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明宝万万没想到他一本郑重的神情下思考的会是这种问题,脑子里一时间略过纷繁念头无数,耳廓倒是很自觉变红了。
“我怎么知道……”她小声。
向斐然维持着双臂环胸的姿势——这是他上车补觉的经典姿势,缓缓开口,分析道:“酒店比较有仪式感,我那里比较温馨,西五十六街更有纪念意义。”
商明宝忍着额角青筋:“这种事情不需要这么严谨!”
“为什么不要?”向斐然垂眼睨她,“你难道想随随便便?”
商明宝:“……”
看她气呼呼的模样,向斐然勾抬唇角,“如果你想在上东区,可能你的管家会有一点不同意见。”
扎西两手扶着方向盘,于全神贯注过垭口中分神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向斐然:“开组会的地方。”
商明宝:“做小组作业的地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淡定,一道虚张声势,但内容听在扎西耳朵里也没什么两样。他由衷地说:“向博对学生真是负责。”
向斐然:“……”
商明宝只能拿一只手捂住了通红的脸。
到度假村酒店拿上寄存的行李后,扎西送他们直奔高铁站。
来时天灰蒙蒙,今天的蓝天却高,云也高,看着有种不真切之感。与扎西道别之后,商明宝再度仰头望了会儿天,随向斐然走进候车厅。
她这次没有任何纪念品,但被岩石磨破的冲锋衣袖口、踢坏的登山靴鞋尖、小腿的酸、肩膀的疼、旺姆的丑苹果,仁央教给她的“阿佳”,还有那一袋从鞋底和裤腿里收获的泥土与种子,怎么不是她的战利品呢?
到了省会机场的港澳台及国际航班候机楼,离别近在眼前。
商明宝的航班先飞,向斐然的要等半夜。过了安检,送她至登机口,于人潮中站着拥抱许久,直至广播提醒登机。在走向头等舱通道前,商明宝在他耳边问:“还订得起酒店吗?”
向斐然微怔,知道这就是她的选择了,勾起唇笑时,温热气息染她耳廓:“小看谁呢?”
商明宝跳开来,冲他挥挥手道别,转身要走时,听到身后一声的“babe”。
商明宝转过身,一点也不疑惑他为什么叫她,而是径直地、猛然地冲回了他的怀抱。
他抱得比刚刚紧多了,两臂收拢,微凉的唇瓣久久地压着她的耳骨与鬓发。
终于问出了克制在心间、从未出口过的问题:“会不会想我?”
香港是那么精彩的一座城市,上一次她告别他回香港时,从他的生命里销声匿迹了三年。虽然袭上心间的患得患失太荒诞,但心脏的抽痛却不受他的控制。他是被蛇咬了而怕井绳的人。
商明宝冲动地说:“跟我一起回香港,把回纽约的票退了,好吗?”
向斐然失笑,在她孩子气的邀请中更紧地抱住她:“然后呢?”
“然后跟我的哥哥姐姐们吃饭,让他们都认识你,就像二姐一样——他们个个都像二姐那么好。”
向斐然的大手用力抱揽着商明宝的脑袋、箍着她的腰。多想也说一声好,答应她,答应她一切心血来潮的念想,一切不切实际的憧憬。答应的字眼几乎就要涌出他的喉头了,他却抿上唇,说了一声:“以后。”
“以后”两个字也够商明宝高兴了。
她靠着“以后”两个字,快乐了一路。
前来接她的是大姐商明羡和司机,见了商明宝,从头到尾将她端详一遍:“晒黑了。”
这两个字在以前跟“胖了”一样,是绝对禁区,商明宝却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说:“对呢,高原上的紫外线好强。”
想说向斐然是例外,大约是天生的,晒不黑,永远是那种很清冷的肤色。
但话到嘴边,商明宝却警醒过来了,含蓄地说:“也有人天生晒不黑。”
商明羡睨她,笑着问:“谁呢?”
商明宝上了车,摇头晃脑:“我不说,不告诉你。”
车子抵达深水湾时已是晚间。她要回,商邵便也回了,被商明宝在火烈鸟湖心岛边逮到。
这是商檠业送给温有宜的礼物,因火烈鸟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忠贞不渝的鸟,又优雅,可供温有宜无聊之余散心。但到头来,这些鸟成了五个孩子的玩具,饲养员天天都提心吊胆,就怕哪位少爷小姐将鸟给喂撑了。
商明宝背着手凑过去,原本想吓他一吓的,但思来想去还是不敢,便只是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大哥。”
一盏灯笼照着微芒,在晚风里轻轻地晃,商邵坐在亭下,手边茶几上摆着茶盘,白色衬衣染上夜色,椅子边搭着西服,一看便知是刚从公司回来。
他喜静,身边没留管家伺候,刚下班就来此,说明心里有事。
商明宝在他旁边坐下,见他给她注下一盏茶汤,问:“西藏好玩吗?”
“不是西藏,是云南,”商明宝纠正他,“藏区又不止西藏。”
商邵仍是垂着眼眸,笑了笑:“继续。”
商明宝便清了清嗓子,自信满满地分享了几件藏区见闻,那模样像小朋友第一天从幼儿园回来,跟家长汇报今天学了什么新知识。
说了几件后,她打住了:“不说了,剩下的留着晚饭时候说。”
她紧张着呢,手心冒汗,跟小时候一样,觉得自己拿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浪费他时间。
商邵仔细听完,笑了一息,注视她的目光温柔了,但不多。
“男朋友回纽约了?”
“嗯。”商明宝乖乖点头。
点完头,空气沉默了下来。
…………
商邵似笑非笑:“怎么?你觉得自己能瞒过谁呢?”
在他面前,商明宝放弃抵抗直接滑跪:“不要告诉妈咪!”
“你二十二了,谈恋爱又不是错事。”
商明宝气得跺脚:“我二十!二十都没到!十九周岁!大哥!!!”
商邵讶了一下,从善如流:“对不起。”
兄弟姐妹太多,确实不太记得过来,况且在他观念里,成年后年龄便失去了意义。
商明宝声音扁扁:“没有这样道歉的。”
商邵很熟练:“要多少?让康叔打给你。”
商明宝美滋滋敲了一笔竹杠:“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出来不难,看不出才难。”
商明宝早已习惯他云遮雾障的讲话方式,将球打了回去:“哦……那要看出你有心事不难,看不出你有心事才难。”
商邵实在没做好跟一个小妹妹分享集团事务的准备,反过来不动声色地问:“谈恋爱什么感觉?”
商明宝狐疑地歪了下脸,眯起眼缝,用眼尾余光打量他:“你居然关心这个。”
“替你把把关。”
商明宝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给他听:“只要醒着每分每秒心里都装着他,睡觉了也会自然而然地梦到他,会为他牵肠挂肚,为他计较为他着想,只要跟他待在一起,不用特意去找有意义的事去做,仅仅只是安静待着也很开心,还有……”她不好意思说了,含混地说:“还有一些别咯……”
商邵了然,唇角含着些微笑意。
商明宝踢着脚尖,“大哥,跨年的时候,听妈咪说你身边有个女孩子在接触你?”
“嗯。”
“现在怎么样啦?”商明宝偷偷觑他,想听他的打算。
也许他的打算,可以给她反哺一些勇气。
“没怎么样。”
“这么久了,”商明宝眨眨眼,“还没进展么?”
这距离跨年都快四个月过去了!
“不急。”商邵只给了她不置可否的两个字。
商明宝鼓起勇气:“你是不是怕爸爸妈咪不同意?因为他们要抓你去联姻。”
商邵看了她一眼,“你怕这个?”
“难道你不怕?”
“商檠业手上能出的牌,并不是能将我军的牌,为什么要怕?”
商明宝一愕:“继承权,董事局,股份,信托……不能将军你吗?”
商邵笑了一息,从圈椅上起身:“如果你思考的是自己的问题的话,那就要从自己的牌入手了,babe。”
他投下眸光,“没人能做你的前车之鉴,商檠业有的牌,和真正能打出的牌并不一样,你们看中的,也许我并不看重,你觉得呢?”
商明宝瞪着眼睛,迟迟没有眨眼,胸腔内如有山洪翻滚。
什么?他的意思是,数以千亿的资产也并不足以拿捏他么?看他讲话这番意兴阑珊的样子,好像这些送他站在金字塔巅的东西,并不是他的底气和意志所在,而是累赘。
商邵指尖点点茶几:“走了,吃晚饭。”
商明宝轻轻吁出一口气,虎口边做生意:“要是我把这些拿去告诉爸爸,他能付我多少钱?”
商邵:“……”
“要是你不想我告诉爸爸的话,”商明宝探出纤纤手掌,下巴颏高扬:“那你出双倍?”
商邵一阵诡异沉默:“妹妹仔,有些脏钱赚不得。”
“怎么啦?信息差是一切赚钱行当的本质。”商明宝洋洋得意。
商邵一时觉得欣慰,一时又觉得好笑,睨她一眼:“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们来谈谈向斐然的事。”
商明宝五雷轰顶,从摇头晃脑到表情凝固只要一秒。
“现在,你可以乖乖去吃晚饭了吗?”
剩下的一路,商明宝贴他像一个背后灵:“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看出来的?谁告诉你的?是二姐吗?还是苏菲?”
商邵点点头:“原来明卓也知道。苏菲知情不报,还算对你忠心,但一码归一码,你一个人在纽约,她有监护之责。”
商明宝快哭了:“大哥,我错了,我不要你的钱了,你别套我话了……”
商邵忍笑,神情却不显:“成交。”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商明宝瘪瘪嘴。
自然是从温有宜的那通电话里倒推出来的,而明宝现在这副热恋中的模样,算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商邵无意吓她,漫不经心编道:“他给我留的印象比较深,刚才随口拿出来诈你,没想到是真的。”
“………………”
商明宝把狗男人三个字硬生生给忍在了舌尖。
商邵略笑了笑,掀眸瞥她:“你看男人眼光还可以。”
商明宝打视频过来时,向斐然已在机场写了五个小时的论文。
他去接了杯新的温水,先是确认了下未来三个月的支出以及目前的存款,接着点开预订软件,对比曼岛上的奢华酒店。
微信弹出视频请求,向斐然右滑接起,猝不及防在屏幕里看到了商邵的脸。
着衬衫,冷峻,好整以暇,跟三年前在医院里的一面殊无变化。
向斐然噗地呛出了一口水,保温杯里的热水也洒了自己一身。他咳得厉害,旁边旅客望过来,发现冷酷安静了一晚上的男人耳朵居然有些红了。
商明宝在那端语气欢快:“斐然哥哥,你上次说投资多少就算对植物学发展有重大贡献可以被命名在新种上?”
向斐然完全没做好再见一位商明宝家人的准备。
上次的二姐尚能淡然自若, 眼前的商邵却不同。他不仅是商明宝的大哥、商家长子,也是未来的掌权人,在见家长一事中份量截然不同。何况……三年前初见时, 他和商明宝还是点头之交, 他们彼此彬彬有礼地谈论了那救命之恩的一百万,不欢而散,而刚刚的上一秒,他却在为他和他妹妹的第一次挑选酒店……怎么说,都有种微妙的心虚感。
向斐然手抵唇咳嗽了一声, 将混乱的画面端回来。
再度面对摄像头时,他已经恢复到了惯性的冷然, 不露声色地吁一口气后, 唇角勾起, 抬一下手镇定道:“好久不见,商生。”
他不太确定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位商家继承人是来闲聊还是试探,是已经知道了交往的底细,还是意外入镜。
悬而未决的情况下, 只能按兵不动,选最挑不出错的方式应对。
商邵颔首, 搭腿在一张沙发椅上坐着,两手十指交扣, 养尊处优和久居高位的气度流淌出来, 将场面弄得宛如面试。
“好耐冇见。”他开口,匀缓的语调, 别的却不再多说。
像他这样的人,不说下文时是最恐怖的, 让人心里没底,像等宣判,更何况他一双眼里的视线还如此沉稳平静,穿过镜头停在对方脸上时,说如有实质的压迫感。
他真的将这场碰面弄成了压力测试,要看看向斐然怎么处理。
自然,无论他怎么处理,商邵都不至于对他减分,他只是好奇他的处事方式——是急躁、沉不住气,是跟明宝一样天真、乐天,是局促拘谨,还是说,是符合醉心学术的刻板印象那般的不擅周旋、不善言辞?
向斐然勾了勾唇,倒是很从容地一笑,将目光转向商明宝:“babe,不如你为我们正式介绍。”
商明宝完全没发现刚刚已有暗流来回,纤长的双手掌心向上,轻快道:“斐然哥哥,我男朋友;商邵,我大哥;商明宝,全天下最可爱的公主。”
她话音一落,镜头内外的两个男人都失笑起来,气氛瞬时便变了。
商邵敛去刚刚那种高高在上的气息:“听babe说,你们已经交往很久,这句恭喜算不算迟?”
商明宝连连摆手:“不迟不迟。”
向斐然反而比她自在,并不客套,只说“多谢”。
商邵直接进入正题:“听babe说,你的实验室需要几百万?”
向斐然:“……”
商明宝拼命眨眼暗示:“斐然哥哥,是九百万对吗?”
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千万别说一百万啊!
向斐然停顿一下,笑容微敛,滴水不漏地数控:“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如果你有意进行赞助合作,我可以推给你我导师秘书的邮箱。”
虽然足够委婉动听,但谢绝的意思明显。
商明宝疑惑地眨眨眼,正待多说什么,商邵却已顺水推舟地说:“有劳。”
他不意外向斐然的拒绝,倒有些欣赏他处理此事的态度和说辞。说完,他从沙发椅上起身,掌心在商明宝肩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还有点事,你们聊。”
跟三年前一样,有些事,最是小孩天真伤人心。
深深看了眼商明宝后,商邵推门离开这间休息室,并通知了候在走廊上的佣人,让她不要进去打扰。
等他合上门,商明宝迫不及待便问:“为什么不答应?”
她都有些痛心疾首了!
“我答应了,”向斐然神色未改,公事公办中沾染一分温和:“邮箱发到你微信了,你转交给他就好。”
“那不一样。”商明宝怔住,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她不知道向斐然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怎么不一样?”向斐然笑了笑,“你不是想要命名么?实验室发新种时,你可以要求。但Tryon教授有他的清高,谈的时候需要点方法。”
商明宝嘟了下嘴,心里莫名涌着一股气,话出口便有点冲:“什么?几百万砸下去了,冠名个植物还得好声好气哄着?”
“不是,”向斐然顿了一下,让自己忽视她的语气,声线平稳地说:“我的意思是,对科研的赞助自然是高尚而有意义的事,但如果一开始就以命名某个新种为要求,对Tryon教授来说,并不是一件感受上舒服的事。不过我想,你大哥和他助手会有更妥善的方式达成这个目的。”
他全然的公事公办、高风亮节,言不及私。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商明宝抿着唇,一向光彩照人的脸上凝了冰霜。
向斐然看着她,冷静清冷的眼神:“我没有什么要拉经费的KPI,你想赞助科研命名新种,联系Tryon就是了,联系方式我也给了,你在生气什么?”
商明宝怒气冲冲:“一个破植物有什么好命名的?你真当我在乎这个?!”
在她这一句后,向斐然面无表情,平静里有拒人千里的味道:“那你在乎什么?”
商明宝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他吵架,心脏跳得很厉害,凭着一股破坏一切的忿意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叮的一声,通讯被她切断。屏幕画面停顿,继而一闪,回到了两人的聊天界面。
向斐然深深吸了口气,胸膛起伏着,抬手抹了把脸。
拿着手机的手垂搭在膝上,手腕反复抬起数次,似乎在等新信息,又似乎想在对话框里输入什么,但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沉默地坐了会儿后,他起身走向洗手间。
吵架时的口不择言,他不应该当真。
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凝着冰凉的水珠,继而被一张擦手纸毫不留情地抹过——向斐然将脸和发梢都擦干,以免在视频里被看出来。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座位,拨出给商明宝的视频请求。
但商明宝没接,多一秒犹豫都没有,很干脆地挂断了。
她眼眶很红,搭着手臂伏在孔雀绿的丝绒沙发背上,眼泪闷声不停地掉,一颗一颗吧嗒吧嗒。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被拒接时,向斐然还是怔了一下。那种很少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无措感席卷,暴风般过境后,才从心底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丝钝痛。
对话框停留了许久,直到向斐然敲下一行字:
「你想赞助,留着等我回国成为PI后。不是妥协,认真的,我很欢迎」
商明宝一直没回复,向斐然也没再发。
状态被打断,他一段简单的概述写写删删几遍,最终啪地一声,将笔记本屏幕合了下来。
一个小时后,他走进登机口排队的长龙中,给商明宝发了简单的一句“登机了”,之后便了机。
从休息室出来时,穿过走廊,正撞见在花园里抽烟的商邵。
六千多平的建筑群在哪儿抽烟不好,非得在这儿抽?
商明宝眼眶通红,闷声不吭想溜过去时,果然被商邵叫住:“吵得怎么样?”
他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商明宝走到灯底下,明显哭过的一张脸,但却倔强地噘了下唇,嘴硬道:“没吵。”
商邵当作没看到她湿漉漉一簇簇的睫毛,漫不经心地问:“他怎么说?”
“说他的导师比较清高,用赞助要求命名的方式虽然行得通,但需要讲究方法和分寸。”
商邵指间夹着烟:“不是说得很中肯么?这种事,做得好了是美谈,做得不好就是交易,你哭什么?”
“谁在乎这个了?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商明宝又开始冒泪花:“我不在乎命名。明宝叫我自己就可以了,放花花草草身上我还嫌它万一长得不够好看呢。”
商邵低笑着摇了摇头:“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商明宝欲言又止,扭过脸去,看着灯下撞上来的飞蛾。
气死啦,看到飞蛾想到的不是飞蛾扑火,而是它在给什么花传粉!
她心虚说不出口的,商邵替她点名了:“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直接给他个人账户打几百万,反正我不缺钱,他又刚好需要钱,命不命名赞不赞助的,只是你的托辞。”
商明宝靠上廊柱,一边拿指尖抠着上面的浮雕,一边沮丧道:“他本来不需要钱的,是因为跟我交往才这样。”
将长发往往耳后一抿,给商邵看澳白耳夹:“妈咪都觉得OK的品相,一定不便宜。还有平时的交通、吃喝、约会、买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一样一样掰着手指算。
商邵耐心听她说了一串,冷不丁语出惊人:“那分手好了。”
“哈?!”她忘了哭,眼泪缀在睫毛上,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
“只要他不跟你交往,听上去应该能维持一个较为随心所欲的生活品质。”
“……”
缭绕的烟雾中,商邵看上去十足的一本正经:“你觉得呢?想他不这么辛苦,放手是个好办法。”
“我觉得……”商明宝吞吞吐吐,苍白的脸被憋红。
“你觉得舍不得。”
商明宝抬起眼,认真地说:“不是舍不得。”
“舍不得也不足以形容。”
被大哥看得这样透,微凉的夜风中,商明宝忽然惊醒,转过脸去,将脸上有的没的都擦干净。
商邵勾了勾唇,安静的夜中,他的语句那么清晰:“babe,你真的很喜欢他。”
商明宝蓦地僵了一下——这是她从小就爱重敬怕的大哥,自他口中被承认的爱,像是被结案陈词。
从四肢里流窜出的陌生电流,像春天的柳条抽芽,像雨林的藤蔓生发,迅雷不及掩耳。
“他也爱你。为你不计后顾,是他爱你的方式,”商邵捻了烟,轻描淡写地说,“你只要成全他就好了。”
直到他要走,商明宝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你早就知道他不会答应,刚刚为什么不叫住我?”她警觉,不管不顾找替罪羊:“你早点劝我,我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好,我的错。”商邵供认不讳,又问:“三年前那一百万我也劝了,你听了吗?”
“……”
“吃一堑长一智,三年前的教训你没吃到,那就再吃一次。”
“可是他伤心了!”
“伤心了哄就是了。”商邵散漫地抬抬两指:“男人很好哄的,尤其是爱你的男人。”
抬步刚走,见商明宝没吭声,商邵略感不妙,大发慈悲多关心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了?”
“说‘一个破植物有什么好命名的,你真当我在乎这个’。”商明宝一字一句地重复。
“……”
“他刚刚还给我打视频了,我摁断了。”
商邵轻点下巴,抬步即走:“还有工作,你自求多福。”
“……”
想要联系向斐然时,才看到了那行冷冷清清的“登机了”,距离发送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商明宝不抱希望地拨了电话过去,果然只收到了语音信箱的提醒。
虽然依稀记得他的航班在凌晨,不该这么早登机,但她现在根本无暇细想。
向斐然要在飞机上以这样的心情度过二十多个小时——一想到这一点,商明宝就如坐针毡,一边游魂似的往自己所在的那小栋走,一边打开航司软件——但是不行,她没有足够好的理由当晚飞回纽约。
晚上吃饭时,讲到这次进藏的课题作业详情,已经够眉飞色舞漏洞百出了。她所谓的课题作业是搜集藏区的刺绣贴片纹样,正好是温有宜感兴趣的东西,她讲了哪个品牌的设计总监哪一年的系列用了这个元素,问商明宝有什么想法。
商明宝能有什么想法?她连藏式八宝都讲不完整,磕磕绊绊半天,手心滑得快握不住刀叉。
脑袋一片空白间,是温有宜放过了她,自然地将话题带到了别处。
想不到飞去纽约的办法,商明宝只好洗漱上床睡觉。
最好能一觉睡到向斐然落地,省去她坐立难安数指头度分秒的难捱。
她也确实睡到了向斐然落地。
半夜三更的,手机将她震醒,显示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分,通话申请显示是向斐然。
飞纽约要二十多个小时,她是直接睡过了一个昼夜吗?
商明宝迷迷糊糊地滑开接听。
电话那端,向斐然的声音似乎沾上深夜的露:“肯接我电话了?”
商明宝嘴角一噘,想起彼此刚吵过架,不太自在地说:“你刚刚怎么不多打一个?万一第二个我就接了。”
“因为我也有脾气。”
“……”干巴巴地:“哦。”
向斐然像是叹了声,又问:“既然气消了,怎么不给我留言?”
落地后,在满机舱响起的嗡声震动和粤语中,刻意延迟了几分钟才打开手机、连上信号。将每条信息都逐一看过去,心脏跳动迟缓,目光返回置顶,再次确认了一遍她没给他留言的事实。
商明宝解释不了自己的微妙想法,“想让你多难过一会儿。”
“……什么?”向斐然以为自己幻听。
“反正都会哄好的,”商明宝清清嗓子,“想让你多难过一会儿。”
向斐然只听前半句:“所以,你打算怎么哄?”
“那不能说,要见了面才可以。”
向斐然唇角微勾,干脆地说:“行。”
“你这几天不要生气,认真写论文,我会来哄好你的。”商明宝认认真真地说。
夜风温热,带着山海的潮意。
深夜停机坪上,第一辆摆渡车满,向斐然将登山包在脚边放下,将身上风壳脱了,露出一件基础款的纯黑T。
第二辆摆渡车跟上,乘客有序排队,他散漫地站在最末尾,身形优越,有鹤立鸡群之感。
“没问题。”他手机贴面,还是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
商明宝轻轻松了口气,闷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东西消失了,她试探地说:“那……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商明宝的睡意也没了,点开向斐然的头像。
他的头像是一张在群山之间的侧脸,额发低掩,浓影深廓,只看得清五官的锋折曲线。
她现在很想他,所以把这张看过很多遍的头像再看两遍。
看完后,稍稍反应过来,觉得不太对劲。
嗯……看眼时间。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
看眼日期。
…………
她没有睡过一个昼夜,只睡了一个小时!
嗡的一下,微信弹出,如午夜凶铃。
向斐然发了两条信息过来。
第一条是香港春坎角绮逦酒店的地址。
第二条是:「来。」
第63章
深水湾商宅有六千多平, 各个子女各享一幢,以内外走廊与主栋相连,又有大小不一的花园、湖泊喷泉、园林造景、宴客会所……构成了庞大而座落有致的建筑群, 商家子女虽然成年后仍居住于此, 但由于走动起来很远,日常起居中,兄弟姐妹间并不怎么互相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