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咬紧牙关,心?底深处蓦地腾起一股难言的躁怒。
屋内的人在此时也听到动?静赶了出来。
“阿礼!”
扶潭真人大步上前便要去探他的脉搏。
谢卿礼不动?声色地靠向云念,果然见少女下意识撑住他的身体。
温香软玉在怀中,她根本没察觉到他那点小心?思。
少年唇角弧度微微上扬,朝扶潭真人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累,让师姐扶我回去休息便可。”
扶潭真人皱眉:“怎么可能没事,师父来为你?疗伤。”
谢卿礼又往后缩了缩躲开扶潭真人要来拉他的手:“真的没事师父,我这是老毛病了,毕竟渡劫的体格,休息会儿便可以,我现在有些困,让师姐陪我回去吧,师父和苏师姐江师兄留在这里照顾徐师兄。”
脸色虚弱的少年垂了垂头,满脸的疲惫掩盖不住,颇为无力地往云念肩上靠去。
他都虚成这样了,云念本就不清醒的大脑更加糊涂,急急忙忙揽住他:“师父,我陪师弟回去。”
“欸,真的不需要师父——”
“有劳师姐。”
扶潭真人一脸担忧地望着一高一矮离去的身影。
江昭和苏楹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诡异的沉默。
真就一个心?眼多一个没心?眼呗。
云念扶着谢卿礼回到流光榭,少年虽然是压在她身上,实际上刻意收了力道?,云念托着也不算艰难。
刚带着他回屋,他忽然别过头吐出大口鲜血。
“师弟!”
少年一手撑墙,一手背着云念擦去吐出的血。
在云念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神色变得很快,阴狠在眼底快速闪过。
“你?怎么样,我为你?疗伤。”
他按住她的手:“没事,我自己可以。”
身上的这东西又开始闹了,他确实有些恼怒。
谢卿礼来到一旁的软榻上盘腿坐下,又给云念拉了个椅子放在他身边抬手便能够到的地方。
少年拍了拍木椅:“师姐坐,等我一会儿。”
接着面?前出现了个木桌,零零散散放着些水果干果,他还贴心?地准备了降火的茶。
“你?吃些东西,我马上就好。”
他闭上眼运功,留下云念一人面?对眼前的吃食沉默。
【……他怎么跟哄小孩一样?】
云念神情复杂地坐下。
因为灵力的运转,少年的衣袍微微煽动?,垂下的两?缕乌发随风飘散。
薄霜渐渐融化?幻化?为水珠挂在他脸上。
【他脊骨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云念不知道?。
但?谢卿礼频繁受伤,云念自然也看出来了些规律。
谢卿礼身上的寒霜和他冰冷的体温不是那东西搞的,而是他自己强行压制它带来的后果。
只要他一虚弱,脊骨中的东西就会作祟,谢卿礼的经脉会自动?反应与之对抗,双方抗争的后果就是他的经脉变成了如今这般寒凉郁结。
【他脊骨中的东西……是不是想控制他?】
这也是云念的猜想。
能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存亡,决不是等闲的东西。
能把谢卿礼折磨成这般模样,他甚至只能以自残的方式去压制它,这东西邪佞的很。
【我看谢卿礼好像也不知道?这是啥……】
云念垂下眼,顺手取过桌上搁置的贡柑剥开。
她在脑海里漫不经心?回系统的话:“不,他知道?。”
【……他知道?怎么不跟你?说?】
云念沉默了。
昨日?少年抱着她时候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师姐,我有很多秘密无法告知你?,你?若是知道?会陷入险境,如今的我也没有勇气告诉你?。”
他是这么说的。
云念的目光落在眼前紧闭着眼的少年身上。
知道?这东西的身份会让她陷入险境,会是什?么呢?
【裴凌之前说自己看见了天命,男主说这东西是他父亲在生死?境得来的……】
生死?境,可窥天命。
所以与天命有关。
所以她不能知道?。
所以谢卿礼不敢告诉她,怕她因此被卷进去,怕天谴降临在她身上。
【他不过就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若不是你?来的话,他就是自己面?对浮煞门?,自己背负所谓的天命,唉……】
云念麻木地塞着手中的贡柑,唇齿间?满是香甜,入口的后味又有些酸涩。
【所以你?要去南泗城吗,你?大师兄都那般说了。】
南泗城与生死?境有关系,他们会因此丧命。
谢卿礼说那兜帽人来自柴家,可却亲自灭了柴家,屠尽自己的家族,事情一定不仅仅因为柴家要去支援裴家这么简单。
而柴行知、雀翎,两?个从徐从霄口中吐出的名字,或许与那兜帽人有关系。
柴行知会是那兜帽人吗?
系统也想不明白:【若那兜帽人真是柴行知,姑且就算他两?千年前就是渡劫了,可尚未飞升就算再牛掰最多活一千五百岁,他要真是柴行知早都化?为一堆白骨了。】
云念还没说话,系统又急忙嘴刹:【不对啊,裴凌也没死?啊,他也没飞升,甚至是三千年前的人!】
本来懒散靠在椅中的人忽然坐了起来。
对啊,还有裴凌这茬呢。
裴凌确实没有飞升,若他留在下界,就算是渡劫也得天人五衰,为何还活着?
除非……
【他在一个时间?静止的地方。】
云念上次见到裴凌之时,他的周围是虚无的黑暗,那两?条锁链为何能困住一个渡劫后期修士。
他还说自己遭到天谴困于此处。
云念呢喃:“生死?境。”
生死?境据说独立于修真界外,无人知晓它到底在哪里。
生死?境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可以窥见天命。
生死?境的时间?是静止的,在里面?感受不到一缕风、一滴雨。
“师姐?”
云念忽然回过神来。
她这才警觉自己方才竟然因为惊愕出了声。
他似乎疗过伤了,冰霜被压下去只余细密的水珠。
云念:“我在,方才在想些事情。”
“嗯。”谢卿礼烘干身上的水珠,顺手接过云念手中的果皮扔在一旁的盘里,“师姐在想生死?境?”
果然糊弄不过去。
云念糯糯应下:“是。”
谢卿礼神色未变:“父亲和阿娘在当年去了生死?境,我父亲为护阿娘死?在那里,阿娘并未告知我生死?境究竟在何处,因此我也不知。”
云念道?:“想必谢夫人是不想你?去掺和这些事情,她想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他的声音有些虚妄,“可是师姐,南泗城我一定要去的。”
他很坚定。
也很果断。
这是云念早就知道?的答案。
她紧握的手忽然就松开了,好似松了口气,眉目间?的笑意如春水般荡开。
“我知晓,我也会陪你?去。”她将?手中还剩一半的贡柑递给他:“去去血气,方才吐血了一定难受吧。”
莹白的手上放着一半的贡柑,她剥的很干净。
“拿着吧,跟我矜持什?么呢。”
她拉过他的手。
贡柑入口便是清甜,她总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云念拍拍手道?:“说实话若不是沈敬和席玉邀请我们去琴溪山庄,我早就带你?去南泗城了,这组织跟南泗城有关,这些年失踪那么多剑修,最初也是发生在南泗城,包括裴凌前辈……”
少女忽然收了声:“你?是不是知道?裴凌前辈在生死?境啊?”
谢卿礼颔首:“最初不知晓,出了翠竹渡后猜出来的。”
若裴凌以人身还能活三千年,只能是在生死?境。
云念感慨:“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我们是伙伴,你?不能再自己生抗了。”
他便也笑:“知晓了,我有师姐。”
清冽的声线在耳边有些滚烫,云念的耳根一阵燥热,欲盖弥彰别过头。
“我们过几日?启程去南泗城,我的化?神雷劫还未过,你?的身子也还没好,这几日?我需要渡劫,你?便好好养伤……徐师兄那边,我知晓你?想尽快知道?真相,但?你?的身子也很重要。”
“好,师姐。”
云念径直转身:“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她走的匆忙,衣裙拖曳在地随着走动?漾出波纹。
身后好像有少年隐约的笑声,云念逃也似地出了门?。
脸颊有些燥热,往日?最为正经的“师姐”二字也有些难以启齿。
明明以往他也这般喊她,可如今再从他的嘴中听到这两?个字,少年压低的声线,拉成的尾音,温柔又缱绻的眼神让她羞于面?对。
比之以往,他现在似乎有些强势,与她的距离拉近许多。
云念拍了拍微红的脸。
【你?小师叔也来了,去找他吧,若论?阵法这世间?没有人比你?小师叔更强。】
对,若论?阵法无人比得过温观尘。
所以这琴溪山庄的天罡万古阵,以及望月台下面?那万州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温观尘去看能不能发现别的线索。
她步履匆匆赶路之时,一人迎面?走来。
穿着一身锦服,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眉目不算太过出众但?胜在周身的气质温润。
【他今天穿的是紫缎锦——】
“值我们踏雪峰几月的开销?”
系统还没说完,云念面?无表情开问。
系统:【……起码五年。】
云念:“……”
拳头硬.了。
可恶,她才是真正的牛马。
沈之砚来到了她身前,他昏迷了许多天,眼窝下面?有些乌青,周身的颓靡明显,纵使身上穿的再过光鲜亮丽也遮盖不住从肺腑间?蔓延出来的颓丧。
云念见到他也有些难以言语。
毕竟沈之砚能昏迷这么多天,其中也有她的功劳,她那一摔足以让他十天半月站不起身。
“云姑娘。”
“殿下。”
“云姑娘怎么不看我?”
云念:“……殿下,当初摔你?的事情我不后悔,要杀席玉我也不悔,他做错了事情那是他应该的结局,你?糊涂我也应该打醒你?。”
这次是毫不避讳的直视。
两?人对望许久,沈之砚忽然便笑了。
他弯了弯眼,这倒是出乎云念的意料,她以为沈之砚会生她的气。
他叹了口气,风流倜傥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我知晓当时自己糊涂了,你?做的对,是我的错。”
“……殿下明理。”
“不过云姑娘,你?那一摔是真的让我躺了十天。”
云念尬笑:“……哈哈,那真是不好意思。”
沈之砚也没计较的意思,两?人之间?的矛盾烟消云散。
“云姑娘也是要去望月台吧,我刚从那边回来。”
“是。”
他又没说话了。
云念也不知道?该说啥。
沈之砚今日?并未带随从,自得知他的身份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独自相处。
云念有些尴尬,正要找借口离开之时。
“云姑娘。”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他开了口。
云念下意识仰头:“嗯?”
沈之砚道?:“抱歉。”
云念知道?他在抱歉什?么。
她无所谓摆摆手:“殿下也不必这般,你?当时存了利用我们的心?,可那玉镯也是我故意露给你?看的。”
当初云念第一次进入记忆之时带着谢卿礼去找沈之砚,故意露出手腕的玉镯想要刺激沈之砚借此得到些消息。
沈之砚也知晓他们的目的,顺着台阶下将?皇后与傀儡师可能认识的消息传给他们,是存了利用他们去查这件事的目的。
云念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
她道?:“金丹修士几乎都死?了,其余的修士被蛇毒麻痹,又被吸食了些精血,这些时间?陆续有宗门?来找皇族讨要说法,想必殿下也很头疼,过去的事情便过去吧。”
身旁的人很久没说话。
久到云念那股尴尬劲又上头之时,他低低道?:“云姑娘,我还挺羡慕谢公子的。”
“……什?么?”
沈之砚仰头长叹:“谢公子虽然身世凄惨,可有踏雪峰真心?相护,你?们都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即使他修杀戮道?也并未放弃,他身边有真正爱他的人。”
他垂首望着只到他脖颈处的人,唇角的笑意依旧柔和。
“可我没有了。”
待云念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了。
系统讷讷:【这……沈之砚其实也挺可怜的。】
可怜吗?
云念也觉得。
虽然贵为太子,如今沈敬去世,他便是人族的王,权力和钱财都有了,可也只有这些了。
人们尊他敬他,唯独没人爱他。
终归世事难料。
云念只余一声惋惜,收回眼赶往望月台。
当时望月台被云念一剑劈塌,望月台下面?的那间?石室又在苏楹救谢卿礼之时被炸掉,这里如今只余一片废墟,地面?上的蛇血混着人血还没清理干净。
身穿蓝色袍服的人捂着鼻子皱眉,乌发半挽半束,眉目清俊柔和。
温观尘清淡的语气中难得露出些嫌弃:“真脏。”
扶潭真人抽了抽眼角,“怕损坏些旁的痕迹便没清理,只等着你?来呢,你?先忍忍吧。”
温观尘放下手,余光瞥见一旁走来的云念。
只一眼,他微微挑了挑眉:“呦,几日?不见瘦了这般多,江昭那小子不给你?吃饭啊。”
云念忍住想要顶嘴的心?,扯出笑意道?:“弟子被这天罡万古阵吓得不敢吃饭,就等着小师叔来替我报仇了。”
她指了指望月台后面?的后山:“天罡万古阵的阵眼就在后山祠观,而这里……”
云念又指向地面?:“这下面?有个万州过,当时那戴兜帽的就是从这下面?逃走的。”
温观尘长睫微敛垂首看了一眼地面?,嗤笑了声后道?:“天罡万古阵你?察觉不出来,万州过你?也察觉不出来,我不是教过你?这种传送阵法是如何布下吗,这五年你?都学了些啥?”
传送阵发实际上就是劈开了另一道?空间?,换言之,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两?个空间?,另一个空间?无形无色,但?确实存在。
只要阵法打开,另一个空间?便会显露,便可以到达千里之外。
云念嘟嘟囔囔:“我当时也感觉不对劲,但?也察觉不出灵力波动?,就没多注意……”
当时她和谢卿礼带着皇后以及徐从霄进到望月台下方那间?石室之时,云念确实察觉出不太对劲的地方,好像进入了深渊一般,后背忍不住发寒。
但?彼时谢卿礼也没查出什?么,她便也只能安下心?。
温观尘听着倒是气笑了:“那你?还真厉害。”
云念往扶潭真人身后缩了缩。
扶潭真人问:“可能看出些什?么?”
温观尘道?:“万州过需要用无妄盘,从霄成了如今模样应该有这方面?原因,看这阵法破碎后的痕迹……他当时应该是重伤,没来得及用无妄盘便强行撕开了阵法,如今应该是死?了的……”
扶潭真人反驳:“可他是渡劫。”
温观尘神色未变:“渡劫又怎样,不用无妄盘强行撕开阵法,还得摆脱雷阵束缚,他便是裴凌也得死?在这里。”
云念探出头:“师叔确定他死?了?”
温观尘颔首:“看这阵法的损伤程度十之八九,当然也不排除他有什?么邪术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他就算恢复,也定然打不过你?那小师弟的,在修行一术上兴许成了个废人。”
云念的心?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总觉得不会这般简单,能带领一个门?派灭了三大家族的人,将?整个修真界玩的团团转,怎么可能这般轻松便输了?
温观尘:“后山的天罡万古阵我看了,起码布下了十年,也就是说从十年前他们便计划好了会将?谢卿礼引来这里,用这阵法困住他。”
云念:“可有关天罡万古阵的记载不是早被裴凌烧干净了吗?”
温观尘反问:“任何东西只要存在便不可能完全抹去它的痕迹,你?怎知哪一本古书?中不会留下呢?”
他话锋一转又道?:“天罡万古阵可以压制剑修手中的剑,而据我所知,柴家的防御阵法名唤万相阵,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
温观尘话中的含义他们都听了个明白。
“师叔的意思是……万相阵可能是……模仿着天罡万古阵布下的?”
一个可以压制剑修手中的剑,一个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
“你?还不算太笨,还有得救。”
温观尘点了下她的额头,衣袖拂起带来一股冷香。
云念吸了几口忍不住问:“师叔,我以前就想问你?到底熏的什?么香啊这么好闻?我也买一些。”
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男人身上都这么香。
温观尘白了她一眼。
扶潭真人没眼看:“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先看阵法。”
他问温观尘:“你?确定这属实?我并未听说过柴家的阵法。”
温观尘颔首:“我钻研阵法这么多年,这世间?便没有我不认识的阵法,当年柴家布下万相阵时我偷摸去研究过,确实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尤其开了灵智的。”
“刀剑虽分两?派,但?数千年前也属于同?一宗,继裴凌后才分出的。”温观尘说:“因此万相阵对我的本命剑也有些压迫作用,我便换了柄刀试试,但?那刀完全不能动?弹。”
云念有些不明白:“可柴家习刀啊,为何会布下专克刀修的阵——不,不对。”
扶潭真人也反应过来了。
温观尘挑眉望着两?人。
云念呢喃:“柴家灭门?会不会便是因为这万相阵?这也是那人布下的阵法,包括当年的裴家,三天内灭门?……会不会有天罡万古阵的原因呢?”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血腥味。
温观尘连忙捏住鼻子:“所以你?们现在要去查柴家啊,万相阵是柴家第三任家主柴行知布下的,想必他知道?天罡万古阵,仿着天罡万古阵来的,说不定那柴行知便是那戴兜帽的。”
云念:“可他怎么可能活两?千多岁呢?只有生死?境的时间?才是静止的……”
温观尘问:“你?怎知他没去过生死?境?”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念倏尔抬头。
对啊,她怎么知道?那人去没去过生死?境?
倘若他那两?千年一直待在生死?境,直到前些年才出来的,那他为何能活到现在便有了解释啊!
云念眸光一亮,双手拽下温观尘捂鼻的手紧握摇晃:“感谢师叔!等我从南泗城回来就勤勤恳恳当小白鼠给师叔试炼阵法!”
温观尘使劲甩她:“别拉我的手,这里好难闻,我的鼻子!”
知道?温观尘这人龟毛洁癖的很,云念连忙松手笑呵呵看温观尘,再次鞠躬行大礼:“多谢师叔点醒我们!我们过几日?便去南泗城查柴行知和那千年龟妖。”
“师父我先回去了!我去准备渡化?神的雷劫,这几日?准备好我们便准备去南泗城了!”
她提着衣裙便要转身离去,如今温观尘的一句话算是点醒了她,她可以先从柴行知和生死?境下手。
扶潭真人连忙拽住她:“你?还真准备去南泗城?那里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去也是师父去,你?们不许去。”
云念按住他的手,在扶潭真人怔愣的目光中,她忽然扑上前抱住了他。
她抱的很紧,贴着扶潭真人的胸膛细声道?:“师父,这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事情,你?还有大师兄要照顾,他苦了十五年才回到家。”
扶潭真人没说话。
她仰起头笑嘻嘻:“孩子翅膀硬了就放手让他们去飞吧,师弟可是渡劫呢,我们肯定没事的。”
云念趁着扶潭愣神的功夫,出手颇快拽了拽他的胡子。
赶在扶潭真人震怒前她撒腿就跑:“师父,你?的胡子先别乱修,你?自己弄不好,等我回来帮你?修!”
扶潭真人吹胡子瞪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他气冲冲道?:“你?不是喜欢抓她去试炼阵法吗,不如给你?了,我不要了。”
温观尘连连推拒:“你?可别了,我不喜欢收徒,有苏楹一个就行,而且看目前的模样,你?要是把这丫头给我了,那谢小子你?也留不住了。”
扶潭真人脸一红:“那不行,我一个大乘有个渡劫的徒弟,这我能吹一辈子,谁要给你?啊。”
两?人说归说闹归闹,可目光真望向远处离开的人后,神情是不约而同?的沉重,方才的轻松好似没存在过一般。
温观尘的面?上也褪去了轻松,脱尘的眉目间?尽是凝重:“你?真放心?让他们去啊,南泗城许多年前因为那场疫病已经成了座死?城,如今只剩下那玄龟一只妖,从霄这般谨慎的人都能栽在其中,这些孩子刚出江湖。”
“何况还有生死?境,就凭这几个毛头小子,真进了生死?境可不一定活着出来,而且那浮煞门?……如今咱们是一点线索都没。”
召齐各大宗门?用尽了手头能用的人,可依旧什?么线索都寻不到,好似这个门?派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云念的身影已经跑出很远。
扶潭收回眼,回身望向身后已成废墟的望月台。
地面?的蛇血已经干涸,四周的墙壁倒塌,寸寸塌陷的土地昭示着之前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我信他们。”他又重复了句:“我相信他们可以平安回来。”
扶潭真人喃喃道?:“师弟,或许这些孩子便是唯一能救世的人了。”
温观尘轻叹:“你?我也该退居后方了,放手让年轻人去闯。”
扶潭真人没再说话,并肩伫立目送云念越走越远。
谢卿礼换上了身新的白衫,乌发用玉冠束起,将?那块龙扣戴在腰间?。
穿过竹林,假山,来到一间?密室。
修长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如愿到了一方突起。
紧闭的石门?被打开,寒意迎面?扑来,四周尽是坚冰。
他走进来,正中间?的冰棺中安静躺着一人。
他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看。
棺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满头青丝仅用几根玉簪挽着,面?上画着精致又不失大雅的妆容,如果不看她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裂缝,她闭眼的模样好似睡着了一般。
谢卿礼从乾坤袋中取出方斜长的木盒。
打开木盒,一根金簪熠熠生辉,簪柄雕刻着映月花的模样。
他俯身小心?将?金簪簪进棺中人的发髻中。
那根金簪与女子满头的玉簪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有些太过格格不入。
谢卿礼兴许也看出来了,低头轻笑了下。
“阿娘说您戴着一定好看,可我怎么觉得不如玉簪好看呢?”
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拔下那根金簪。
谢卿礼靠着冰棺坐下,一向洁癖的少年席地而坐,冰室的寒意冷的彻骨,他的鼻息间?呼出的气息都带了些霜花。
“阿娘在世时总与我说您,您与阿娘关系很好,当年您去世后,听说阿娘哭到昏厥,与父亲的婚期也推迟了许久。”
“这金簪是阿娘准备送您的礼物,可您去世太早,沈敬说您被葬进了皇陵,这金簪便一直没送出去。”
“当年谢家蒙难,老管家替我挡刀去世,舅舅和舅母以及外祖父外祖母死?守谢家战死?,阿娘带着我逃了出来,可也没逃多久,她说让我头也不回地跑,沈敬会来接我,可沈敬没有来。”
少年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说话。
许久后,一声叹息落下。
“小姨,我曾经怨过您,阿娘那么信任你?的夫君,为何谢家蒙难他没有来,我明明知道?不该怨您的,但?我那时候没办法了,心?里的怨恨急需一个宣泄口。”
“我逃出来后听说了沈敬在抓修士,我查到了当年的真相,我还是放不下您,十四岁生辰那天,我独自闯了皇宫,沈敬险些死?在我手上,可皇宫修士太多,那时我只是个化?神后期,我没能带走您,您怨我吗?”
没有人回应他。
安静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您应当不会怨我,阿娘说您人很好,若您在世一定会疼我。”他将?头靠在冰棺侧面?,仰头望着头顶上方厚重的冰面?,“可以往我总是在厌恶我自己。”
“我讨厌自己,为何我是裴归舟的孩子,为何阿娘要为了救我将?那东西随着父亲的修为渡到我体内,为何裴家、谢家、柴家三家因为我而死??”
“我逃出来后在妖域待了五年,那里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只妖便想吃了我,我也只有杀了他们,杀戮道?登峰造极之时,人性也逐渐被蚕食,我曾以为我会成为一个怪物,我以为自己接受了这个结局。”
“可是小姨。”他的声音逐渐压低,“我害怕了,我不想变成那样。”
谢卿礼垂下头:“我后悔修杀戮道?了,我不想失去人性,我不想认不出来他们,我不想灭世,我害怕变成那样,师姐会讨厌我的,师父也会不喜欢我的。”
“小姨您说,我会变成那样吗?”
这次依旧没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
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
有些太冷了,他的脸上凝结了霜花,寒意冰冻肺腑。
谢卿礼扶着冰棺站起身,坐了许久,一朝站起身还有些缓不过来。
“我忘了,没有人会跟我说话,只剩我自己了。”
谢卿礼撑着冰棺的手紧了又松,最后看了一眼冰棺中的人,唇角牵出勉强的笑。
少年道?:“小姨,我有了新的家人,这次我会拼尽全力去留住他们,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走出来之时天已经黑透,谢卿礼穿过假山来到竹林,幽深的林间?寂静,小路黑不见影,月光有些暗淡,四周几乎不能视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