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停止转动的一瞬间,身体便自觉地把画笔交了出去。
江声费力地睁开眼,又稍微往前挪了点儿,才想起什么似的说:“游戏机在包里。”
身后的黑色书包拉链半敞着,上头压着一本外文书,看着好像是德语。
温汐犹豫了一会儿才打开,翻找游戏机的间隙,不可避免地看见里面的其它物品:一副耳机,一部手机,一只笔袋,一叠学校发放的草稿纸,上头潦草地记着什么,有文字,还有音符,最下方好像也是两本课外书。
温汐想起来,从前就听很多人说过,德智体美,就没什么是他不会的,钢琴十级,美术十级,篮球游泳、游戏科技信手拈来,连成绩都优秀到让人望而却步。
有些人就是动静皆宜、十项全能,看着却还游刃有余。
而要说这其中,哪项技能是最出挑的,必然得数音乐。
她记得不太真切,只隐约听说过,他好像会写歌。
好几回他在音乐室里弹琴,有人觉得好听便问是什么歌,他总笑笑说是随便弹的,后来不知是谁得出的结论,说当他说是“随便弹的”时,这歌其实就是他自己写的。
温汐没探究过这事的真实性,却记得偶尔经过艺术楼时,听到的琴音要么平平无奇、要么炫技意味十足、再要么就是赶鸭子上架。
可其中有一道,行云流水、不绝如缕,能很自然地把她的思绪带入所营造的情境中。
她还记得,每回这道琴音一出现,不论是身在五楼还是外围,周遭总要浮出不少压抑不住的低声尖叫。
从前她没有把帷幕后的人和谁联想到一起。
可现下一想,大抵也只能是他。
思及此,温汐的神情有些恍惚,一时有点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和这样耀眼夺目的人产生交集的?
她明明,就是个该独自生活在黑暗里的人……
“发什么呆?”江声偏头,见她正对着个游戏机发愣。
“……没。”温汐回过神,合上书包后又挪了回去,熟练地给游戏机开机。
一连几天她都在玩同一款游戏,倒也不算多感兴趣,就是这类射击游戏有一定程度的解压作用,加上随着进步提升的战绩越接近第一,她就越忍不住想要超越。
江声醒神有点艰难,半天也没提起作画的热情。
低眸见她正专注的抱着游戏机,又执着地切进了那款游戏,忽然来了点儿兴致:“比个赛?”
温汐抬头:“什么?”
江声:“看今天是你先把纪录破了,还是我先把画画完。”
“可以。”温汐没什么意见:“战利品呢?”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他微顿了会儿,抬头看天有些闷,刚想说输了的请对方喝水,又想到什么,出口时就成了:“输了的请对方喝橙汁。”
温汐点头:“好。”
她很快把刚刚的心思抛于脑后,进入“竞技”状态。
这就是一款简单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玩法是在剧情范围内进入废墟与敌人拼杀,将敌人全部杀完就算过关,通关时间越短成绩也就越高。
温汐的操作已经很熟练了,且在此之前,她的成绩也已经无比接近记录了。
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把屏幕调转到江声面前,声音很轻,眼睛却有点亮:“我赢了。”
江声画笔一顿,视线触及屏幕,看见排行榜上有且只有两条记录:
【①玩家:- 用时:7分18秒】
【②玩家:JS 用时:7分24秒】
“恭喜。”他轻笑了下,又问:“怎么不用自己名字?”
这要是书景浩赢的,怕是要恨不得把中文名、英文名、连带着小名都给一一标上,她却只填了个没有半点指向性的“-”。
“……”温汐眼里的光褪去了些,隔了会儿才说:“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江声扬了下眉,明显有些疑惑,却只调侃了句:“还挺任性。”
不喜欢画画、不喜欢听歌、不喜欢家长会,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年纪不大,不喜欢的东西还挺多。
“……”
温汐偏开脸等了会儿,才发现这句调侃并没有下文,他没再像之前那样莽撞的问为什么。
又在沉默中察觉,他之前会发问,好像是清楚她不会回答,而在她有可能会回答的当下,却选择缄默不言。
她不由又抬起头,只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提问好像仅仅只是为了表示好奇,却并不刨根问底地探究答案。
可他又好像就是这样,具备一眼就直击要害的危险性,却从来不以此来做要挟,甚至在发现她的忌讳后,会自觉地在画室里为她做掩护,连写生的地方都因为顾及到这一点,而挑了一个无人的地界。
他的洞察力,好像只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人的情绪而存在。
海风将画迹吹干,江声在她的胡思乱想中起身,迎风的声音有些悠远,也将笑意荡出些许余音:“走,请你喝橙汁。”
骄阳之下,初夏的风奔赴而来。
两人踏出海域,并肩走在柏油路上,连飞扬的衣角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公交站台边有一间便利店,江声要了两瓶橙汁,边递出去一瓶,边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星期天。”
温汐以为他在发问,糯糯地点了下头:“嗯。”
“……”江声扬
了下眉:“我是说,明天就周一了。”
刨掉周六,就是七天的最后一天了。
而温汐却因为代入了明天的家长会,倏地捏紧了饮料瓶:“……”
江声见状,不由岔开话题又确认了一遍:“不喜欢橙汁?”
“……嗯?”温汐回神,默然地摇头:“没有。”
刚按捺下心绪旋开瓶盖,就听他又说:“那——比赛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
温汐骤然顿住。
比赛的事……
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上周他提议“试用七天”时,她没想到该怎么拒绝,而他的介入也太过自然,导致她不自觉就接受了这种模式。
然而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考虑过参加比赛的可能性,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回味过来,自己这种根本没打算买账,却试用到了最后一天的行为,完全无异于是在白嫖。
而这一周,他却实打实地在尽力满足她的需求,帮她画画,掩护她打游戏,陪着她来写生,还有这瓶橙汁。
她越想越无措。
自己应该在一开始就坚定拒绝的,而不是等到七天都要结束了,才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可事已至此,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看着面前的橙汁,忽然就有点喝不下去了……
远处传来公交车的引擎声。
温汐在一阵错乱中,惯性地选择了逃避。
她迅速合上瓶盖,把橙汁塞回他手里,避开他的视线说:“公交车来了,我……我先走了。”
而后连公交线路都没看,就胡乱踏进了车厢。
江声看着马上就要被接纳,却不知为何又回到手里的橙汁,陷入了长久地沉默:“…………”
第10章
温汐自来没什么朋友,和代飞他们的接触也多是因为“工作”,是以从来没有过处理这种矛盾的经验。
这次虽然逃了,可等平静下来,她也渐渐反应过来这样是不对的。
这一个星期的相处,她说不出什么具体感受,但大抵还算是轻松舒适的,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朋友。
可哪有朋友之间,都是单方面在付出的?
但要是参加CTF……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确实还是不可行。
不仅因为一旦上了领奖台,她的秘密可能会被曝光,还因为比赛是在周三。
附中教学严谨,请假必须经过家长同意,而她又怎么可能让温韶华知情并同意让自己去参加这种比赛?
理智一再告诉她,现在还远远不到要和温韶华对抗的时候。
胜算太低了。
可自己“白嫖”了他一周是事实。
不论如何,她似乎都应该向他道个歉,虽然没法帮忙打比赛,但他如果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她一定都会尽力去做。
翌日周一。
因为家长会的缘故,今天上午没有上课,温汐收拾好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跟着温韶华一起出发。
司机早已侯在院外,见人出来,便弯腰打开车门,载着两人往学校去。
今日来往的私家车多,纵使附中门前平坦开阔,也避免不了拥堵了一阵,黑色幻影挪了近十分钟,才慢吞吞地抵达正门。
司机这才下车,再次恭敬地拉开后车门。
温韶华今日一身藏蓝粗花呢套裙,配一只小众低奢挎包,看起来端方得体,又自带一层睥睨众生的威压。
打下车起,这副简约华贵的气质就引得不少注目,却未见得有谁敢正面与她对视,只一个人例外——
“姨妈!”方柠和温南笙早到了一会儿,就自发在门口等了会儿,一见人便凑了上来:“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半天了。”
“有点工作要处理。”温韶华笑笑,距离感都因此降低了不少:“耽误了一会儿。”
她少有的笑容,大半都给了方柠。
大约也没人会不喜欢这种偏爱,家里那么多长辈,方柠从小就和她最亲。
“噢。”方柠自然地挽着她的手,语调松快:“走,我带你进去。”
温汐坠在后方,轻声招呼了句:“小姨。”
“嗯。”温南笙弯了弯眼睛,也顺势挽起她的手:“跟小姨说说,最近怎么样?”
她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和温韶华很像,区别只在于气质,眉眼里没什么压迫意味,全都是实打实的温柔。
温汐不想对着这副神情说谎,便敛了敛眸说:“挺好的。”
“你这样子可不像挺好的。” 温南笙的笑意淡了些:“这段时间你哥不在,有什么事也可以和小姨说。”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也不免无力了些:“……虽然不见得能帮你什么,至少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嗯?”
温汐挤出个笑:“好。”
“柠柠不懂事。” 温南笙视线落在前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很多事她不清楚,你……别和她计较。”
“好。”温汐的笑意总算真实了半分。
“姨妈。”前头方柠抱着温韶华的胳膊,兴冲冲地问:“我这回考进年级前50了,是不是可以要个礼物?”
温韶华无奈地问:“说说看,又瞧上什么了?”
方柠笑了一下,也不迂回:“就上回杂志里那款微单,我看上好久了!”
“你现在这时候,要相机做什么?”
“哎呀,我喜欢嘛!”
“好——”温韶华拿她没办法:“回头让吴秘给你定一台。”
“嘿嘿,姨妈最好啦!”方柠想起什么,又说:“对了,老师让我们尽快考虑分科意向,但我自己没什么想法,成绩也还挺平均的,姨妈你有什么建议吗?”
“那得看你以后想做什么。”温韶华中肯分析:“如果想做律师、作家、艺术家,就考虑文科,但要是想学医、经济或计算机,理科就更合适……”
方柠原本是为自己问的,可等听到最后一个选项,却不由有些走神。
——计算机。
她想了一周,都没想出温汐和这个词有什么挂钩。
可要是没有的话,她放学后总去那家文印店做什么?那儿的老板还让她帮忙检修电脑故障。
她什么时候懂这些了?
温韶华:“所以,你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
“……啊?”方柠愣了愣,想起上回温汐挑衅似的那句“那就辛苦你,下次再细心一点了”,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还没想好。”
口说无凭,还是得有证据才行。
温韶华:“那今天回去就好好想想。”
“好。”方柠点点头,又问:“只要我自己喜欢就可以吗?你都支持?”
温韶华好笑道:“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要拦着?”
方柠换位思考了一下,又鬼使神差补了句:“那温汐呢?她要是想选理科,你也会同意吗?”
“……”温韶华笑容还在,却肉眼可见地有些滞涩,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决断的口吻说:“她选文。”
“……”逐渐跟上的温汐恰好听到这一句,面色当即便有些泛白。
温南笙看出不对,默了一会儿,才委婉提了句:“是不是也考虑一下孩子自己的意见?”
温韶华回头,已然冷却的目光径直投向温汐,平稳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有什么意见?”
“……”
温汐攥着衣摆,好半晌,才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没有。”
临近9点,各班的家长会陆续开始。
温南笙领着方柠回3班时,又一次敦促:“你别总在你姨妈面前拱火,小汐她不容易。”
方柠登时就有些烦躁。
自己不过是问了句温汐的分科意向,怎么就成拱火了?
可她习惯了被冠以“加害者”的名义,早已不屑为自己争辩什么,只较劲似的说:“她有什么不容易的?装可怜不容易?”
“也对,就那惺惺作态的样儿,照着学我都学不来。”
温南笙不知该怎么解释,半晌才拧着眉下结论:“总之,你做好自己就行,别给她添堵。”
“我给她添堵?”方柠不可思议到有些想笑:“你意思她谎话连篇、不学无术,全都是我逼她这么做的了?”
温南笙语塞:“……妈不是这个意思。”
方柠:“那你什么意思?看我不爽的意思?”
她很想不在意,可每次见识大家对温汐莫名其妙的袒护时,就还是忍不住想要计较:“小时候她欺负我,你说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长大了我成绩比她好,你说成绩不能说明一切,你要真这么讨厌我,趁早——”
“好了!”温南笙及时打断:“不说这个了,先去开家长会。”
方柠喜欢温韶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足够公正。
在她那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小时候温汐调皮,她会管教,管教多了,温汐看着老实了,背地里却还是不安分,方柠便自发地帮着监督。
她承认,她就是不喜欢温汐,不喜欢那副惺惺作态的可怜样儿,却也能扪心自问,从来没有无端冤枉过她。
但很显然,温南笙不这样想。
“……呵。”方柠自嘲地笑了声,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
家长会先由校领导广播演讲,接着是任课老师讲话,最后才是班主任分析本次考试并逐个与家长谈话。
整个过程冗长又无聊,走廊外头的学生或趴或倚地倒了一大片。
温汐静默呆在角落里,站姿端直,眉眼却禁不住也有些低垂。
她其实也很讨厌自己的屈从。
遇事只会缩到龟壳里,没有万全准备绝不会贸然行动,畏首畏尾,最后也不见得能守住什么。
不若像方柠那样直截了当地反击,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在情绪最激懑的当下,足够酣畅淋漓。
——反击。
脑海在放映这个词时,连锁性地闪过一个想法:要不要去参加比赛?
一个既能让温韶华不痛快,又充分符合自己意愿的想法。
“走吧。”
出神之际,耳畔倏然响起一道声音,冰凉如一盆冷水,兜头将她泼醒。
温汐惊惶抬头时,温韶华已然转身,先一步走向楼梯口。
班主任就成绩给出的建议与温韶华的预期完全吻合,所以谈话没多久就得以顺利结束。
楼道里也有不少家长的身影。
难得来学校一次,又刚好是饭点,选择稍微转一转,再去体验一下食堂菜色的人也不在少数。
想到温韶华不会在这种地方用餐,温汐刚要引着人往校门口走,就见她忽然回身问:“艺术楼在哪?”
“……”温汐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老实指了个方向:“那边。”
温韶华点点头:“去画室看看。”
她的声音平稳大气,未见得有多凌厉,却总像是上位者发号施令一般,容不得半点质疑。
温汐:“……”
连着一周,江声都会在临近放学时去画室补觉,睡醒后就窝到教室后头画画。
如果一切没有因为她昨天的失礼而改变,这个点他大概率就在画室,且已经参照她的水平画好一部分了。
这会儿要是过去的话……
“妈妈——”温汐情急之下将人叫住。
温韶华回头,视线平直地等着下文,好半晌,才见她神情紧绷地说了句:“……要不要等一下小姨?”
温韶华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两秒:“不用。”
温汐:“……”
她没法再多说什么,过度反应只会让温韶华觉得可疑,亦或者只刚刚这一句,就已经让她有了疑心。
江声闷在画架后,又惯常戴着耳机,虽然只有了了一只,对感知力也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察觉到异样时,显然已来不及再做大幅度的修饰。
他摘下耳机,疑惑地看了眼温汐,又起身转向另一侧:“请问您是?”
温韶华看着画板上与温汐的水平几近相同的画作,联想起她最近的“进步”,脑海中瞬时闪过一种猜测。
她拧着眉,面色冷峻到极点:“能请你先告诉我,这幅画是怎么回事吗?”
江声看了眼边上的温汐,神色不可避免地有些迟疑。
这个问题并不好答。
即便他洞察过人,一早就猜到温汐画画是为了应付什么人,却到底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如果直说这画是帮她画的,后者必死无疑,可如果不是刻意模仿,又真的会有两个人的画风与水平无端就如此相像吗?
温汐白着脸,认命地垂了眼睫。
她本来是想道歉的。
是想如实告诉他自己不能参加比赛的原因,再努力做点别的事情弥补的,至于试用七天的协议失效后,美术水平打回原形的后果,她也会自己去面对。
可现在,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温韶华就站在了他面前。
很快,他就会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根本没有参加比赛的可能,却还是贪婪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而温韶华也会发现,她的美术水平,究竟是如何“突飞猛进”的。
真相大白。
自首变落网。
她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啊……”
江声顿了会儿,神情又变得有些为难:“是温汐同学上周留的画,画得……实在是有点差,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给改一下。”
温韶华:“改画?”
“是啊。”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她改画的?”
“大概……”江声想了想:“有一周了吧。”
“整整一周,每天都改?”
“也不全是。”江声像是从她的质疑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偏头仔细回想道:“有时候是改,有时候只是说说,她自己理解完就能修正。”
“……”
温汐缓缓抬头,视线小心翼翼落在他身上,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似乎是在……帮她打掩护?
可是怎么会。
他们甚至连口供都没有对过。
温韶华面色稍霁,目光触及墙上的优秀作品,又转了话锋问:“你叫?”
江声笑了下:“江声。”
温韶华没问是哪两个字,只略略扫过,就轻而易举地在众多作品中锁定了这个名字,出现的频次还不少。
江声解释:“我偶尔会到画室帮忙,因为保送后不太需要上课,过来的就勤了点,也是这几天才和温汐同学认识的,不知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温韶华再次看向他时,眼里骤然多了层微妙的滤镜。
类似于家长都希望孩子和学霸玩儿,在她这儿,美术水平就是全部指标。
“没有,你改的很好。”
她扫了眼边上的温汐,态度在不知觉中放缓:“不瞒你说,她已经学了十年的画,可水平如你所见,一塌糊涂不说,还成天净想着怎么糊弄我,倒是最近这几天,我才看出点她用了心的意思。”
“……十年?”江声怔然。
他一时有点难以想象。
要怎样,才能默然地承受一份负累整整十年?
一息之间,那画里的扭曲、挣扎、死气。
似乎都有了解释。
而这声疑问落在温韶华耳里,就成了对“十年才学成这样”的震撼。
“是的。”她深以为然,又轻描淡写地补充:“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多帮帮她。”
江声惯常舒懒的神情难得有些紧绷:“可我记得,她好像不是艺术生。”
温韶华闻言,低眸笑了:“我对她的目标,就是成为艺术生。”
关于这一点,她异常坚定:“目前还不是,只能说明她之前的态度不可取,但要是按照现在的水平继续进步,她完全可以是。”
江声:“……”
关于美术,温汐摆明了就是没有天赋,她本人对此也非常抗拒,而作为母亲的温韶华,绝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
却选择视若无睹?
江声不能理解:“学艺术只是一种方向,做普通学生也没什么不好,或许专注于文化课程,成绩会更容易得到提升。”
“文化成绩?”温韶华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她那文化成绩,文科就中等偏下,理科还有门没及格的,不学艺术,她能干得了什么?”
她的口吻轻蔑又不屑。
仿佛温汐考得好与不好,其实都不重要,更有甚于,正因为她的成绩如此差劲,才更方便宣扬她必须学艺术的立场。
江声将这番话抽丝剥茧,难掩意外地看向温汐:“你……理科不好?!”
一个在CTF赛场上所向披靡的人。
理科不好?
“……”温汐顶着两人的视线,强压下心中的隐忍与晦涩,才勉力挤出一个:“嗯。”
温韶华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再度看向江声:“学艺术是她的梦想,江同学要是有时间,就帮忙多指点一下吧。”
温韶华走了,画室又安静下来。
刚刚的画显然已经不能用来交差了。
江声把它从画板上撕下来,又取出新的画纸,慢条斯理地粘上去,稀松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却又明显较往日沉默。
他还是生气了。
温汐想。
“……对不起。”虽然来的有点迟了,她还是想尽可能弥补。
“?”江声看过来时却显得有些困惑:“什么?”
“我……”温汐张了张唇,有些难以启齿。
刚刚的一切再明显不过了。
温韶华希望她一心扑在画画上,其余的一切都要为此让步,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去参加比赛。”却还是,单方面接受了你的好意。
江声愣了愣,又忽然笑了:“难道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死缠烂打,你才不得已暂时接受的?”
“……”
温汐懵然之余,只觉得他是不是对死缠烂打有什么误解?
其实关于她的“难处”,江声不是没有过猜测,却到底没想到会如此严峻,他的眸色淡下来,声音也有些黯:“是我该说对不起。”
温汐:“?”
“现在想想。”江声不知想到什么,笑意也渐渐弱化:“你要真答应去参加比赛,我倒有点不敢接受了。”
“为什么?”温汐下意识问。
很荒谬的。
有一瞬间她想说:我现在其实有点想答应你了。
有一瞬间,反叛心里达到顶峰的瞬间,心里也曾冒出过一个想法:就算温韶华知道了又怎么样?
她找不到比自己更合适的傀儡,就不可能放开手去摧毁她。
而“做错事”后的惩罚,她其实也早有体会,不过是多一次和少一次的区别罢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为什么?”江声像是从她的脸上咂摸出了什么,毫不留情地在她额角砸下一记爆栗:“胆挺肥啊?”
“嘶——”温汐表情扭曲的扶着额,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震惊与无解。
“什么事都敢想了。”江声扬了扬眉,脸上丝毫不见愧疚之意:“之前见着我还老跑做什么?”
温汐刚想反驳,就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提醒自己,当初躲他的时候在忌讳什么,现在也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忘记。
“……”她抿了抿唇,嘴角微微向下,难得露出点耍小性子的神色。
江声忍了会儿笑,才把粘好画纸的画板摆到她的画架上,随手勾了勾两指,示意她坐下:“来吧。”
温汐还有些郁闷:“?”
江声叹了口气:“之前不清楚状况就帮你画画,算是我‘为虎作伥’了,虽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事儿我多少也有点责任。”
温汐依然问号脸:“?”
江声终于无奈地敲了敲画板:“你要不真把水平给提上去,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说能达到什么境界,至少他两合伙撒谎说“最近的画都是她自己画的”的这种水平,总得落实吧?
不然等他毕了业,她打算找谁继续给她画画去?
“……哦。”温汐闷闷地坐下,对上画纸时还是有点迷糊,思绪却有些飘远。
他真的很奇怪。
明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结果活也干了,时间也浪费了,目的却没达成。
这事正常人多少都会有点生气的吧?可他非但没什么反应,还反过来劝自己胆别太肥了?现在居然还能仿若无事地坐这儿教她画画?
“你都……”温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不生气的吗?”
江声递了支2B铅笔过来,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气啊。”
温汐正不明所以,就见他用笔端敲了敲画板,板着脸说:“一会儿要敢不认真,你看我气不气。”
“……”
今天又回到画人像,只是面前的参照物从伏尔泰变成了阿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