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举手投足时天生的矜贵,还有?惊人心魄的美貌,她还未开口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崔舒若轻轻一笑,如盈月,如萤火,像极了?传闻中的仙人弟子?,似乎天生就在?悲悯世人,温和但极致疏离。
“举头?三?尺有?神明,接下来,若是还有?人不按规矩领粥,欺凌老弱,皆会被神明惩罚。”她淡声道?。
而崔舒若身边的甲士们则整齐划一地大声重复崔舒若说的话,确保能叫所有?人都听见。果不其然,这?话一传出去,就有?不少人偷偷站回原位,还有?人吓得脸都白了?。
没有?人会怀疑崔舒若说话的真实性。
她是仙人弟子?而,刚刚那个邋遢的壮年男人受伤得也太过诡异,确实像是被无形中的手抓住惩戒。
百姓们低下头?颅,嗡嗡声不止,有?怯懦不敢说话的,有?偷偷拜崔舒若的。
可当崔舒若扫了?一眼,淡声道?:“安静。”
仅仅是这?一声,甚至还没等成排的甲士重复,也不知为何,偌大城门前竟真的完全?安静了?下来。
负责施粥的青衣小官不住的擦汗,明明是依旧寒冷的春日,可他却满头?大汗,显见是紧张极了?。他是并州过来的人,自然是知道?崔舒若的厉害,他生怕崔舒若会因此发怒。
好?在?并没有?,而且之后即便不用甲士们来回巡逻,也再也见不到有?人敢欺凌老弱,甚至没人敢重新领一回。但就是崔舒若施粥的那一处,比周围排得要长很多,尤其是抱着小孩的。
也许是对于神明的盲目拜服,百姓们认为崔舒若既然是仙人弟子?,肯定也是有?福气的人,说不准喝了?她施过的粥,就能百病全?消,再无灾祸,后面的一年顺顺利利。
虽然崔舒若从没有?这?么说过,她身边的人也没穿过这?个消息,但架不住百姓爱联想,而且擅长以讹传讹。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每每到了?香火鼎盛的寺庙开素斋时,就有?许多人抢着去。
那些人里头?,一多半是做着会被神仙与佛祖保佑的念头?去的。
这?也就苦了?崔舒若。
她的这?具身体娇弱,又被养在?深闺,出入动辄十几二十几个婢女跟随,什么事都不需要她亲手做。如今乍然干活,那舀粥的勺子?又大又重,她还要不停地装进百姓的碗里,没过多久手就开始酸痛了?。
可看?看?那么多满怀希冀的百姓,崔舒若只好?换成左手,左右来回换了?许多次,到最后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才勉强坚持下来。其实手都抖得不行了?,但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威慑力,她硬是做到神情不变。
只撑到她自己该用午膳的时候,才换人。
崔舒若看?了?眼自己如今的功德值,足足有?四万多!她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有?这?些暂时是不必担忧性命了?,等到齐国公后面下令大量种植棉花,并且让百姓们受益的时候,她还能加不少功德值。
坐进轿子?里以后,她直接脱力了?。
还好?擅长按摩的雀音一直候着,只等着帮崔舒若按一按几个穴位,减少酸痛。
这?时候还不明显,等到回府邸里用午膳和晚膳的时候,才显出来了?。她连筷子?都握不动,止不住手的酸痛,下意识抖手,总之是拿不稳筷子?了?。
但没事,她是郡主,奴仆环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是易如反掌。婢女们不仅能帮她夹菜,还能做到崔舒若不需要多看?一眼,也能夹得符合她心意,大小也刚好?,绝不叫她吃的时候犯难。
虽说累,但安稳人心是必须要做的。
第二日崔舒若仍旧坚持去了?,但每回只待一个时辰。
许是摸清了?崔舒若施粥的规律,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固定施粥的那一处,竟然会有?人从天黑就开始排队等了?,歇一晚上?,到了?第二天能排得上?她亲手布的粥。
而且这?些人大多是为了?生病或是残疾的亲人排的,也有?自己身患病症,看?着药石无医的。比起?旁边施粥的队伍,崔舒若每日所施的人,几乎是最惨最可悲的。
她意识到了?以后,就决心要做什么。
崔舒若很清楚,自己施的粥压根没有?能治好?病的作用,不过是一万普普通通掺了?粟米的粥,可以裹腹,也只能裹腹。
真正能救人的是医者,是药。
所以崔舒若开始寻思?以齐国公府的名义办免费的医馆跟善堂。一则医治患病的穷苦百姓,二则……收养爷娘都死在?战乱的孤儿们。
三?管齐下,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能收服人心的了?。
但这?么大的事,若是支撑一日两日倒也罢了?,时日久了?是笔相当大的支出,还是得要齐国公同意才可。她干脆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齐国公的手里,里头?写上?了?她在?乐东郡的见闻,还有?自己的见解。
崔舒若写完信以后,心中亦是十分感慨。
她这?些时日抽空便翻看?曾经的乐东郡郡志,原来这?里明明也曾是十分繁华的。乐东郡为于五郡的交接之处,又盛产红蓝草,那是做胭脂必备的料子?,故而贸易兴盛。郡志还说,乐东郡女子?较其他州郡,要更?貌美。
可就是这?么一个热闹繁华的地方,街边的屋檐大多破败,有?些砖瓦都塌了?。
至于年轻女子?,更?是如金子?一般少见,活下来的也多是面色仓惶,看?向谁都是一脸戒备。而在?乐东郡,就连所谓的士族豪绅们,也大多不见踪影。
崔舒若细问之下才清楚,原来丹恒觉得士族们比一般人尊贵,家中又富庶。故而在?攻进来以后,最先遭殃的就是那些士族豪绅,貌美女子?们被劫掠一空,男子?们先是被虐杀,剩下的被当做猪羊圈养起?来,时不时赶出来取乐。
看?着原本?身份尊贵的人沦为自己玩物,才更?能满足心中变态的欲望。
这?也是为什么乐东郡打?下来以后,可以由着齐国公府的人安排,不必担心本?地士族的缘故。
多数死光了?。
荒凉的长街之上?,最多的便是被丹恒族人玩弄着砍掉腿脚,或是剜了?眼睛玩乐,最后只能满地爬的乞丐们。
可这?年头?,没几个人家里有?余粮,乞丐们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等饿死了?。
但真正叫崔舒若接受不了?的是,据接手乐东郡的官吏称,而今整个乐东郡算上?幼儿与满街爬的乞儿们,也不过三?千余人。
听得崔舒若整个人都愣住了?,许久没能反应过来。
因为据乐东郡的府衙里头?记载,明明在?过去未被胡人侵入前,光是城里就有?十多万的百姓,还不算士族豪绅们的奴仆们。
怎么就只剩下三?千余人了?呢?
怪不得每回施粥,总能看?到过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怪不得没什么人闹,因为早上?的粥发不过午膳前,其实人就差不多都施过一遍了?。
等到午膳前歇息片刻,重新开始施粥时,其实是又一轮。
她过去从建康回到并州的路上?,的确见过不少逃难的人,还有?不少死在?半路的,可她在?马车里,感受的的确确没有?这?么深。
也许冯许曾经说过的话是对的。
她以为她很清楚乱世是什么样的,其实不是。
比起?路边的死人,受苦的百姓,锐减的人数更?叫人恐慌,也更?让她明白何谓乱世,何谓真正的残酷。
十多万的百姓,被杀到只剩下三?千余人。
三?千余人啊!
她自从听了?官吏的禀报,便呆坐在?窗前的席子?上?,整整一个下午都没能反应过来。
原来民不聊生,短短的四个字,承载的是百姓的血泪,每一字都有?如千钧重。
日光消遗,月上?柳梢,崔舒若怔怔的看?着一道?道?灯笼被点?亮,可她仔细听着,从下午到深夜,为何是如此寂静呢?
她当真听不到任何响动,明明一堵墙之外,便是长街。
若是在?并州,她可以听见货郎的叫卖声,可以听见孩童嬉戏的声音,可以听见琐碎平凡的嘈杂声,有?时她还会和阿姐猜测那些孩童什么时候会被他们的阿娘捉回家。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崔舒若不让人进来打?扰,心绪又不佳,便没有?人敢进来,只是不断地命人在?灶上?温着饭菜,总不能主子?好?不容易开了?胃口想吃,可做下人的却没准备吧?
等到三?更?天时,崔舒若才终于打?开了?房门,她要了?一碗清粥。
婢女们生怕她有?什么事,可崔舒若却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行雪小心的为她端上?一碗煮过的牛乳,询问道?:“郡主明日可还要出去?不如在?府里歇息一二,您这?几日辛劳不已,若是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国公后日就能到乐东郡,到时郡主您也不必再管那些琐事。”
崔舒若将牛乳一饮而尽,但却没有?同意行雪所言。
“不,明日我还要去善堂,事情是我向阿耶求来的,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她把喝完的碗放在?案几上?,便准备洗漱歇息。
她不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光感怀是没有?用的。
崔舒若自认为不是什么文采出众的大文豪,写不出忧国忧民传颂千古的大作,可她也有?她能做的事情。与其感怀悲伤,不如实干救民。
行雪她们都做好?了?崔舒若夜里可能会睡不安稳的准备,还命人熬了?安神汤。
但事实上?,她们的担忧多虑了?,崔舒若一觉睡到天明,又是那个神采飞扬,无时无刻都能打?起?精神应付一切艰难险阻的衡阳郡主。
不论多棘手的事,只要落到她手里,都能笑眯眯的解决。
临行前,崔舒若想起?之前吃过的胡饼,吩咐行雪一会儿让人多做一些,给善堂的孩子?们送去。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可当崔舒若真的到了?善堂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并非他们住的破败,如今的乐东郡别的没有?,就是空出来的屋舍特别多。随意寻个全?家死绝的士族府邸就能安置所有?的孩子?,说到底也才一百多个人。
说实话,崔舒若都要怀疑三?千人的民心,安抚了?能有?什么大用吗?
但转念一想,她还是不够有?大局观。
其实齐国公何尝不知道?乐东郡的百姓被杀得都快死绝了?,但越是这?种时候,反而越要安抚,不仅仅是为了?乐东郡的百姓,更?是为了?民心。来日其他州郡的百姓们听闻齐国公宅心仁厚,体恤百姓,而且手下的将士军纪严明,对待百姓秋毫无犯。
这?些传出去,都能成为资本?。
人少才好?,能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好?的名声。
令崔舒若哑然的,是那些孩子?们有?不少是残疾,而且各个都眼神防备。有?不少孩子?能明显看?出是一伙的,而且这?种我们是一块,他们是另一块的小团体感觉十分明显,看?起?来似乎还不是来了?善堂之后才形成的。
但想想也是,若不是一群孩子?凑在?一块,在?胡人残虐的乐东郡,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思?及此,崔舒若心间不由得一叹,她露出和善的笑容,“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原以为崔舒若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或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可她什么也没有?,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但在?乱世里,填饱肚子?显然相当重要,即便心中戒备,可孩子?们还是一致摇头?。
因为胡饼现做来不及带过来,但崔舒若昨日就命人蒸了?不少点?心。她的手举起?轻轻一拍,就有?婢女们提着食盒上?来,十几个婢女鱼贯而入,将食盒的盖子?打?开。
顷刻间,属于糕点?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这?些都是临行前从灶上?端出来的,还热着呢,散发起?香味也厉害,勾得不少孩子?馋虫都起?来了?。他们这?几年就没吃过好?东西,连顿饱饭都难,肚子?里没食,吃什么都会觉得香。
但不知为何,尽管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噜声,但始终没有?人主动上?前拿起?来吃。
崔舒若想起?他们防备的眼神,自己从离得最近的碟子?里拿起?了?一块单笼金乳酥,里头?有?馅,吃起?来是奶黄包的味。
她一咬开,香味愈发浓郁。
许是解除了?孩子?们的防备心,先是几个看?起?来十二三?岁年纪大的拿了?,其他的孩子?犹如得到首肯,立刻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狼吞虎咽吃起?来。
吃了?崔舒若带来的东西,孩子?们似乎就和崔舒若亲近了?不少。
也就是那几个带头?的十二三?的少年还能忍住,其他还有?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都忍不住偷偷看?崔舒若。
她温柔美丽又善良,很难不引起?小孩子?的好?感。
但崔舒若也不会因此责怪那些十二三?岁的少年,她很清楚,若不是有?他们在?,若不是他们的防备心足够重,怕是这?些小的一个都保全?不了?。
对于他们而言,年纪小的其实是累赘,不能偷不能抢,即便是逃跑都会拖后腿,但崔舒若看?了?仍旧有?好?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被围在?中间。
这?就足以证明他们是好?的。
崔舒若继续道?:“倘若你们有?何需要,甚至是何处不足,亦可告诉我。”
见到那些少年们满脸不信,崔舒若微笑着说:“或许你们听过我,并州的衡阳郡主。”
听到衡阳郡主几个字,他们的神色直接变了?。
崔舒若虽然在?乐东郡已久,但真正露面也不过是在?施粥第一日时曾短暂的揭开幂篱。这?些小孩子?们没有?见过她的真容,因而认不出她。
为了?取信他们,崔舒若干脆来点?真章,“衡阳郡主会祈雨对不对?我唤雨来给你们看?好?不好??”
还好?只是针对自己下一刻的雨,耗费不了?多少功德值。
崔舒若催动乌鸦嘴技能,于是四周晴朗无云,独独是廊下能瞧见一小块雨水落下。有?她亲手验证,孩子?们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几乎都对她敞开心扉,态度也好?了?许多。
仙人弟子?,那就像是娘娘庙里的娘娘,会保佑所有?的小孩。
民间的习俗,若是自幼多病多灾,便要给神仙做契子?,如此一来就会被庇佑,平平安安的长大。乐东郡便有?这?样的习俗,所以神仙对于孩子?们而言,拥有?一种难言的亲切。
若她只是上?位者,孩子?们会有?所顾忌,怕说出有?孩子?带病会被抛弃,但她是衡阳郡主,是仙人弟子?,那她一定是菩萨心肠,说不定还会医治小孩的仙术。
于是他们不再藏着掖着,有?什么便纷纷说出来,譬如有?孩子?高烧许久了?,还有?人身上?长了?许多红点?……
崔舒若都命人一一记下,还说自己会派郎中过来,又问他们夜里睡得暖不暖?吃食能不能饱?
等等的问题,问得极为细致。
在?崔舒若关怀他们的时候,突然感觉裙角有?动静。
她低下头?看?,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瘦得只剩下骨头?,就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崔舒若蹲下身子?,帮她把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捋好?,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呀?”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郡主娘娘,你是神仙,能不能帮我问问耶耶,什么时候回来接岁岁呀?”
崔舒若一怔,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岁岁就被另一个小姑娘抱起?来,小姑娘脸上?混杂着泥和灶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小姑娘看?着都没到豆蔻的年纪,手腕细得似乎轻轻一掰就能折断,但抱起?岁岁的姿势却十分熟练。她还在?不停地对崔舒若道?歉,“郡主娘娘,求求您别怪岁岁,她脑子?烧傻了?,逢人就问她耶耶什么时候回来接她,绝不是有?意冒犯郡主娘娘您的。”
崔舒若见她神色惊恐,顺着小姑娘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裙摆,原来那里沾上?了?岁岁手里的灰和黏糊的稠状物,想来她们是怕自己责罚岁岁。
尽管她已经穿上?了?最素净柔和的衣裳,可是和满院子?脏兮兮,衣裳东平西凑不合身的孩子?们对比起?来,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太干净、太齐整了?。
哪怕看?着再普通,可仍旧是最好?的布料,流光浮动时还能看?见暗纹。
崔舒若沉默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抚这?些孩子?们。见到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重新充满害怕,崔舒若平静的上?前,她对着岁岁轻轻笑,惹得岁岁高兴的扑进崔舒若怀里。
崔舒若无视他们恐惧的目光,取出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的帮岁岁擦掉脸上?的脏污。
随着岁岁的脸渐渐干净,院子?里的孩子?们的神情也渐渐恢复正常。
崔舒若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粽子?糖,拿起?一颗放进岁岁的嘴里,“甜吗?”
“甜!”岁岁回答的超大声,呵呵笑起?来,那是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可愈是如此,愈是叫人心里发酸。
成功把岁岁哄开心了?,崔舒若也不着痕迹的送了?口气。
她刚刚也是偶然想起?自己荷包里放着粽子?糖的,这?是魏成淮托人从北地送来的,足足有?一匣子?。于是,崔舒若用来装吃食的荷包就装满了?粽子?糖,但糖吃多了?太甜,以至于她都有?些忘了?。
幸好?今日派上?用场。
等到岁岁拿着崔舒若给的粽子?糖,哒哒的跑到小姑娘身边,给她也塞了?一半以后,整个院子?重新热闹起?来。
崔舒若还是继续关怀孩子?们。
等到快走的时候,崔舒若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小姑娘的面前,问她岁岁的阿耶怎么了?。
雨已经停了?,岁岁开心的庭院里拔小草。
瘦弱的小姑娘瞧着竟有?些老成,“回郡主娘娘,岁岁的阿耶是守城的将军,胡人攻打?乐东,岁岁的阿耶死守城门,可最后城还是破了?。
我们当时明明已经被困了?三?个多月,全?城百姓上?下一心。百姓们甚至主动拿出自己家里的粮食给守城的将士们,宁可饿着肚子?吃野菜吃观音土,就想着守到转机。可我们等啊等,等到树皮吃完了?,等到将士死光了?,可也没等到王师,也没等到援军。
郡主娘娘,您说既然世上?真的有?神仙,为什么神仙不救我们呢?不救岁岁的阿耶呢?明明他们都是好?人,是不是我们上?辈子?有?罪,所以这?辈子?要受苦偿还?”
崔舒若最是能言善辩的人,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因为她睁着眼睛,里头?只能瞧见如死水般的平静,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在?经过战乱,亲人死光,自己也朝不保夕、颠沛流离以后,所产生的刻骨的冷静。
难道?要指望这?样的孩子?,眼里有?光不成?
崔舒若只好?抱住这?个瘦弱的不到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她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抚着对方硌手的脊背,“你没有?错,你们更?没有?罪,有?错的是世道?,是胡人,是……”
崔舒若在?心里默默说出了?后半句,是醉生梦死、不顾百姓死活的当权者。
明明错的是他们,最后承担一切的却是百姓。
稚子?何辜?
崔舒若想起?自己方才去里屋见到的另一些孩子?们,他们大多身有?残疾,有?些身上?的伤都长蛆了?,可是大孩子?们生怕他们被人发现以后会被丢掉,想尽办法?瞒下来。
就算是最开始看?着精神好?些,四肢健全?,可因为总是啃食野菜,还有?吃观音土饱腹,肚子?基本?都像是球一样鼓鼓的。
崔舒若回去以后,立即让郎中去给孩子?们医治,她甚至把每一个需要立即治伤的孩子?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写上?他们治病的进程,免得有?任何遗漏。
在?崔舒若一刻不停的为善堂、为乐东郡忙碌时,齐国公总算是带着大批人马赶到了?乐东郡。
乐东毕竟只是打?下来的地方,真正重要的还是并州大本?营,而且这?里人少,所以带谁来,带多少就相当重要,正是为了?权衡这?些,齐国公才会姗姗来迟。
齐国公来到乐东郡以后,见诸事都已步入正轨,故而对崔舒若大加赞赏。
不仅是崔舒若,还有?打?下乐东郡的赵巍衡,齐国公也是万分满意的。恰好?齐国公到的时候,前线就传来赵巍衡打?败丹恒的喜报,而且还将丹恒治下的另一个郡云沧郡也给打?了?下来。
连夺两郡,怎能不叫齐国公欢喜?
首战告捷,大振军心。
齐国公当即命人准备赵巍衡回来以后得庆功宴,还有?犒劳三?军的酒水、牲畜,都是必不可少的。
等到赵巍衡率军回来时,齐国公亲自到城外十里迎接他。回来以后,不论何时都将这?个儿子?挂在?嘴边,甚至有?时用着饭菜,觉得好?吃,突然想起?赵巍衡,就会让人将菜给赵巍衡送去。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一时间,赵巍衡甚至盖过崔舒若,风头?无两。
所有?人都知道?齐国公对赵巍衡这?个儿子?是多么的宠爱。
不过,上?位者的宠爱大多是怀有?目的的。既然已经起?兵了?,粮草又十分充足,自然是不能满足于区区两个郡。在?齐国公的示意下,赵巍衡开始攻打?其他州郡,为自己的阿耶攻城略地。
而齐国公,也正式改称齐王。
但称王以后,免不得惹人注目,加上?先前打?得丹恒直接族灭,未免严苛,很快就引起?附近的羌族注意。如今的羌族也像模像样的建了?国,称为西秦。其实羌族内部并不太平,分裂成好?多个势力,有?的建国,有?的没有?,但西秦是其中实力最强的。
但西秦时不可能耗费举国之力来攻打?齐王,不过是想着能否趁赵巍衡带着大军出征,跑来占便宜,说不准能夺下乐东、云沧两郡呢?
不过是抱着占便宜,妄图捡漏的念头?。
但有?齐王坐镇,就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齐王可是纵横沙场多年的武将,也做过统帅,即便留守的将士不多,可都是齐王用惯了?的,想要趁着赵巍衡打?下乐东、云沧,不亚于痴人说梦。
若是西秦的将士能打?上?半年,指不定还有?可能。
比起?西秦举兵,反倒是另一件事惹人意外。在?这?个时候,一惯喜欢明哲保身的訾家竟然如约来迎娶赵平娘。
而且他们带来了?极为丰厚的聘礼,除了?那些礼数要求的,最最贵重的一座铁矿和一座铜矿。
这?些对军队而言这?二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外人看?来颇为艰险的时刻,訾家没有?选择抛下赵家的大船,反而送上?了?诚意,这?就让人十分欣慰了?。
虽说訾甚远看?着对赵平娘是万分喜欢的,可他一人却做不了?这?样大的主,因为訾家老家主还在?世,掌管大权的自然还是老家主。
崔舒若听说了?以后,免不得感叹,訾家老家主不愧是走南闯北独自攒下这?样一份家业的人物,有?眼光,也足够有?魄力。若是他真赌对了?,齐王来日继承大统,那么以他们今时今日的作为,至少可抱訾家三?代?富贵。
崔舒若忍不住摇头?,她自以为不算蠢笨,但也不免讶异与訾家老家主的心计魄力。她不过是靠提前知晓历史才能下对赌注,占了?先机。若是自己能有?訾家老家主的玲珑心和眼光,想来即便没有?乌鸦嘴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也不知何时才能修炼到那等地步。
崔舒若不过稍作感叹,很快就忙碌起?来,因为战事已起?,压根不可能让訾甚远把赵平娘迎回昌溪。那么就只能在?乐东郡简单的拜天地,在?齐王夫妇和众将的见证下军中成婚。
虽说简单,可披红挂彩总是要的吧?
窦夫人嫁女已然够烦心的,崔舒若心疼她,便主动出来帮衬着些,多少能为她减轻些负担。
在?崔舒若将写好?的信纸塞进信封,小心放进妆奁后,才走了?出去。
如今围城,信怕是送不出去了?。
但在?妆奁旁的红木匣子?,若是有?人打?开,怕是能看?到一大摞信,全?是开封后被小心放起?来的。而上?头?的字迹龙飞凤舞,赫然是男子?所写。
崔舒若不让婢女碰什么,她们总不能故意对着干吧?
至于跟窦夫人告密, 那就自找苦吃, 谁不清楚窦夫人都崔舒若的疼爱。况且崔舒若御下有术, 早已将自己身边的婢女都笼络清楚, 没人会违逆她的命令。
崔舒若出去以后,直奔窦夫人身?边, 被窦夫人安排去盯着下人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妥帖。
昏礼于女儿而言是大事, 赵平娘前一桩亲事又受了委屈, 这回?成婚说什么都该要办得?热热闹闹,可谁让身?逢乱世,便是尊贵如郡主?也同样受影响。
窦夫人对两?个女儿都十分疼爱,如此简陋的昏礼,甚至没能大宴宾客, 无一不是叫她心中难受。她只好多转悠几圈, 仿佛府里?收拾得?尽善尽美了,心里?的歉疚也能少?一些。
崔舒若是最懂窦夫人心思的, 即便窦夫人什么都没说。而崔舒若也没有指出来, 她尽力配合着窦夫人。
本来府里?就整齐干净, 被她们一通打扫,这也不成那也不行,最后竟像是被重新修葺过了一般, 亮堂得?很。
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天边竟浮起金色的霞光。
来了乐东郡这么久, 还极少?见到这样寂静而震撼的景色,崔舒若临进屋子前还抬头望了好几眼?。
希望这是真?正的吉兆, 能让赵平娘往后一生顺遂安稳。
崔舒若在心里?暗暗祈祷。
然?后便推开门,跟着窦夫人一起进屋。
一进去就被赵平娘身?上的嫁衣耀花了眼?睛,不同于孙宛娘出嫁时的绿衣,赵平娘的嫁衣是绛红色的大袖,繁复不已,是有规制的钿钗礼衣,层层叠叠下带来无限威严,并?且色彩艳丽,恍如先声夺人,叫人移不开目光。
而且上头的刺绣精美,是十多位绣娘联手绣了半年才?绣成的。故而赵平娘的这身?嫁衣才?要早早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