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剑割开喉管的声音从水镜的另一端传来, 镜中血雾弥漫,杀的是大雍将军身旁的副将。
大雍都城的沙盘前, 沉邺与一众武官凝视着水镜, 心中微沉。
“少君……”
“无妨,”沉邺定了定神,“谢策玄, 身为上清仙人,你竟敢动手参与凡人战事,可知按照你们上清天规, 你已是无可饶恕的死罪!”
浓稠的鲜血被谢策玄随手用袖子擦了擦,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庞。
“什么上清仙人?谁跟你说我是上清仙人了?”
谢策玄对身后的芜州士兵道:
“你跟他说,我是谁。”
那人站直了答:“此乃邯州牧新封的谢少将军!”
什么邯州牧,什么少将军,不过是用来遮掩的虚名而已, 只要他以仙人之身参战, 按照上清天规, 他就必死……
沉邺呼吸微滞, 神色骤变:
“你化身成凡人了?”
脱口而出这个假设时,就连沉邺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不可能。
战场上刀剑无眼,仙人自封仙法到这种地方, 无异于将婴儿置于驰道。
就算不是必死,但正常人怎会将自己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
然而镜中少年笑了笑,显然是默认了他这句话, 并不怕沉邺用天规来压人。
转过头, 他看向军帐内满头大汗的将军们, 将他落在地上的头盔拾起, 拍了拍土放在主将桌上。
“三万援军就在路上, 将军莫要做无畏的抵抗了,投降吧。”
五十多岁的主将已有银发,老将军盘膝而坐,听到谢策玄口中的三万援军,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你们若真有三万援军,为何不直接从后方包抄,而要冒险偷袭营帐?”
谢策玄笑道:
“自然是我们主将心善,将军若肯投降,大雍军士缴械不杀,可免一场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老将军巍然不动:“生灵涂炭?尔等不谋反生事,又怎会有今日战事?死心吧,逆贼要杀就杀,我等大雍臣子,绝不会背叛大雍!”
“谁说要你们背叛大雍了?”
谢策玄指了指芜州的方向:
“暂任芜州牧,如今掌控着战局的,正是你们大雍人皇之女,濯缨公主,她本在天宫为仙,是仙人不忍见人间生灵涂炭,才派她下凡,拥护明主,你们负隅顽抗,自以为是为国尽忠,实则是与天命相抗。”
“难道,你们不想换个明主?你们若是赢了这场战事,那才是让大雍百姓水深火热的罪魁祸首!”
军帐内的几位将军听完这话,眸中顿时有了动摇之色。
“濯缨公主?”
“几十年前派去上清天宫为质的,好像是有这么一位公主。”
“真是仙人派来推翻陛下的?”
“这几年大雍光景一日不如一日,的确是……”
“慎言!慎言!”
这些将士原本都是忠君爱国之辈,奈何这些年人皇实在昏庸,此刻又冒出来一个大雍正统出身的濯缨公主说要拥护明主。
而且这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一定会打得死伤惨重,有没有加官进爵的那一日都说不准。
两相比较,一时间便有了动摇之色。
沉邺知道,一旦军心动摇,攻城战就难以支撑下去了。
于是他立刻并指掐诀:
“小柳儿——”
军帐角落处,一直没有露头的小兵突然猛地起身,以绝非凡人的速度朝谢策玄的方向猛冲而去。
这速度远非常人能敌,要不是谢策玄当了两百年的少武神,即使封了仙力也积攒了不少经验,恐怕只这一剑,他就已当场绝命了。
“少将军!”
惊呼声中,腰腹被刺中一剑的谢策玄看清了朝他袭来的少女。
是小柳儿。
那个同濯缨关系亲近的女孩子。
想到这一点,他立刻收了杀招。
好在临行前濯缨已猜到会有这种可能性,故而让炎君替他准备了一件东西。
小柳儿将剑身又送了几寸时,谢策玄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咬开瓶塞,朝小柳儿迎面挥洒而去。
——醉蛊香。
能暂时麻痹小柳儿体内的牵机蛊,让她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无法调动体内仙力。
“少将军!少将军您没事吧!”
几个随行兵卒将谢策玄扶住,他扫了一眼剑伤,缓了缓道:
“没事,死不了。”
现在可不是示弱的时机。
谢策玄唇色发白,已感觉到帐内气氛有了变化。
军帐内的几位将军分成了两派。
一派见谢策玄受伤,已经开始拔剑,而以主将为首的另一派却没有动静,只是平静旁观着。
等确认他说的是真的,那三万援军真的赶到,他们再投降也不迟。
而这个少年……就自求多福吧。
“还有多久?”
芜州城墙上,濯缨握着传讯玉简,问另一头正在盯梢的一名学宫学子。
“下船了下船了,那个女海盗带了不少人呢,光艨艟就有三十艘,不过这么多人,要赶过来恐怕还得……”
“告诉穆君,让她先派一队人去大雍营帐。”
濯缨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强调:
“要快,越快越好。”
“哦哦哦,好!”
大家手头都没有能给凡人用来传讯的法器,所以谢策玄此行出去,一时极难得知他情况。
芜州城墙下的尸首已经又叠了一层,耗了一天一夜,城内的守城物资已经只剩十之一二,然而城外的大雍军还在前赴后继的赶来,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濯缨与其他处理好手头之事的上清仙人们站在城墙上。
他们有仙力护身,什么流矢投石都不怕,只是眼睁睁看着眼前人命如飞灰消逝,却无法出手,每个人的脸色都尤其凝重。
伏曜看了眼一旁的濯缨。
督战的间隙,她就一直在擦她的那把落日弓。
玄黑金纹的弓身被她一寸一寸擦净,如一块质地细腻的墨块,衬得她手指纤长,莹白如玉。
然而就是那双手,在调试弓弦时,随着弓弦每一次不经意的颤动,都有几分难以克制的杀意,从她格外平静地表象下泄露。
若说其余上清仙人见了此情此景,心中大多是悲悯哀恸。
而濯缨,坐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在不停地安抚着自己躁动的杀意,提醒自己,要耐心,要沉着,要如野兽捕猎,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她继续低头擦拭着落日弓。
被濯缨派去收金汁的灵瑟出现在城墙上。
“赤水濯缨,”灵瑟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会不会对我太坏了一点,你竟然给我安排那种脏活!”
濯缨头也不抬:“那你收了吗?”
灵瑟没说话。
她到了才知道金汁是什么东西,光是听到就够吓人的了,她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沾到半点,连闻到都不行。
然而那几个跟着她的小官,虽然也有些嫌弃,但却并没有撂挑子,其他人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去搭把手。
他们见她灵瑟站在一旁不肯靠近,语调有些讽刺道:
“还说什么女子一样撑起半边天,这时候怎么不动手了?只知道说些漂亮话,也没见能办成什么事嘛。”
“就是,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男人卖力!”
灵瑟眯了眯眼,抬手就想将这几人的脸摁进金汁里。
然而就在此时,之前被派去搬水的那几个妇兵恰好路过,闻言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什么叫你们男人卖力,不就搬几个臭桶吗?谁不会似的!”
“就是,城头那几大缸子水可都是我们填满的,就你们这些细胳膊细腿的男人,恐怕来二十个也搬不完!”
说着她们就从一户人家手里抢来木桶,动作果真比他们麻利多了。
其中一人还想回头对灵瑟说些什么,见她后退了一小步,她连忙停下脚步道:
“别听他们胡说,贵人给我们开工钱,让我们能当妇兵,大家都感激你呢,这些粗活原本也不是你们贵人做的,我们来就行。”
臭气熏天,灵瑟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再后退,就只是看着她们搬了一车又一车的金汁。
推车的路上,她们还故意要与那几个身形瘦小的小官比力气,见他们尴尬地红了脸,妇兵们哄然大笑,笑声完全听不出半点与粪水打交道的嫌弃憋闷。
灵瑟不明白。
她推着永宁公主去做女皇,还安排那些书香门第的女子去做女官,结果她们全都畏惧惊恐地反抗她。
但这些妇兵被安排去搬水运金汁,却仍能笑得这样开心。
……为什么会这样不同?
灵瑟回过神来,轻哼了一声:“你不用管,反正活是办好了。”
肯定不是她办的。
但濯缨也并没有在意。
“还有件事。”灵瑟突然想起来,“你的昭粹妹妹不见了。”
濯缨眉梢微动。
人皇顾不上管她,沉邺恐怕此刻也已察觉不对,正在思考对策。
昭粹还能翻得起什么浪?
濯缨并不知昭粹逆转时间的秘密,因此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留她在衙署里待着是保她的命,她修为平平,外面战火连天,出去九死一生,但她要是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随她去吧。”
不多时,前方终于传回了与谢策玄有关的消息——
“少武神被小柳儿刺了一剑!”
大约是见濯缨的脸色太吓人,那学子连忙补充:
“但是霍家军及时赶到,已经把人救下来了,而且大雍主将已经投降,芜州之困解了!”
城墙上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救下来就好。
投降了就好。
叶时韫面露喜色:“那么说,是不是就不用再打了……”
“当然不是。”
濯缨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周遭刚刚松懈的气氛,她望着视线尽头的国土山河,仿佛看到了霍家军带着艨艟与雄兵朝他们汇合的身影。
“真正的大战才刚开始呢。”
大雍都城,有接二连三的战报传来。
首先就是沉邺最不想见到的,那个原来叫霍夫人,如今被称为穆君的女海盗带领的霍家军,与濯缨他们汇合。
接下来修整了半个月的时间,又听说那位化身凡人的少武神死里逃生,伤势已经痊愈。
三月初,穆君在芜州正式称王。
三月底,谢策玄与霍翀被封为将军,接连攻下了十几座城池。
沉邺不得不派出荒海军与之交锋。
然后他发现,敌军似乎对他的战术极其熟悉,每一次都能找到恰好针对他的战术,几次交锋,十有九败,就好像与他交战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阿缨。
这世上能对他如此了若指掌的人,唯有她一个。
沉邺站在沙盘前,看着一路势如破竹朝大雍都城而来的军队,看到的却是少女雪衣乌发的影子。
他握着兵棋的指尖泛白。
若她站在他这一方……若她能与他并肩而战……她为什么不肯!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冰矢飞驰,整个沙盘在众人面前霍然被凝冻成一块坚冰!
“少……少君……”
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沉邺冷然回眸。
那宫人将头垂得更低了:
“是昭粹公主的消息,前线来报,让您退兵开城门,否则……否则就在墨州城外,将昭粹公主吊死。”
与此同时,正在墨州城内的濯缨与谢策玄,也收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消息。
“啊?这消息谁放出的?赤水昭粹什么时候在墨州城?她不是早自己回去了吗?”
身上缠满绷带的少年裸着上身,靠在榻上疑惑地问。
濯缨放下那份战报,蓦然笑了笑。
还能是谁放出去的?
不过奇怪。
她非要将最后一丝遮羞布都扯开,是真的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吗?
还是说,她有什么别的退路?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太卡了来晚啦!还是50红包!明天恢复记忆~
◎复苏(二合一)◎
墨州与大雍都城相距不过百里, 昭粹站在城墙上,隐约可见繁华都城的影子。
那本是她的故乡。
但现在, 她望着那个方向, 眼中唯有纠缠难解的怨恨。
“……赤水濯缨与谢策玄很快便会赶来。”
落在她身后的蓝衣少年悠悠开口。
“他们都打到墨州了,那个穆君……哦,现在已经自封燕王了, 她的人就在百里之外的宿州,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杀入大雍都城——你散布那种消息, 是想向你姐姐投诚?”
停云的神色中带着几分与灵瑟相似的轻慢。
但又与灵瑟不同,他的眼神更冷,也更无情,在濯缨面前他或许还会装出几分少年纯澈,可面对赤水昭粹这种蠢人, 他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
——如果不是她说她知道须弥仙境的秘密的话。
昭粹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胆寒。
停云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 心中疑虑更添三分。
看在赤水濯缨的面子上, 他这才勉强赴约, 但赤水昭粹这样浅薄、愚蠢,又软弱好欺的模样,能知道他们的什么秘密?
“我的目的……与你无关。”
昭粹定了定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仿佛要从中汲取些底气。
“你只需要保护我,能够演完这场戏, 我就会对须弥仙境的秘密守口如瓶, 绝不会向外吐一个字。”
停云听她如此大言不惭, 又觉得可笑, 又有些好奇她到底为何如此有底气, 便问:
“我们须弥仙境从来坦坦荡荡,与世无争,怎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昭粹公主也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听了什么谣言,我也要同你解释清楚,免生误会。”
“海域,不知火山。”
昭粹说出这六个字时,便瞬间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意,从眼前这个骤然敛去几分笑意的少年身上溢出。
她立刻继续道:
“你……莫要想杀我灭口,我既然敢同你做交易,定是预备了后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止我一个,我若是死了,隔日整个上清天宫的人都会知道!你看着办吧!”
昭粹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这段话,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其实是在虚张声势。
须弥仙境与海域不知火山之间有什么牵连或密谋,她根本就不清楚。
只是前世还在上清天宫时,有一次她想从上清偷溜去荒海见沉邺,却不小心在九重天迷了路。
因为害怕被抓回去,她身上穿着一件天后娘娘所赐的法衣,能敛去她的所有气息与仙力,是见她仙力浅薄,给她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却没想到被昭粹用来躲避天宫巡逻的天兵,常常借机偷跑出去。
那一次,也是因此才偷听到了停云与一位须弥仙人的对话。
“……父亲的命令……已探查过了……沉邺他……不知火山肯定是要……”
她离得不算近,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但因为提及到沉邺,她一直记得很牢。
停云的父亲,那也就是长生帝君。
一个高居须弥仙境的仙人,为何会与深海里的不知火山扯上关系?
昭粹想不到缘由,但从他们秘而谋事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今日才会赌一把。
停云如冰封般的神色一寸寸消融,缓缓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愧是濯缨公主的妹妹,还真是低估你了呢——只不过,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让沉邺做这种选择?闹得太僵,对你也不好吧。”
这世间的女子,似乎都爱问这样的问题。
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这真的需要问吗?真的会有人不选前者吗?
停云是不信的,尤其他与沉邺相识多年,更深知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见停云敛了杀意,昭粹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稍稍放松。
“……这是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消息放出去的第一日,大雍都城没有动静。
第二日,仍然没有回信。
第三日——
这一日,远在宿州的燕王穆君传来消息,宿州城已经彻底掌控,霍翀随时可以带先锋军杀进都城。
不过濯缨略一思虑,还是向穆君提议由谢策玄作为先锋突入,毕竟里面还有一个沉邺。
事已至此,沉邺仍然没有放弃大雍都城,所求恐怕已经不是取胜。
但不管他是为了面子,还是真的觉得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濯缨都不关心。
这大雍城,今日是一定要夺下来的。
“打了这么久,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骑着天马奔霄的谢策玄立于墨州城下,神采飞扬道:
“从前只做过正规军,造反起义,颠覆皇朝,这还是头一次,想想就——”
“不好意思,”与他并肩的少女淡淡回眸,“你要颠覆的好像是我家的皇朝。”
“……”
“开玩笑的,花无百日红,人间也不会有永远鼎盛的朝代,兴衰更替,周而复始,不过寻常,没什么可遗憾的。”
见少女确实没有露出悲伤哀痛的神色,谢策玄颔首,又朝城楼上望去。
“那她呢?她看上去,可是遗憾得都快有杀意了呢。”
整整三日。
在得知她被敌军擒获的消息后,沉邺没有半点回应。
濯缨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出昭粹的把戏。
他要是不知道,总该派人来救,他若知道昭粹被俘是假,想检验他心意是真,那更该派人前来表态,以做安抚。
但沉邺却什么也没做。
他明明是一个只要花点心思,就能轻易哄好女子的人。
朝身后瞥了一眼,濯缨收回视线,战鼓声起,墨州与宿州两地的大军先后出发,朝着大雍都城,渐成围困之势。
待濯缨他们离开之后,停云才现身城楼上。
今日之后,人间界就该改朝换代了。
他瞥了眼身旁眼中最后一丝希冀都熄灭的少女,心中一片冷然。
自己的国都快亡了,还满脑子装着男人,大雍朝有如此的皇室,如何不亡?
而另一头的沉邺,根本无暇理会昭粹的那点小把戏,被他调集来的九泽仙族列兵于大雍宫城内外,已做好与起义军交锋的准备。
然而他身旁,从荒海赶来的大司命仍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少君,少君,您这是何必呢,虽然调来的都是九泽仙族,但如今云梦泽和雷泽也已纳入我们荒海的版图,也是我们的人啊……”
沉邺正在加固结界,闻言面色冷淡道:
“是我们的人,但我们的人太多了。”
大司命微怔。
“荒海连吞南海、云梦泽和雷泽,内耗甚多,若不以战养战,如何能平衡钱粮,又如何能将云梦泽与雷泽的人耗空,好给荒海百姓生存的空间?”
他说得平静而理智,话里话外都是为了荒海着想。
然而听在大司命耳中,却有股寒气从脚底而生。
他们这个少君,虽然的确完成了几代荒海君上都没能完成的功绩,但也是格外的手段狠辣,叫人难免心生畏惧。
感应到结界外的动静,沉邺眸光一沉。
他们到了。
这重重阻碍,他倒要看看,一个不能插手人间战事的仙人,与一个自封仙力与凡人无异的少武神,要如何突破重围站在他的面前!
大雍宫门外。
都城城门防守意外的薄弱,只花了一个时辰,谢策玄便带兵直冲大雍宫门。
肉眼可见的禁制结界笼罩着整个皇宫,守城的九泽士兵们搭弓引箭,黑压压的箭雨骤然笼罩着所有人的头顶。
濯缨的指尖已经掐了个决,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这些人,好在仙力凝结的同时,濯缨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九重天上,人间界内,都有无数人等着上清仙人犯错。
她绝对不能擅自以仙力来偏帮任何一方。
濯缨猛然抬头,飞身而上,引弓搭箭后射出数道箭矢,直指城墙上指挥作战的一位将军。
这人不是寻常百姓,而是身负仙根的仙人!
箭矢破空,但还未触及敌人,便被灵光流转的结界挡下。
什么破结界!
濯缨身后有无数攻城士兵的惨叫声起此彼伏,听得她五内气血翻涌。
下方传来谢策玄的喊声:
“是以人皇之气结成的结界!你别动,等我们攻破城门,你再杀进去!”
以人皇之气……铸成结界。
人族可犯,但仙人却不可侵入。
结界以城门为气门,城门不破,则结界不破,纵然此处的人皇之气早已不如昔日浑厚,但拦住一个中三品仙阶的濯缨却已足够。
这绝不是她父亲能想到的主意,一定是沉邺。
“少将军!少将军您别往前冲了,前面箭更密了,您胳膊都被刺伤了——”
“起开。”
少年一枪挑开试图拦他的人,脸上溅了不知谁的血,冷白的肤色衬得血如红梅,有种别样的杀伐之气。
他抬眸朝濯缨遥遥望来一眼。
“萧晨,官弘,”在上方的濯缨点了两名副将的名字,沉声道,“盾阵,左右列队,攻城车开道,给谢策玄开路!”
“是!”
朱红宫墙内的沉邺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向,也将濯缨的命令尽收耳中。
他有些意外。
攻城战极为不易,即便谢策玄是仙人,冲到最前线,也是九死一生。
她竟舍得让他冲锋,或许她也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重视谢策玄。
而谢策玄——
沉邺看着法器投影出的幻象。
赤红如火的身影迎着箭雨而上,少年身姿矫健,踏着攻城车飞身而上,翻身朝城门劈去一剑——!
沉重木门响起不妙的崩裂声,攻城车在众人呼喝声中一击又一击向着这扇象征着百年王朝的宫门撞去。
轰隆一声巨响!
站在墨州城上的停云纵目远眺,眉梢微挑:
“大雍宫的结界破了。”
帝阙的最后一丝人皇之气,终于在这污浊混乱的人间界散尽。
“昭粹公主,这下你的夫君别说来救你,恐怕他自己都要逃……”
停云原以为自己会看到昭粹那副一贯而来的软弱模样。
然而她此刻望着大雍皇宫的方向,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甚至,眼神里还带了几分怨毒的讥讽。
“他竟真的输给姐姐了。”
“假的,都是假的,这一世全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他根本不会成为四海之主!他的一切都是姐姐给的!没有姐姐,他只会一败涂地!”
停云愕然望着这个突然发起疯来的昭粹公主。
……算了,看着也挺可怜的,懒得再给她雪上加霜了。
他刚要转身离开,忽而听到身后响起少女幽幽一声轻笑。
“你觉得我很可怜?”
停云停下脚步,回头有些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
“停云帝子,你难道就不可怜吗?”
昭粹偏头看他,犹带泪痕的雪肤花貌本是楚楚可怜,但配上她那幽怨愤恨的眼神,只让人觉得不适。
“你觉得我对沉邺痴心不悔可笑,但长生帝君对你不管不问,而你却仍为他鞠躬尽瘁,不也很可怜吗?”
停云眉头微蹙:
“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昭粹甜甜一笑,唇边梨涡浅浅。
“反正都要死了,发一次疯又如何。”
说完,少女极其突兀地冲上前来,将停云一把抱住,她修为着实太低,停云对她基本上没有任何防备。
“不过,要死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停云用看疯子般的眼神看她。
她要杀他?果真是疯了,他是长生帝君之子,就算再没有天赋,修为道行也远超她这个不思进取的菟丝花。
她怎么可能——
一阵汹涌灵光从她腕间的镯子上爆发,将昭粹与停云两人都笼罩在内。
停云已察觉到有古怪,然而此刻再想要挣脱已经晚了。
他整个人,已被那古怪的镯子吸附,体内的所有仙力,甚至于血液,都朝着那只镯子内涌动。
昭粹松开了停云,她并指掐诀,从未对一个法诀如此得心应手过。
前世的她,为了逆转时间,回到过去,精心策划了许久,光熟记这法诀这一样,她就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来确保万无一失。
为了能逃离上清,与沉邺长相厮守,她前所未有的耐心。
甚至因为她的修为不够催动神器,所以只能如这次一样,骗杀了一位上清天宫的仙人。
她做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惨烈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什么?
“赤水昭粹!你疯了吗!你放开我!否则须弥仙境不会放过你,我父君也不会放过你!”
昭粹并不理会他的恐吓。
逆转时间,一切从头再来,这便是神器流光轮的作用,待她回到过去,重新选择,无论是停云还是沉邺,都不会记得这一切 。
到那时——
昭粹刚要顺着思绪畅想未来,灵光四溢的流光轮突然一暗!
直入云霄的光束被切断,在她操控下向流光轮献祭的仙力也被终止,金光刺目的神器在她腕上逐渐失色,从一支玉镯凝固成了黯淡无光的石料。
怎……怎么会这样!
上次也是同样的法诀,同样的献祭。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要是她不能逆转时间,那……
昭粹望着晕死在地的帝子,心中有无限惊惧蔓延开来。
而就在此时,天地微微震颤。
方才流光轮的那道金光并未凭空消失,昭粹猛地抬头朝天幕望去,竟影影绰绰看到一座与地相似的城池倒影,正缓缓地自上而下坠落,似要与整个天地重叠融合。
昭粹虽不清楚是什么,但在看到眼前此景之时,心中已涌上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有什么超出她掌控的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