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也不心虚了,挺直着腰板,一边走一边拍拍掌尖,像拍灰。
门没关,向斐然倚在门边,指间夹着烟,笑了一声:“现在不疼了?”
商明宝歪了下下巴,神神气气。
弄丢一张床单要赔酒店多少钱?向斐然没遇过这种情况,做好了赔个上千块的准备,只低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
确实自从认识她以后,钱财就在以一种离谱又甘愿的方式为她花掉。
商明宝洗漱完,跟向斐然下楼吃午饭。风衣稍显正式,且不太舒适,昨晚上纯是为了挡住睡袍才穿的,今天她不乐意穿了,仍是套着向斐然的T恤,掩至大腿中段。
这家绮逦有八家餐厅,位于三楼的中餐馆是有口皆碑的,出品可比米其林。报了房号挂账,侍应生领他们前往就坐。
落地窗正对辽阔的海,当中一张最好的位置上,银灰色「已预留」金属铭牌被撤走。
商明宝坐到向斐然身边,跟他一起看餐牌,暗示说,“那个金桔派林酱烧肋排,听着好好吃。”
向斐然:“点。”
“这个,花胶鲍鱼龙皇杏翅骨汤。”商明宝舔嘴唇。这是她觉得这里最好吃的一道汤。
向斐然眼也不眨:“点。”
“还有这个,澳洲灌木蜂蜜烤银鳕鱼。”虽然银鳕鱼常吃,但商明宝喜欢上面的蜂蜜味道。
这次不等向斐然说点,侍应生便记上了。
商明宝最后指着餐牌上的主食:“海鲜田园时蔬炒红米饭。啊,对,”她仰头说:“这些菜品里如果有虾的话,都替代成别的。”
侍应生欣然颔首:“好的女士。”
被人记得过敏一事的滋味,原来很不坏。向斐然勾唇笑了笑,翻到甜品那页。
“要这个,日本白桃芋泥。”商明宝建议。
她点的都是这个店里最好吃的,因为这家店营业前,所有应征主厨的出品她都是第一个试吃,吃到后来都厌烦了,但商明羡硬按着她打分。
“一份就够。”向斐然吩咐服务生。
“不是很甜的。”怕露馅,商明宝此地无银地问了一句,“对吧?”
“是的女士。”
向斐然不得不说出自己的第二个过敏原:“桃子过敏。”
“啊?”商明宝懵了。
桃子应季性强,不如虾类常见,只需要平时注意着别碰就行,因此这个世界上除了谈说月知道,便没别人记得了。他后来到向联乔家常住时,只告诉兰姨他不喜欢吃水果。
点完单,商明宝问:“怎么发现对这些过敏的?”
向斐然淡定地回:“过敏一次就知道了。”
“什么感觉?”
太久远,向斐然回忆了一下:“呼吸困难,喉咙很痒,失去意识。”
简而言之,可能会死。
商明宝忽然想起自己有一支香水的中调有桃子的气味,但向斐然很喜欢。那是他第一次嗅在她颈间,低声呢喃说她今天好香。
原来是因为过敏,触碰不了,所以才格外喜欢。
例行巡场至此,绮逦酒店的主理人商明羡停住了脚步,身后跟着的一串高跟鞋脚步声便也跟着停了。
很好,缺席了早午餐,据说是下山去找国中同学的人,现在出现在了她酒店的中餐馆里,带着一个男人。
商明宝不懂酒店的监控严密和人事错综,任何一家五星酒店都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又同时是一扇四面漏风的窗。客人在酒店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酒店外面知晓,但绝对会在酒店内部人人皆知。
商明羡打了两个响指,跟在她身边的助理听她吩咐:“把昨晚上轮值的高管找来。”
“是郑总,现在已经下班休息了。”助理答。
商明羡抬出一根手指:“打电话,还有,问下餐饮,那桌客人挂的哪间房?”
中餐馆负责人和昨晚轮值高管的电话都一齐到了商明羡的面前。
她一手接过手机, 一手接过那桌客人的点单明细,看到挂在2024的房号下时,冲助理撇了下头, 助理便会意去找房务部的管事人了。
轮值副总一听商明羡问三小姐就知不妙, 不等她细问便倒豆子般汇报了个干净。商明羡一声不吭地听着,听完后也没响声,让对面汗都流下来。半晌,她将手机交还给助理,问房务部的:“2024什么情况?”
房务部老大来之前就听助理说Monica是要问2024的事, 因此是稍作了解后才来的,为周全, 他身边还带了今天的领班。
2024的床笠不翼而飞, 照理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退房时问下客人照规矩处理就行了,怎么还劳动Monica亲自来问?房务部老大一个心思转了八百圈, 没转出究竟,脑子一劈叉,心想完了, 难道发生凶杀案了那床单上面扑街溅的全是受害人的血?
“丢了张床单。”房务部负责人汇报道,眼神微觑, 觑到商明羡轻微地挑动细眉。
“哦?”
他顶头老板就发了这么个单音节。
“发生什么事了?”房务部老大斟酌着试探,问领班:“还有哪些情况, 你跟Monica汇报一下——有什么说什么, 别隐瞒也别夸张。”
领班道:“凌晨三点时,用了份双人套餐, 但是入住时登记的一个人,上午十一点多时, 让礼宾那边去买药,说是要消炎去肿利于伤口愈合同时温和的,给了几个药名参考,都是常用药,后来就是床单的事了,是特意打电话明确了时间段让工人去的。”
有条不紊地汇报完,跟自己的部门领导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里都在说“咩啊?”、“唔知啊!”
商明羡缓缓地环起双臂,面色凝霜。身边一串人都噤声,硬着头皮。房务部老大凝重地问,悄声:“要不要请警察,Monica?”
商明羡回神:“嗯?”
什么东西?
她清清嗓子,扬扬手指:“回去忙吧,不许再查了,要是让我知道谁越俎代庖,就滚蛋。”
在商明羡身边做事虽然高压,但有一点好——她是个指令明确的上司,不会绕弯和埋潜台词,下属不必揣摩圣意,只需要令行禁止。听她说了这句话,身边人便懂了,这是不许他们八卦的意思。
等一众人走尽,商明羡唤过助理:“你去跟那桌客人说……”
助理洗耳恭听,见商明羡扶了下额,一副造孽的模样。
两秒后,商明羡面色冷然:“说他们中了绮逦的幸运奖,两晚房费和所有消费全免,行政酒廊和一切贵宾室、VIP服务、艺术展厅都对他们免费开放。”
助理:“……”
商明羡:“愣着干什么?去啊。”
助理去了,走了两步,被商明羡叫住——
“算了,我自己去。”
高跟鞋笃笃一阵响,杀到餐桌前时,脸上换上公式性微笑。
商明宝抬头,“噗”的一声,将普洱茶喷了出来。
……她忘了,她大姐是巡场狂魔,每天不是在巡场就是在去巡场的路上
向斐然抽出叠方纸巾给她,看着她发红的脸色问:“怎么了?”
商明宝擦着嘴,心虚地不敢抬眼,当鹌鹑。
“先生,女士,打扰一下。”商明羡眼锋在商明宝脸上轻轻剜过,双手在腹前呈爱心型互叠,微笑,倾身,颔首,标准的礼仪作派。
她和商明宝长得不太像,利落的及肩中短发,束腰西装下配一条风琴褶长裙,尖头细高跟,一派时尚职人打扮,妆容也简洁锋利。面对向斐然,她自我介绍说道:“我是这家酒店的代总经理,可能您昨晚已经知道了,您是我们今天的幸运顾客,享受一切免单服务,同时我们还为您提供了以下专享权益……”
她一二三四轻巧地说完,看着向斐然脸上的神情变化。
没有变化。
向斐然礼貌地听完,略颔首:“多谢,祝生意兴隆。”
这么宠辱不惊喜不形于色的,倒让商明羡略有意外。既然他不好玩,商明羡便转向商明宝,眯眼看了眼她身上明显的男款T恤,话锋一转说:“那么,我可以趁现在跟两位做一下服务回访吗?”
向斐然点头。
商明羡:“两位觉得我们高级客房的布草如何,舒适程度在一至十分的哪个区间呢?”
商明宝茶盏抵唇,冷不丁又呛出了一口,到处找餐巾,耳珠发着红。
商明羡挑眉,又问:“两位觉得我们礼宾服务的响应速度如何?”
商明宝手抵唇剧烈咳嗽起来。
商明羡最后问:“两位对我们深夜的餐饮出品效率还满意吗?”
“……”
商明宝掌心贴前额,彻底放弃了挣扎。
问完了绵里藏刀的几个问题,商明羡最终转向商明宝,关切地说:“女士,我看您一直在咳嗽,最近是香港的春夏之交,又是花季,您要注意过敏,游玩时做好保障措施,有需求的话,我们一定会为您办到的。”
商明宝:“………………”
闭了闭眼,忍耐着满脸的绯红,细声说:“谢谢提醒……”
一通输出,商明羡心满意足,夺命高跟鞋声施施然远去。
出了餐厅,见助理看得目不转睛,商明羡睨她一眼,问:“帅吗?”
“帅啊。”助理点头,“这不比上次来睡粉的那个顶流帅多了?”
“有主了,不许再看了,”商明羡在她肩膀上点了点,“再看派你去墨西哥做市调。”
“……”
商明羡在今天下午六点半准时回到了深水湾吃晚饭。
破天荒的,商邵今天也落班很早,已经在餐厅旁的起居室喝起茶来。商明羡在旁边沙发上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babe怎么不在家?”
商邵悬着掂茶壶的手停了停,“唔知。”
看来大哥不知道。商明羡心里稍定,不再多言,起身回去,换了舒适的家居服。
回来时,正撞见从集团回来的商檠业。
“爸爸。”她问候一声,陪商檠业缓步涉过花园步汀。
商檠业西装革履,每次都集团回来时气场都有些惯性的迫人。见了大女儿,他关心几句绮逦的管理问题,略作提点,继而问:“babe在家了?”
“没呢。”商明羡回,心中警铃大作。
商檠业不是好糊弄的人,对一众儿女有天然的血脉压制,还没开始深究,商明羡就已经开始心头冒汗起来。
“一整天不在家,晚饭也不回来吃。”商檠业随口说,似有不满。
“她说要去红磡看演唱会。”商明羡道,周到地补充:“散场好晚了,跟朋友吃吃宵夜什么,恐怕得明天才回来。”
商檠业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去找温有宜。
温有宜在西厨那边准备果盘。家大业大,原用不着她亲力亲为这些东西,但商明宝放假在家,她有这份心情在。
商檠业拧松领带,从背后抱住她。温有宜手晃了一下,锋利刀刃银光闪烁,她笑着埋怨:“差点害我切到手。”
商檠业便从她手里抬起刀柄,“让工人做。”
“babe在家,我还想做蛋糕呢,”温有宜任由他拿走水果刀,两手撑在案台上,“谁知道她跑去宁市了。”
这是商明宝给她捏的理由,她不疑有他,只笑她贪玩。
商檠业眉梢微抬,缓声,不动声色地问:“去宁市了?”
不是红磡演唱会?
“去见朋友,好久没回国,玩心重一点也无妨。”温有宜打着圆场。
商檠业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脸色平静,一点内心的风声都没走漏。
出门又遇商邵。
父子俩在露台上抽了会儿烟,聊了聊赴内地开拓生物医疗板块的人选后,商檠业于烟雾中静望他,慢条斯理地开口:“babe……”
商邵:“她去澳门了。”
商檠业指尖擎雪茄:“……”
所以,他的小女儿外宿不归,他的老婆、大儿子、大女儿三个聪明人,分别用了地理上绝不可能叠加的三个理由来瞒他——怎么,他是什么很好骗的人吗?
商明宝浑然不觉家里人给她织了件四处漏风针脚混乱的破马甲,于晚饭时分出现在了深水湾餐厅中——穿着酒店烘洗干净的风衣,脖子上系着楼下精品店买的丝巾,掩住了下午被向斐然弄出的可疑红印。
所有人:“……”
她还是小女孩心理,被宵禁了这么多年,彻夜不归时总有些心虚,故而特意跑回来吃晚饭,顺便换身衣服,等晚点时再找个理由溜出去。送她上车时,向斐然拄着车门,俯身吻她片刻,“九点前回来?”
商明宝面露难色,像是有为难。
“那八点。”
商明宝打了他一下,被向斐然捉住手腕。他看她半晌:“坐进去。”
他陪她一起上了计程车,至深水湾,在山脚下落车,找了间咖啡厅一边写论文一边等她。其实在酒店里等她也没所谓的,但也许等她出来,他们可以一起逛一逛香港,在夜色中牵手走一走。
餐桌气氛诡异微妙,商明宝脸上的兴高采烈也迟疑下来,刚想开口,商明羡当机立断先发制人力挽狂澜:“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不是说晚上去红磡看演唱会?”
坐在她左右手的商邵和温有宜都是动作一凝。
商邵:不妙。
温有宜:问号。
无人在意,坐在圆桌主位面无表情的商檠业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冷哼。
商明宝措手不及:“啊?啊……这个……”
红磡?什么红磡?大姐帮她隐瞒了?为什么不先跟她串口供?
“对,”商明宝接收着商明羡的信号,“是有这个打算来着……”
商檠业靠在餐椅上,意味深长地问:“不是说,去宁市见同学?”
温有宜忙搭腔:“对啊,你忘了?你下午告诉妈咪的。”
下午?啊对,下午……可是那时候她被向斐然压在怀里抵着深磨,早就意乱情迷眼泛泪花,被温有宜一问,胡乱扯了个理由后手机就被向斐然抽走丢掉了。
商明宝记起这一茬,磕磕绊绊地找补:“对……那个,我是先去宁市见了同学……”转向商明羡:“然后,晚上去红磡看演唱会……”
吁……圆过来了。
一直默不吭声的商邵战术性地喝了一小口水,放下杯子,看向商明宝,淡然地说:“看完演唱会之后,你还将会去澳门度过周末。”
“将会去”。
商明羡:“……”
温有宜:“……”
商明宝:“………………”
你们……什么大卸八块式圆谎。
在商檠业虎视眈眈的盯视中,商明宝“啊哈”了一声,左右手击掌:“对!我今天先去宁市见了同学,然后晚上赶回红磡看演唱会,之后呢再开车去澳门小玩两把……哈哈好累哦,就是因为觉得太累了所以我决定哪里也不去,回来吃晚饭!对吗,妈咪,大姐,大哥?”
没人理她,全在扶额。
商檠业听完半晌,缓缓开口:“不错,如果爸爸能学会你的分身有术,相信集团一定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商明宝腿一哆嗦,使劲浑身解数地撒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娇。
下山时已是八点多,这次是商明羡送她下来,一路盘问许多,叮嘱许多。
至咖啡厅所在路口,商明羡特意提前一百米便停了,以免被向斐然撞见,她妹妹这辆一翻再翻的小车又翻一次。
“你男朋友看着像个聪明人。”她似笑非笑。
“当然,他可是博士。”商明宝理所当然地说。
透过挡风玻璃的视野看着,她跑进咖啡厅的模样胜过小朋友放学。商明羡笑了笑,轻踩油门,体贴地绕过了咖啡厅那面明净的落地窗。
兴之所致,乘缆车至太平山顶,海风温热,维港盛大地明亮在脚下。
他们牵着手缓缓地散步,听着灯海中的海风与浪涌,似宴席上不散的干杯声。到了一条名为芬梨道的路前,向斐然牵着商明宝的手,不动声色地从那条路口离开了。
商明宝不知道,这里有一首歌,因芬梨音同分离,因此情侣不走。
开学伊始,廖雨诺便觉得抓不住人。
她跟商明宝原本好得就差住在一起了, 但商明宝住在第五大道时, 她们也常在彼此那儿留宿,上下课形影不离,街一同逛,饭一同吃。上课时,商明宝听得蛮认真, 廖雨诺就在ig上物色帅哥,小组和期末全靠钞能力。
但新学期开始, 廖雨诺觉得见到她的次数少了。
当然, 这种状况从上学期末就初见端倪了, 廖雨诺很能理解,因商明宝交了个在哥大圈生活的男朋友, 四舍五入就是谈了个异地恋,周末当然要过两人世界。加之她还要玩那个“高珠导购”的过家家,后期又上线了个人视频频道, 也很耗时间。
这些廖雨诺都很理解,托着腮懒洋洋看她折腾。她们的课程不紧, 将这些全部都刨掉后,她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一起玩。廖雨诺只是忽然接受不了商明宝还在给自己找课上。
“你又去旁听?”
下课的人潮间, 她拉住商明宝。
今天是周三, 她们只有上午的课,廖雨诺原想找她去逛街的。她在Joysiily的预留衣架都快被新款压垮了, sales一直问她什么时候去试衣,她好提前安排试衣模特到店。
商明宝最近上课越来越“邋遢”, 一个帆布袋装了一切。珠宝设计的课在另一栋大楼,她得跑过两个红绿灯,时间紧凑,她一边在帆布袋里找手机一边问:“你要不要一起?”
廖雨诺脸色不自在:“不要哦,自己的课都听得很烦了,还要去上别专业的课。”
商明宝也没多劝她,脚步匆匆:“那我先走了,我要迟到了。”
“哎——”
廖雨诺没能叫住她,只见到商明宝在人潮中灵活地穿梭,嘴里不住说着“excuse me”,身影很快便被淹没不见了。
今天来讲课的是valeridge的珠宝创意总监shena,名望在身,前来听她课的快将阶梯教室踏平。商明宝到得晚了,在教室最后排站着听了一个小时,shena阐述时,她便以课本为垫板,在一张白纸上速记。
下了课,众多学生将她团团围了好一会儿,直到第二节 的铃声响起。
商明宝原想走的,shena的助理前来请她留步。过了几分钟,shena终于脱身,向她问候道:“在教室最后一排看到你,真是意外。”
商明宝是品牌的大客户,她和她母亲曾多次来Valeridge高珠坊参观、挑选宝石或提出设计要求,shena不可能认不出她来。
“我对珠宝设计有一点兴趣。”商明宝坦言。
shena挑眉:“真的?”
“还不确定。”
她旁听了三周的课,没有特别挑选课程和讲师,时间碰得上便过来,看看自己能不能听进去,喜不喜欢。
珠宝设计可不是一个有点兴趣会画点画就能入门的串珠游戏,shena是本专业硕士出身,祖辈在德国小镇开了三代的工坊,有学院派的高傲和工匠性的敬畏心,听到商明宝的话,她只是略微笑了一笑。
这只不过又是一个千金小姐不知深浅的心血来潮,正如小女孩因为热衷于亲手给芭比娃娃缝制新娘头纱便说自己喜欢时装设计。
“我昨天在工坊里看到了一枚即将成型的琥珀花手表,听说,是你的。”
在助理的护送下,shena与商明宝在走廊上缓步走着聊着。
“是我的。”
琥珀并不是shena喜欢的材料,她认为这个地理高压下形成的东西视觉上太过脆弱,而且能进行处理的余地太小。在匠人的工作台上看到琥珀,她确实驻足了一下,了解到是商明宝的订单后,她问工匠,是谁出的设计图纸。
得到的答案让她大为意外。琥珀送到高珠坊已有一阵子,最初,商明宝要求品牌方出几张设计草稿。因她母亲地位超然,在整个高珠收藏界都有名望,设计师不敢轻怠,但她看过几稿后都不满意。后来是亲手画了图纸,又亲自挑了材料、定了工艺和宝石。
以其他匠人和设计师的眼光来看,她挑的每一颗石头其价值都要胜过这枚琥珀的。shena昨日命工匠送来了商明宝亲手彩绘的设计稿,沉默许久,指腹摩挲纸面但未置一词。
“我喜欢你的思路,浪漫非凡。”shena此时此刻对商明宝说了。她是个作风硬派的女人,对待自己的大客户也不卑不亢,“完全是你的独立想法,没有和别人沟通过么?”
商明宝点头。
“恭喜你。”shena对这位千金小姐改观,从手拿包里拿出一张卡片,上面有一行地址,“这是我的私人工作室。”
她执掌valeriage的珠宝线超过十年,是业内坐得最久的珠宝创意总监之一,同时也推出了自己的同名独立品牌,获得了valeridge控股集团股东们的投资。
商明宝接下卡片,妥帖夹进课本里。
“珠宝设计的课堂不止在宝石堆和彩绘笔下,也在工匠坊、在金工台上,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去玩一玩那些漂亮的石头们。”shena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过,你的绘画技法实在是太差了。”
商明宝:“……”
shena似笑非笑:“找个老师好好精进吧。”
从此后,商明宝的每个周末都有半天时间去shena那里见习。
shena在德国普福尔茨海姆的兄长也来到纽约帮她做事,用shena的话来说,他是全天下最扎实的珠宝工匠。商明宝跟在他身边,从最古老的雕蜡工艺开始学,偶尔跟shena一起进入V家的宝石部门,跟她一起给新设计挑选合适切工与色彩的主石。
shena会跟她玩小游戏,让她从成堆的宝石里分类出同色温谱系下的石头们。事实证明,商明宝有非凡的色彩天赋,对这些石头颜色的判断又快又准。
作为一个顶级奢牌的珠宝创意总监,shena的工作内容其实更偏向于顶层设计和时尚风向、资源的把控,已很久没如此深入工坊了。商明宝并不探究她对自己的热心是否是出于V家新系列珠宝销售不理想的压力,但确实让温有宜出手,在他们的春夏展上购入了超过五千万的藏品。
温有宜知道她在做什么,一边揶揄说学费昂贵,一边又难得动身前往北京参加了V家晚宴。
当晚星光云集,前来展示珠宝的明星们在热搜住了一晚上,但温有宜只找shena,感谢她对自己小女儿的照顾。因为她的缘故,品牌内部白热化的新老交锋尘埃落定,shena获胜,再次与东道主V家续了两年合约。
温有宜亦关注了商明宝专门看宝石的ig账号。这个帐号的流量始终不高,但每一条视频都很精致、全面。商明宝的目的并不在于出名,这帐号只是她给自己客户呈现专业度和工作方式的窗口,偶有路人误入,只感慨富贵宝石闪瞎眼。
春天亦是学术会议的高峰期。
在学位答辩前,向斐然参加了博士生生涯中的最后一场会议,在植物演化分类学的分会场分享了中新世古地质与古气候变化推动的龙胆科物种爆发,并带来了这一课题下新的研究思路。
讲完,例行提问环节,位于会场最后一排的一名中年男人站起来,接过了场务递过来的话筒。
彼此都穿得这么一本正经,向斐然一时没认出来,认出来后,旋上保温杯盖的手微微一顿,面无表情起来。
会场鸦雀无声。
贝斯手:“Dr.向的语言能力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向斐然:“……”
东窗事发,他淡定地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并在散场后试图溜走时被堵个正着。
贝斯手:“……”
向斐然:“……”
贝斯手:“我很确定你现在装哑巴这招是行不通的。”
向斐然轻扬下巴,示意他的西装:“nice suits.”
他一开口,贝斯手双手抱头瞳孔地震。what?真的是他!穿定制西服,打领带,站在台上分享学术成果时思路清晰,语言简洁有力准确!不仅不哑巴!也不结巴!!!如果不是那股冷得欠揍的酷劲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人,他宁愿自戳双眼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的是他们他吗的架子鼓手。
贝斯手一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白男——多年养尊处优,人生最能触发抑郁症的伤痛是七岁时妈妈不征询他的意见剃了他贵宾犬的毛——在向斐然面前彻底破防了:“holy shit!”眼眶红了,眼泪都要滚出来了,“holy shit……holy shit!holy mother f**king shit!”
自己创的祸自己平,向斐然不得不婉拒了几个过来跟他交流课题的教授,在茶歇处安抚了贝斯手整整一个小时,直到他将激动到脖子的红退回到了发际线后。
从会议酒店出来后,已是日暮,向斐然深深舒了一口气,西服外罩着不带内胆的冲锋衣防风层,嘴角咬上一根烟。
过了会儿,一台黑色宾利驶进环岛。银色车毂停止转动,穿长靴的商明宝从驾驶座下车,换到副驾驶座上。
向斐然拉开后坐车门,将肩上的办公双肩包扔进去,继而坐进驾驶座。扣上安全带前,他先倾身过去,在商明宝嘴角亲了亲。
“还顺利么?”商明宝问。
向斐然的笑带着自嘲和叹息:“很顺利,除了提问环节站起来的那个人是汤姆斯之外。”
“汤姆斯?”商明宝眨眼:“玩贝斯的大叔?他不是学音乐和兽药的吗?”
“是的,但他现在想学植物学,正在攻读他的第三个硕士学位,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植物学的学术会议。”
商明宝:“……”
他们开车回西五十六街的公寓。
商明宝在中央公园夹的雪团小鸭子原本一直在冰箱里排排坐,保存得很好的,可是前几天忽然跳了电闸,冰箱断电,等他们再过来时,小鸭子已经化为一滩水了。
商明宝难过了很久,可是四月末的纽约已经没有雪了,纵使有雪,也不是她圣诞节夹出来的小鸭子了。
他们固定每个周末在这里过夜,平时工作日的傍晚,向斐然偶尔会去纽约大学找她,或者她去下城的21N等他表演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