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仁央答,怯着双眼看她:“白玛。”
“哪里?”
她还以为哪里有白马。
“白玛是仙女的意思。”
商明宝挠了挠头,“我还好。”
“你是向教授的阿佳吗?”仁央问。
商明宝听到这名字就生气。上次PDF,也有阿佳的一份,到了学校,阿佳特意找到她面前看笑话。商明宝当场怼了回去:“唔好意思,我不像你,是活在PDF里的人,所以我不在乎。加油,PDF girl。”
“我叫明宝,刚刚告诉过你了。”她普通话标准地纠正。
“阿佳,妻子,妈妈是爸爸的阿佳。”
“……”
仁央绞着双手:“你是向教授的阿佳,我听爸爸跟妈妈说的。”
“……”商明宝用力抿一抿唇,悄声问:“你觉得呢,我们像吗?”
仁央用力点头。
“向老师之前跟一个女明星来过,那个女明星比你漂亮。”
商明宝气呼呼:“谁啊?”
“我不记得了……”仁央缩了下脖子,“向老师看她的时间没有看你的长。”
商明宝一怔,唇角翘起,把脸伏上盘着膝盖的臂弯:“真的吗?”
“真的,我观察过。”仁央认真地说,“他只有讲话的时候才看她,你不一样,你不讲话他也看你。”
商明宝的气呼呼变成软乎乎。
“阿佳怎么写?”
仁央找了块尖角石头,在地上写下鬼画符般的一行藏文。
“……”
向斐然回来,过来找她,见地上那一行,问:“写的什么?”
仁央嘴皮子哪有商明宝快,被抢着说:“白玛,仙女的意思。”
仁央被她捂了嘴。
旺姆来叫吃晚饭,商明宝要过了向斐然的手机,用翻译引擎查到了阿佳的藏文写法,复制,粘贴到微信里自己的备注上。
向斐然喝着水,看着她的小动作。
“以后我在你手机里备注就是这个。”商明宝说,“不许改。”
向斐然抬起唇角:“这样我还怎么找你?”
“把我置顶就好了呀。”商明宝理所当然地说,“一直置顶,就不会弄丢了。”
向斐然怔了一下,目光如此长久地注视着她,在日暮下有深邃之感。继而他放下水杯,从她手里拿回手机,亲手将她置顶。
那一行藏文在他心里一直是“白玛”。
直到那年,在尼泊尔的采集旅行中,一位藏地喇.嘛饶有兴致地说:“我第一次见把阿佳当作备注的。你和你妻子一定很恩爱。”
那是他在漫长旅途中,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教授脸色的骤变。
她的头像已经是和别人的合影。
一夜伴着隆隆溪水而眠, 清早,商明宝在蒙蒙雾气中自然醒。
第一反应仍然是下雨了,因为这高山溪涧之声真像滂沱雨, 但拉开窗帘一看, 山色空蒙,玻璃上凝着雾气,一眼便知道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商明宝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偷偷地准备了褪黑素在包里,但根本没用上。她睡得好极了, 一觉到天明。刷牙时,不好好在洗手间待着, 推开窗户, 伏在窗台上一边看着水车一边刷。
旺姆正从对面山坡抄近道下来, 藤条筐里似乎是一些折下的松条,看到商明宝, 她笑着挥了挥手:“早上好!”
商明宝叼着牙刷,也用力地挥手回应她:“早——啊。”
牙刷从她嘴边掉下,掉进溪水中, 被浪花卷着不见了。
商明宝呆呆地看了两秒,自顾自趴在窗台上笑个不停。
早餐是青稞饼和酥油茶。刚烙好的青稞饼口感厚实且松软, 虽然什么味道也没有,却让人想用香喷喷这个词。商明宝用手掰着吃了两片, 觉得咀嚼间唇齿生香。与她平时一日三餐的精致料理比起来, 这是她吃过最“粗糙”的食物了,她忍不住拍了张照, 发在兄弟姐妹的小群中。
商家五个兄弟姐妹有自己小群,是商明宝建的, 群名是「阖家有钱」。大哥商邵甚少在里面说话,小哥哥商陆之前会聊,这一年销声匿迹,于是五人群里便只有三个女生聊得热闹。
这个点,常人可能刚起床或还在睡,大姐商明羡却已经在酒店的自助早餐厅进行巡场和服务调查。看到照片,她问:「这什么?」
商明宝:「青稞饼。」
又扔了一张相关的科普截图上来。
商明羡沉思:「不得了,没想到有一天会从babe身上学到真东西」
商明宝:「……什么意思!」
商明羡忙着呢,不再陪她闲聊,让她一边玩儿去。等略略巡视完,准备去沙滩上看一眼今日的冥想课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腕看了眼表。才七点多?这小朋友今天起这么早?
用完早餐,三人整装待发。
因为有连续三晚的露营,扎西牵了头骡子,用以背行囊。明黄色的驮袋搭于骡子健壮的腹部两侧,里面装着极寒睡袋、帐篷、炊具以及这三日的食材、饮用水。
“骗子。”商明宝小声嘀咕。
向斐然瞥向她:“骗你什么了?”
“说什么当你学生就要自己背帐篷,原来有骡子……”
向斐然笑了笑:“怎么,就这么钟意当我学生?”
“咩啊,不行吗?”
向斐然云淡风轻:“跨专业考我的研究生有点难,尤其是对于一个刷牙能把牙刷掉进河里的人。”
商明宝:“……”
被她皱鼻瞪了两秒,向斐然笑了笑,双臂环着的上半身忽然俯下,凑她眼前:“可以,先叫声老师来听听?”
经他一逗,商明宝反而扭捏着不叫了。
“你是哪门子的老师……”她脸色泛红地嘟囔,“还不是现学现卖……”
向斐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更近地俯身到她耳侧,用只有她听得到的耳语音量:“那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
商明宝不理他了,攥紧了两只拳头往前走。
虽然有骡子分担,但各自背包里的重量依然不轻。商明宝的采集工作做得并不好,向斐然交给她的任务便只是拍照,用百微记录植物形态细节,用广角拍摄生境。
两只镜头加上全幅单反机身,加起来就快有十斤了,挂在脖子上伤颈椎不说,也不便行走攀登。向斐然在她背包肩带前装了相机快装板,又在她腰上束了一条镜头快插固定带。如此一来,便能将重量均匀依赖在身体核心,也充分解放了双手。
出发前,商明宝全副武装地对镜自拍了一张,将青稞饼、长虫子的丑苹果以及这样的自己一起po在了ig上。
这是与她过往人生截然不同的一组相片,没有水晶灯与高脚杯,也没有珠宝玉石与红唇,有的只是普通人日常可触及的、每日见到的东西。但点赞数却离奇地高,粉丝和朋友纷纷问她这个假期去哪儿了。
他们还以为她找到了什么新鲜的、原汁原味的度假方式。
伍柏延也刷到了这一条,但没点赞。穿着黑色冲锋衣与冲锋裤、登山靴的她,朴实得看不出丁点精致细节,登山包固定带与相机带松垮地勒过了她的腰际,看着那样瘦,却有一股飒爽与坚毅从躯干里生长出来。
与穿高定的她比起来,分明是两个她。
伍柏延不懂为什么城堡里的公主不好好地待在城堡里。就算她想亲近自然,雇团队就好了;她想认识世界,找世界级的纪录片团队为她定制路、带她上天入海就好了;她想登山,想去国家公园,聘专业的地陪就好了;想露营、在旷野里过夜,开几百万的房车就好了。
为什么。
伍柏延拒绝思考这个“为什么”,因此也拒绝点赞。
发完ig,进入上山路,信号立刻便消失了。
扎西牵着骡子领头,商明宝走中间,向斐然殿后。像三年前一样,她的体力没有什么长进,没走上一公里就开始气喘。
扎西拍拍骡子:“不怕,要是走不动,就让骡子驮你。”
商明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等下它累死了。”
扎西多嘴,笑道:“这头骡子就是为你准备的,你不来,向博哪用得上这种东西?”
扎西对向斐然的体力和精力印象深刻。他原本以为除了专业玩户外的,这些城里来的都四体不勤,走不了几步就嚷嚷着要休息或骑骡子,但他接待向斐然的几次,发现他脚程根本就比他还快,上山不喘,下坡技巧专业,需要语音记录或给摄制组提供咨询时,能不疾不徐、呼吸均匀地讲两分钟,进营地搭帐篷、休整、生火都有着最简洁高效的一套流程,一看就是长期实践下来所总结出的最行之有效的经验。
不仅如此,入夜后,所有人都休息了,他居然还能整理标本至半夜两点。
不过扎西也发现他不是那种天然觉少的人,他只是摒弃了无意义的事情,把做杂事都用来睡觉了。譬如在摄制组的车上,别人吹牛他睡觉,别人撩妹他睡觉,别人吵架他睡觉,别人讲八卦他睡觉,别人睡觉他当然睡觉,别人唱歌他挂上耳机继续睡觉,总而言之,争分夺秒随时随地睡觉。
扎西那头骡子也有名字,叫达鲁,很安静。感应到商明宝打量它的目光,它低下头,默默往山坡那处挪了几分,四只蹄子哒哒儿地一阵小跑,快快地从她身边走掉了。
商明宝:“……”
它怕她。她还怕它呢!
跟动物计较丢人,她扭过头去,找向斐然的茬:“你不相信我能走完?”
“相信。“向斐然拍拍她肩膀,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哄,“来,我们证明一下,半个小时内走到前面那个坡。”
商明宝遥望了一眼:“……”
要她命。
向斐然压平唇角,揉揉她的头发:“不急,也不用在我面前逞强,我知道你几斤几两。”
商明宝故意问:“几斤几两?”
翠色.欲滴的山谷中,向斐然双手插兜着看了她几秒:“十二分钟的斤两。”
商明宝张了张唇刚想反驳,意识到他说的斤两是什么意思,羞恼转身闷头往前走:“不理你了!”
扎西:“向老师,你怎么天天都招人不理你?”
向斐然无奈失笑:“那我反省一下。”
一路逆着高山溪流攀登,满目绿意,让人想不到现在是在高海拔地带的三月份。
商明宝当晚在她的出野外笔记中记录道:
“巨大的倒木随处可见,构成这个寒温性森林生态系统维系和演替的重要一环,地衣、苔藓及杜鹃、高山柏从中生长,被腐蚀掏空的树洞成为松鼠和昆虫的休憩地;
由于生长环境的恶劣,此地的高山柏会矮化成小小的灌木,只有四五十厘米高,有股生气勃勃的可爱;
在溪流沿岸的松沃水土上,花楸、红白桦、山杨、槭树、高山栎与柳树是最常见的树木,箭竹生长于山坡之上与溪边乱石从中(ps:是大熊猫吃的箭竹);
越往高处去,由云杉与冷杉构成的针叶林取代了阔叶林,棵棵笔直,直指天际(斐然哥哥说可以长到三十多米),枝桠与针叶上挂满了淡绿色的松萝,扎西说他们叫它‘树胡子’,不生长在有污染的环境里。(我说它像斐然哥哥,他说我痴线,说他没那么脆弱。)以及,这个可以吃,凉拌菜,扎西答应了等下山后让旺姆拌给我吃。”
当然,她还记下了那条长长的、从海拔四千多米处蜿蜒倾泻而下的高山溪流的名字。
“咕噜说滴?”商明宝不敢置信,怀疑向斐然和扎西串通起来骗她,“你骗我。”
“没有。”向斐然在一块岩石上蹲下,一边从中捞起一片落叶一边说:“是真的。”
他修长的手指挂着晶莹的溪水,那截墨绿的松枝在他指间显得尤为鲜亮。
“长苞冷杉,国二。”
商明宝双手接过,让它躺在手心,继而收纳到用以装植物的无纺布带中。
行至瀑布处,阳光下现一道小彩虹,层叠十数米的白色水流之下,苔藓厚软成垫,水雾晶莹,飞溅出的水花如珠玉落。
这是商明宝人生中最艰苦的一天,在生理期中攀升了一千多米的海拔,但她竟不觉劳累,到营地时还处于亢奋中。向斐然说这是内啡肽带给她的快乐。
营地在高山草甸之中,春天的脚步尚未造访,入目皆是黄色,名为舟叶橐吾的植物散落在草甸与森林的边缘区。不等商明宝问,扎西就说:“这个也能吃。”
商明宝:“……”
扎西:“你最关心这个。”
商明宝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关心起云南这个省份,就是因为那天夜游,向斐然告诉她南山藤有毒,但云南人会吃。
三年前埋下的种子,她早忘了。如今燎原般想起来——是的,她那时候第一次对中国内地的边远省份好奇,开始关心土地与民族。
想到这一点,商明宝突然跑到向斐然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怎么了?”向斐然对她心血来潮的拥抱已快习以为常,表情只是微动,但声音低沉温柔。
商明宝摇摇头,不回答。
高山草甸向来是绝佳的牧场,因此营地里随处可见牲畜的粪便,密集处简直难以下脚,但向斐然和扎西都对此反应平淡。
经过风吹日晒,大部份已经风干,结成灰色的结实的一饼。至牧人小屋附近,也即他们未来三晚安营扎寨之处,商明宝终于崩溃:“你不要告诉我,帐篷就搭在这些……这些……上面!”
她连“粪便”两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很不幸地告诉你,是的。”向斐然云淡风轻地说。
“……”
也许是商明宝脸上的表情太不敢置信,向斐然试图讲道理:“牛和马都是吃草料长大的,所以,理论上来说,这些也是草,只是换了一种物质形态出现在你眼前。”
商明宝表情空白:“shit。”
向斐然颔首:“确实。”
……一词双关。
因为她的强烈要求,向斐然和扎西不得不将那些风干了的排泄物用鞋子踢开,或者捡至一处。
向斐然好歹还戴了手套,扎西是徒手捡的,说:“这些都是很好的生火燃料,晚上你要靠这些取暖的。我们以前冬天,没有通电时,就用这种硬梆梆的来生火塘。”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上面敲了敲:“你看。”
商明宝抱头蹲地,瞳孔震惊。
什么?!她已经丧失了分辨扎西所述真假的能力了!
清理了小半个小时,终于清出了一小片空地,够搭三顶帐篷。
商明宝已然忘了帐篷是怎么搭的,帮不上忙,蹲在地上看向斐然变魔术般,眨眼间组好了一顶帐篷。
“把这些地钉固定到地上,我跟扎西去准备晚饭。”向斐然将装有地钉的袋子递给她:“可不可以做好?”
商明宝不住点头。虽然是小事,但她干得认真卖力,觉得自己也不算一无是处。
达鲁的驮袋已被卸下,正在吃草。见商明宝靠近,铃铛的响声停止了——它一动不动,眼珠子也凝着。
人和骡子都表现出了不确定对方想干嘛的尴尬,直到商明宝人站在半米远之处,伸直手臂,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它鬃毛上摸了摸。
摸完,她“啊”了一声,火速跳开。
达鲁:“……”
她叫什么?
一旁看了半天的向斐然闷笑出声,懒洋洋道:“你越紧张,动物也越紧张,它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也怕你。”
商明宝捻了捻指腹:“好硬,动画片里画得那么软。”
“那你试试问问它,为什么毛发一点都不软?”
商明宝已经开始接受藏民世界有另一套运行逻辑了,迟疑地问:“它听得懂吗?”
“我说它肯定听不懂,但你应该可以。”
“为什么?”
“因为众所周知,只有公主才拥有跟小动物说话的技能。”
商明宝用力抿了抿唇,仰起的巴掌大的脸上,双眸大而明亮,瞳孔圆黑。
她不知道,她这副样子在向斐然这种身高的人眼里,也跟动画电影里的公主一样。
商明宝再次双手抱住他,将脸贴在他怀里用力地蹭了又蹭。
她闭着眼的神情是如此依恋,美过了降落在这旷野中的晚霞。
向斐然的手掌盖在她鬓角侧脸。
温情时刻,商明宝忽然惊醒:“你刚刚捡过牛粪了!”
向斐然:“……”
“拜托,小姐,”他半抬起手,垂眸两秒,讲道理:“我戴着手套,而且洗手了。”
这只手指节修长,指骨能用上清隽之词来修饰,怎么都不该是会被嫌弃的手。何况它还如此灵活。
商明宝退开到光年之外:“到明天前都不许碰我了!”
向斐然一歪下巴,唇角含笑目光笔直地盯着她:“行啊。”
鉴于对自己的烹饪水准的充分清晰的认知,向斐然没有插手晚饭,只泡了茶。
趁他们在忙,商明宝去营地旁洗漱。这是一条由高山湖水汇流而下的小溪,被牧民用半截平剖开的树干作为水渠蓄了起来,作为生活用水。
暮色已降,气温冷得要命,商明宝洗完脸,手已被冻僵,哈着寒气跑回木屋。
剩下的天黑前的时光,便在篝火旁消磨掉。
扎西没有骗她,那些风干的牦牛粪便确实可以生火,而且神奇地没有任何异味。在红色跳跃的焰火中,商明宝捧着保温杯,视线从木屋的小窗中延伸出去。
远方并不是雪山的高山,因为冬日的缘故也有了霜色,远远望去如蛋糕上的糖霜。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散尽了,世界落入风的呢喃中。
安静下来后,身处无人之境的感觉切实起来,没有人,没有动物,亦没有信号。名为人类文明的东西在这里消失了,寂寞感铺天盖地。
商明宝忽然不敢细想,坐回到向斐然的身边,紧紧挨着他,直到用完这一餐。
晚上的米饭夹生,这一点商明宝倒是在课本上学过的,有朝一日身临其境,体内流窜起奇妙的共鸣感。扎西讲起趣事:“明宝比上次那个明星厉害。”
向斐然前年来这里时,是为了配合一家省台卫视拍摄纪录片。
这是一项有关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国家基金扶持项目,十二集的规格中包括了动植物与山地高原海洋。
摄制组需要人担任植物部分的拍摄顾问,植物分类学者是最适合的。他们辗转联系到了分类学泰斗周英澍院士,请他做推荐。周教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远在美国的向斐然。
“要上镜,当然是斐然最合适。”周教授调侃,“不过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哦,忘了介绍,他是我以前的学生,现在在哥大攻读博士。”
能得院士青眼相加并被认领称一句“学生”,足见他对他的重视和认可。
摄制组笑道:“只是顾问,倒没有出镜的任务,劳烦您给问问?”
周英澍算着时差,亲自给向斐然去了通电话,又给Tryon教授致电,才算是把向斐然的时间预约出来。
他有私心,想让向斐然回国发展,而不是像很多留洋人才一样,顺理成章地拿绿卡、永居。
自然,要论做学术的环境,国外可能更适合向斐然的性格,但周英澍舍不得。为他牵桥搭线,逼他做一些不得已的登台露面,是周院士的小小把戏。
有他亲自开口,Tryon教授也不可能不放人,趁机谈了两项数据支持后,爽快地松口。
为了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公众普及度,摄制组每一集都邀请了不同的明星嘉宾做主讲。负责高山植物那一期的,是一个十分当红的流量女星,向斐然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当时整个录制组都住在村子里,唯独她的团队睡在了国家公园外的豪华度假村。
她的排场很大,带了三个助理和一个专职司机,但本人很客气,凡张口必称老师。见到扎西,叫扎西老师,见到旺姆,叫旺姆老师,把两人叫得抓耳挠腮连连摆手。不过对于“旺姆老师”给她泡的茶、做的晚饭,她谨慎地浅尝辄止。
执行经纪对节目组的生活纸片提要求时,向斐然也在一旁。
“我们谭老师出道早,娇气惯了,吃住行都有固定的要求,否则就会焦虑得哮喘、起湿疹、抑郁。”
“虽然每天花四个小时进山很久,但山路崎岖,安全第一,睡得不好又会水肿,上镜拍起来不好看,粉丝会闹。”
“剧组老师们多等一会也没事,毕竟谭谭的状态决定了咱们最后的效果和流量。”
向斐然对这位明星及其团队的印象业已模糊,经扎西一提,反倒鲜明起来——在商明宝的衬托下。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商明宝半途而废、进村而返、或撒娇耍赖躲掉行程的准备。但她甚至都没有提过要骑一下骡子。
扎西将下载至后台的纪录片点开给商明宝看,尤其强调这一集里有他的出境。
商明宝目不转睛地看着,十几分钟后,问向斐然:“怎么没你的镜头?”
向斐然:“这是另外的价钱。”
“……”
其实当时见了本尊后,摄制组就后悔了,因为这张脸很显然是现成的热点。制片人隐晦地改口,说顾问老师也可以上镜,但眼前这个长相清绝气质冷淡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有某种恐惧症,在摄像机前会变成哑巴。
扎西帮腔:“向博说不就不,谁劝都没用。那个老板还问呢,要不要帮他做什么账号。”
扎西通红的脸颊笑起来总有股淳朴又狡黠的赖皮感:“向老师,你把她名片丢了,我看到了。”
向斐然没说那经纪人后来不知道从哪要来了他的私人联系方式,软硬兼施劝他许久,直到被他拉黑。
“要是出道,可以赚好多钱呢。”商明宝若有所思地说,“赚了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向斐然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做喜欢的事不需要有钱,只需要有心。如果一件爱好或兴趣需要很多钱后才能启动,那说明你喜欢的其实是赚钱,它只是你对有钱生活的描述之一。”
商明宝心底震了一下。她不应该是向斐然这句话的受众群体,她永远不会缺钱,但她听懂了。
内务已在天黑前整理好,吃完饭后,扎西直接躺回去睡觉,商明宝则陪着向斐然在工作帐篷里处理标本。
彼此相对着整理植物形态、压制、收录标签、将语音信息记录为文字的过程漫长枯燥,但商明宝不觉得累,不知不觉便至九点,回过神来时才觉肩膀酸痛。
从这顶帐篷出来,天空银河倒悬,风冰凉。向斐然驻足,仰望片刻。
向斐然,今夜星空,有人陪你一起抬头。
帐篷上已沾露水,随着掀开的动静而滑下水滴,无声没入草甸之中。
“斐然哥哥。”商明宝跪坐着,要钻进睡袋前,忽而叫了他一声。
向斐然拉开冲锋衣拉链,应了她一声。
“我没有给你帮倒忙吧?”
向斐然不知道她怎么有此一问,答道:“没有。”
“那,我也有帮上一点忙吧?”
向斐然笑了笑:“有,很多。”
“那……”商明宝舔了下唇,沐浴在帐篷马灯的脸微微偏着,泛着冷白色如月光银辉的瓷光:“以后你出野外,都带上我吧。”
她抬起眼,睫毛如羽翼眨动:“别一个人了,好吗。”
如果说心底的颤动是一场太平洋上的风暴,没有人会信。因为他看着是那么的不动声色。他将冲锋衣扔到帐篷一角,像是很漫不经心的模样,接着他才转过脸,勾动唇角,干脆地说:“好,只要你不觉得无聊或辛苦。”
至于一个从来都独来独往于旷野群山中的人,在花了漫长的时间去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之后,又该如何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他在心底只浅浅想了一秒。
关了灯,星光照透帐篷顶。
两顶帐篷挨得很近,商明宝凑到向斐然耳边:“扎西会听到我们讲话吗?”
“会。”
“……”
“但这个不会。”
他两根手指轻轻点在商明宝下颌角,将她脸转了过来,停顿两秒后,将唇吻上去。
这是个不含欲望也没有撩拨身体的吻,他单单只是安静而缱绻地亲着,碾磨她莹润微甜的唇瓣,连舌尖都没有抵入。
亲了一会儿,向斐然低声哼笑:“忘了,答应了这只手不能碰你的。”
他的指尖从商明宝脸侧移开。
寂静中,听闻达鲁脖间的铃铛声。
哒啦当。哒啦当。
商明宝不太匀的呼吸间杂其中,将她的情潮曝露得明显。
过了及其安静的一会儿后,羽绒睡袋发出窸窣声。向斐然隔着睡袋压上她。
“商明宝。”
商明宝用鼻息哼出好听的“嗯”,音调发紧。
“要几天才好?”
商明宝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身体极速升温,换了干净棉条的那处好像涌了一股新鲜的血出来。
“六、六天吧……还要两天……”她声如蚊蚋了。
“睁开眼,看着我。”向斐然推她的眼罩至额,声音沉稳。
商明宝睁开眼,才觉到帐篷内并非昏暗一片。是有光的,足够他们看清近在咫尺、交睫相聚的彼此,足够她看清他那双冷淡双眼中的温度和情绪。
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察觉不到他刚刚才推翻了他设在他们交往中的一条准则。
“如果我想要你,你怎么办?”
商明宝的眼睛惊惶地眨了一下,明明听懂了,但像是没懂。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现在,那个“要”也不是之前的那种“要”。
她没再能说话,向斐然不等她的回答,就复又吻住了她。这一次来势汹汹,不留情面,舌抵进,轻扫她敏感的上颚,吮她的舌尖,咬她的唇珠。
商明宝在他的体温和羽绒睡袋中冒了汗,交叠的双腿轻轻地蹭。
她的身体就在睡袋里面,不着寸缕,活色生香。但向斐然的手始终没有动。
商明宝快被他气哭了,头昏脑胀中说出不像她能说的话:“斐然哥哥,你……你摸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