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温韶华女士一意孤行,谁劝也没用,她不想迎接变本加厉的“磨炼”,当然也不会傻到去开这个口。
中午没休息,下午的课总是格外困顿,但温汐从不开小差。
或许因为不时会有人监督她的言行,所以不论有多难坚持,她的坐姿总是端端正正,规矩到近乎刻板。
到了晚上,时间几乎都分给了习题与试卷,以确保被美术分去精力后,还能维持勉强够看的成绩。
在这期间,也要警惕温韶华不定时的突击关怀。
在做完这些的一天的最后,她才有可能短暂地打开电脑,悄无声息地做一些带着某种反抗意味的、有些叛逆的事。
严谨地处理好这些并不简单。
好在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平静地应付这一切了。
这样的生活重复五天,就到了周末。
她的休息日,所有作业要赶在周六完成。
周日上午是雷打不动的写生,而下午能否获得自由,全看上午的画完成的怎么样。
偶尔一次有失水准可以解释,可要是接二连三地失误了,那等着她的……就得是真正的惩罚了。
温汐虽然有心想要挑战温韶华的底线,却也不会在明知会落败的情况下,一味地逞匹夫之勇。
所以周日一大早,她就老老实实地背上画板去了东湖。
公园正中有一片天然湖泊,湖边绿柳扶堤,行人两三,空气里春意盎然的清新,洋洋洒洒、沁入心脾。
温汐提着半桶水来到一株梧桐下。
展开简易画架,放置好画板,又将画纸边缘整齐地粘在画板上,才取出画笔和颜料盘,开始在画纸中铺色。
方柠来的时候,画中的景色已见雏形。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草坪间,一会儿刷手机,一会儿折树叶玩儿,等到人都犯困了,也不见温汐有离开的意思。
忽然就觉得特别没劲,嘁地一声,又无比烦躁地离开了。
温汐知道,她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监视器。”
她也没那么无聊。
大周末的不去玩,特地跑来这里盯着她,无非是想找到她的错处,再向温韶华揭发她。
这会儿见无错可抓,自然不愿意久留。
温汐也没在意,洗了洗画笔,又在调色盘上沾取新的颜色。
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的梧桐叶下,精心描摹的春色依然淌着一股死气,湖泊生硬,花木呆板。
温汐顿了顿笔,已然有些画不下去的意思了。
耳畔忽而随风送来一道声音,清冽中缀着些许懒散笑意:“风景可不是这样画的。”
“……”
温汐倏地扭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浸着倦意的黑色眼睛,整个人蓦然僵住。
东湖公园是一片集商业、休闲、娱乐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园,旷荡的湖心区背后,错落着一排创意集合店。
沿湖的甜品店内。
少年半张脸埋在臂弯,阖眼睡得正沉,弓起的肩背随着呼吸轻缓起伏,一双长腿肆意地舒展着。
书景浩咬下一口小蛋糕,低声问:“他昨晚到底干嘛去了?这么困。”
许越泽刷着试卷,头也不抬地说:“抚慰失落少年。”
书景浩:“?”
“就高俊奇那二货。”许越泽随口应道:“发现舔了两年的女神,其实是在利用他接近阿声。”
“悲痛欲绝之下跑到他家,非得搂着他睡觉,说既然女神想得到他,那他就先把人搞到手,坚决不让女神得逞。”
“……丧心病狂啊!”书景浩猛不丁呛了一下:“那阿声从了??”
许越泽摇了摇头:“那傻逼吃了瘪,又是捶胸顿足,又是鬼哭狼嚎的,乔阿姨最近不是在家养病,阿声想让他闭嘴,就答应带他上了一晚游戏。”
书景浩:“就这么简单?”
许越泽又摇了摇头:“高俊奇说女人都输给他了,游戏要是再输就死给他看,所以……”
书景浩:“阿声输了一晚?”
许越泽终于点头。
“……”书景浩一脸沉痛:“我怎么感觉,阿声的朋友好像都有点坑啊?”
许越泽停笔,抬头瞥了他一眼:“说自己就说自己,带我干嘛!”
“难道不是吗?”书景浩指着他面前的卷子:“你明知道他昨晚通宵,还非得把人拉出来陪你做题。”
许越泽不以为意:“这难道不是他一个保送生应得的?”
说起这个他就生气。
想他堂堂年级前二十、985预备役,比不过江声也就算了,现在连书景浩这货的体育线也达标了,高考只要没用屁股写题,稳稳的录取首都体大!
感情到头来就剩他一个“学渣”呗?
学渣气不过。
当然不能由着他们独自潇洒!
许越泽拔高声音:“再说这甜品店难道不是你非要来的?”
“……嘘嘘嘘!”书景浩忙不迭往左右看了看,憋红了脸小声说:“所以我才说都是啊,我又没漏了我自己!”
说来惭愧。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但作为一个体育系的高大猛男,喜欢吃甜甜的草莓蛋糕、松软的流心舒芙蕾,他自个儿觉得……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羞耻的。
许越泽嗤了一声:“你还挺公正。”
“啧。”江声被吵得不行,拧着眉揉了把后颈。
书景浩心虚偏头,视线落在窗外,见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个人,越看越眼熟,不由眨了眨眼:“咦,那个是不是……”
“什么?”许越泽跟着看去,认清后瞬间来了精神,果断晃了晃边上半醒的人:“欸欸!快别睡了!醒醒醒醒——”
“……”
江声眉拧地更深,搭在后颈的指节被按得咔哒响,被迫半睁的黑眸透着浓浓的压迫。
“……欸,你别这样看我啊。”许越泽心虚一秒,很快指着窗外:“看外头,你看那是谁!”
刚睡醒的黑眸惺忪而涣散。
江声不耐地抬头,茫茫然望去时,只看见梧桐树下一张白净的侧脸,低哑的声音渗着愠火:“谁?”
“就那个会控分的妹妹啊!”书景浩想起那天的比赛,还是忍不住激动了一下。
“你赶紧去把人忽悠过来。”许越泽更是亢奋到忘乎所以:“这样咱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整整齐齐一起考进A市了!”
他的分虽然不低,但要进A市那几所顶尖的院校却还是不够稳妥,为此一直想给自己打一剂强心针,思想来去的最优选就是CTF。
但个人赛太费时间,显然不太适合他这种马上就要高考的高三生,何况他也确实没有一定能拿下名次的把握。
相比之下团赛就要简单得多,不仅省时省力,连队友都是现成的,唯一的不足,就是依然没有必胜的把握。
说到底,他和江声都不是专业的,平时小打小闹还行,真要到了赛场上,说前途未卜都是保守的。
可要是队里再多一个人,这个人还拥有在个人赛决赛上控分的实力的话,他觉得、说保三争二都太保守了!
许越泽后来想过了。
虽然她不想上领奖台的态度挺坚决的,但江声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忽悠人啊!
只要把人哄高兴了,他的办法多的是。
江声的视线在树下停驻几秒,那净透面容上平静的神情,便随着主人描摹的动作,渐渐绘入他的眼底。
沉静的画面,了无声息地抚平了几分扰眠的躁郁。
他收回视线,把余下的几分悉数发散:“一家三口?”
许越泽激情点头:“昂!”
“整整齐齐?”
“昂!”
“那你还这么积极地——”江声冲窗外扬了扬下巴,顶着一副贞洁烈男的表情,精准输出:“怂恿我出轨?”
“…………”
许越泽能屈能伸,没有接不来的话:“该潜还得被潜,没事儿,为了咱们的幸福未来,这点肚量我还是有的。”
江声没搭理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
许越泽百折不挠,满脸讨好地凑近了些:“我看她那画画得还挺费劲的,你就当发发善心,过去指点指点,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
江声举着水杯,视线再度落在窗外。
心道这事能不能成不好说,但这画……好像指点了也未必有用。
H市地处东南沿海,这会儿的天已然有了些许热意。
温汐从清晨画到晌午,直到额角闷上一层薄汗,才终于把图面填到完整,等回过头,却发现忙活了一上午的成果,依然只能用“不伦不类”来形容。
她面色紧绷,心里渐渐浮出燥意。
画笔在图面上停顿很久,始终不知该从哪里改起,直到耳畔突然响起一道脆懒的声音,沉寂的画面才得以打破:“风景可不是这样画的。”
“……”
温汐倏地扭头,整个人骤然僵住。
来人漫不经心地站在树下,半垂的眼里有几分倦怠,日光切割的叶片碎影零零散散地落在身上,把整个人衬得更加慵懒。
正是她躲了整整一周的人。
温汐不知道他在身后站了多久,面前蹩脚的画显然也已经藏无可藏,她窘迫地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构图和透视还行。”江声提着一瓶橙汁,手指规律地敲着瓶身,沾染的冰珠顺着指骨缓缓滑落,连着他淡淡的声线,一同勾出一抹沁入心脾的微凉:“问题出在画面太散,没有中心。”
他垂了垂眼,而后自然地在她边上坐下,征询性地把手伸到她的手边。
“……”
温汐还有点懵,不自觉就把手里的画笔递了过去。
江声接了笔,又交换似的把橙汁塞进她手里,目光交汇一瞬后,就将她的视线一同引导回画上。
温汐手心一满,凉意从指间丝丝扩散,悄无声息地瓦解着闷热。
“简单来说,就是这张画里天是天、湖是湖、树是树,即便拼凑在一起,看起来依然还是个体,没有融洽地形成一个场景。”
江声提笔的手随意搭在膝上,笔尖从调色盘上沾了绿色,随手在画面中间做了点过度,天地间的衔接顷刻就自然了起来。
他轻慢的声调透着懒意,夹杂着发磁的低音质感,悦耳之余,还隐隐有点儿蛊人的味道,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悠悠地说:“画风景,还要注意远近虚实的关系,近实远虚,空间有了重叠、错位的关系,画面才显得真实。”
他边说边改。
手里的笔似有魔力,每落一笔,画里就多一点葱茏生机,他动的地方不多,却无疑都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没过多久,原本死寂的画面就恍然生动了起来。
温汐的视线随着笔尖游移,先前的窘迫也跟着改头换面的图幅,逐渐消散于无形。
她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风景,直到微风将颜料吹干,画笔也重新回到她的手里,才想起地对身旁的人说:“……谢谢。”
“不客气。”江声单手撑在身后,瞥了眼她拿了半天的饮料,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不喜欢喝橙汁?”
温汐低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瓶橙汁是给自己的。
她不太适应这样的交涉,也很难对陌生人放松警惕,半晌才僵硬地摇了摇头:“没有。”
江声半眯着眼,看着瓶身“多C多营养,添姿添活力”的广告语,没再说什么。
太阳愈升愈高,正午高度角逐渐趋近90°,意味着时间已经不早了。
温汐猜到他找自己应该有事,也大约知道是什么事,可他似乎也不着急说,从改完画后就闲闲地瘫在树下,好像原本就是坐在这儿吹风的。
她当然也不会主动提。
关于那个无意间暴露的秘密,她巴不得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而且她总觉得,他那双看似散漫的眼睛,其实可以拨云见雾的洞穿很多东西,然后不费吹飞的直取要塞。
她的秘密经不起揭穿。
所以和他呆的越久,她的戒备感就越强。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温汐率先从对视中抽离,而后把橙汁妥帖的放在一旁,开始闷声收拾画具。
直到东西都收都差不多了,边上才再次传来声音。
像是随便聊聊天,也无所谓她回不回答的语气:“附中的?”
“……”温汐动作一滞,反应过来后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摇头:“不是。”
江声点了点头,等到她收拾完毕,已然背上画板,才像是终于犹豫完毕,冷不丁问了句:“不喜欢画画,为什么还要学?”
“……!”温汐倏地抬头,一贯沉静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又是这样。
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带着明知故问的味道,下达一种不论她怎么回答都像是在狡辩的压迫。
尽管声音依然悠闲,依然无所谓她回不回答。
温汐的心脏骤跳起来,面色却在一瞬间沉底,才淡去不久的第一印象,在瞬息间极具加深。
——他真的很危险!
她哑了半晌,才怔怔地找回声音:“……没有不喜欢。”
接着提起画具,又把橙汁囫囵塞回他手里,欠身以示道别后,又一次飞快地逃离他的视线。
书景浩刚从甜品店往这头走过来,就看到她用和上次同上的表情、同样的姿态,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这是?”他懵一脸圈地饶了饶头:“又……跑了??!”
江声看着原封不动回到手里的橙汁:“……”
许越泽皱眉:“你不会是又好奇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才又把人吓跑的吧?”
江声脑海闪过一双受惊的眼睛:“……差不多。”
许越泽:“我真服了!你直接拉她进队不就行了,到底有什么好好奇的啊?再说你自己觉得那些问题,人有可能回答你吗?”
-为什么不想上领奖台。
-不喜欢画画,为什么还要学。
显然都是她精心遮掩的秘密。
“没有。”江声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但架不住我就是好奇。”
“……”许越泽原地抓狂:“所以比赛的事你问了没有?”
江声边起身边说:“没。”
“没???”许越泽炸毛到当场破音:“那你刚过来那么大半天都干嘛了?!”
江声随口应道:“指点。”
“……啊啊啊我要疯了!!”许越泽怒斥:“指点是手段啊!又不是目的!没把人忽悠去比赛,光指点有什么用啊!”
江声掀起眼皮:“我答应你了?”
他刚刚明明只是嫌吵,索性出来躲清闲而已。
“……”许越泽失声几秒,彻底疯了,直接化身高俊奇跳到他身上:“我不管!人是你吓跑的!你就得赔我一个队员!赔我一个会控分的队员!!”
江声面无表情:“……松手。”
“你先赔我!”
“松手。”
“你赔我!”
“松手。”
“你变了,你不爱我了,我现在在你心里的地位都不如高俊奇了,我要去找乔阿姨,我要跟她说……”
江声叹了口气:“赔你。”
许越泽一秒松手并恢复正常:“早这样不就得了。”
即便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书景浩还是忍不住呆了一会儿,才甩甩头清醒过来:“……可是人都跑了,你要怎么找啊?”
江声抬眸,看着人消失的方向,声音没什么起伏:“不难。”
“……噢。”书景浩呆呆地点头,然后盯着他手里的橙汁:“不喝的话给我吧,正好有点渴了。”
“一边去。”江声毫不留情挡开他的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视线回落到瓶身的广告语上,心里不由啧了一声。
这不挺甜的嘛。
“这是你画的?”温韶华的脸色从看到画的那一刻起就有些不稳定,像是绷紧的弦,忽然被人拨了一下,发出久违的震颤。
温汐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嗯”了声。
温韶华也不过随口一问。
亲自盯着她画了这么多年的画,是不是她亲手画的,温韶华自认还是看得出来的,何况方柠也说了,她上午的确是在东湖写生。
这幅画与以往的差别其实也不算大,刻板的构图、灰暗的色彩,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多了一层意境,随心所欲的意境。
画画原本就是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而一向拘谨的温汐,最欠缺的莫过于此。
面对今天突如其来的变化,温韶华把它理解为“开窍”。
或许正是自己长年累月坚持不懈的调教,终于让量变引发了质变。
大约真是太久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温韶华沉浸在升华的幻境里,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忽而看向厨房,一脸的慈母心肠:“陈姨,再加一道小汐最喜欢的荔枝肉。”
话音刚落,陈姨的面色却是一白,下意识看向呆站着的温汐。
凭谁都看得出温韶华现在兴致很高,也没谁敢打断这难得松弛的氛围,温汐愣过一秒,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
陈姨:“……好的,太太。”
饭菜上桌。
荔枝肉摆在温汐的正前方。
她一贯恪守饭桌礼仪,不挑食,也不贪食,这会儿却一块又一块地夹着荔枝肉。
一副如她所愿,非常爱吃的样子。
温韶华结束用餐,罕见的没有直接离席,而是维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静默注视着温汐闷声清盘。
直到她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块肉,温韶华才终于满意,放话下午的时间可以让她自由支配。
“谢谢妈妈。”温汐起身离开餐桌,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平静地回到三楼,却还是没能忍住走完最后几步,拔步冲进了卫生间。
甜腻中带酸的肉味自胃部上涌,没顶的恶心感垂直贯穿神经,又像个炮弹一样瞬间炸遍全身。
她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像是要把整个胃吐出来似的,抱着马桶吐到眼前昏黑,两颊落满生理性泪水,整顿饭都付之一炬后,干呕都还是止不住。
“那画不是你画的吧?”方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你也根本不喜欢吃荔枝肉。”
温汐勉力撑着马桶起身,在盥洗台前抽了两张纸巾,由衷地喟叹:“还是你了解我。”
她惨白的脸上写满了虚脱,却还有心思泛起些许微笑:“既然都知道,刚刚怎么不告发我呢?”
“你当我傻吗?”方柠对这副模样嫌恶至极:“但凡有证据,你以为我会包庇你?”
“哦。”温汐淡笑着表示遗憾:“那就辛苦你,下次再细心一点了。”
“……”方柠沉着脸,静默地与镜前的虚伪假面交火,半晌才咬牙撂话:“温汐,说谎是没有好下场的!”
温汐缓了一会儿后,就出门去了文印店。
从初中那会儿起,她少有的空闲几乎都待在这儿,多数时候闷在角落里研究自己的事,偶尔帮忙打印一些文件或检修机器故障。
相安无事地度过一下午,新的一周就又开始了。
温汐随着人流来到操场,愈发小心地藏匿在队伍里,刚刚因为今天的旗手依然没有某人而松了口气,就见教导主任身边跟着个清薄落拓的身影。
懒洋洋的迈向主席台,自然垂落的手里拿着张检讨。
长风一吹,纸页翻飞。
“卧艹,白纸?!”前排议论声里的震惊压都压不住:“怪不得老李脸这么黑,声哥这波属实是有点嚣张了啊!”
“这你确实是误会老李了,他那脸天生就黑。”
“不一样,今天确实是忒黑了点……”
“不就上回竞赛的事嘛,这都过去多久了,老李是不是年纪大了?心里素质真是越来越差了。”
“板上钉钉的一等奖变成三等奖,白白让隔壁一中捡了便宜,换你你气不气?”
“啊?佟思媛只拿了三等奖啊?”
“对啊!昨天刚出的成绩,气得老李一早就蹲在校门口,见着人就给逮来念检讨了。”
“直接来念检讨?这他妈谁来得及写?”
“所以嘛,能抽空撕张白纸来,都说明他很尊重老李了。”
“……可问题是,他一会儿念啥?”
温汐听着这些议论,忽然也萌生了点好奇,他那样一个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占着观察力细微就随意揣摩别人心思的人,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会不会也表露出一点难堪?
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主席台时,那人正接过麦克风,不期然地抬头看向台下,半垂的眸光顿在某处,忽而骤缩了一下。
像在聚焦视力确认什么。
温汐心跳窦停一瞬,飞快错开视线。
而后不知是不是错觉,麦克风连接的音响在一道刺耳的“滋啦”过后,传来了低低的一声笑。
“尊敬的老师、同学们,上午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江声,抱歉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在此为个人的过失行为做出检讨。
关于上月底擅自缺席生物竞赛造成的后果,我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大约是念过不少检讨,类似的经验还算丰富。
他的声音从容淡定,即便手里拿着的是张白纸,面上也丝毫不显,通篇都像是套了模板似的流畅。
说不上诚不诚心,更看不出深刻与否。
检讨结束,学生会的几个人在台下商量各班纪律检查的事,原定的人员里有一个突然不舒服,另外又安排了一个陪同去医务室。
统筹的正愁找不到人顶班,扭头撞见了一个“闲杂人等”,立马就把人拦住了:“声哥,要不你帮个忙呗?”
江声顿了顿:“哪个年级没人?”
“高三!你反正也不用上课,就当去溜达一圈,溜达完回自己班就行。”
江声不疑有它地点点头,却冷不丁道:“我去高一。”
那人愣了一下:“高一有人了,而且……还有点远。”影响你补觉。
“溜达不得走远点?”
“……说的也是。”
解散后回到班级,温汐还略有点恍惚,总觉得他突然抬头扫视的那一眼有点不妙。
心里刚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走廊外就忽然响起两道交谈声。
“声哥,你稍微快点,后边还好几个班要检查呢。”
“来得及,多少也给人点时间准备。”
“准备什么?”
温汐提着一口气,好半晌,才听那道泛着笑的声音懒懒道:“把尾巴藏好。”
“……”
“那有什么藏不藏的。”另一个声音又说:“我们不就是来突击检查的吗?”
“嗯。”江声的话里带着泛泛的笑意:“说得也是。”
话音刚落,走廊上的身影就没过窗沿,不紧不慢地来到前门,眼见着就要拐进教室。
“程曜!”情急之下,温汐也来不及领会这番话是否别有深意,扭头就喊了一下自己的同桌。
“……啊?”程曜回头。
“帮个忙。”
程曜也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忙,就见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猛地趴到桌上,疏忽之间,整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
他懵了一会儿,又看见两个学长进了班级,从第一组开始逐个检查仪容仪表,一个负责检查,一个负责登记。
在接连抓了两个没戴胸牌和一个偷吃早餐的同学后,停在了第三组第五排。
“叩叩——”修长指节轻轻扣响桌面,不过微弱的反响,却愣是震得温汐头皮都有些发麻,手指的主人却还不依不饶:“怎么回事?”
“……啊?”程曜见她一只手捂在肚子上,下意识回答:“她、她肚子疼!”
“哦?”头顶散漫的声音里带着探究:“需要帮忙送医务室吗?”
“不用了——”这个年纪的学生,尤其是异性之间,总是存在着一些相对忌讳的敏感词,即便清楚温汐这个动作代表的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也真的很难轻易宣之于口。
程曜涨红了脸,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她就是正常……正常的肚子疼!”
温汐整张脸都密不透风地埋着,却还是能诡异地感知到头顶的视线,于是连后脑勺都不得不跟着紧绷。
好在后者没再深究,只表示理解似的点了点头:“这样啊。”
尽管语气听着有点意味深长。
等人离开,温汐脱力地抬起头时,额角已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程曜的脸还红着:“你……认识他们啊?”
温汐摇了摇头:“不认识。”
程曜:“那你干嘛……”躲他们啊。
“刚刚谢谢你。”温汐清浅而疏离地笑了笑,意味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啊?”程曜怔怔地饶了饶头:“没、没什么的。”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同桌,看着温柔沉静、很好相处,可同桌近一年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其实很少。
像今天这样,她主动开口,又主动结束的情况,更是史无前例第一回。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像是一尊被居于高阁、只供观赏的瓷器,不论外界发生多大的动荡,全都与她无关。
而刚刚,好像有人触碰到了这尊瑰宝。
安然无恙地过完一个上午,温汐的神经却依然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她其实并不确定,江声是不是真的没有认出自己。
虽然早上成功避免了正面交集,但她见识过那双眼睛的洞察力,也从来不敢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而面对未知,她习惯于躲藏,所以中午连食堂都没去就钻进了画室。
附中的画室宽敞又有格调。
因为楼层较高,入口又正对着两扇通透的落地窗,只要坐在窗边的艺术沙发上,就能以独到的视野囊括大半个校园的风光。
室外阳光和煦、绿荫繁茂,爬山虎从楼顶落下,洋洋洒洒点缀着窗框。
室内窗明几净、色彩纷繁,斑驳的墙上粘贴着历年的优秀画作,新旧不一的画架错落在石膏像周围,地面散落着各类画具,和总也清扫不完的颜料与铅笔屑。
画室没有固定位置,温汐却习惯待在后门的最角落。
远离光线、远离人潮。