的小民,只想按部就班的生活,今天与昨天最大的变化就是买了一斤肉。
然而无论她多么怀念,那样的日子都已回不去,她能做的,是时不时把那些回忆拎出来抖一抖,免得它们化成尘土,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旁边的小吏完成一份口供,请阿婆离开,代真垂下眼,往前走了两步。
小吏鼓着腮帮子吹气,希望这最后一张供纸上的墨迹快快干却,好让他询问下一位证人。
阿婆走路颤颤巍巍,手中提着的拐杖缓慢又沉重地点在地上,在忙碌的后衙犹如滴水入池,无人注意。
代真提着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担忧着阿婆,怕她下脚不稳。
要出门时,阿婆迟缓地抬起左腿,一手扶着门框,昏花的眼睛努力睁大,仍是没能安全踏过去。
她的脚比门坎低了半拃,被绊了一下,她扶着门框的手用力,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尽力维持身体平衡,眼看就要后仰摔倒。
幸而一个年轻人动作迅速地接住她。
阿婆靠在年轻人身上,喘了几口气,浑浊的双眼注视着年轻人,充满感激道,“多谢这位大人。”
年轻人扶着她站稳,温和的双目同样注视着老人的眼睛,“老人家小心脚下。”
这平常的一幕未能引起大家的注意,除了方才在自己的证词上签字画押完毕的代真。
她已听出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正是不久前被她奚落过的金九龄,想起几日前的一幕,代真心里生出几分歉意。
她觉得金九龄是一个好人,几日前两人不欢而散完全是她自己心理敏感,对旁人的看法太过在意之故。
是她的修炼不到家,既然决定自己把自己看作一个平常人,就不该在乎他人的眼光,而人类天生的好奇心与同情心并不是罪。
代真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普通人,有时候凭着心意不管不顾口无遮拦,事后又可能发觉自己行为不妥而暗暗自省。
月明花满楼9
县衙人潮涌涌,金九龄将老人送走,回头时就对上代真“看”向他的视线,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还回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金九龄心中微惊,此处人员混杂,这几日因着查案之故更是三教九流,这个眼盲的药铺老板却好像在这么多人中认出了他。
他又环视一周,心中衡量着若是自己与她处在同一境况下,能否做到她如此举重若轻。金九龄收起了先前将她看作一个美丽女子的想法,这是个和他一般甚至更强于他的高手。
代真走到金九龄面前,面上漾着几分笑意,白净的面庞被阳光一照生出一圈金色的光晕,恍若降临凡尘的仙子,“金捕头在此,难道这件案子六扇门也插了手?”
金九龄呆愣了片刻,方才那“不可将此人视若寻常女子”的想法荡然无存,只觉得心房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脸颊涌上一股热意。
这种时候,在被女性的柔美击中心房的时刻,金九龄不得不承认,他只是个普通男人,是个面对女子会生出遐想的普通男人。
同时他的心中叹息一声,这样强大的女子无法以钱权打动,只可以情动人。可惜,心里那点微薄的情意不足以促使他自愿投入情爱的牢笼。
他只愿流连花丛,醉生梦死,不会为哪一朵花停下脚步。
“该案已上达天听,影响范围甚广,虽不属于六扇门主办,却也有协助之职,故而在此。”金九龄虽可惜自己与这小老板无缘,开口时却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
代真对人的声音一向敏感,但也不能见微知着到这等地步,仅从语气判断出这位名捕心中所思,因而只是笑着,“这样的大案,几乎将整个江南地区都辐射进去,我的邻居们整日惶惶不安,生怕被牵连。”
“时间不会太长,上面下了命令,要在二旬内结案,想必不久,案件就能有个定论。”
代真对这个朝代的律法有些了解,一般来说,小案要在三日内了结,大案至多十五日。这次的劣质药材案牵连甚广,还在圣上那里挂了名,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通力合作的情况下给了二旬之期,也是考虑到案件的特殊性,怕出现冤假错漏。
之后的事情与她就没多大干系了,随着案件审理进入尾声,弥漫在青江县上空的阴云都仿佛散去了,街上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代真是从陆小凤那里知道的结果,刘家直系十三人判死刑,旁系五十六人充军刑,三族充为官奴,还有部分女子充入教坊司……与此案有关的江湖人士也没逃过去,有百余人沦为通缉犯。
除了被判处死刑的那十三名案犯,其余人等已按照判处结果各自去了。
时隔一月,随着那些钦差大人们的离去,青江县又恢复了静谧安然的样子,代真同花满楼坐在百花环绕的小院里,只觉得空气都有种荡然一清的清新感。
代真道,“陆小凤说还要请一个朋友来,还没见到人呢,我已经期待这位朋友是什么样的稀奇古怪了。”
花满楼笑道,“这是什么说法?”
代真一个一个数给他听,“出去挖蚯蚓认识了司空摘星,和人拼酒认识了朱停,跟人讨酒又认识了西门吹雪……他认识朋友还真是离不开酒……这些人一个个都有些奇怪的规矩,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陆小凤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花满楼奇道。
代真皱着眉,苦恼道,“我这个人太平淡,既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也没有叫人耳目一新的规矩,我做不到嗜酒如命,也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我觉得酒没什么好喝的,而钱是很重要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小凤的笑声突兀地传来,笑声中充满了愉快,随着一阵轻风,他人已落在了代真身旁,风流的一双眼满是笑意地看着代真。
他提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笑道,“代真啊,你大可不必如此自卑,你认识我陆小凤,我陆小凤当你是朋友,这就已经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殊荣了。”
代真面无表情补充道,“要说我最及不上的,还得是他这张厚脸皮。”
花满楼赞同地点头,“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他转过身,面对着来人的方向,“不过陆小凤交朋友的本事同他的脸皮一样,都是一流的。这位朋友不来一起坐坐吗?”
陆小凤摇头笑道,“看吧,我就说瞒不过!”
来人是谁,代真心中有数。
脚步轻盈,呼吸绵长,又带着一股贵公子们常拿来熏衣裳的香气,正是先前结识的六扇门名捕金九龄。
金九龄豪爽地笑道,“我也知道瞒不过,只是想看看魏大夫,过了这么些日子,是不是还记得我?也想看看花公子,是否如同魏大夫一样,有那么一双神奇的耳朵。世间有一个这样的人已经叫人惊奇了,陆小凤竟然认识两个,在下怎能忍住不来见识见识?”
听了金九龄的话,陆小凤脸上的笑容转为惊奇,很快又挂上愉快的笑意,作为一个喜欢交朋友也喜欢和女人厮混的浪子,他十分敏锐的意识到这位金捕头对好友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这情意也许很浅,浅到主人并未意识到它的存在,也许很淡,以至于人们很容易将其跟其他情意弄混。
想到和这位金捕头相识的地点,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瞥漂亮的小胡子,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毕竟代真作为他朋友中的异类,实在过分地像一个良民。
比起刀光剑影的江湖,她更像普通殷实地主家的小姐,善意中总怀着一丝天真——相信人性本善的天真。明明拥有傲视江湖的武力,无与伦比的医术,却情愿偏安一隅。
倘若她真的爱钱,应该去寻找像花家一样的豪富,为他们治病,可她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那些裤脚上沾满泥水,口袋里没有几文钱的老丈,她一样医治,有时还会倒贴。
代真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他喜欢和奇怪的人交朋友,那样生活中永远都不会缺少乐趣,而代真也是其中一个。
宴席就备在小院里,花香和食物的香气逐渐相融,启开泥封后,上品状元红的酒香气也幽幽加入其中。
即使不喝酒,这样奇特的香气也足以醉人。
更加醉人的,还有真挚的情意。
代真不饮酒,她同五方饮着水果甜汤,小孩子腼腆认生,饭桌上多了一个陌生人,他的筷子就只在自己面前的几个盘子里打转。代真怕他吃不好,总是把自己认为好吃的菜品给他的碗里也送一份。
因为正在治疗眼睛,花满楼不便饮酒,他便同代真一起给五方布菜,两人恰好分坐在五方两旁,你一筷我一筷,把五方的小肚子喂得饱饱的。
陆小凤同金九龄二人则饮酒如水一般,偶尔就些菜,实则肚子里灌了个水饱,没多久就上了头,脸颊生出两坨红晕,眼神也带着些迷离。
虽然画面有些分裂,但认真吃饭和认真饮酒的,倒也互不打扰。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花满楼的小楼里就多了两个醉汉。花满楼并不为难,他的小楼里有很多客房来安置醉汉。
两个醉汉一直睡到次日清晨,得知金九龄有公事在身不得不离开时,陆小凤惆怅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
陆小凤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不会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总会有段看不到他的日子,他身边的人也都不一样,每次有一段时间看不到他,再见到时,就会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家伙又邂逅了有趣的朋友。
代真从陆小凤的口中结识了大半个江湖的侠客。她不知道,她如今也是传说中的人物。
花满楼的眼睛治疗了近两年,如今有了些光感,模模糊糊地能见到些光影,他眼上常年覆着一条白绸带,以至于大家一提到他,总离不开白绸带。
陆小凤带回这个消息时,代真拄着下巴思考了很久,道,“如果花满楼的眼上没有覆着白绸带,大家就不知道他是花满楼,而如果别人眼上覆着白绸带,大家也可能会将他错认成花满楼,综上所述——”
“什么?”陆小凤好奇问道。
“花满楼不是花满楼,白绸带才是花满楼。”
代真说出这个结论时,她和陆小凤忍不住齐齐笑了,陆小凤十分调皮地摸着花满楼腰后垂着的绸带,故作深情,“阿楼,阿楼,你怎么了,怎么不和我说话,是生我气了吗?”
花满楼只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五方从门外进来,还端着一笸箩晒干的药材,他故意把笸箩放在花满楼和代真中间,陆小凤一瞧他的脸色,就知道这小子又在吃醋。
五方如今已长得比代真高了,半大小伙子,却总是黏着代真,只要有代真在的地方,他的眼中就装不下别人。
一旦代真和别人表现亲热,他就会沉着脸,弄出些动静来。
陆小凤最喜欢在他面前表现得和代真亲近。
月明花满楼10
五方很对得起他的名字,于医术一道很有天赋,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又是个极其小气的人,很不符合“五方”这样大气的名字。
要是有人问他最喜欢的人是谁,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代真的名字。
可惜同样的问题问代真,她的回答却未必是五方,还有许多人的名字同五方并列。
能问出这种无聊的问题,除了陆小凤再无他人。于是在五方愤怒的目光中,代真将陆小凤在她心中的重要度下降一等,排在五方之下,这让五方略微有了些安慰。
在已经长成大人的代真等人眼中,小少年模样的五方还是个孩子,他们待他都很宽容,就连陆小凤,虽然嘴上不留情,却愿意将自己的成名技“灵犀一指”教给五方。
但是五方不稀罕,他更喜欢代真教给他的九阳神功,练了之后,冬天穿着单衣都不冷。
为了安慰受伤的陆小凤,代真和花满楼充当他的徒弟,学习那“变化玄妙、无所不夹”的灵犀一指。
陆小凤并不是个好师傅,因为他没什么耐心,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好在代真和花满楼都是聪明的徒弟,徒弟领进门,师傅扔过墙。
这天,街道尽头跑过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正被人追杀。
她慌不择路地撞到了许多行人,所过之处,如搅乱了平静水面的船桨,溅起朵朵浪花。
紧追着她不放的是个男人,那男人手里提着一柄刀,怒气冲冲瞪着眼,被行人阻碍,落后那小姑娘十来丈,可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紧盯着小姑娘不放,好似锁定猎物的狼。
这两人先后从代真的药铺前跑过,引起路人议论纷纷。
代真好奇地走出来听这两人的去向,然后发现那小姑娘冲进了花满楼的小楼。
听着男人的刀划在地上的“刺啦”声,想到柔弱且武力平平的花满楼,代真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花满楼正独坐在窗前,感受阳光照射在脸庞上的温度,书房里有沙沙的写字声,是五方。
两人很享受这样独处的时光,天气晴朗,风吹过人的脸颊都带着温度,院子里的花香幽幽飘了进来。
恰在此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咚咚咚”地踏在楼梯上,打破了小楼的静谧。
五方已放下笔,目光落在楼梯口,等待脚步声的主人现身。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神色惊慌,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盛满了惊惧,因为剧烈的运动,她呼吸急促,胸腔中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花满楼关心道,“这位姑娘,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怎么如此着急。”
小姑娘惊魂未定,语气中带着些请求,“有人正在追我,我能在你这里躲一躲么?”
花满楼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可以。”
小姑娘脸上的惊慌褪去,那双急出眼泪的美目中已充满了感激,“多谢公子。”
然而下一刻,惊慌又回到她的脸上,因为楼下再次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这一次,上来的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身长七八尺手提长刀的大汉。
大汉目露凶光,身材高大,行走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他冷笑道,“这下看你往哪里跑!”
小姑娘害怕地往花满楼身后躲,而花满楼面对这样一个来者不善的大汉,面上仍带着与方才无二的笑容,“她既然进了我的小楼,便不用再跑了。”
大汉问道,“你是谁?”
花满楼道,“花满楼。”
“花满楼?没听过。”大汉把刀抗在肩上,“你可知道老子是谁?就有胆来管老子的闲事!”
花满楼问道,“你是谁?”
大汉道,“老子是花刀太岁崔一洞,老子给你一刀,你身上就多一个洞!”
花满楼道,“阁下的大名,我也没听过,不过,我并不需要别人在我的身上戳个洞,因而不必劳烦阁下出手。”
他这话一出口,房间里传来两道“噗嗤”声,花刀太岁崔一洞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提刀指着花满楼凶狠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话间,他手中的刀反射出一道银光,朝着花满楼砍了过去。
五方忍不住惊呼,“小心!”
代真站在窗外,觉得这个花刀太岁大约不是花满楼的对手,而且身上多个洞实在不值一提,她能治!于是专心思索那个小姑娘身上奇特的香气,究竟从哪里闻到过。
花刀太岁崔一洞显然确实不是花满楼的对手,不需别的招式,他只使出新学会的“灵犀一指”,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声势浩大的花刀太岁便没了刀,变成了花太岁。
这位花太岁领教了花满楼的本事,也不敢待在这里了,刀也不要了,急匆匆返身下了楼。
那人一走,五方就“哈哈”笑道,“阿楼哥,咱们的关系多亲近呀,以后你若是身上需要开个洞,务必要来找我,我心疼你,肯定手轻。”
小姑娘感激的话已到嘴边,被这小子堵回去了,面色当下就有些不好看,悄悄瞪了那小子一眼,正欲再开口时,又被从窗口翻进来的代真截了话头。
“要说开刀,还得找我,我可是行家,五方你还需要多多学习。”
小姑娘悄悄注意着花满楼,自然看到在那不知名女子开口的一瞬间,花满楼脸上的笑都越发柔和了。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太简单了,一男一女处了这么多年,感情很可能不是那么单纯。
她本以为这个瞎子是陆小凤的相好,陆小凤一向风流,只要她露出真容,就有希望引得他倾心……花满楼这里同样以情诱之,可惜,他已心有所属。
不过……转念一想,小姑娘又生出几分战意,她看了一眼代真,觉得这个瞎子虽有几分美貌,却远不及她,何况那如白水一般寡淡的性格并不讨男人喜欢,和身经百战的自己比起来,远远不如。
“我叫上官飞燕,今日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上官飞燕含羞带怯,双眼却勇敢地直视花满楼。
太阳落下去,屋子里逐渐被黑暗填满,早已习惯黑暗的代真和花满楼行动如常,五方内力小成,也能视物。
他看了眼自称上官飞燕的女子,心头升起反感,他讨厌这个人,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很危险。
五方点燃蜡烛,小小的火苗跳跃着,映出人的影子也不断跳动着。
花满楼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和煦的笑容,“上官姑娘不必客气,如今天色已晚,若是无处可去,可在小楼的客房中暂且安身。”
上官飞燕咬了下唇,犹豫地看了一眼代真,又看向花满楼,“公子不问那人为什么追杀我吗?”
不等花满楼回答,她就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眼中含着泪,道,“因为我偷了他的东西,你别瞧不起我,他不是个好人,想要欺负我,我才会偷他东西的。”
这逻辑乍一听很圆满,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和着这姑娘身上那股奇特的香气,熏得代真脑袋晕乎乎的,几乎要罢工。
五方也同样迷惑的瞪大了眼睛,眼神呆滞,陷入怀疑之中。
花满楼倒是镇定的很,微笑道,“姑娘勿要多思,既来了小楼,便安心休息,那人应是不会再来了。”
上官飞燕眼中的泪几乎要溢出来,她急忙说道,“公子别嫌弃我,我把偷了他的东西交给你,是个甚么青衣楼的腰牌,听说很厉害,你一定用得上!”
听到“青衣楼”三个字,代真来了兴趣,她伸出手指戳戳花满楼的腰,示意他接下腰牌。
花满楼如她所愿,接过腰牌,“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去休息吧,这腰牌既到了我手里,日后定不会有人再因为它找你的麻烦。”
上官飞燕破涕为笑,“若是如此,我就放心了。”她又扭捏地看了眼代真,道,“我去休息了,这位姑娘是不是也该去休息?她也住在这小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