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至臻的箭术就是忘记箭靶,那飞驰出去的箭矢该射向何处?
她的手中无弓,可青年却说她手中有弓,那么她的弓又在何处?
因为无法夺弓,反而被青年射出的虚影反复射中,濯缨的心逐渐从初时的焦躁愤怒缓和下来。
冷静,保持平常心,好好思考他的目的,他所说的话,虽然他所说的无弓之箭,无箭之弓听上去十分无理取闹,但——
当她平静下来,将什么沉邺、荒海、人皇,全数从脑子里抛去之后,一种虚无的灵感如盈满池中之水,慢慢地在她体内弥漫。
每日不间断的修行,与落日弓日复一日,心念合一的配合,落日弓是她的本命法器,与她同系一处,她为什么要去夺青年手里的那把弓?
她的呼吸就是落日弓的呼吸,她的神思即为落日弓的神思。
她,即为弓!
周遭一片纯白的空间陡然发生变幻。
青年放眼朝四周看去。
一幕,是松枝上的落雪缓缓滑落的瞬间。
一幕,是熟透的果实蒂落的一刹那。
一幕,是岩壁的水汽一点点汇聚,直至朝地面坠落。
阖目凝思的少女以身为弓,将这一幕一幕的临界点凝聚在一起,在空无之中,她沉静不灭的意识即为世上最锋利的箭矢——
青年看着那只飞驰而来的箭矢,扬眉一笑,就在那箭矢洞穿他的同时,他的虚影化作熊熊燃烧的金乌之火,瞬间包裹住了濯缨射出的箭矢!
当初射下的九只金乌的精魄缠绕着箭矢,淬炼成这世上至纯至坚的金乌之矢!
荒海海水翻滚,上方隐雷轰鸣。
盘旋上空的金龙刚刚从九死一生的境况中脱身,比起之前与濯缨缠斗时还能出神的模样比起来,这一次的沉邺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一股死亡的寒意在他周身蔓延。
在死亡面前,那些迟疑与情意皆不得不被按下,沉邺没有半分犹豫,以真龙之身召来九天紫雷,直直朝濯缨劈去!
这一声震天彻地的巨响,令所有人都不自觉抬头望向半空中那道声势骇人的紫雷。
昭粹微微张唇,哑口无言。
他……不是喜欢姐姐吗?竟舍得对姐姐下这样的死手?
映在众人眼底的,是身形清瘦的少女,以及那远非常人能与之抗衡的雷电之力。
惊雷入海,整个荒海随之一片动荡,然而却有人看见那少女的身影巍然不动,竟直直立于海中,掌中倏然显出一束刺目金光——
金乌之矢携着滔滔火海,如火流星冲向紫雷,盘旋而上,直至将整束巨雷包裹在内,轰然炸开!
沉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之前突然消失,并非是因为实力不济,而是在落日弓内领悟了更精妙的箭术,与弓魂相契,才能使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箭意!
湛蓝海水的震荡之中,沉邺望向少女的眼神极为复杂。
他一直知道她对于修行的渴望,但饶是如此,也没有料到当她终有一日能够修行时,能以如此迅速的速度将实力提升至这样的境地。
就好像压抑了一世的愤怒与不甘汇聚在一起,终于在这一世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以一种恐怖的气势宣泄而出。
点漆般的眸子里被次第而来的金乌之矢映亮。
这是复仇之火。
是她要将他所在意的一切都焚烧殆尽的决意。
立于鲛宫内的昭粹目光灼灼,双目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被无数金乌之矢吞没的身影——
轰隆!!!
被万箭穿身的金龙从上空重重落回了鲛宫。
昭粹惊了惊,刚要后退,就见海沙飞扬之中,那道身影仍没有气绝,重归人形的他还要在起!
她怎能看着他起身再战!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昭粹已经握紧玉清扇扑了过去,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与她同时扑向沉邺的竟然还有另外一人。
——是南海锦鲤族的赤荼郡主。
曾经骄纵跋扈,与她争风吃醋,甚至对她挥刀相向的女子,此刻以仙力紧紧束缚住沉邺的脖颈,勒得他额角青筋迸起,目眦欲裂地望着曾与交颈而卧的枕边人。
濯缨落地时,见到的就是被这两个女子压得无法起身的沉邺。
形销骨立的赤荼郡主满面泪水,冲着濯缨大喊:
“快杀了他!我求你杀了他!!”
似要将这些时日所有的悲愤与痛苦都哭出来,她涕泗横流,狼狈得毫无昔日明媚娇艳的影子。
濯缨缓缓走向她,一时间有些沉默,半晌才道:
“既然这么恨,当初为什么直接杀他,却要去杀赤水昭粹?”
“他吞并南海,杀我父兄,我仙力平平,杀不了他,只能杀他发妻与未出世的孩子,让他也一尝我失去血亲之痛!”
“他在这世间已无血亲。”
濯缨俯身在沉邺身旁蹲下,淡声道:
“对他来说,妻子死了还可再去,孩子没了自有人替他生,你杀他们,伤不了他半分。”
赤荼郡主面色惨白,似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如此冷血残酷之人。
但濯缨知道,像沉邺这样的人有太多太多了,世间皆颂男子大义,却不知这世上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男子更多,他们的情爱虚伪廉价,唯有他们自身的利益永恒。
“沉邺,我不会杀你。”
在刺穿血肉的凄厉龙鸣声中,在赤荼郡主与昭粹的泪水中,濯缨用染满鲜血的手抽出他的龙筋,就好似抽出那根一直扎在她心底的暗刺。
失去龙筋,沉邺的仙力便会随之消散,牵机蛊自然也就无法再操控小柳儿。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如何失去你汲汲营营一生得来的权势、地位、仙力,让你从一个目空一切的上位者,重新变成一个命不由己的下位者——我知道,这一定比死亡更让你难以接受,对吗?”
她的声音轻如落雪,并未有复仇后的快意。
浓睫之下,那双眼静静地望着痛得近乎濒死的青年,大战一场,她也早已筋疲力竭,于是用那只刚刚抽出他龙筋的手轻轻拂过他凌乱的额发,缓声道:
“不必担心荒海的未来,如今荒海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西海龙母不会是一个比你更差的统治者,她定会很愿意接手荒海,带领你的子民融入西海,休养生息。”
浑身鲜血淋漓的沉邺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腕骨,用力得像是要将她的骨骼捏碎。
她是真的恨他。
甚至连杀他都不够,她要用比杀他更残忍百倍的方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濯缨看着此刻的他,反而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没错,不要用那种虚伪的隐忍深情看着我,我也是这一世才发现,你竟然真的喜欢过我——更可笑了,不是吗?”
“你的喜欢,就是利用我,让我为你出生入死,为你担下所有的骂名,最后还要装作一副爱而不得的虚伪嘴脸,你们男子是不是生来就会这一套?”
濯缨说的不只是沉邺,还有她的父亲。
嘴上说着深爱她的母亲,却又另娶她人,让她做小,还认为自己是这天下第一深情之人。
这样的深情,真是沾上一点都觉得倒霉透顶。
“就这样恨我到死吧,沉邺,比起你令人作呕的爱,我宁愿你到死都恨着我,却又对我无可奈何。”
濯缨直起身,站稳,居高临下地说出此生对他的最后一句话:
“到此为止了,师兄。”
所有的爱恨,都到此为止。
她不会停留在这里,她会跨过去,走向新的人生。
失血过多的沉邺连抓住她的力气都逐渐消散了。
朦胧之中,他的视线落在她雪白的裙角上。
他想起昆仑山的大雪,想起自己花了五日为他亲手猎来一只百年白狐,做成狐白裘后一路不停地赶回,要亲自送给她。
那时的少女正伏在案边小憩,手臂下压着的是与荒海有关的文书密报。
他将那件厚实的狐白裘轻轻披在她身上,凝视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许久,脑海中不自觉地想——
若是向师妹提亲……她会答应吗?
要是能永远留在昆仑山,就好了。
面色苍白的沉邺长长呵出一口气,拂去那些已经被他淡忘了许久许久的少年幻想,意识陷入绵长的黑暗之中。
流水城中传来人潮喧哗声,濯缨朝外看去。
方才濯缨大败荒海少君的一幕已经传遍荒海,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党派皆闻风而动,荒海就要变天了。
“等……等等!”
赤荼郡主叫住正欲离开的濯缨,少女手里的龙筋还在向下淌血,她回眸望过来淡淡一眼,倒让赤荼郡主有些心惊胆战。
“你就……这么走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杀他?”
濯缨看了一眼陷入昏迷中的沉邺,还未开口,倒是一直没说话的昭粹幽幽道:
“还有一对牵机蛊。”
从芥子袋中取出那个匣子时,她手指有些发颤。
当时她被鳞甲卫带回鲛宫,途中正好遇上拿着牵机蛊离开的荒海属官,他受了叱骂,心情不虞,又被鳞甲卫迎面撞了一下,当即就吵了几句,愤然离去。
昭粹看着落在草丛里的匣子,认出了那是什么。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时,已偷偷将装有牵机蛊的匣子顺进了芥子袋中。
她看着这个曾经害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女子。
她一直都恨赤荼郡主,恨她要与自己分享自己的夫君,恨她让自己失去孩子,可是恨到最后,恨到今日与她一同按住沉邺的这一刻——
那份浓烈的恨意忽然就像被人从下面抽空,轰然倒塌。
算了,她们两个,本来就彼此恨错了人。
昭粹沉默不语地将牵机蛊塞给了赤荼郡主,随后转头对濯缨道:
“上清天宫一定在到处搜捕我,你带我回去吧。”
濯缨凝眸打量她,直觉觉得她不会突然这么乖顺。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
“我为了启动流光轮,借助施加在流光轮上面的术法,吸光了须弥那位停云帝子的仙力和大半的血……死没死不知道,但须弥仙境肯定不会放过我,相比之下,我宁可被上清天宫带回去伏法。”
濯缨被昭粹这番话气得想笑。
她这是想伏法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上清天宫仁慈,即便要惩罚你也有个度,但是落在须弥仙境手里,你伤了他们的帝子,只怕是要被扒皮抽筋,死无葬身之地。”
见自己的心思被濯缨看穿,昭粹也并未否认。
她望着眼前的少女,嫉妒之心难以遮掩。
“……是又如何。”
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昭粹不想连最后一丝丝的体面都没有,于是故意赌气道:
“虽然我没有成功逆转时间重头再来,但他们也一定想起了前世的记忆,我在上清天宫十多年,姐姐受过的宠爱我都有,不管是天后娘娘、昊天帝君,还是伏曜哥哥,对我都很好,哪怕我犯了错,他们也只会责罚我一下就过去了——就像从前父皇母后那样。”
说到此处,心虚的昭粹给自己鼓了鼓劲。
“所以姐姐,你不能杀我,否则你回去以后,没法同上清交代的。”
昭粹心里很清楚,濯缨并不知道她前世在上清天宫具体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上清的确行事仁慈,就算她有错,也得在督察府审过之后,由清源神君定罪。
只要她这么说,姐姐或多或少都会忌惮,不会伤害她吧?
这已经是昭粹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求生之举,然而濯缨只是眼神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似笑非笑道:
“好啊。”
她回答得果断,倒让昭粹有些意外。
然而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听濯缨缓缓道:
“你倒是提醒我了,除了沉邺之外,我还有一个仇人逃脱在外,等着我去了结,要是在我了结他的途中,你被须弥仙境的人抓到——那可就不管我的事了吧?”
昭粹脸色蓦然一变,立刻后退两步,转身就要逃。
但她哪里能从濯缨手中逃脱,拎起她的衣领,濯缨便从鲛宫一跃而出。
昭粹:“你放开我!我还怀有身孕!你要是伤到孩子怎么办!”
濯缨冷声答:“连你和沉邺的命在我眼里都不重要,更何况你和沉邺孩子的命,可笑。”
“……你真残忍!你没有人性!”
骂骂咧咧的昭粹无从反抗,被濯缨拎着离开了海域。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人间界时,就有四处搜寻她们踪迹的地仙注意到了他们的身影,连忙同吩咐他们找人的伏曜汇报:
“太子殿下!找到人了!那个昭粹公主和濯缨公主都找到了!什么?具体位置?我看看……”
濯缨与昭粹两人的身影飞得太快,好几个地仙接力似的盯了半晌,才看向她们的去向。
“她们……好像朝着东稷山的方向去了。”
东稷山?
之前与叶时韫一道去过帝陵的伏曜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东稷山,那是人皇陵墓所在!
刚把人送至炎君处的伏曜转头刚想通知封离神君,传讯法器都还没掏出来,似有所感的他立刻折返回病舍。
果不其然!
被定身术定在一旁的小童子可怜巴巴道:
“可不怪我没看住他们,方才少武神与那个刚接好手的女子一听您在外与人谈话的声音,就冲出去了,我实在拦不住啊!”
伏曜气得跺脚。
这两人不要命了是不是!
另一头的东稷山帝陵。
昭粹远远望见帝陵的方向,便知濯缨为何要带自己来此了。
如今大雍江山易主,帝阙不再是那个有人皇之气护体的帝阙,作为一个普通凡人的赤水阙知道,自己留在宫内就是一死,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想办法逃生。
这天底下还有何处安全呢?
唯一一个答案,就是他为自己铸造的帝陵。
陵墓中还有无数用来给他陪葬的金银财帛,有了这些,他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届时招兵买马,重振旗鼓,他还有数十载的寿数,未尝没有光复大雍的机会。
——前提是,他的陵墓内还有东西的话。
昭粹大约也料到了此刻里面会是什么场景,死活都不肯进去。
“怎么不敢进去?父皇不是最宠你的吗?你在怕什么?”
“……”
昭粹又气又怕,只想挣脱,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濯缨一边紧攥着她的衣领,一边往里走,果不其然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声。
穿过阴暗的墓道,修建得奢靡华丽的墓室内,回荡着一个声音:
“没有……没有……没有……怎么会……怎么可能!我的金子呢?我的青铜鼎呢?都去哪里了!怎么会全都不见了!!”
这声音幽幽回荡在昏暗墓室内,沙哑中含着几分濒临崩溃的癫狂,听得昭粹头皮发麻,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
倒是濯缨拂袖燃起墓室内的烛火,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父皇在寻何物,不如说出来,女儿同您一起找找?”
赤水阙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猛然回头,见到昭粹时面色还没什么变化,待看清她身后的濯缨,赤水阙脸色霎时铁青。
“你——”
他开口便想痛斥逆女,然而发出一个音节后才记起,如今自己失去人皇之气,不再是从前那个能与仙人分庭抗礼的人皇。
赤水阙语调急转直下,冷静了片刻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濯缨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上前几步,眉目含笑:
“父皇是在找陪葬的金银吗?想要复国,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是没有雄厚的资金,恐怕是无望的……”
“是你!”
赤水阙骤然醒悟:
“是你偷走了墓室里的黄金,你这个逆女,你竟然敢挖你亲生父亲的坟——”
“动动脑子吧父亲,”濯缨冷冷打断,“您的帝陵位置何等隐蔽,您觉得我会知道吗?”
赤水阙面上怒容一滞,视线下意识地转向一旁脸色苍白如纸的小女儿。
昭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见此情形,赤水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心中顿生荒诞的愤怒,朝昭粹愤然扑来:
“你——你——逆女!你们二人统统都是逆女!赤水昭粹!枉我对你如此宠爱!你这个逆女竟然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眼见自己要被掐住脖子,昭粹惊得下意识召来玉清扇一挥。
赤水阙虽会一点仙法,但到底肉体凡胎,怎能敌得过玉清扇的威力,当即被掀飞数丈,撞在了他那价值千金的棺椁之上。
昭粹看着骤生华发的父亲,这并不是她的本意,然而见父亲憎恶地盯着她,昭粹心中酸涩难忍,也爆发道:
“您说我不忠不孝,难道您对我就又是真的宠爱吗!还不是将我当做筹码一样打发,您可以为了您的利益不管我的幸福,那我为了自己又有什么错!”
赤水阙没想过这个自幼乖巧可爱的女儿,竟然也会有这样恶毒的嘴脸,一时怔愣在了当场。
濯缨冷眼旁观着这二人,心中说不上快意,只觉得像一片浸着寒意的雪。
她幼时曾无比羡慕父亲对昭粹的疼爱。
然而此刻撕开其乐融融的表象,展现出来的赤水阙这个人,以及这个人所谓的父爱,都腐朽得令人不忍深看。
那是不值得她为之在意,为之痛苦的东西。
濯缨默不作声地朝棺椁走去。
赤水阙原本还处于愤怒之中,见濯缨一语不发地朝他走来,直觉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令他不自觉浑身发颤。
“赤水濯缨!你如今可是仙人!我是你的生父,是给予你性命之人!你敢弑父!?”
濯缨望着那张与自己生得极为相似的面容,血脉在此刻如此具象化地呈现在她眼前。
“那又如何?”
“父欲杀子,子亦欲弑父,因果循环,赤水阙,这是你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连一刻都没有为沉邺的杀青哀悼,下一个来到杀青名单的是——
(虽然没有挂,但沉邺是真杀青了,就算返场也是行尸走肉状态,没有翻身机会啦!
气流以微弱的幅度, 突然有了异样的涌动。
一瞬之间,风吹发尾, 昭粹与赤水阙尚未察觉到半点端倪, 整个墓室内忽而颤动,从外到内骤然荡开一股磅礴浩瀚的灵压!
有人来了!
被打断的濯缨甚至都来不及回身结阵,之前与沉邺的大战消耗了她太多仙力,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无法恢复至正常状态。
本以为对付一个人皇应是不成问题的,却没想到竟还会有人打断自己。
不需要多做思考,就在感应到这股灵压冲击的一瞬间, 濯缨便知道来者的实力远远在自己之上。
到底是什么人,是想救人还是——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被气浪掀飞的濯缨已做好了重伤的准备,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未到来。
“公主!!”
是小柳儿的声音!
濯缨猛地转身望去,就见左臂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柳儿张开右臂将她一把抱在怀中。
但濯缨并未因此而松懈, 她的视线越过小柳儿的肩, 映入双眸中的是赤袍少年一力抵挡灵压的景象。
莹绿色的仙力排山倒海而来, 有吞天倒海之势, 莫说谢策玄一个中三品的仙人,就连寻常的上三品仙人恐怕都不是此人的对手。
“谢策玄!快退下!”
被小柳儿拦住的濯缨疾言厉色道:
“他是冲赤水氏的人来的,跟你无关!退下!”
赤袍少年的周身被噼啪闪烁的雷电包裹, 刚刚被炎君处理过的伤口又再度崩裂,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往下淌。
然而他脚下一动未动,线条凌厉的侧脸上有隐忍之色, 却并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我心悦之人就在我身后, 谁说与我无关, 我又怎么能退下。”
雷鸣风啸中, 他的嗓音沉沉, 却好似平地一声惊雷,在濯缨耳畔炸响。
就连护着濯缨的小柳儿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真是……直白得有些吓人。
濯缨好一会儿才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心头蓦然一酸。
然而此时此刻并未给她留太多少女情怀的余地,对方显出杀意的一瞬间,濯缨就感觉到那股灵压虽然是直冲赤水阙而去,但同时,也对她和昭粹二人没有半分手软。
帝陵位置何其隐蔽,那人能找到此处,必定是跟着她寻来的。
谁会紧跟她的行踪,还跟赤水阙有仇?
唯有一个答案。
“娲皇宫,女君——是您吧?”
濯缨眸光沉沉,杀意不加掩饰。
“今日您若要杀在场这些人,我们无一人是您的对手,但就算是死,也总要叫人死个明明白白才是,娲皇宫与我父亲究竟有何旧怨,竟让一向避世隐居的娲皇宫不惜出世,不惜大开杀戒?”
躲在濯缨身后的昭粹不明所以,另一边无人相护,早已被灵压碾碎浑身骨头的赤水阙更是百思不解。
“孤与娲皇宫……从未有过交集……尊驾……尊驾寻仇……定是找错人了……”
赤水阙忍着剧痛辩解道。
倒是濯缨忽而联想到什么。
“昊天帝君与我提过,娲皇宫女君曾为治愈旧伤,几番入世历劫。”
但若是如此,濯缨仍想不通,她抬眸望着墓道尽头:
“女君若真是在历劫时与我父亲有过交集,结下仇怨,难道就连我和我妹妹也要一道杀了?堂堂娲皇宫女君,避世隐居,非但没有隐出一副慈悲心肠,反而还修出了滥杀无辜的修罗心?”
昭粹与赤水阙皆一脸见了鬼似的望着她。
这种关头,她不想办法求饶,还在这儿激怒对方?
然而,话音落下后,一直未发一语的黑暗中,终于传来了回应声:
“你妹妹?”
女子的声音淡而悠远,纵然未曾疾言厉色,但却如天生的上位者,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臣服。
“皇后毒害你母亲,也害得你生来就比旁人体弱,她是皇后的女儿,你竟还认她是你的妹妹?赤水阙在这里,他的皇后呢?皇后逃去了何处?”
濯缨心中一沉。
她果然对大雍后宫之事十分熟悉。
昭粹带着哭腔,小声道:“我母亲……早在人间的十几年前,就已经歿了。”
黑暗中的声音问:
“怎么死的?”
“人有三千疾,长生丹却难得,不是所有人都能同我父亲一样得到长生丹——她是老死的。”
濯缨淡声回答。
那个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不恨她。”
她的语调肯定中带着几分不解。
濯缨:“自然是恨的。”
“既然恨她,为何不亲手了结仇怨?让她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老死,是否有些便宜了她?”
女子的嗓音淡然,但说出的话却杀机四伏,叫人不寒而栗。
她对大雍的这对帝后,似乎极为憎恶。
濯缨定定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有极为复杂的思绪涌动,最后只道:
“人是会被恨意消耗的,恨太多的人,只会成为我的负累,说到底,只要知道昭粹过得不好,而我过得足够好,便已经足矣让皇后恨意难平,日夜辗转,我又为何还要在她身上消耗精力?”
若她还是被困在大雍皇宫里的冷宫公主,濯缨或许也会钻研心机,步步为营,在深宫中与昭粹和皇后缠斗。
可她已经走出了深宫。
回头再看,皇后固然有错,但凌驾于皇后之上,将她们放入这个斗兽场,冷眼看她们争斗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比区区一个皇后更可恨?
濯缨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赤水阙身上。
赤水阙神色莫辨,似乎还在思考这位娲皇宫女君究竟是谁,究竟为何对大雍后宫之事了如指掌。
“……阿姮?”
他试探着,既怀疑,又似是带了几分笃定地唤出这个名字。
黑暗中传来了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呵。
但赤水阙却将这当做了某种肯定。
他的眸中先是生出了一种下意识的惧怕与戒备,不过很快就被浮上来的一种虚假的喜悦所掩盖。
“阿姮,你没死,是你对吗?”
濯缨瞳孔微微紧缩。
阿姮,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与谢策玄相抗的那股灵压终于缓缓回笼,濯缨连忙上前扶住谢策玄。
“还撑得住吗?”
她将他的手臂绕过肩膀,分担了他的一半重量。
也是实在有些脱力,谢策玄也没有跟她客气,他靠在濯缨的肩上,抬眸扫过她溢满忧虑的眉宇,不仅不觉得疼,反而心中有股熨帖的热意蔓延。
“都没见你脱困……我怎么敢撑不住呢。”
他的鼻息扫过她脖颈间,呼吸因忍痛而急了些,但却不知为何还在笑,笑得濯缨又是生气又是心头发酸。
另一头的小柳儿默不作声地拽着谢策玄的另一只胳膊。
她怕他太重,再把她家身娇体弱的公主给压坏了。
就在此时,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轻而徐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地被这道脚步声所吸引,朝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望去——
这一望,便令众人心中一惊。
来者高髻簪钗,朱裳白裙,周身仙气缭绕,天姿绝妙,披帛飘然游动,不堕尘世,只是站在那里,就诠释了何为仙风道骨四个字。
然而最令众人意外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她的眼睛,生得与濯缨简直一模一样。
被数道目光注视的濯缨看向不远处的身影,她面色如常,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那人视线轻扫过濯缨的脸,随即朝赤水阙走去。
待真的亲眼见到这张脸出现在眼前时,赤水阙的心中是难以压抑的震撼与……恐惧。
“你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