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启唇道:
“为何怕我?我还记得,你以月神姮娥之名为我命名,赞我容光绝世,怎么看到这张脸,不高兴,反而怕成这样?”
赤水阙紧绷着一张脸,随着她越走越近,却演不出半分喜悦。
他记得与阿姮年少时的相识相知,记得他们曾对着天地誓言永恒,但也记得两人是如何走到分崩离析、刀戟相向的时刻。
从前的姮妃是个无根无基的平民女子,他的爱与恨都可以随意宣泄,她无力反抗。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个下位者,而是一个可以随时主宰他生死的仙人,是娲皇宫的女君。
他怎么可能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终于走到了赤水阙的眼前。
凉如秋月的眼眸中显出几分浅淡笑意,与濯缨更有八九分的神似。
“是因为自知亏欠,自知负心,所以才怕我会报复你吗?”
听了这话,赤水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可能会原谅自己,于是也就放弃了虚与委蛇,扯了扯唇角道:
“负心?我纵然负你,但你又是什么清白之身吗?”
赤水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姮,你那么和顺的性子,若不是为了那个男人,你永远都不可能对我刀剑相向!是你背叛了我!”
就连昭粹看向濯缨的目光都变得八卦起来。
宫妃竟然与外男有私,还被父皇发现,难怪父皇那么恨姮妃,也连带着对姐姐那么厌弃。
濯缨却眉尖轻蹙。
“不可能。”
她母亲都有从重重戒严的宫城里逃出去的本事,要是真有心上人,何须在宫中日日借酒浇愁,还多此一举的刺杀人皇,引来无数麻烦,她大可以直接一走了之。
而且这个娲皇宫女君……
她盯着女君的脸道:
“你不是我母亲。”
纵然母亲抛下她离开的时候她还尚且年幼,但不需要任何理智的分析,濯缨能感觉到,她身上没有母亲的气息。
赤水阙怔了怔,又紧盯着女君的脸瞧了许久。
女君笑着问:“她说我不是,那你呢?你觉得我是不是你的阿姮呢?”
赤水阙哑然无言。
“认不出是吧?”她嗓音幽幽,辨不清是喜是怒,只是轻若拂尘道,“阿姮,只是短短几十年而已,他竟然连认都认不出你了啊。”
濯缨见她抬起手,刚要冲上去,就又见一道灵流以她为圆心荡开。
“小心!”
原本靠着濯缨休息的谢策玄猛地回过身,将她护在怀里的同时也将小柳儿一并拽了过来。
鲜血如注,温热地喷洒在濯缨肩上,她蓦地抓紧了他的衣袍。
与此同时,赤水阙的瞳孔也骤然放大,无神地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娲皇宫的那位女君,亲手拧断了他的脖颈。
这位统治大雍数十载,亲手带领大雍走向盛世,又亲手埋葬了盛世的君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自己的陵墓之中。
朱衣女君缓缓转身,面向濯缨,视线落在如一座巍峨玉山遮蔽着她的身影上。
纯然而浑厚的杀意无声缭绕。
她甚至不打算多解释一句,但濯缨知道,只要她一念之间,就可以取走谢策玄的性命。
仙人无转世,他若死在这里,就是魂飞魄散,绝无复生的可能。
“你若杀他——”
濯缨目光灼灼,泛着血丝的双目死死盯着那个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脸。
“你若杀他,只要我一息尚在,魂魄尚存,终有一日,不管你究竟是谁,我都定会将你挫骨扬灰,以报今日血仇!”
女君如霜雪般冷淡的面庞似凝固了一瞬,但又好似没有半分动摇。
她指尖凝诀,濯缨便以弓阵护身。
哪怕是蝼蚁之抗,也绝不会让她轻易得逞!
“——多年未见,灵胥,你怎么还是这个臭脾气?”
随着天后法相显现,漆黑墓室内神光洞彻,浓郁的五行清气充盈四周,朝着谢策玄蜂拥而去。
“……咳咳咳咳……”
短暂失去意识的谢策玄在濯缨的怀中重新睁开眼,他接连猛咳了好几声,才勉强令苍白的脸有了几分血色。
“天后娘娘,您来得未免也太晚了点吧。”
回过神来,他迎上了那双雾气朦胧的眼。
谢策玄愣了一下,旋即抬手,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濯缨的眼角。
“打不过就这么生气?怎么还……气哭了?”
作者有话说:
下午要出门一趟,第二更会晚一点,晚十二点前更!
◎换颜(二更)◎
若不是谢策玄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就连濯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竟然落了泪。
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 又为什么而落泪, 她已经不太记得。
但这一次。
濯缨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哭什么。
谢策玄眨眨眼,还要再说些什么——
猝不及防地, 他挨了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谢策玄的脑袋微微朝另一侧偏了一点,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惊讶神色。
但倒不是被打疼了,因为少女这一巴掌对他而言跟挠痒痒没区别, 他只是有些意外,她为什么会突然给他一巴掌。
一旁的小柳儿诧异地瞪大了眼,赶在濯缨开口前,连忙打断:
“公……公主定是担心少武神您,我从来没见公主这么担心过谁呢, 少武神, 您是第一个!”
小柳儿鲜少撒谎, 紧急之下编出来这等瞎话, 急得她脑门都在冒汗。
然后她又转头,小声劝濯缨:
“少武神伤势刚好一点,听闻您在东稷山, 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公主, 您也不能乱发脾气呀。”
濯缨定定瞧着少年, 眼中波动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她冷声道:
“下次不可再这样。”
“……哼, 知道了。”
谢策玄唇边噙着有几分自得的笑意, 瞥了眼小柳儿。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她是在担心我。”
一副“你家公主满心都是我你可别嫉妒”的得意。
小柳儿:……
这人到底是傻,还是就喜欢被人揍?
不确定,再观察观察。
谢策玄表面上虽然看不出端倪,然而时不时投向濯缨的目光也泄露了他的几分燥意。
方才……他都直接了当的表白心迹,说她是他心仪之人了。
她怎么看上去一点特别的反应都没有啊?该不会是没听清吧?
他们几人对话之间,那边的天后与女君斗法正酣。
天后乃上清天宫之首,轻易不会离开上清,故而降临世间的只是她的法相。
然而仅仅是法相,就足矣让濯缨大开眼界。
在金光笼罩之下,任何术法咒诀都如呼吸吐纳般随意取用,濯缨只能感受到五行清气在空气中的波澜起伏,而天后法相与女君之身却立于原地未动分毫。
“……天后娘娘,实力竟然这么强吗。”
濯缨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声。
“那是自然。”
天后现身后,仿佛给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基本上没有给他们留任何出手的机会。
谢策玄淡声道:
“勾陈天后与昊天帝君不仅仅是功德飞升的人仙,还轮回历练了万世,虽然这上清天宫的仙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不过,若是没有这两位仙界最强坐镇,恐怕不会如此平静。”
淡淡的几分恍然之感在濯缨心头蔓延开。
有这样绝对强悍的实力撑起上清天宫的天,让上清仙人们能够安心修行,不必为衣食住行而忧心,这些本就靠功德飞升的仙人,自然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持住纯良悲悯之心。
濯缨望着天后法相,眸中泛起深邃的情绪。
娲皇宫女君灵胥并非是等闲仙人,饶是天后与她对阵,也不敢轻敌,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她身后濯缨与谢策玄二人的对话。
“我在了结我的私怨,勾陈天后,这你也要管吗?”
女君灵胥眸光沉静地望着金色法相。
天后微笑道:
“私怨归私怨,可女君别忘了,这位前任人皇是我们家孩子的父亲,也是我们家孩子忙前忙后许久,才推翻了这位不仁之君,散去了他一身护体的人皇之气——你与赤水阙有仇怨,旁人就没有了吗?灵胥,你好歹也是年岁辈分都不知道比她大多少的长辈,怎可仗着自己仙力,欺负一个孩子?”
说到此处,天后一贯柔和的语调淡了几分。
“难道你以为这孩子无父无母,便能随你们欺负了吗?”
朱衣女君眼神微动。
“阿策。”
天后头也不回地问:
“恢复得如何?”
谢策玄起身答:“已全好了,策愿听天后娘娘吩咐。”
“还不长记性是吧?”濯缨扫了他一眼,眼神冷冷的,“天后娘娘给你灌输的是五行清气,又不是起死回生的仙丹,你这一身伤哪里全好了?”
天后笑了笑,道:
“你带着阿缨,小柳儿,还有……赤水昭粹,返回上清天宫,我已收到须弥仙境停云帝子的死讯,须弥定会在途中拦截你们,你们一路小心。”
停云帝子……死了?
濯缨蓦然回头,看向脸色惨白的昭粹。
“怎么回事?”
昭粹磕磕绊绊道:“我……仙力微薄,要开启流光轮,只靠我一人不行,需得,需得……”
只这几句,濯缨便已猜到前因后果。
而且她想得更多,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这一次拿停云帝子献祭流光轮,那你上一次,是用谁的性命换的?”
昭粹几乎不敢看濯缨的眼。
“阿缨,”天后偏头道,“她是有错,但不该由须弥仙境的人审判,将她带回上清,交给督察府,由清源神君审判,你能做到吗?”
濯缨抿着唇,半晌道:
“我不能保证,若真要为保护她而损失上清的一兵一卒,我定亲手了结她性命。”
被濯缨一把拎起来的昭粹根本不想跟她走,她现在只想留在天后身边,只有天后才会真心实意地想要保住她的性命。
然而不等她开口求天后,就被濯缨施了个噤声术,拖着离开了东稷山的帝陵。
深埋地底的墓室重归静寂。
眼看着濯缨一行人离开,灵胥也没有了再与天后对峙下去的理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收了手。
“千年不见,你的仙力比我想象得要深几分,看来当初的伤早已在人间百劫之后化解了?”
高髻簪钗的朱衣女君眼瞳如玉,面如寒冰,如一尊没有半分烟火气的玉像。
她没有回答天后的问题,转身欲离。
“灵胥。”
天后叫住了她。
“过往之事不可追,你在人间界历的最后一劫我不问,但有一点我需问个明白——你与长生帝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生帝君那人……你会与他在一起,绝非出自你真心。”
步摇微动,那人侧眸看她:
“什么叫在一起?什么又叫真心?天后,我从前不愿意历劫,就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在人间界待得太久,沾染了太多凡俗之气,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人还是仙了。”
她语调冷淡至极,天后却并未动怒,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这位娲皇宫女君对谁都这个性子。
“人与仙,本无泾渭分明的界限,仙有凡俗杂念,人亦有澄明净心——我还以为,你如今这张脸的主人,已经让你明白了这个道理。”
提及这个话题,灵胥的脸色骤变。
再高深的换颜之术也不过是障眼法,更何况天后与她相识在数千年前,是这世间为数不多见过娲皇宫女君真容之人。
“不过,不管你明不明白,都不要紧。”
天后凝眉注视着她。
“无论你与长生帝君在筹谋什么,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将灵瑟带来这个世界上,灵胥,莫要忘记,就算你生而为仙,也不可随意主宰他人命运,哪怕是你亲手带到这个世间的女儿。”
另一头。
刚出东稷山的濯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身影,停下脚步,对着某一处道:
“灵瑟,我知道是你,出来。”
一直躲在一株柳树后的少女也没有啰嗦,见自己被濯缨发现,便坦坦荡荡地走出来,笑盈盈望着濯缨道:
“人皇死了吗?”
濯缨扯了扯唇角:“你都将你母亲请来了,你说呢?”
“……别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啦,我是答应不同你抢人皇,可谁知道我母亲时刻监视着我,所以我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就连我发现你来了东稷山,她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所以才会与你前后脚赶到……”
灵瑟自知理亏,故而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濯缨身后的昭粹身上。
“这样吧,我与你们一道护送赤水昭粹回上清怎么样?她闯了那么大的祸,须弥仙境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谢策玄眯了眯眼,出声道:
“停云帝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怎知你不会假借同行的名义,偷偷抢走赤水昭粹呢?”
听到这个可能,昭粹又往濯缨身后缩了缩。
她绝对不能被须弥的人抓走。
停云帝子就算再资质平平,那也是长生帝君之子,之前折了一个青溟真王就已令须弥仙境震怒了,如今又没了一个停云帝子,须弥仙境肯定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顺带发泄对她姐姐的恨意!
“怎么会。”
灵瑟眨眨眼,神态天真:
“只是我父亲同旁的女子所生的一个孩子而已,若按人间界的身份来算,他在我们娲皇宫,连嫡庶都轮不上,我为何要为他报仇?”
虽然早料到灵瑟与停云没什么感情,但听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还是令人心惊。
谢策玄本就看她不顺眼,此刻更是不忘给濯缨上眼药:
“我早说了,此人冷心冷肺,可以利用,但绝不能深交。”
灵瑟笑意顿冷:“早说?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不然呢?”谢策玄冷笑,“你都在她面前诋毁我是脏男人了,我不说点难听的脏话,对得起你泼的这盆脏水吗?”
一旁默默听着的小柳儿突然抓住关键词,眸光不善地紧盯灵瑟:
“你骂了少武神大人?”
谢策玄满意点头,扬了扬下颌。
“没错,就她骂我,小柳,砍她!”
濯缨意外地偏头看谢策玄。
他同小柳儿……关系何时这么好的?
灵瑟原本对小柳儿印象颇佳,此刻见她竟与谢策玄同流合污,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你们……”
话未说完,她面色忽而一变,抬头看向虚空中某一处裂缝。
确认来者是谁后,灵瑟无辜地看向濯缨。
“那个……刚才说要护送你们回上清天宫的话,你们还是当我没说过吧。”
“须弥仙境这次来的人是好像是我父亲……我恐怕,自身都有点难保呢。”
作者有话说:
小柳儿对小谢的感情:虽然爸妈离婚了有点难过,但只要新爸对妈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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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关(一更)◎
率领三万天兵赶来东稷山的封离神君于百里之外, 就已经感应到了一股海沸江翻的神力,以一种笼罩天地的威压倾覆而下。
与封离神君同行的清源神君见状心中微沉。
“……长生帝君?”
能有此等实力, 除了他们上清, 也就唯有一个长生帝君了。
“他这是想与上清开战吗?”
封离神君摇摇头:“不,长生帝君的本相并不在此,而且, 感知不到杀意,他应该不是为开战而来,而是——”
在见到长生帝君的法相之后, 濯缨的脑海中也跳出了这个词。
层云滚滚,圆日半隐。
显现于虚空中的裂缝如天穹张开的一只巨大竖瞳,而在瞳孔深处,仙人法相跃然而出,银辉照彻天地, 与日月同辉。
这般骇人的巨大法相, 就算无任何动作, 只是默然于万里穹苍上俯瞰人间, 就已经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继承了祖神直系血脉的长生帝君。
这就是……须弥仙境的最强者。
“……父亲为何来此?”
一贯笑吟吟的灵瑟见到自己的父亲,顿时敛去了满面的笑意。
不过,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畏惧, 不如说是戒备。
濯缨的视线扫过灵瑟的脸,据说长生帝君痴守娲皇宫女君多年,深情不悔。
如果真是这样, 那长生帝君对灵瑟这个继承了他和女君血脉的孩子, 应该是千娇万宠的护着, 怎么看灵瑟的表情, 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人间界改换新人皇这桩事, 你办得很糟。”
长生帝君的嗓音温和如落雪簌簌,比之前濯缨想象的要年轻得多,但听在濯缨等人耳中,却感受不到半分父女之间的温情。
威严冰冷的法相如一头巨兽笼罩上空。
哪怕语气再温和,也充满了绝对上位者带来的压迫感。
灵瑟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人皇终究是死在我们娲皇宫的手上,我不觉得我办糟了,就算没有办好,自有母亲问罪,跟父亲你又有何干系?”
“新任人皇,不是娲皇宫或须弥所扶持上位的人选,前任人皇,也不是由你亲自推翻。”
他徐徐出声,没有起伏的语调有种温和又冰冷的质地。
“甚至于,在芜州城遇险,那位扶持旧人皇的荒海少君打上门来时,你没能掌控局面,而是被发配去运送金汁——灵瑟,你告诉我,这就是身为娲皇宫后人、长生帝君之女的你,该做的事吗?”
长生帝君并未疾言厉色,只将发生过的事一件件摆开说明,便让灵瑟脸色苍白。
那一对灵动逼人的杏眸蓄了几分水汽,若非她不肯示弱,怕是要当场落泪。
难怪灵瑟方才说她自身难保呢。
“——她为何不该做?”
两人之间突然插入一道清冷嗓音,就连灵瑟望过来的目光都有些意外。
濯缨仰面看向立于空中的法相,淡声道:
“她逼迫无心皇位的永宁公主加入战局,她无视人间界的规律,擅自将自己的规则强加给所有人,打下城池,却又丢了城池,让许多百姓为她的任性付出了惨烈代价——只是让她去运送金汁,她如何不该?她比任何人都该赎罪!”
灵瑟愕然愣在当场。
她自出生至今,除了母亲,还没见过第二个人敢同父亲这么说话。
哪怕话里的意思是在骂她,她都不觉得生气,只觉得——
好厉害。
她也太敢了。
长生帝君也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濯缨的身上。
一瞬间,濯缨便感觉到了一股无言的力量覆压而下,不是压在她身上,更似压在她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神识震颤。
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绝对实力,足矣让濯缨一个中三品仙阶的仙人跪地求饶。
然而濯缨只是虚扶了一下身旁的少年,莹白的指尖用力得近乎泛白,但她双眸如剑锋凛然,没有半分逼退之意。
良久,长生帝君望着那双与灵胥极为相似的眼眸,道:
“你就是那个赤水濯缨?你倒是,很不怕死。”
濯缨抿出一丝浅笑:
“长生帝君谬赞,帝君教训自己的孩子,外人本不该插嘴,若觉得我们吵闹,我们即刻就走。”
“你可以离开,”长生帝君温声道,“不过,你的妹妹恐怕得交给我。”
话音落下,周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淡淡的杀意在天地间酝酿。
昭粹被施了噤声术,说不了话,只能紧紧拽着濯缨的衣袖,用泪光涟涟的眼无助地望着她,试图博取一点同情。
濯缨回望她一眼。
只这一眼昭粹就知道,她姐随时有可能给她一剑,以全上清天宫的威严。
“上清天宫乃仙界之首,流光轮亦是上清神器,赤水昭粹的罪过,自然有上清审判,长生帝君想要插手,不知是要用什么说法带走她?”
长生帝君俯瞰着这个肉体凡胎之身的女仙。
这真是一个荒唐的问题。
他以法相现身于天地之间,其力威慑万物,一个拥有这种实力的强者,做事何须理由?
她一个不过中三品仙阶的小小女仙,凡俗出身,没有来历深远的血脉,也没有能靠得住的家族背景,竟然敢站在他的面前,问他要个说法。
长生帝君笑了笑,像是一个年岁足够大的长者在看无知孩童。
“在这仙界,长生帝君的名号,即为说法。”
语罢,天地震颤,日月失辉,苍穹上的流云在灵流中翻滚,源于祖神的浩瀚神力在顷刻间释出!
濯缨与谢策玄顿生凛然之色。
长生帝君竟是要同他们动真格的!
“你带他们走!”
“你带他们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四目相对,濯缨没有多言,谢策玄也没再劝阻。
既然都不想走,那就都别走了,反正真的算起来,以长生帝君的实力要想杀他们,上三品的仙人都不过吹灰之力,更别说他们。
与其逃跑,还不如——
“冲什么冲?长生帝君也是你们这种小孩子能对付的?都给我到后面去!”
伴随着封离神君浑厚嗓音响起,濯缨与谢策玄两人几乎是刚飞身而出,就被封离神君一手拎着一个,直接扔到了后方的清源神君身旁。
随后,封离神君立刻号令三万天兵迎战,阵法流转,张开一层固若金汤的结界,与长生帝君的灵流正面相抗!
而清源神君稳稳接住两人,沉声道:
“都伤得不轻,赶紧回上清吧,炎君已经在等着你们了——尤其是谢策玄,炎君对你很生气,你若再不及时回去,你怕是再也进不了天医府大门了。”
濯缨被封离神君那一手甩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小柳儿将昭粹推向濯缨,肃然道:
“公主和少武神先回去,我没受伤,我留下来帮忙!”
——她确实没受伤,但她刚断了只手啊!
然而不等濯缨阻止,小柳儿已飞身而出,朝封离神君赶去。
她有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打算。
如今沉邺已死,荒海必将会被西海龙母吞并,她已无家可归,必须要想办法留在上清天宫,留在濯缨公主的身边。
她没有经过尸解成仙,要想留在上清就只有一个办法——
天王殿的武神拥有点将之权,可点天兵入天宫,天兵虽不入仙籍,但至少能留在上清。
打定主意后,小柳儿二话不说,直接冲到了最凶险的前方。
封离神君发现身边多了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知道她是来帮忙的,但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年纪轻轻,仙力倒是精纯——你是何人?”
小柳儿沉声报上名号:
“柳引璋,前荒海鳞甲卫统领,不瞒神君,我想入上清天宫,还望能得神君点将。”
能替上清招揽实力不俗的后辈,当然是好事,封离神君目视前方,颔首道:
“若能顺利凯旋,自是没问题。”
小柳儿露出欣喜之色:“多谢神君!”
要是能进入上清天宫,不只能留在濯缨公主身边,说不定还能见到那位名号封离的女武神呢!
“凯旋?”
长生帝君的温然嗓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封离神君未免太乐观了些,你我二人实力之差,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吗?”
他的实力,的确远在自己之上,应该说,长生帝君的实力远在所有上三品仙人之上。
封离神君忽然冷笑:
“我上清天宫,最不怕的就是与人打架,长生帝君真的以为无人能阻你吗?”
谁还能阻他?
勾陈天后此刻被娲皇宫女君牵绊,而昊天帝君——
长生帝君突然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响起了封离神君的声音:
“让长生帝君失望了,昊天帝君已于一个时辰前出关,让我给您带话,须弥仙境若要战,我们上清随时奉陪,若要欺负我们上清的小仙,昊天帝君也会亲自来跟您分说一二,要不要动手,您看着办吧。”
说完,封离神君余光便瞥见了身旁小姑娘无比震撼的表情。
他知道他刚才这话很霸气外露,但这孩子也没必要如此大惊小怪吧?
小柳儿:“……”
她崇拜的女扮男装女武神,怎么是个男的!
等一下。
她家公主……到底……到底是怎么在上清活下来的啊……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十二点前还有一更!
南天门近在眼前, 濯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柳儿好像……一直不知道她一心崇拜的女武神封离, 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威武男人这件事。
算了, 当初编这个谎话,一是为了破除荒海的传统,二是为了鼓励小柳儿修行。
如今目的已经达成, 就算小柳儿发现真相也没关系。
这世间没有女武神又如何?她自己做第一个女武神不就行了。
濯缨没有丝毫迟疑地给小柳儿定下一个相当宏伟的目标,随即落在了南天门外。
伏曜和叶时韫早已在南天门外焦急等候多时,见到濯缨与谢策玄两人负伤归来, 立刻与其他众多扶桑学宫的学子们一道上前。
“怎么会伤成这样?谢策玄不是下去帮你了吗?怎么还——”
伏曜怒意刚生,要将濯缨受伤的责任怪在谢策玄头上,转头一看,浑身浴血的少武神凉凉白了他一眼,仿佛已经料到他要说些什么。
伏曜看着他那一身显然更重的伤势, 只能调转话头, 勉强道:
“……看来应该是发生了很多事, 你们还是先去天医府休息吧。”
扶着濯缨的叶时韫也猛点头:
“你们还不知道吧, 昊天帝君出关了,有帝君和天后坐镇上清,你们就放一万个心, 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