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里不痛快了,只管回府和阿玛说,看我收拾他们。”四爷难得和女儿有这么温情的时刻,一激动什么话都往外说。
凌霄听着就觉着星德未来必能飞黄腾达——只要哄好了媳妇儿让二格格爱他。
“你留一步。”进了王府,四爷放舒宁去正院见福晋,却拉住了凌霄。
“你与我说实话,可是舒宁……未来的命数,”四爷说话都是轻轻的,“有什么不妥?”
凌霄也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痕迹,不过这些本来就没必要隐瞒,只是四爷没问过而已。她便缓缓说了二格格不幸英年早逝——反正是没活到你登基,公主都是追封的。
至于为什么去世?不清楚,不知道。
凌霄只能建议胤禛给二格格配几个厉害嬷嬷能护着她,但也不能太厉害。日子怎么过,还是得看舒宁自己,万一是死于产关,那更是没处说理去。
四爷对此也是无言,已经为女儿求过留在京城的恩典,再寿数不永……唉,还跟嬷嬷学什么规矩,出嫁前多跟格格混几天吧,四爷只盼她能多像凌霄一点。
既然已经问过了女儿,四爷犹豫了一刻,还是问:“弘时,弘时可是有什么不妥?”论理,亲王世子包括日后的太子,都该是长子弘时的。
四爷生怕未来雍正朝也有什么夺嫡争斗,几个儿子都还小,他不愿用未来发生的事错待几个小儿,因此知道乾隆帝名讳弘历也就罢了。
如今却再也忍耐不住,他统共就几个儿女,个个都当宝似的,总是愿意为他们趋吉避凶的。
可凌霄却露出了和他问起二格格时全然相反的为难神色:“弘时……弘时,您确定要听吗?”
四爷脸色白了白,最后还是点头,最差不过谋反罢了。
“您登基之后,弘时被您赐给了八爷当儿子。”
四爷:“……”
四爷:“??!!”
四爷被自己的骚操作完全震惊到。
凌霄观察着他确实是个刚强的汉子,没有要晕厥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接着说:“后来您把老八削宗籍,弘时也就一起削了。他死了,您也没给他恢复宗籍。”
这个儿子送得彻彻底底。
可谓生是老八的儿子,死是老八的儿子鬼。
至于弘时到底得犯了多大事儿?不清楚,不知道,您有什么头绪吗~
四爷不明白,四爷大受震撼,四爷迫切想见他十三弟。
听说弘时被四爷打了一顿。
三阿哥亲额娘李侧福晋自然是心疼的, 但也就是心疼而已。老子打儿子,有什么道理可讲?当娘的再心疼,也不能转头去打当爹的一顿。
福晋作为嫡母, 尽责地问明了缘故。听闻是弘时在上书房和老八老九家的孩子走得近, 涉及皇子们之间的纠葛,福晋也就罢手了。
后院其他女人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膝下的阿哥刚会走路, 这么小的娃娃连能不能立住都不知道,现在操心弘时得不得王爷欢心可太早了。
倒是二格格对弟弟挨打有个自认为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弘时被四爷叫去之前正和即将出嫁的姐姐说话,话里透出些对西林觉罗侧福晋的不满——弘时前头夭折了两个哥哥,后头两个弟弟年纪幼小, 他是侧福晋所出的长子, 却还不是雍亲王世子。年侧福晋进府时,上书房皇孙之中就有传言, 说万一年氏生子必定是世子云云。如今西林觉罗氏侧福晋, 比之年侧福晋,声势何止涨了百倍千倍。
弘时把堂兄弟们为他分析的转述给同胞姐姐:姐, 你就说,为了额娘, 也为了我们姐弟在府里的地位,是不是得多多警惕这位圣旨亲册、有钱有宠有才华的侧福晋?
二格格舒宁听得心惊肉跳——弟啊,你在整座雍王府里格格不入!
舒宁当时看着弘时去见阿玛的背影就为他担忧, 你就算怕侧福晋日后生子威胁你, 好歹也该装一装, 把对庶母的不满只差摆在脸上, 阿玛专打不长眼!
后来舒宁听见几个格格劝自己额娘不要过于忧神, 没听见有人猜准挨打因由,先放了一半心。她又去暗暗观察凌霄闻听此事的反应, 又放了另一半心——谢天谢地,我那冷面王爷的阿玛不是个挑弄是非的多嘴人!
弘时挨打的罪魁祸首凌霄完全没想过二格格还有这样的担忧,属实证明二格格和她思维有壁。
笑话,凌霄在带清苟着发育到今天,别说弘时已经被亲爹打屁股,就算史书记载三十年后是他继承皇位,凌霄都不带多看他一眼的。
——再长大点才配被我忽悠。
现下,凌霄导演正满意地正对戏台中央抱臂观看《女巡按》第一次彩唱。
现场人员的组成比较复杂。台上乐队、演员、后台师傅,一半是雍王府原来的戏班子,一半是凌霄从外头薅来的戏剧人才,包括三十岁的女主角谢秋娘。
台下左边一堆是以任樵为首的雍王府幕僚们,这些属于编剧。
台下右边一堆是来看彩排的雍王府女眷,这些算是服化团队。谢瑶环女装出场时,头上的簪环、身上的佩玉都是雍王府女眷们提供的真玩意儿,为了给谢巡按做袍子,年侧福晋连自己陪嫁的缎子都翻出来了!
凌霄都没想到后院姐妹们对这出戏的热情这么高。从第一次成班排练起,总有人隔三差五来看,后来戏越捋越好,腔越唱越高,钮祜禄格格抱着三岁的四阿哥弘历,耿格格抱着两岁的五阿哥弘昼,抱着孩子也要来看!
到如今连幕僚们都脱敏了,不就是和王府的女主子们一个院子看彩排吗?拜,都可以拜!
而凌霄瞥一眼混迹在观众席的人类幼崽章总,心说行吧,徽班进京导火索坐这儿,怎么不算一种开光呢?
等到排练基本成型,剧组浩浩荡荡转移到圆明园上台合成,大半个雍王府也浩浩荡荡地跟了来,连已经出嫁的二格格回娘家小住都驱车直奔圆明园。
只给雍亲王留下了邬思道等小猫两三只,好在雍亲王应该没意见。
雍亲王近来入值南书房给康熙爷理折子,肝得天昏地暗,卷出了风格卷出了水平!
连他阿爸看好大儿两眼泛青都开始心疼崽,要不你今天早点回府歇歇?
不必了,雍亲王努力掩饰自己的惨状。我就爱在宫里干活儿,宫里多好啊,爹在跟前儿,手足兄弟在旁边,亲妈和奶奶只离二里地远,儿子侄子就在隔壁上学,多么温暖的大家庭!
大家庭的老父亲康熙爷:“……我倒是听说半个雍王府都去圆明园了,是排什么《女巡按》?”
听着仿佛有瓜的样子。南书房来干活分折子的几个年长皇子,入值的大学士们都立刻竖起了耳朵。——然后听了一出雍亲王侧福晋关怀下属的传奇。
什么人呐!!给下人们安排工作就算了,怕他们去南方水土不服被歧视,亲自排戏移风易俗!
连八爷听着都发愣,他再礼贤下士,也没有如此贴心排忧解难,你干工作有困难还要我帮忙?输了!八爷观察着旁边重臣们的表情,内心是崩溃的。
你们雍王府怎么回事,老四处理折子一天特么的能写一万字!天天日万!卷死人不偿命!
老爷子叫你来是减少阅读量的,不是增加阅读量的!显得我们兄弟不认真干活一样!
怎么你侧福晋都要在礼贤下士收买人心上压我一头!这合理吗?!
“女巡按……”康熙琢磨着这个戏名,人的姿态是一回事儿,能干出什么活儿来又是一回事儿。凌霄无疑就是值得让人产生期待的干臣,她要排一出叫《女巡按》的戏,康熙还真挺有好奇心的。
他乐呵呵地表示了期待,四爷立刻顺杆子往上爬,表示可以让剧组从圆明园再搬回雍王府,为皇帝在宫中首演《女巡按》!
康熙摆手,那也太给凌霄体面了,皇帝的意思是,这戏你们先去看,朕等等你们的评论。
八爷气到冷笑:老爷子你这一句话下去,这满屋子人谁敢不去圆明园看戏。
本来一个庆贺侧福晋册封的宴会规模是有限的,有了康熙爷这一句话,雍王府加急往外派帖子,满京城的重臣勋贵都回复说要来。好在圆明园戏楼本就空旷,紧急布置一番,倒也能摆下座椅。
——直到这时候四爷都对当天会发生什么毫无预感。准确说,他对台子上会唱什么玩意儿毫无预感。
他大概知道《女巡按》的剧情,大抵是奸臣瞒着皇帝欺压百姓,青天大老爷为民众做主,奸臣又害死青天,爱民如子的皇帝得知真相把奸臣正法。——非常政治正确!
除了巡按是女的之外没啥惊奇处,四爷兴致勃勃等着看“京剧”。
再说了,一帮女眷都看得津津有味的戏,能有什么问题?
四爷高高兴兴在圆明园招待客人。宾客男女分开,但最后都在戏楼坐定。官客的席位摆在一楼和楼前空地,重臣不论满汉俱都来齐。堂客较少些,基本都是宗室福晋和满洲勋贵之妻。
对于来为一个亲王侧福晋贺喜,女宾们倒是心态比较平和,凌霄如果是四爷抬起来的,可能心里膈应些,但康熙抬举亲封,还特许她呼以皇父,雍王又眼瞅着前程无限,过来听戏倒也没什么怨言。便是有什么怨言,看看底下到齐了的小朝会文武官,也再不露在面儿上的。
三福晋是嫂子,又贵为亲王福晋,堂客里来得最晚。她是被三爷拽着来的,颇有些不情愿,怎么,一个老四家的侧福晋,倒要我给这样的体面?四弟妹是个弥勒佛,那是她没儿子!要是换成我,哼。
她不情不愿过来,上楼一看八福晋一身正红色旗装、发中戴一只正凤,贵气逼人,三福晋一下子就心平气和了。
只等她八弟妹发难。
众人见过三福晋,一起落座。八福晋终于把人都等齐了,早已忍不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不阴不阳朝凌霄说:“侧福晋面子真大,前两日佟府公夫人过寿,人也没这么齐全。”一个侧字咬得重。
众人侧目,四福晋一言不发。八福晋瞥一眼她四嫂,心说你倒是学聪明了,也知道我收拾她你不吃亏。
四福晋:你不吃两个亏就不知道谁是真神仙。
凌霄见四福晋低头喝茶,一点要掺和的意思都没有,秒懂,福晋不打算打圆场,那就是等着我单打全场了。
凌霄只一笑:“那说明我这个圣旨亲封的侧福晋份量还是很足的,这不,连八贝勒福晋都来啦。”
“侧福晋名声远扬,我不敢不来。”八福晋盯着她,“如今这四九城里都传,说伺候雍王侧福晋,前程比中个进士还大呢。好端端一个读书人,寒窗十载,比不过没根的奴才伺候雍王内眷!”
此话一出,四福晋脸色骤变,稍微有些政治敏感性的福晋夫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连三福晋心下都是一抖,万万没想到老八福晋这次揣了这样的杀招,几个太监宫女进内务府做些末流的小官,听上去不是事儿,真上称,千斤打不住!
这岂止是阴阳西林觉罗氏,这是八贝勒一党剑指雍王!
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拘一格降人才!能听懂这句诗的读书人,他们心里的人才,可绝不是太监宫女!
凌霄无语地一皱眉,你憋了半天,就想说我用人不公是吧?没有给读书人一个平等的求官机会?挤压了读书人的编制名额?
咱们且不说内务府扩编是企业收归国有,是万年春他们自己做大的饼自己分,就你带清还好意思说人才选拔公平公正?!您要不要数数朝上满汉民族比例啊!
凌霄看她有备而来,是个要纠缠不休的作态,实在懒得跟她墨迹,直接踹门:“八福晋说的是哪里的读书人,是旗人还是汉人?八福晋说的进士,又是哪个科举的进士?”
这话一出口,全场再不懂外头朝事的人,也没人敢吱声。
八旗旗人有自己专门的学校八旗官学,有自己专门的科举翻译科举,考出来也是进士。如果考不上翻译科举,还可以直接考笔帖式、侍卫,一步做官。如果你是觉罗氏或者宗室爱新觉罗氏,那就更好啦,有专门的觉罗缺和宗室缺等着你呢!
八福晋脸红了又白,憋得青紫也没敢接一个字。
啊啊啊这是能说的吗?!
连四福晋都无心为雍王府赢了嘴仗高兴,满心有余悸:以前她还只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现在看来,在永和宫和宁寿宫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词是没毛病的,只是说的地方不对。旗人汉人分榜选材,这是人人心知肚明,却提都不能提的事儿。
继续聊这个话题,以后补缺有什么风吹草动,锅就全是你的了!!等着被宗室们、觉罗们、旗人们骂死!还什么名声,别说八爷的名声了,他们哥几个的名声摞一块儿也扛不住!
勋贵夫人们都听闻过西林觉罗侧福晋在宁寿宫的传说,却没想过今日能再见一回大的。
当日还怀疑西林觉罗侧福晋是不是不想应对太后,故意的。现在看来,要么她谁也不想应对,要么她就是这种手持两把宣花板斧咔咔乱砍的暴力风格……
凌霄在这样的死寂中慢慢喝了半盏茶,心里嫌弃,什么战斗力啊,就这?
她放下茶盏,目光挨个朝福晋和夫人们望过去,只见八福晋憋屈扭头、四福晋垂目不言、三福晋神色复杂,勋贵夫人们连连闪避她的目光,只有她祖宗奶奶十三福晋勉强和她笑了笑。
我的格格啊,您是真猛!
“大家吃茶呀~”凌霄粲然一笑,是个娇俏的少女模样,“一会儿戏开了就只顾看戏啦。”
四福晋轻咳一声,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开始打圆场:“三嫂可看了今日的戏单,是一出又新又奇的戏,叫《女巡按》呢。”
三福晋:今日的戏怕不是叫《侧福晋》,又新又奇,刺激是真刺激!
为保全大家伙儿,三福晋赶紧配合着把这页往过揭:“这戏名听着就有趣,竟还有女人做巡按吗?”
凌霄笑着接话:“这不是已经有宫女在内务府当差了嘛。”
全场堂客:求求您别说话了!
偏这时雍王府二格格还歪头无知发问:“听说当日皇祖父差点就给侧福晋封了官,可是真的么?”
四福晋熟练地、惨痛地闭了闭眼,我就说,好好的孩子都给你带坏了!
第32章 王孙先试尚方剑
相比于楼上堂客们言语不谐, 楼下官客们就喧闹多了。他们在宫里衙里共事,彼此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今日来赴宴听戏, 难得是一个大社交场子。有混进来交朋友的, 有来和王爷大人们混脸熟的,有趁机逛圆明园的, 哦,也真有单纯来听戏的。
皇十六子胤禄是个喜爱音律的人,听闻那位西林觉罗侧福晋亲自排了新戏,好久之前就惦记着了。入座后看见戏台被下人们称为“大幕”的丈八布匹扎扎实实遮挡着, 他愈发期待, 兴致勃勃问一旁的十三爷:“十三哥看过这出戏吗?”
十三爷遗憾摇头。他近来忙着往南方办蜂窝煤厂的事,也是刚从城里赶过来, 赶来看这出为他们在南方办厂减少阻力的文化宣传戏。
“应当是出好戏。”十三爷心说, 凌霄抄戏肯定是挑着经典剧目抄,他主要期望大孙女抄得稍微克制点, 别再整一出“万马齐喑究可哀”。你祖宗我还能撑得住,你祖宗奶奶七个月身孕来给你捧场, 她肚子里的小祖宗可经不得,多少给点面子吧!
今日天气晴和却无烈日,皇子贵胄们自然是坐在离戏台最近的楼前空地上, 十三爷不由抬头往二楼张望, 只见衣香鬓影珠环翠绕, 勉强找到十三福晋的身影, 看她颇为安然, 才放下心来。
“铛铛铛。”三声锣响,正式开戏, 大幕从中间裂开了口子,往两边徐徐滑动,显露出富丽堂皇的宫殿背景。
后排有继续说话的,前排勤勤恳恳侍奉皇帝的大人们都提起了精神。今天大家是来逛圆明园的吗?不是,是来写观后感给皇帝交作业的,看戏就是办差,办差就得认真看。
然后大人们的脸色就都僵硬了。
公案戏大人们看得多了,判冤决狱,还百姓朗朗青天。那也多是民间纠纷,比如开封府包青天让两个母亲争抢婴儿判断谁是亲妈等等,哪怕剑指皇亲国戚,也就是一个误招东床的驸马陈世美。
您圆明园的公案戏倒好,开场就是王爷、御史、女官为江南造反争论!啊?直接把“土地兼并”抬出来往戏台上演,这合适吗?!出手就是土地兼并,就这还打算给皇帝看?
诗谏没够,排戏继续扎皇帝心肝脾肺肾是吧?!什么魏征行为!
连李光地大学士这样经久了事的老人精都忍不住要望一望雍亲王。在哪儿聚众谋反不好,要“啸聚太湖”,啸聚太湖也罢了,武三思还硬要向武则天奏报说造反的不是姓李的农民,而是李唐儿孙……嘶,四王爷真有英雄胆!
四爷感受到周围此起彼伏望来的目光,摆出他冷面王爷的架势,强撑着直视戏台谁也不理,心中一整个都是崩溃的,开始怀疑整个雍王府后院的风水。
你们!这就是你们女人天天抱着孩子去看的戏吗?!你们天天就看这津津有味一路从雍王府追到圆明园的吗?!
福晋端严、李氏琐碎、年氏温婉、耿氏乖巧、钮钴禄氏木讷……本王对你们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啊!
不对,四爷想,福晋是过来安排宴会的,年氏她们少接触外事掂不清分量,罪魁祸首还是你——凌霄!!我就不该对你放一点心!
我早该知道,一个想把“儿有父王的英雄胆”直接要太子位的曹丕往台上唱的人,心里那是一点数都没有的!
四爷想想差点今儿就在宫里给老爷子演了,庆幸得只想拜佛。
四爷只盼后面剧情能少点刺激,什么江南造反、土地荒,什么安抚百姓、发大兵,我听说大孙女带着我一后院妻妾选角“俊美侠客袁郎”整整选了七天?别浪费人才,咱们老老实实谈情说爱吧!
相比于不尊重客观剧情的他四哥,十三爷就冷静多了。第一幕已经演得很明白了,江南土地兼并严重、百姓逃亡乃至啸聚山林,而根源就是武三思一伙儿压榨江南,谢瑶环领旨巡按江南,人往江南去,根源还得往朝中挖。
以凌霄素来的脾性,十三爷不信她会放过武三思!武则天侄子在凌霄眼里算个屁!
十三爷缓缓往椅背上一靠,爱咋咋地,什么我孙女?雍王府侧福晋,跟我十三贝勒有什么关系呢?
“十三哥!”胤禄压低声音叫他,“十三哥!”
“嗯?”
“这腔真好听!以前没听过这么好的戏!念白好听,唱得也好!不是惯听的小戏子,哎呀,年岁大了气量也足哇,正适合翻这样的腔!”
十三爷:“……”
十三爷怜爱地注视了一眼小弟弟,真好,快好好看戏吧,这满座高朋,只有你是格格的知音啊!
二楼的堂客们也看入了迷,武则天册封谢瑶环巡按江南时,本在讨论内廷女官该不该在御前与王公官员争辩的整个二楼鸦雀无声。
比起诗歌,戏剧蕴含的信息量更大,剧情按着剧作家的心意发展,台下再有意见,也只能看着谢瑶环威风凛凛巡按江南。
直到下一幕在民间行侠的袁郎登台,女人们才又开口说话,没一句是袁郎,叽叽喳喳的全是谢瑶环。她在御前答对真利索,我见着皇上只敢请安的,她就不该妄言朝政,宫婢就该好好侍奉皇上,皇上是武则天欸你让她怎么侍奉嘻嘻嘻……
在一片低声的絮语中,八福晋的神色格外端凝:“你可知道四十七年的事?”
八福晋眼睛望着戏台,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只提“你”,但女人们都悄悄住了声,纷纷看向凌霄。
凌霄也自觉对号入座:“四十七年有什么事?”
“康熙四十七年,”八福晋转头,深深望着凌霄,“苏州太湖,有一和尚诈称朱三太子,纠结起事,欲刺南巡圣驾!”
你真是好胆量!反清复明的事儿都敢掺和!雄辩暗示为什么朱三太子杀了一个又一个怎么杀也杀不完!
凌霄:……??!!
凌霄没有眨眼睛,缓缓移开目光,心中连喊三声卧槽。
哪儿来这么巧的破事啊?什么造反圣地太湖?我凌霄一时英明,就要在此翻车了吗?!
不怕,凌霄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汉人这么排戏,今天首演,明天落进文字狱,而我的姓氏写作西林觉罗,读作/爱新觉罗。
她站起身,向前几步,扶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八福晋都知道的事,底下的权贵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此大案,经手处决都是他们干的!
只要楼下官客还没炸营,就不是大事。话又说回来,有这一楼人殷勤来为我贺喜,大清国之中对我又有什么算是大事呢?
太湖算什么,还能比得过洪湖水浪打浪,几十里水路到湘江吗?
……哦,唱串了。
凌霄回头朝八福晋笑,“你只管往下看就是了。”
八福晋挑眉:你是什么意思?
凌霄微笑,不管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都正有此意!这种能做文章的隐喻,一旦不认,就是心有鬼祟,只要认了么,反倒无事。
谁罗织罪名能罗织到我身上啊~
凌霄:我,雍亲王直辖。要收拾我先过四爷这一关。
她之前梳理戏班子,才知道雍王府之前竟有一伶人因事杀人,判决递到御前,康熙也要给四儿子体面,改斩为流。
就这操蛋的地界儿,凌霄冷笑,就算死,死前再抄一首“我自横刀向天笑”也是功德圆满不枉穿越一遭了!
——楼下正有人想她死。
皇九子胤禟实在很难忍住不把自己代入武三思和他儿子武宏,是,武家这父子俩剥削江南,本贝子号称“财神九”,我手里那么多钱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吗?
满洲贵胄、前两江总督董鄂氏噶礼也在台下坐着,如坐针毡,看着戏演到武宏在江南胡作非为强买田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雍亲王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对我有多大的意见?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这戏还要演到万岁爷跟前?康熙罢他时公开说过“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江南必受其睃削且半矣”。噶礼虽被免职,还想补缺!
这戏还要演到江南?你哪里是要为内务府太监宫女移风易俗,你是要让我噶礼的名声发烂发臭,是想要全江南百姓再把我噶礼骂上三轮啊!
台上丑角指着谢瑶环哈哈大笑:“谢巡按,你可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台下噶礼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朝廷就是我们武家的。你为我武家做官,就得为我武家办事。”
胤禟:朝廷就是我们家的,你为我家做官,就得孝敬爷们儿。不然爷们儿祖上血染疆场辛辛苦苦入关为的什么?!
“你怎么吃里扒外,向着这些个穷百姓呢?”
胤禟、噶礼、其他人:说得好!
台下人不影响台上戏。
谢瑶环重拍醒堂木,尚方宝剑高擎,袁侠客护卫堂前,众衙役持棒呼应。
“二贼竟敢闹察院。”急促锣鼓相催,谢巡按高唱流水,响遏行云:“怪不得众百姓受尔熬煎,出京时圣上谕本院,先斩后奏法度严。侵夺民田害良善,公子王孙不宥宽。你们劣迹如山人共见,大闹察院罪通天。蔡少炳先试尚方剑!”
一声令下,衙役们扑上前去摁住大惊失色丑态毕出的丑角,持刀压下。
胤禟豁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盘盘碟碟叮叮铛铛跌了一地。
皇九子瞠目竖眉,箭指戏台:“排这出戏的人,居心叵测!就该拖出来当场杀了!”
乐队落了一个锣鼓点,继而没了声息。武宏为此死命一吓,战栗得格外逼真。
只有谢瑶环端立台上,直视台下戏码,不动不摇,只等反贼的丧报。
这好旦角恰也姓谢,小字秋娘,年三十余,仍未婚配,以教戏糊口,艰难苟活。
谢秋娘没想过自己还有上台演戏的一天,没想过还能演一出女巡按,不要说高叫的恐吓,就算钢刀逼颈、立毙台上,她也要唱完谢瑶环的取义歌。
年、李两位侧福晋就站在侧幕把场,一在左侧幕乐队,一在右侧幕入场。
皇九子的威胁隔着薄薄的幕布传到乐队,年侧福晋只有比老九更凶悍:“不许停!”她严词喝命:“王爷还没说话,你们怕什么!难道要我亲自擂鼓吗?!”
乐队咬咬牙,想想前头的伙伴杀了人都不必死,胡琴起调,小锣急敲,催命的锣鼓经轰轰烈烈响彻戏楼。
在锣鼓声中,李侧福晋越过戏台中央昂然挺立的谢秋娘,和年侧福晋对上眼神。
“走!”李侧福晋对着下场杀人的衙役们说:“演好了这场戏,重重有赏!”
四个衙役高捧钢刀,鱼贯上场,下跪回命的声音犹为响亮:“斩首已毕!”
谢巡按一甩袍袖:“刀斧手!”
“有!”
满堂宾客一起听完了最后一句唱。
“将武宏的首级也挂衙前!”
第33章 忠心报国谢瑶环
胤禟对上戏台上女巡按杀伐果决的眼神, 心气一虚,继而怒火万丈高。什么卑贱玩意儿,也敢对爷如此放肆!!你要取谁的首级?爷是凤子龙孙, 谁敢来取爷的首级?
他痴肥的身子粗喘着, 眼睛发红,只恨圆明园的戏台太高太大, 竟无法一脚踏碎。
“老九这是怎么了。”三爷胤祉是个要脸的人,当着满汉重臣的面儿,自家兄弟在台下闹得比台上都热闹,他干笑两声, “快安生坐下听戏吧。”
胤禟理都不理他, 只盯着四爷说:“好四哥,如今太子废了, 倒显出你是个头筹, 大道理一套一套儿的。弟弟倒要问你,您这戏台上的破铁烂剑, 要斩的是谁?!”
四爷不发一言。——这叫做谋定而后动,也可以说是脑子转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