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他不知道的东西?他在野外辨识植物的能力让扎西深深折服,不仅能认,还能说出典故一二,在藏药典籍里的名字和当地人的俗称。他没卖弄过,别人问,他便答,什么科什么属什么种。无法确认到种的,比如杜鹃,全世界植物学者公认的难鉴定,他便也只谨慎保守地只给到属名,绝不会为了装逼而乱说。
扎西没问过他确切能辨多少植物,在他心目中,向博认识全世界。
向斐然沉吟:“形态上确实很接近,但这里海拔高,气温低,又是三月份,不应该。除非过去一段时间,这里天气持续变暖,或者土壤、水分、真菌有什么特殊性。”
他抬起头,对商明宝说:“你拍照,我采样。”
他需要带回去做更详细的鉴定。
商明宝立刻点头,从背包里取出相机。她这两天进步飞快,做事细致,已可以让向斐然全然放心地将这件事交付于她。
向斐然采了一株完整的植株,装入采集袋后,贴上标签和条码,又在手机文档里记录下采集时间、地点、海拔、生境、天气、物候期。在采集人这一栏,他写下了他、商明宝和扎西的全名。
他们忙完,扎西的一根烟也抽完了,提醒说:“向博,天气不太好了,我们早点回去。”
沿着原路返回,脚程快了许多。风声猎猎,从背后往前吹,宛如推着人走,使人心头涌起紧迫感。抬头望,天色黑沉,像电视失去信号的雪花片——这是商明宝和向斐然都无法想到的比喻句,因此是浮现在扎西的心头。
天霎时黑了。
向斐然帮商明宝将头灯固定好,捏紧了她的手,声音沉稳:“跟着我,抓紧我。”
他的掌心很热,有汗湿的潮意,指尖却冰冷。
景象可怖,从雪山尖涌下的风如婴儿夜啼,风里有刀片,割人眼,商明宝全程都睁不开眼睛,眼珠子飙泪。
终于下到平缓地带,她才知道自己两腿发抖得厉害。却不让向斐然看穿,否则下次他有了理由不带她,孤身一人走入这样的风暴。
高山天气擅变脸,下至草甸,日落光又破开了云层,澄亮地照射在林缘。
又闻达鲁铃铛声。
商明宝有了死境回来的感觉,不真切。回头看,灰云压山头,恍如隔世。
今天来不及下山,只能等明天一早。扎西提醒那雨云过不了多久就会降落到这里,因此一切从简。
快速地吃完晚饭和洗漱后,他们各自回帐篷——风,如期而至。
商明宝被命令留在帐篷里,向斐然出去和扎西一起检查三顶帐篷的地钉。
帐篷被吹出了旗帜一般响亮的滑动声,挂在头顶的马灯不住地来回晃悠。商明宝屈膝坐在睡袋上,目不转睛地马灯,留神着外面的动静。地钉是她打的,她恐怕自己做得不到位,给向斐然此时额外添加了工作量——或者,会不会忽然被吹飞出来,然后伤到他?
与第一次知道他要去冬季的威斯康星州做多样性调查时比起来,她对于野外恶劣与危险的想象有了切实的画面和细节。
就在她坐不住打算钻出去看看时,拉链被拉开,向斐然钻进来的同时,顺手抓住了要被吹飞出去的两张活页纸。
他先拉上了外帐门后,才动手脱登山靴,耳边听到商明宝紧张地问:“不会睡着睡着,帐篷被吹走吧?”
向斐然笑了一下:“不会,我检查过了,你的地钉打得很好。”
商明宝长舒一口气,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号,有种身处末日孤堡之感。
“达鲁会被吹走吗?”她觉得好久没听到铃铛声了。
“不会,他被扎西牵到木屋里了。”
“那它晚上要饿肚子了。”
这头小骡子可太贪吃了,商明宝半夜三更总能听到它吃草的声音,还有它故意拱她帐篷的坏动静。
向斐然将内帐门拉好,失笑:“你怎么这么多事要操心,嗯?”
商明宝抱膝坐着,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忙完了,她才跪着将上半身舒展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向斐然顺势将她拉到怀里,垂首凝望着她:“怕不怕?”
商明宝点头。
原来户外工作并非是诗与远方,而是意外和突发,是风餐露宿,是披星戴月。
“下次还来么?”
商明宝用力、肯定、毫不迟疑地点头。
向斐然微眯了眼,目光晦沉地停在她脸上。他没问她为什么觉得辛苦和害怕还要来,而是将手贴在了她的脸颊上。随着他眸色的深浓,他抚着她脸的手也渐渐用力,最后变为卡着她下颌骨的模样,迫使她纤细的脖子连着天鹅般的头颅都仰起,仰在他的怀里。
他吻下去,在猎猎的风声中。
没有人知道,外面下雪了。雪粒落在帐篷上,原本该很冷的,但商明宝热得想脱衣。
夜晚漫长,从现在到就寝时间,还有足足五个钟头。
风声那样紧,倒不怕被扎西听到奇怪响动了。
羽绒睡袋被商明宝压实、濡热。她的卫生棉条自今早起便没塞了,换成了薄薄的护垫。但这棉质雪白的东西贴上去时多干净,刚刚撕下来时便也还是多干净。她清洗好自己后,又垫了一片新的上去,以防万一。
吻得这样升温,防的就不是血,而是温热清亮的什么东西。
指腹触到幼滑,向斐然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抹到商明宝的鼻尖:“什么味道?”
水腥味,带一点奇怪的甜。
他亲上她的鼻尖,继而又去吻她的唇。商明宝想躲,被他掌着下颌固定,被吻得逸出气喘吁吁的呜咽声。
确定她身上方便了以后,他看着她,像是商量着问:“手还是嘴?”
商明宝用力抿着唇,黑发凌乱在蓝色睡袋上,摇了摇头。
“都不要?”向斐然挑眉,温沉的声线听不出语气。
商明宝自下而上地与他对视着,红润的唇抿着,一时没说话。
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她考虑好了。
旷野里的呼啸声是响,但帐篷里一切也依旧鲜明。拉链被拉下时,向斐然尚能忍耐脸上的波澜,被她柔若无骨的手托出时,他脑子里的弦却嗡地一声烧断了。
他动用了全部的忍耐力,呼吸又长又紧,心脏发沉说:“宝贝,这里不行。”
第60章
虽然荒山野岭幕天席地也有独特的浪漫, 但因为是彼此郑重的第一次,向斐然认为最起码床得是软的,而且……这里也没措施。
商明宝的勇气只有那么一丁点, 还是被外面的末日天气给蛊惑起来的, 被他一拒绝便泄了。她本来就觉得害怕,尚记得第一次亲手触碰、握到手心里时,那种沉甸甸的、滚烫的、气势逼人的实感。交往这么久以来,几乎次次见面都有亲密接触,但她对他的服务仅限于用手, 且要不了多一会儿就因为被他吻得头昏脑胀而潦草起来,往往最后变成他亲自动手。
野外没条件彻底清理自己, 商明宝心里羞耻, 躲着向斐然不让他亲下去, 耍赖似地抱着他接吻。最终是什么事也没干成,吻了一会儿, 枕他臂弯里睡着了。
一夜风雪,第二天清早起来,霜雪晶莹地覆盖在天地间, 将人间换了样貌。
帐上的积雪随着商明宝的撩动而扑簌滑下,她矮身踏出, 听到积雪的咯吱一声。沟渠结了薄冰,扎西用匕首扎破冰层, 让水重新流动起来。就着这样让人胆寒的水, 商明宝刷牙洗脸,牙齿咯咯打颤, 脸上肉都觉得紧了几分。回了帐篷护肤,撕开日抛隐形眼镜——
多新鲜, 结了冰,漂亮的灰绿色眼珠子被凝固在里面了。
商明宝托在掌心拍了张照,当世界第九大奇迹挨个展示了一遍:
“斐然哥哥,你看,美瞳结冰了!”
“扎西你看,眼镜片结冰了!”
“达鲁你看——”
算了达鲁看不懂。
冰镇过的美瞳还能不能用?她不知道,但还是把眼镜盒放到了帐篷外,等着太阳光升起。
每日清晨的草甸是最让人爱恨交加的,因为凝着露珠的一切花草都姗姗可爱,但牲畜粪便也因为吸潮而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三天下来,商明宝学会了目不斜视地从这些当中轻巧越过,鞋尖点地,像越山涧。
喝完扎西熬的红豆杂粮粥后,他们收拾行囊、拾掇垃圾,还草场原貌,继而返程下山。
连着三天的攀登,虽然每天晚上都被勒令做足了拉伸,又有向斐然专业按摩舒缓,但商明宝还是腿酸难忍,下山时只能斜着走,像个瘸腿病人,要不是有两根登山杖拄着,她估计自己能一路滚下去。
向斐然始终跟在她身后,提防着她脚下滑坡。
事实证明了他的远见卓识——商明宝滑了三次,次次都在双手划桨中被他眼疾手快拎住后领子给提溜了回来。
这种惊险时刻,他仍是面无表情的,只有眼神微动。将人拎稳了,才几不可闻地微微松一口气。
直到第四次时,商明宝滑得太狠,带着向斐然一起溜了半截。流过林间地表的山泉水将土壤浸泡得松软泥泞,滚了向斐然一身。
“……”
怎么说呢,这身gore-tex面料的冲锋衣跟了他三年,扛过暴风,挡过暴雨,唯独没遭过这种罪。
能怎么办?向斐然只能沉默数息,拍拍商明宝的肩说:“……摔得不错。”
至山脚,开着面包车等候在山脚的旺姆笑得前俯后仰。
“向教授,原来你也会摔跤啊。”
向斐然摇摇头,像是一言难尽。
“我身上脏,就不坐你车了,你带他们先回去。”
其实这面包车迎来送往许多客人,并不比他衣服干净多少。但旺姆体念他不给人另添麻烦的心,带着商明宝和扎西先回村。
商明宝依他怀里,鼓起腮卖乖:“要不要我陪你走?”
向斐然摘了手套的手掌盖住她脸,气笑了:“省省。”
登山包也脏,他卸了,毫不怜惜地扔在后备箱,唯独从侧兜里掏出了一包烟。
面包车远去,商明宝扒拉着座椅背,下巴搭在上面,不放心地看了向斐然好一会儿。
旺姆从后视镜里瞥到了,笑说:“不用担心向教授,这点路对他算什么呀。”
“他还不是教授呢。”商明宝纠正她。
“总会是的嘛。”旺姆很随意地说,“下次你们一起带学生来。”
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往后在向斐然身边的人都是商明宝了。商明宝咬住唇,也没反驳。
旺姆给他们换了床单,太阳能热水也很充裕。商明宝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将头发吹得半干,坐在二楼阳台晒太阳晒得眯起眼。
村里有信号,充上电开机的手机持续震了一分钟,但她连碰也没碰一下。
视线从一楼的雨檐延伸出去,望见向斐然的身影自山崖下转过溪流,从生长着苹果树的桥头步履匀缓走过。绿影落了他一身,商明宝目不转睛地看着,两手搭在水泥色的半墙上,将脸伏了上去。
过了数秒,向斐然的脚步站定,心不在焉的神情也顿了一顿。他在木桥的正中驻足,抬起目光,视线径直而准确地找到她,歪过下巴,意味深长与她对视了一会儿。
商明宝有一股被抓住的慌乱感,心跳漏了一拍,招架不住他的眼神,她将脸埋进臂弯里,一边笑,一边耳朵染红。
没几分钟,向斐然到了楼下。与旺姆和仁央聊了简短的几句,他走上二楼。
商明宝穿着鲨鱼裤和干净的冲锋衣绒质内胆,跑过来时,长发在阳光下扬起。她扑进向斐然怀里,带起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风。
向斐然用了些力道抵她的肩膀,似要推开她,但没有特别用力。
“脏,等我洗澡。”他沉声,刚刚在溪边洗过的手穿过她发丝。
商明宝仰起脸,踮起脚与他吻了一会儿。
趁向斐然收拾行李和洗澡的功夫,她终于有心思回到文明世界了。
首先是给苏菲报平安,其次给温有宜和商檠业打电话,告诉他们课题实践结束,明天就回香港,接着是在snapchat里回复廖雨诺、伍柏延及其他七七八八的人。有两位在Wendy私宴上见过的贵妇询问她近期是否有档期服务她们,商明宝查了行程后一一给予安排和回复。
摄影师将商明宝回国前最后一次出席品牌方高珠展的视频也剪辑好了,发送到了她的邮箱请她审阅。
视频里,商明宝一身经典的黑色箱型一字领硬挺礼服裙,气质疏阔优雅,与在亲友和向斐然面前的可爱甜美截然不同。镜头跟随她的身影,为观众详尽呈现了这次规格极高的邀请制展览。任何人都会说,这是一场专业独到的分享,追溯品牌历史,讲解设计渊源,点评材料成色。
她有自己的标准和审美,挑剔程度胜过那些贵妇,又不怕得罪品牌,因此并不一味吹捧,而是给出了十分犀利的评语。
十分钟的视频,商明宝从头至尾看完,将需修改的对应时间轴发送给摄影师,让他修改好后直接在她帐号里发布。
做完这一切,她从那条坚硬得硌得人疼的椅子上起身,推开向斐然的房间。
混着淋浴间带芳香的水汽还未散,在午后阳光下变为氤氲的潮湿。向斐然正站在窗边处理邮件,听到门被关上的动静,他收了手机,目光沉沉地看她一会儿:“不反锁?”
商明宝被他话里的意思问得心跳一漏,指尖捻动,响起一声落锁。
还未走至窗边,就被他拉进怀里。正对面的山崖巍峨而白,窗下的溪流隆隆,正如她胸腔里的心跳。
就着日光,向斐然垂眸望她,目光沉静,看上去毫无波澜,屈起的指侧在她脸侧轻而缓慢地摩挲而下。
他不说话,商明宝的气息却已经先乱了,忽而又想逃。这次却没机会了,也不比昨晚能用撒娇耍赖糊弄过去——她手腕被向斐然牢牢地扣住,就着这个姿势,向斐然很凶地吻了上来。
被他这样富有侵略性地一吻,商明宝方觉之前三天他的克制和浅尝辄止。她没有招架之力,彻底丧失主动或互动权,而只是承受着,吞咽不了,嘴角津液晶亮。
日头太亮,她羞耻极了,如果有人站在那半截崖上,能将她的情态看得一清二楚——她攀住向斐然的肩膊,被他体温炙烤的身体阵阵发抖。
被带到床边前,唰地一声,遮光帘被狠狠拉上。
鲨鱼裤肤感真实,不知道是他刻意在忍还是怎么,覆着薄茧的掌心用力抚摩许久,才不客气地剥下。
事到临头,商明宝霎时又慌了,说不出话,瞳孔圆滚滚地瞪着他,明亮又恐慌。
向斐然盖住她眼:“不在这里。”
商明宝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向斐然在她身边笑了一声:“怕成这样?”
“不是,是你太……”商明宝难以启齿,“太……”
“大?”他帮她说出口了。
商明宝想躲过他的目光,但向斐然不让。他禁锢着她,眸色很深,望她,吻她,问他:“是不是?”
商明宝只好点了一下头。
“那喝点酒?”他有商有量,“这样状态差一点。”
“不要。”商明宝脱口而出。
向斐然挑眉。
商明宝脸色熟透,咬着唇,眼里藏怯:“我怕疼。会不会很疼?”
“这我怎么回答?”
“……”
她底下的布料不知不觉地拨至了一边。
“疼么?”向斐然看进她眼里,淡淡地问。
食指感受到一股紧致的温暖,自带吸力,虽然熟悉,但绝无可能厌倦。
商明宝摇头。
“这样?”
他又增添了一根,慢条斯理地问。
商明宝额头冒出了汗,吞咽声里藏着慌张:“别再深了……”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垂下眸来,简短地说:“不会,我知道你在哪里。”
过了会儿,指侧滑下一道水流,汇入他的掌心。
“看来不疼。”他勾了勾唇,一声哼笑很不明显。气定神闲之余,嗓音染上一分暗哑:“宝贝比自己想象的厉害。”
这些动作他之前都做过,比这更激烈恶劣,如今却这样耐心细致地试过去,像做一场实验。
分明是故意的……
商明宝被羞耻浸透,但是她的感官背叛了她,全然倒戈在他好整以暇的技术下。
试到后来,初衷忘了,窗帘被灌入的风吹动,日头晃在月白纱帘,也晒在商明宝仰起的脸上。她跪在床沿,眼角渗出一行晶莹的生理性泪水。向斐然不舍得,原本要阻她,但听到她说“我想要”,他身体里的忍耐力也都失控,为她守了那么久的秩序也土崩瓦解。
不舍得是真,想要也是真。
天人交战间,湿润的触感已包裹上来,让他头皮发紧。
圣人也会失序,何况他当不起。画地为牢一事,他做过多次,这次却不想再做了。
但商明宝又一如既往地半途而废了。她脸颊酸得厉害,被向斐然拉着坐到腿上时,嘴唇和眼尾都红得艳丽。再光风霁月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的人,在看到她嘴角的细小伤口时,也感到了一股暴戾的占有欲。
他指腹反复揉着她的唇角,为他而破的唇角,一句话不说,眸色越来越暗,直至再度凶狠吻了上去。
旺姆上楼来晾床单时,看到两人都站在阳台上,正在清理衣物。
村庄幽静,氛围静好,很难想象这两人刚刚才经历了什么激烈的事情。
倒是注意了商明宝嘴角的红肿。旺姆道:“上火了?”
商明宝心虚地很,条件反射地抚上,“没、没……”
“还没有?这三天太辛苦了,吃得也不好。”旺姆绷直床单,道:“我有药,等下吃晚饭时给你。”
等她一走,商明宝踢了向斐然一脚泄怒。
向斐然不躲不避,唇角勾着。
冲锋衣裤太脏,又只能送去专业的地方清洗,他只能先找块湿毛巾将表面略作擦拭。
商明宝搭不上手,只能帮他打一盆水,站在一旁看他耐心细致地做着这些。
早春三点多的阳光澄澈而温柔,暖融融地晒着刚洗完澡的两人。
清理完了冲锋衣后,向斐然让商明宝将她的登山鞋拿过来。为了防滑,登山靴底往往是大齿纹,倒转鞋面一看,这些齿路中卡满了泥。
“你今天穿的那条裤子呢?”
商明宝将裤子也拿过来了,向斐然将她卷起的裤脚折下,抖出一堆碎泥草沫。
“想不想做一个实验?”他将鞋底刮出的湿泥和裤腿里的碎泥巴、草沫用刮板刮到一起。
“什么?”
“有一个植物学家,名叫索尔兹伯里,有一天他把从自己裤脚卷边里的泥土倒进花盆里,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发生了什么?”商明宝蹲下身,与他面对面。
“他从里面培育出了三百多株植物。”
“这么多?!”商明宝登大眼,看着前面这堆毫不起眼的泥土。
向斐然笑了笑:“想试试吗?”
商明宝用力点头:“嗯嗯嗯!”
“那我们把这些泥土带回去?”
商明宝立刻起身:“我去找个罐子!”
“无纺布袋就可以,装样本的,我房间里还有。”
商明宝已经摸清了他在登山包里收纳东西的习惯,快去快回。向斐然仍是用着那支刮板,将这些碎泥装进了半透明的袋子中,继而拉紧两侧束口,放到她手心。
商明宝觉得自己不是捏着一坯土,而是三百株随风摇曳的花。
“等你回纽约了,我们一起种。”
向斐然明天回到昆明后,便会直接转机飞回纽约,商明宝则去香港度过剩余的假期。
“可是等我回去再种,会不会已经死了呢?”商明宝未雨绸缪。
“你太小看这些花草的生命力了。许多植物的种子有休眠机制,为了应对恶劣的环境、保存群体的繁殖,它们的种子可以在地下蛰伏多年,直到自然环境变得安全稳定。”向斐然勾了勾唇,为了让她安心,他让她猜一猜目前最顽强的种子休眠了多久。
商明宝想了想:“十年?”
“这不算什么。”
“三十年?”
“也不对。”
商明宝瞪着眼睛,猜了把大的:“总不能一百年吧?”
向斐然揭晓答案:“两千年。”
“what?”
“考古学家从两千多年前的罗马遗迹中挖出了黄木犀草的种子,它们状态完好,并在重见天日后破土发芽。”
“你编故事骗我。”商明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向斐然笑了一下:“植物的故事本身就足够精彩,不需要人类有限的想像力去刻意杜撰。”
商明宝怔怔地一句:“这些植物可真耐得住寂寞。”
“如果时机成熟,它们也可以抓住机会,发芽得很快。”
“多快?”
“三十六分钟。”
向斐然说完这句,目光毫无折衷地看着她:“人也一样。”
一样的耐得住寂寞,譬如他没有她的三年。
一样的毫不迟疑出手亮剑,譬如他与她重逢后的第三面。
商明宝吞咽了一下。他的耐心和果决她都已领教过,忍耐越久,行动时便越不客气。
她现在经不住他的注视了。
商明宝将这一小袋东西拿到阳光底下,打开手机摄像头,像是若无其事地拍了几张照片,心跳得厉害。
向斐然放过了她,回房间去喝水。等再度出来时,商明宝耳廓上的红晕已退。
“这是我这次的纪念品。”她将袋子贴在心口,问:“会开出什么?”
“很难讲,也许有虎耳草、景天、多花荆芥、倒提壶、冷水花、四叶葎、甜菜、圆穗蓼、车前草、紫苑……太多了,索尔兹伯里的那三百株植物里有二十多个种,也许你的会比他多。”
“不会开出星状雪兔子吗?”商明宝憧憬地问。
向斐然失笑一下,温柔看着她:“这么喜欢这个?不喜欢龙胆?”
“星状雪兔子名字可爱!”商明宝理直气壮地说,“龙胆也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它钴蓝色的花,还是顽强的生命力?”
“喜欢研究它的人。”
“……”
向斐然握着保温杯,在杯口氤氲的热气中,他蹙了下眉,像是怀疑人生。
“你什么表情?”
“好土?”
“……”
商明宝气得脸色绯红张牙舞爪,直到向斐然说:“再说一次。”
“不要。”
“多听听就不土了。”他不知道在骗谁。
“你滚。”
向斐然没滚,反而将她拉进怀里,闷在她颈侧又笑了一阵。
“真的。”他笑声干净,气息却沉下来,亲吮她的耳垂:“比起这个,不如告诉我刚刚的好不好吃。”
第61章
不太确定好不好吃, 所以晚上又吃了一次。口角破了,涂着旺姆给她的自制草药膏,不便动作, 猫似地一下一下舔着。
向斐然眯眼看着, 很难说是折磨还是舒服。
旺姆的药说是对降火消肿、祛瘀及皮肤愈合有效果。旺姆拿过来时,向斐然当着他们的面亲手帮商明宝涂了,指腹抹了一点,揉在商明宝的唇边。他太淡然,像做一件普通的事, 仁央拘着小手仰脑袋看了半天,用发现了一项规律的语气说:“向教授和阿佳真好。”
她可能想说感情真好, 但才上学前班的年纪, 耻于描述大人的情感, 便一律归为“真好”。
没人纠正她,当她童言无忌。
涂完了, 向斐然将那小瓶药膏递回给旺姆,起身离开时,掌心贴在仁央圆咕隆咚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拍, 似乎某种鼓励。他是不哄小孩的人,仁央第一次被他这样对待, 心里欢欣羞涩。她刚刚说对了,是吗?向教授在夸她说得好。
晚上睡觉没再分两间房了, 收拾好行李已近十一点, 向斐然破天荒地没写论文,而是很早地熄了灯。商明宝被他抱在怀里, 于黑暗中与他说着话。
向斐然不是话多的人,多半时候在听她讲, 想亲她前惦念起她涂了药膏的嘴角,气息便停了一停,指腹揉上,慢条斯理中加重些力道,似乎在代替吻诉说着别的意味。
最终还是商明宝忍不住,凑过去亲他的唇角、他的唇。若即若离的,像场追逐游戏,直到向斐然控制不住,吮含住了她的下唇,勾缠她的舌尖。
至于后来是如何一发不可收拾,从接吻演变成了别的,谁也记不清了。
他说,沙哑的嗓音:“再吃一次。”
商明宝膝行匍匐向下时,向斐然开了灯,掌尖穿进她发丝。
吸顶灯与下午拢上窗帘后的矇昧光线不同,明亮得藏不住影子。这一屋里最暗的,也许是向斐然的眼眸。
仅仅是注目着她绯红薄汗的面庞,就感到有陌生电流通过。
商明宝次次都只管点火不管灭火,这次却不同,这次是她想继续,有伤口在,只能改含为嘬,却被向斐然接管过了主动权。他好像再难忍耐,蹙着眉,屏着呼吸,注视着苍白的、唇瓣红润的她,快速解决了自己。
商明宝鼻尖上溅到了一点,懵懵的过后,舒展向前,凑到他脸边。
她上翘的鼻尖跟他的贴住了,与他若有似无地蹭着,将那一点恶劣的液体沾到他的鼻头上。
令人体热的气味在彼此绷着的、胶着的呼吸中浓郁开来,向斐然垂下眼睫,与她四目相接,任由她做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过了会儿,没有表情的脸上失了控,吻上去的模样像要把人吃了。
离开的这天清晨雾很大。
扎西还是开着那台别克商务送他们出山,又是三个多小时昏昏欲睡的盘山路。昨晚上胡闹到很晚,商明宝一上车就倒在向斐然身上睡觉,过垭口时醒了,注目了会儿向斐然的神情,发现他眉心拧着,并未睡着。
“斐然哥哥?”商明宝扯扯他袖子,“在想什么?”
向斐然睁开眼:“西五十六街的公寓,我那里,酒店,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